自幼跟随着言若清的贴身丫鬟如嫣,一年前被沈府的掌事告知二老爷,雪嫣原是沈老爷与一位苏城名妓的私生子。沈老爷给了如嫣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将她认回了沈府。言若清的身边便换了新的小丫鬟。
言若清给小丫鬟更名为花影。如嫣在时几乎人人都夸她沉稳睿智。花影虽还年幼,但着实鲁莽了些。
今夜花影没跟着言若清,早时言若清打发她给沈如嫣送茶庄刚贡上来的新茶,这时辰该是回来的路上了。
言若清刚跨出东院的门槛,就见花影兴高采烈地跑到她面前,指着身后的巷子,邀功似的说道:“小姐,我方才在转弯前面看见一个人。”
“说清楚,什么人?”
“你屋子里画上的人,一个与你画上一模一样的人。”
言若清身形一晃,她愣了一愣,急忙提裙不管不顾地奔向花影所指的地方。花影立即也追了过去。
有一个梦,言若清做了半生。梦里的人,她惦念了半生。
从绰绰影影的残梦里,她辨出是一个男子,也知晓了他的名字,还画下了他的面容。
她曾无数次期望,在某个天桥上,或者老树下,或者大雪纷飞中与自己梦中的男子不期而遇。
如果一个女子的一生必须择一个良人,她希望是他。
她向来固执得很,固执到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是那个人。
她不顾一切的奔向他,以为奔向了未来,却是奔向了险境,然而未见半分他的踪影。
一转弯却见到了六张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脸,满脸堆着邪笑。
纵然是天真不晓事的花影,也瞧出了不好,紧紧抓着言若清的衣角,躲在身后。言若清被一伙人瞧得胆战心惊,连退数步。
她退一步,六张邪脸便凑近二分。
面对此情此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一生没求过人,所以挺直了腰背,气势汹汹:“让开,你们若胆敢伤我,我哥哥,我父亲定将你碎尸万段。”
对面六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对望,笑做一团:“就算是皇上败了,那也得眼睁睁的看着老婆孩子睡在别人的裤裆下。你是谁,你父亲、哥哥又是什么人物啊,快来叔叔们的怀里,好好说道说道。”
她死死的捂住耳朵。可是污秽的言语就像一根根细细的针,见缝就插,恶心得她肠子都要翻出来了。
她瞭望四周,想呼救,却一个鬼影也没有。只好寄希望于二老爷及言辉文。
可是临走时瞥见哥哥执起了一本《南华经》,此时就算没有熟睡,也正看书看得出神。哥哥病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他身上,父亲必定自然而然的以为自己仍然守在哥哥床畔照顾,夜里便在墨山居别院歇下,爹爹此时怕是已经睡得鼾声如雷。等他们来救,我怕是...怕是早就已经被....
不...绝不能,我死也不能被他们....
平日出门都是坐在马车里,再要不也是言辉文带着她骑马出行,对于院外附近的地形她委实没太注意。
她快速地扫向四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有一颗大树。等人来救已是无望,她当机立断,心一横猛冲过去。
她宁可撞死也不愿落入这些人手中。
无奈,她未冲出半步就被一伙人拦了个严实。
她想伸手取下头上的钗鬟以死抵抗,手却被一伙人牢牢压着。
她用脚踢,想将他们踹走,脚也被死死控制住。
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巴,半个“救命”也喊不出,只有持续不断得“呜呜”声如夜鬼哭嚎。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举起两只邪恶的魔爪伸向花影,自身难保的她,也顾不得花影了。
一双双脏的几乎辨不出手纹的魔爪,也同时伸向了她。
满眼尽是黑齿黄牙,淫笑狰狞。污言秽语,充斥于耳。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装点精致后,摆在一桌尽是恶狼色鬼的餐桌上,绝望的等待被色鬼玩弄,被饿狼享用。
滚滚而流的泪水还没得及落下,就被怒火烧干。
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有人能救我。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哧。”
衣襟被强行撕裂,左肩以下的位置露出雪白一块,胸膛起伏连绵,忽高忽低。
一双双眼睛看得淫光直冒,迫不及待地把乌黑的手往雪白处伸去,忽然一道刺眼的红光从她心口乍然显现。
所有人顷刻昏迷倒地,包括言若清。
醒来后,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也完全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她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言辉文强烈的愤怒,听到了他和马东的对话。
马东说的地方,言若清曾听人说起过。所以她是一定要去的。
言辉文的软肋,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开口说,他就一定会答应。
言若清跟着言辉文、马东等人牵着马好不容易攀到了山巅。又趁着所有人的不注意,她走到了悬崖边上。
回首一瞥那边山崖她惦念的身影,几乎肝肠寸断,这世间她还有牵挂的人!
可她也万念俱灰,她见到了这世间从未见过的肮脏。
她恋恋不舍地转回头,不敢再贪看一眼。沉沉的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身体不断向下坠落。
言辉文穿天破地的嘶喊声,“若若”二字在她耳畔回荡不绝。
坠落的瞬间言若清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但思考得最深刻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这一生,有些执念也许是错的!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思考过自己的人生,思考得最为浓烈之时,她忽然感到腰间一热,似乎被谁搂在了怀中,停止了坠落。
她心中咯噔一下:是人是鬼?能在我坠崖时轻轻松松的接住我的不可能是人,如果不是人那会是?
她浑身颤栗,越想越心慌,不敢睁眼看。
从气息中觉察出,抱着她的应是一名男子。而耳旁的风啸声悄悄告诉她,此时正在往上飞升。
难道是像传记中的故事那般,我也遇到了什么过路神仙,顺手相救。可我就是要死,谁要他救呀。如若此刻寻死被救,哥哥定会对我严加看护,往后再想寻死可就难了。
想到此,她只好硬着头皮,闭着双眼向抱着自己的男子恳求道:“这位大仙,我是一心求死自愿跳下悬崖。求大仙放手,成全我的心愿吧。”
“若若。”
言若清被言辉文的声音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他正拉着自己的手往他身边拽。
言辉文六岁便已习武,此时虽生着重病,但力气仍旧甚大,却丝毫未将言若清拽动半分。
待言辉文从巨大的悲伤以及强烈的紧张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急中失礼。
他松开言若清的手,向救下言若清的男子拱手行礼道:“方才急中失礼,还未谢过兄台救我妹妹。到底是我疏忽,才让她受到伤害,遂一心求死。此后绝不敢再松懈半分,一定对她严加看护。还请兄台将我妹妹归还给我。”
说完言辉文便看向男子等他回复,同时也暗暗捏紧剑柄,打量男子。如若男子再不放手,那便一战。即便他心知肚明与男子的力量悬殊甚大,但他斗不过也要斗,能多护她一分钟,他便赚得一分钟。
二人像较劲一般双双打量起来。
男子不动声色地分辨着当下的形势,心知怎么打都是自己稳赢。他只在乎对方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般关心言若清。如若不是,他就不能容他于世。他立于悬崖边上,山谷的风由下而上吹得他长发乱舞,白袍飞扬。本就一身素净,白袍上的几笔墨荷,更是显得他像是从水墨画上走出来的人。言辉文虽心中怕他对若若不利,但面上依旧气定神闲。武力上他是绝对的弱者,气势上却大有气吞山河之象。风采卓绝,与若若平日看到的清雅淡泊之态判若两人。
这时言若清也顺着言辉文的目光,转头向搂着自己不放手的男子看去。
只一眼,便让言若清在心慌气乱的同时,还看见了整个银河在男子身后炸开,面对这巨大的冲击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直到冲击稍缓,她再次睁开双眼缓缓地看过去,起伏的胸膛,分明的下颌,唇红胜血,眼中有月。
她脱口唤道:“无忧!”
男子放弃与言辉文相互打量,转而神情地看向言若清,神情万分激动:“若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看见坠下山崖的身影,便确定是你。还好我来了,不然我又要失去你了。”
“又?”
“你们认识?”
言若清和言辉文同时脱口问道。
方才的一番打量,无忧已然心中明了,便放开了若若的手。
言辉文立刻将她不动声色的拉回到自己身边,护在怀里。然后向他身后的马东等人,挥了挥手,马东带着人马去远处等候。
无忧深情地看着言若清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人界有生生不息的轮回,死了的人会进入鬼界再度投胎为人。我们上一世深深地相爱过。你走后我为了寻你,走遍了人界所有我能去的地方。直到今时才终于找到你。若若,你还竟记得我?”
“在梦里我已见过你千千万万回,我说为何会反反复复的梦见你,原来是上一世的执念!说起来你为了寻我千辛万苦的走遍了人间,你的执念也不浅呀!”
不知是因为病,还是因为对无忧的不适,言辉文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从无忧的话里找出漏洞,反问他:“所以你不仅从上一世活到了这一世,而且容貌也从没变过?你是人是鬼?”
“天地间不只有人界、鬼界,虽然传说中还有妖界和天界、但我没见过,无法证实是有还是无。而我哪一界都不是,我只是一缕精魂。”
无忧转而看向言若清,笑得如沐春风:“上一世我遇见你时,连记忆也是一片空白。“无忧”这个名字还是你送给我的。”
言辉文想反驳,但方才他是亲眼见到无忧将跳崖的言若清完好的救了上来。他也亲眼见过言若清房中的画,听了无数遍她的梦。
最重要的是,他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他从言若清的眼神中看得分明。
言若清信了!
言若清最厌恶和最美好事的事竟发生在同一天,还是同一个夜晚,真是叫她没了想法。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一股脑的对无忧说完。但她看了看勉励支撑的言辉文,她深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一个言辉文就已经让言若清对人世十分眷恋,从前她不知道无忧是否真实存在,此时又多了一个他,她暂且收起悲痛,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将言辉文赶紧送回家要紧,可言若清又十分不舍无忧。匆匆一见就要道别的话她不愿说出口,况且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言若清心中所想也正是无忧心中所惧,于是他道:“别怕,我陪你!”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匆匆了结,一场更大闹剧正悄然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