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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深爱着的他既熟悉又陌生。每到黄昏,一股大火炙烧的痛就会一遍全身。她却浑然不知是因何原由。她执拗地认为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疯狂地想要探寻真相,却被他百般阻拦,什么都做不了。直到她偷偷下到人界拾取回那段不堪的过往,她终于全都明白。原来他竟是来杀自己的!原来自己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为他寻遍人界,见过了芸芸众生。可芸芸众生里,无一人是他……
主角:言若清,言辉文 更新:2023-03-26 18: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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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言若清,言辉文的其他类型小说《与你相关皆是重要》,由网络作家“白撄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她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深爱着的他既熟悉又陌生。每到黄昏,一股大火炙烧的痛就会一遍全身。她却浑然不知是因何原由。她执拗地认为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疯狂地想要探寻真相,却被他百般阻拦,什么都做不了。直到她偷偷下到人界拾取回那段不堪的过往,她终于全都明白。原来他竟是来杀自己的!原来自己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为他寻遍人界,见过了芸芸众生。可芸芸众生里,无一人是他……
遥想我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之时,已如探寻了一段别人的故事那般陌生。记得那时我家高高的门槛愣是被朝中权贵踏得一马平川。刘丞相想收我入麾下;四王爷令人上门提亲,更有数名平日瞧也不瞧我一眼的高官重臣,直接往我院里塞妓送妾。
我懒与他们为伍,以皇上的名义统统婉拒。
但我却不得以联姻的方式,解救言家全族的燃眉之急。
我想要的一伸手便可得,连同我不愿要的都如被拉到极致的弓箭一般,千名弓箭手待时一放,千发羽箭齐齐扎进我的胸膛。
央母亲领我上沈府提亲当日,不出半柱香就已满城皆知:朝廷新贵,言家长子言辉文亲自登门沈府,聘娶沈家私生女沈如嫣为妻。
说来好笑,走到联姻这一步我自己也颇为震惊。此事说来话长,十分费口舌,暂且撂开不叙。
且说当年母亲趁我外出,将明月强嫁给他人时,我日日沉浸在伤心愧疚中。对她的倾慕与愧疚尤如昨日,眼下我却只想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每每思及此便深觉讽刺,我竟丧生在自己唯一倾慕过的女子手中。
我杀过人,所以来了地狱,明月亦占了血,自然她也该来。
一名鬼差找到我说明月已咽气被押回地狱。我刚受完刑,身上正痛不行,听此消息强忍着遍身的痛,即刻从剑芳阁冲向火镜城。
见到火围中的她时,我完全没认出来。
她一双浑浊的双眼,找不出半缕当年的痕迹。双手死死地抱着头,十指用力的拉扯着生前极为爱惜的长发,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受惊的刺猬在大火中滚来滚去,狼狈至极。若是那日死的只我一人,兴许我会背过身去,不忍看她的惨状。可惜这些年我唯一不敢忘的便是那日的悲惨之状。
只恨她活得太久,来的太迟。我要没有遗漏地欣赏完她的受刑过程。
世人的冷漠大多是见过了残酷的真相后退去了执念,而我的无情生来如此,不被时间改变。不为阳光地照拂增一丝,不被雨水地冲刷减一毫。在地狱苦等她二十年,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她最惨烈的形容。
那日的时间比往常走的慢许多,我坐在树干上仿佛过了几个春秋,才终于等来日落黄昏。
疯女人的话,一遍遍的在我耳朵里回想。
当时我正转身离开,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冲我怒吼:“大少爷,您一向无情。您细想想您是何时正眼瞧的我?您又为何要娶如嫣那死丫头?我极力骗您的时候,您又何尝不是在极力的骗自己?”
“骗”这个字眼刺得我心口一痛。我一向淡泊无欲,敢作敢当,从未与“骗”字有过丝毫牵连。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对万事万物冷淡至极,值得我放心上的事一只手都能数清。我为何要骗?
她竟说我自己骗自己。
鬼差告诉我她已疯癫无状,我本不信,如此看来果真是疯魔了。
而世人大多都很疯魔。即便是权力倾天的妖界主君,身有二十万年修为的妖帝也难逃疯魔。竟为了一个仙子,与天界开战。
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天地竟有仙、妖、人、鬼四界。
倒也算不得无知,毕竟人界的界限就端端的立着,凭我怎么窥探也打不破强悍的界限。就好比要求一头猪让它在鸡鸣时分,举着书借着月光,朗朗而读。
这就不是好笑,而是好惊悚了。
每日受刑时,鬼差们闲聊,落了些妖帝与仙子的耳旁风进我耳朵。
地狱受刑的日子,闲得我甚是心慌,将听来的闲话东拼西凑的,暂且认定为一场,她跑他追的仙妖绝恋。
沈之林若也在此,定要叫他向新任天帝好好学习学习。
生前一直以为地狱如传言以及话本子一般,阴冷刺骨漆黑不见五指。满地污血浸泡着双脚,每走一步脚下的白骨都在“咯咯”作响。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差们都是牛头马面,凶神恶煞般的面容。
其实不然。
这里秩序良好,鬼差虽严肃冷面,却也有情有义,与人界的制度差别不大。
每日受完刑便可四处活动,游历山水,品尝鬼界百味。
我给自己寻了个好去处,常去一家名叫“秋水一色”茗楼,打上一壶老茶,孤身一鬼晃晃悠悠地去老地方看日落。
闲的肉疼之际,唯有日渐疯长的思念让我感觉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三百年了,我来地狱整整三百年了!
我的罪行比明月更甚,受的罚自然也比她更惨烈十倍,但我甘之如饴,即使重来千万次,我也誓死不改。
每日六个鬼差齐站一排高举长剑,一举齐发刺我个千疮百孔。若是还活着,定然早被刺成肉泥了,每每想到此便十分感谢自己已死。所幸身体依然健全无碍,只是痛彻心扉罢了。
本来每日凌晨还当受一次坠崖之苦,但被一众鬼差偷偷给我免了。受贿等拙劣行为我虽不鄙视,却也不屑使。全因得鬼差们敬仰。后来又在第九十九个年头上与阎王处成了兄弟,也就谈不上偷偷,正大光明的给我免了坠崖之刑。只是剑刺之刑再无可免。
但偶尔借个生死薄、转世册来翻翻还是可以的。
我在找一个人。三百年来,生死薄被我翻了个稀烂,她还是杳无音讯。
生前的三个人,就剩我一个孤鬼,在地狱苦苦熬着。
也不知他二人去了哪里?
每年鬼界一年一次的游历节,我都会回人界一趟,去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言宅看看。
然而除了望着荒凉的宅子,独自落寞,再无其他。
今日正好是我来地狱的第三百个游历节。
我一如往常头顶着残月,从宅子里落落寞寞的走出,忽见一个紫裙女子,撑着兰黄的油纸伞,端端的立在我面前,我欢喜极了。
那分明就是……
我即刻朝女子的背影唤道:“若若!”
女子蓦然回首,双眸明亮。但,满是茫然。
我以为...是她。
我以为自己终于在魂飞魄散前等到她了。
我多希望那就是她,可天地一向无心无情,哪里有空照顾我的心情。
回鬼界的路,走得很是艰难。
偏又在阎罗殿后方的万兽园里遇见了阎王,端坐在高位上,严肃怒目的盯着我,盯得我的头皮不断以痛的方式提醒我,赶紧逃!
阎王肃目道:“你何时去轮回?”
我无奈地落坐在他为我准备的茶案前,摸了摸头,向头皮表示安抚:“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倒是想问你,你何时能不再问了?我都说了两百多年了,等到她我便走。”
“再等下去,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到时别说是我,就是新任天帝也救不了你。你难道还要再为她魂飞魄散一回吗?”
“你一吃醉就胡言乱语,罚你一杯。”我举起手中的石青茶盏,面向左前方的阎王:“自己把酒杯斟满,我可盯着你呢。”
“每回都是我喝酒,你饮茶,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这世道从盘古开天辟地就没公允过,你今日竟说出公允二字,果然醉得不轻。别啰嗦,赶紧喝你的。”
茶毕,独自走出万兽园。
我摇摇晃晃的身形把门口的两名鬼将看得目瞪口呆,我无所谓的笑了笑。
唯有自己深知我是茶不醉人,人自醉。茶不伤情,人自潦倒。
穿过一条鬼影重重的闹市,摸着石头又跨过一条清甜的小溪,翻过几座小山丘,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老地方。
满山遍野的彼岸花昨日还有大半未开,今日已花开倾城。殷红似血,独有风骨。
秋风却颇不近人情,把我面前这棵千年古槐树吹得落叶纷飞,一地枯黄。几乎成了老秃头,十分萧索。
我端端地站在约十几人合抱粗细的古槐树下,提壶饮茶时绞尽脑汁的思索,我是狼狈的爬上去呢,还是像平时那样脚一蹬,手一抓便翻身坐在它枝头?
罢了罢了,今日潦倒得厉害,且爬吧,不过形容难看些,像头熊罢了。
我坐在枝头,静望着将半边天空染得姹紫嫣红的日落黄昏。
想再见她一面的奢求怕是不能了。我可能随时都会消散,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下一刻....
我想她了,今日格外的想!!!
正午的天空灰得昏天暗地。女子倚在房门上,仰望着天空的脸,神色更沉了两分。
她有一腔难言的心事,只等夜半,便能纾解。
她与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十日前约好于今夜夜半,逃离沸城。
一月前,父母占着她貌美的容颜,以高价强行将她卖给村上一个年过半百的关恶霸。明晚她就将被绑去关恶霸家。
今日的天色瞬息万变得令她焦心不已,两弯细眉频频发蹙,昏天暗地的天转眼就红得刺眼。
她信他会去约定之地,但这天气诡异得下刀子也不会叫人惊讶,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到。
夜里狂风大作,瓦片掉落得乒乓作响,飞石将木墙砸得如同野鬼敲门。她听的心惊胆战,一动不动的躺在谷草铺就床榻上,压抑的空气将她窒息得头疼。
各种声音吵作一团,反倒将她提取包袱偷潜出门的声音盖得一丝不漏。
她蹑手蹑脚逃出村子,头也不回。提起裙边朝约定的石桥上疾步跑去。狂妄的风吹得头晕目眩,散乱的发丝抽上脸颊,如同刀割。
逃与不逃,她都没得选,就像眼下这诡异的天气。只盼着他能平安的在石桥上等着自己,二人从此远走他乡,重新过活。
摸着路,好容易来到了石桥脚下。横飞的乱石将身体砸伤了好几处,素裙上渗着血。她用手捂着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望向桥的最高处。
桥顶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血月大得出奇,低得惊人。
女子顺着桥栏,摸上桥顶,坐在石阶上反复的向自己告诫,他肯定在路上了,他不会骗我的。
警惕的向四周环视,怕他不来,更怕来者不是他。双手用力搓了搓冷得像冰块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包袱,任凭身体疯狂颤抖。
她等得狂风化作大雪,也没等来半缕他的身影。
大雪纷飞忽又狂风乍起,她顾不得怀里的包袱,死死的吊着桥栏才没被风雪卷走。心中刚宽慰两分,却瞥见漆黑的夜空如血染一般,红得窒息。
一颗颗耀眼的火球,从天而降越滚越大,眨眼间庞大的火球轰然坠地!
活不活,就如同逃不逃一样,她都没得选。
她临死也没等到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人间最后一眼,更无从知道,其实人界活下来的仅寥寥数人。
城池崩塌,尸骨遍地;山河破碎,血流成海。顷刻间已是沧海桑田,改天换地。
然而人界的覆灭之难,不过是九天之上的一场仙妖之战。
自盘古开天,后秀之辈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从历史的长河中可总结出,高位向来是能者上。一场远古的浩劫之后,天地被分为四界:仙、妖、人、鬼。
四界虽各司其职,但向来以仙界为尊,妖界其次。
几千年的相安无事,老天君活得潇洒起来,不管世事已久。他把权力下放,能他仙解决的,绝不亲自出面,丝毫未查天界早已分为两派,一派仍以老天君为尊,恪守天规。一派立意革新,意让老天君退位,能者上。
如果将权利下放是一大错,那老天君的冥顽便是大错特错。
天界内乱,更有妖界虎视眈眈。
老天君与妖帝已不睦许久,许久。
就在天界两方对峙不下时,妖帝亲率百万将士攻上九天。什么叱咤风云,唯我独尊都无法形容妖帝的半分风姿。人界多少驰骋疆场碧血黄沙的故事全加起来,也远不如妖帝这一场蓄谋已久的攻天大战。
恢弘一战干净又利落。数万尺高的南天门,在妖帝面前坍塌于瞬息。革新派主动率军臣服,只剩恪守派死守底线,视死如归。
妖帝自然成全。
待老天君明白过来,早被妖帝的将领拿剑抵着脖子,押到妖帝面前,俯首称臣。妖君独自站在凌霄殿上,只留给众将一袭孤独的背影。玄色披风被仙风卷起,披风上的硕大朱雀,像要跃跃飞出,睥睨的眼神似在替妖君俯瞰跪倒在,一千二百阶玉阶之下的老天君。
玉阶之下站着一队队黑压压的妖界百万将士。无不得意洋洋。
被押着的仙界败兵,黑里的几点白格外显眼。越显眼,他们越把头往下垂,几乎要垂到金灿灿的地面上,但仍未能幸免耳膜被震破的危险。
妖界众将士无一不慷慨激昂地,齐声向凌霄殿上的孤影大呼:“天帝归位,我主独尊!”
这场仙妖之战短暂得胜似升空后的烟花,只有坠落的一瞬。只属于妖界的胜仗,令妖界大将小妖无一不激烈难平。
唯独天帝格外不同。
他是实实在在的激动,于妖界崛起无关,于他独尊四界无关,只关乎他背负的一个秘密。
而秘密的背后,只关乎于一个女子。
据四界史书经册记载:天君昏庸无情,监禁妖帝之所爱,加以酷刑。妖帝低声下气百般求情,天君毫不理会,反变本加厉,女子受尽折磨,性命堪忧。妖帝被逼无奈,匆匆集结百万妖兵,夺权攻天。天帝情深!
尽管明明白白的记载着,却无谁肯信给四界带来惊天巨变的背后,竟然只因一个女子,但事实胜于雄辩,由不得谁信,谁不信。
血色云海逐渐露白,先是一点,再是一片,最后整个恢复成雪白。见证了一切的云海照常翻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战平息,天帝开启无极之境,笑着将老天君送了进去。
但凡对无极之境所耳闻的都知道,那是一个由天帝历时千年亲手凝造出的只能进不能出的秘境。里面关着无数被他抓获的凶兽异怪,最令人恐惧的远不在此,而是无极之境中没有时间和空间,进了此地便是不生不死。但痛苦却是实实在在。
他真真恨极了老天君。
天帝如此作为,使得他为之攻天的女子愈发神秘。四界也愈发猜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令他们的新任天帝如此钟爱。同时也对只闻其名从未谋面的女子,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畏惧的同时还附带着泼天的大恨。
没错,天帝奉若至宝的女子,被天地众生恨着。无谁敢恨给天地带来巨大灾难的天帝,于是将全部的恨都转移到女子身上,由她独自承受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恨。
天帝远不知道这些,他也不屑知道。他敢给她所有的爱,就能护她永世长安。
攻占易,守地难,天帝心中甚是明了。
战事一安定,天帝立即下令命麾下头等将领,率八十万妖兵速回妖界,坚守死防,保卫妖界安稳。他则亲自率领余下二十万强将,监禁被降的三十万天兵,清点主动归顺的众仙,予以安抚。另有死去的数十万天兵天将,他一率以众仙生前仙职予以厚葬。
大显贤德。
并将男女统分为仙君、仙子,将旧时的仙阶职名,赐拟定好的新名统统替换。
二十千年的修为加之五千年的处心谋划,天界攻得轻而易举,战后一切规划也实施得行云流水。
饮一盏茶的功夫,天帝就已统置好了一切。此刻正便疾步赶往孤星台。
看守孤星天的天兵全部由妖兵接替,成为新的天兵。十名看守大门的天兵见天帝亲临,神色微变,忙弯腰拱手行礼。
天帝两道横眉一皱,眼看前方,未停半步。他嫌天兵啰嗦,十分不悦,但救她要紧,只道:“免礼,速带本帝见她。”
路上他亲眼见到的孤星台的酷刑。更有摸清了孤星台情况的天兵在前路讲解。
“ 如您所见,这是天界最大的受刑处。每个囚犯头顶对应的高空处都悬着一颗黑星,黑星白日里闪烁365下,每闪一下,底下受刑的仙君仙子如被天雷当头一劈。日落之后黑星不再闪烁,而是一直亮着。此时发出的光可以媲美万年寒地,阴冷至极。您这两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众仙君仙子,都是受不住锥骨的冷,昏死过去的。”
她的惨状,浮现在天帝眼前。
小脸惨白,双眼紧闭,睫毛颤动,神色惊惧不安。瘦弱的身体,如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地。
天帝的脸色,一如此时黑星的光,又白又冷。眼睛里仿佛有一只饮血噬骨的猛兽,喉间只挤出一句天兵听不明白的话:“ 改天我必送只魔兽给他。”
仅片刻的时间,天帝仿佛走了数日。
他脸色越发难看,苍白中透着些许的青。
他再次催促: “还有多远,何时能到?”
带路的天兵垂头应道:“从您面前数起,往后第三个黑星下就是。”
他身体一颤,想瞬间冲过去,双脚却不肯挪动半步。
他怕了!
率百万妖军布阵攻天时,他丝毫不惧。当初凝造无极之境,他遭受重创险些丧命,丢失了一缕魂魄他也毫不在意。
但此刻,他怕了!
低头听命的天兵,问得小心翼翼:“天帝.....您怎么了?”
“看着本帝作何,还不去打开结界?”
天兵们的头低的更深:“孤星台的每一道结界都由老天君亲手设下,属下们的修为不够,无法打开。请天帝....”
天帝不等天兵啰嗦直接疾步绕过,来到她的结界前。
一袭粉色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散乱的长发遮掩住脸颊,只有白皙精巧的鼻尖隐约可见,透着微光。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她把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
触到结界的瞬间,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出半步远。
他忘了还有结界相隔,只记得她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
他的冷峻的目光只看到了她,
“若若,若若。”
她在昏迷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熟悉的声音唤起她醒来的渴望,她撑开沉重的双眼,强支起无力的身体。
她从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依稀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一张她深深思念的脸。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又倒回地上。
这幻觉未免太真实了,可惜他不可能来这里。
“若若,别倒下。我马上就打开结界了。”
不是幻觉!
她睁开眼睛,双手撑着地面猛地推起身体。动作太大,身体撕裂般生痛。
“无忧!”她看得清清楚楚,结界外的正是让她至死也不愿回天宫,只想与他在人间厮守的无忧。
思念如排山倒海般涌动,受罚的苦楚在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又哭又笑。
无忧打开结界,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大动作的拉扯让她很是吃了一痛。她牙齿紧咬,闷声一哼,伸手抱紧无忧。
再看周围情形:上空悬着无数黑星石,四周漆黑。
她立即从昏迷的朦胧中反映过来,这是孤星台。
她满心疑惑,但时间紧迫仅问出:“无忧,他们也将你抓来了吗?”
没等无忧回答,她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不行,你承受不了黑星石每日的365道电赤雷。我得救你出去,可我自己都被关在这里我要如何救你出去?”
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他心疼地将她揉进怀里,她还在呢喃。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仰头大喊:“麻烦哪位天兵帮我通传月老爷爷,我请求喝“凝情露”,只求天界放过无忧。”
她钻出无忧怀中,望着他:“无忧别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不能在这里,以你的修为不出三日定会灰飞烟灭。”
久违的怀抱很是温暖,很是眷恋,但她不能。
她忍着全身的痛,使劲全力推开无忧。她面对两名天兵,伸手指着无忧:“他不属于天界,你们不可以直接将她抓到九重天来。纵然是天君下令,他也不该枉顾自己定下的礼法。请你们把他送回人界,所有的责罚都由我担。”
无忧再度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背安抚:“若若别怕,我来了。以后整个天地,都没谁能伤你半分。”
她听不明白,疑惑的望着无忧,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朦胧的感觉自己被无忧拦腰抱起,也许是有意避开,竟没触及一道伤口。缓慢的步伐,没让全身的伤受一点颠簸的痛。
她渐渐昏睡,沉入梦中。却在梦见到了此生不敢忘记的过往。
当初太匆匆,这一次看的十分清楚。
浮荒山顶,山雾弥漫。
一道巨大的结界将若若与无忧分割成两个世界,从此她在这端,无忧在那端。
结界这端,满身是血的若若悲痛的伏在云端,身边六位天将即将押着她归往天宫。
他的声音被隔绝在结界那边,但他的痛苦全都映在若若眼中。双眼血红,像嗜血的妖魔。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一定痛苦到了极点。她想再抱一抱他,告诉他别难过自己一定会回来找他。
话到嘴边却没来得及说。
等我!
结界那端,无忧眼睁睁看着云端上的若若崩溃欲绝,伤痕累累,一袭白裙被染成血红。
她仿若一个过路人,误闯进了无忧和若若的世界。
可她终究不是过路人,她是过来人。
她以过来人的姿态含泪走到无忧身畔,看到他血红的双眼,睁开到极致,似乎在狠命的记下当前的情景。他要记住若若每一道渗血的伤口,每一个痛苦的表情,每一滴绝望的眼泪。
她心疼的将手轻抚在他的心口,刹那间竟听到了他的心声:“我要成为天地之主,护她永世长安。”
可眼下不堪一击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擒回天界。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欲望。
她跟随被天兵押着的若若来到天界,十分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尽管已经过去两百余年,但痛苦仍然有增无减。
月老天君正在递给若若一只琉璃碗,苦口劝道:“此事本不该我管,但我深知你这丫头的秉性,我若不管你,必是要出大事的。我求了天君许久,好容易才恩准我领来这碗“凝情露”。只要你忘记一切从头来过,天君便不再罚你,只当没这回事。”
“月老爷爷,喝下它是否以后千万年里我都不在记得自己曾深爱过他?”
若若问着,她站在若若身后也同时重复。
“喝了它,一切痛苦都会消失。”
“可我如果连记忆都没有了,日后的千千万万年里像一具人界的死尸般在天宫游荡,你们看着难道不觉得心惊吗?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但如果为了免去责罚选择抹去记忆,那我便不配为列仙职。月老爷爷,我不会放弃爱他,我不怕责罚,只怕自己活着却不记得心之所爱。”
她看着曾经的自己,笑得满眼苦涩,滚烫的泪水从眼角落下。
即便是今时已历尽千苦万难,再重来一次,她仍会坚决的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这九天之上她位列仙职,掌管数百名花仙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天宫有规矩要守,她掌管百花仙子也有责要尽。她渴求的宁静已是奢望,唯剩下爱 。
既然好不容易爱了,便不肯放。
她再度朦胧醒来,感觉有一双大手轻拍着她的背,心安的气息传入心脾,她往温暖的地方靠了靠。
尤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她怕一睁眼,梦就碎掉。
她的手摸上他的脸颊:“无忧,果真是你。你告诉我,我们此刻被囚于何处?”
“若若别怕,你睁开眼睛看看。”
若若犹豫着睁开双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青玉作柱,金丝楠木铺地。
华丽且恢弘的房中乌泱泱站了两大片。并自发的分为两队,一队她认得都是天医。另一队她未曾见过,但从黑蓝紫的衣色服饰依稀辨出,似乎是妖界的妖医。环望四周,她几乎被吓晕过去。她极目远眺向左看去,隐隐约约看见窗外的万年老树上疑似栖着数只火鸟。她心惊肉跳的看向前方,两扇巨门朝外大开,两条青龙盘在门口,隐约可见。此处她却又看不懂了。
记得老天君寝宫窗外的古树上养着金乌,门口两只朱雀守护。听说妖帝曾擒了两条从天界偷偷下界的青龙,老天君还为此向妖帝讨要,令他归还,莫非妖帝已还了回来?不对,即便妖帝归还,天君也绝不会让青龙守门。况且天君又怎会让我和无忧擅入他的寝宫?莫非窗外古树上的不是金乌,这里更不是天君寝宫,而是妖界!不会,不会,我与妖帝素不相识,他没必要为了我冒险从天界将天医抓来替我疗伤。那这里是何处?想到此,她迫不及待抬头看向房梁。
三千年前,从鬼界呈上一个似珍珠般圆润的东西,与海棠花般大小。据说是从天外飞来,落在地狱的熔岩中。此事天、妖、鬼三界没谁不知。为此三界众生饭后闲时争论了几百年也没得出个结论。而这个东西就悬挂在天君寝宫的房梁之上。
当时只是听说,现在却已亲眼见得。
玉梁之上,一朵海棠花般大小的圆润珠子,散着幽蓝的光。
她双手揪住无忧的手臂,两叶纤眉倒蹙,明媚的双眸释放出疑惑的神色:“无,无忧,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老天君呢?”
“此事说来曲折,你先让他们给你疗伤,等伤好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若若不再言语,目光死死地咬在无忧身上,被救后只有此时她才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个清楚。
她将思念已久的脸庞,深深凝望,笑意从眼角漾开,心中无比温暖,纵然如此却也盖不过心底油然生出的陌生感。
她对他感到陌生!强烈而莫名。
结合天医和妖医的治疗,她一身的伤好得很快。但身体上看到见的伤易治,心里面看不见的伤却无谁能医。
自昏迷醒来,她胸口跳动的地方空洞得仿佛是一处无底洞。
尽管无忧已把自己怎样成为妖帝,怎样为她攻天,又是怎样成为天帝的事,仔仔细细的给她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她仍有好多好多的疑虑。可面对而今的无忧,她竟没由来的心有畏惧。她不敢发声质疑他的解释。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每一次质问在无忧眼中无疑都是一场挑战。
她可以为了他,向天界发起挑战,但却害怕质问于他。历经千难才换回而今的相拥相随,与其说是害怕质问,不如说是害怕失去。
她把攒下的所有疑虑织成铠甲,将自己裹成一只刺猬。她也毫不理解自己被救后的巨变,所以这不理解又成了她心头的一桩疑惑。
当初柔弱不堪的无忧变成此时天地独尊的天帝,她很为他高兴。
能再次与无忧相见是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情景。而此刻,她最爱的景色就在眼前,竹林溪水,鸟语琴音。
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并肩执手,拥她入怀。
她很欢喜!
她双手轻捧他的脸颊,掂起脚尖,让自己的唇覆上他的额。唇额相触的温热感瞬间侵袭全身,她一脸缱绻,想吻他的鼻,吻他的唇,但每每如此她都深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却全然不记得。
一缕竹香绕过鼻尖,她停下了动作。
滚珠般的热泪挡住了一切。也挡住了天帝侧过来的唇,他愕然停住。
浮荒山上,常年山雾弥漫。
天帝牵着若若,漫步行走在群山之中。清新的绿梅,雅致的白梅在身旁竞放。斜倚出梅花枝勾着衣裳,花枝颤动,白、绿花瓣落了满怀。
他试了很多法子,但总不能使她高兴半分。还是经月老天君的点拨,他搁下所有事务,带她来到人界的缘起之地,回首初见。
那年此处的彼岸花全都没有盛放。成片的绿叶,花骨朵儿却始终无一。若若被老天君派至人界查看缘由。彼岸花的缘由至今没有找到,但他们的缘起从此开始。
若若望着大片的翡绿,当初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放。面色逐渐绯红,眼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天帝心中欢喜,欢喜的同时不禁感慨,幸亏当初把老天君送进无极之境的时候,即使被月老天君指名道姓的责骂,他也看在若若的份上强忍住没把月老一同送进无极之境。
若若偏头靠在天帝肩上,被彼岸花绿叶触及,感慨万千:“连我都重生了,它们怎么还是这般不死不活?”
天君默然不语,施法结出一件披风,披在若若肩上。
若若低头一看,纤眉微蹙,双手不动声色的将披风剥落在草地上。
天帝弯腰捡起披风:“人界的春风总带着丝丝寒气。你在孤星台落了疾总是怕冷,快披上。”
“我不要粉色。”
“为何?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穿粉色衣裙了吗?”
“我也说不出,但就是不喜欢了。”
“那红色如何?”
若若点头应了。
天帝看着她悦动的睫毛,心中好笑,凭你性格怎么变,脾性倒是半分没变,还是这么无厘头的倔强。
天帝不经意间上扬的嘴角,正巧被抬眼的若若的撞见:“你笑什么?”
“我笑初见那日,你身着红裙,为我取名无忧。我明白你是希望我无愁无忧。我做到了,可我更希望你能无愁无忧。”
她抬头将天帝凝望,眉头舒展,眼角弯弯,笑道:“无忧,你的用意我都明了。无论是在天宫你费尽心思做的万般事,还是此刻陪我闲看人间,都只是为了哄我一笑。可你现在是天帝,天界和妖界更是要靠你来护,你每日都要处理许多我想得到,乃至想不到的事务,我总是一人独占你的时间很是愧疚。其实能日日见到你,我便满心欢喜。自孤星台被你救出后,我总是处处小心翼翼,又时常郁郁感伤。也许是因为被关太久身心遭受重创一时难以愈合,也许是因为四界大变加之你身份的转变我一时难以适应。总之我的问题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让自己慢慢好起来的。看到你因为牵挂我而心力交瘁,我很是心疼。”
“如此便好。”他动容的将若若拥入怀里,眼底蕴着捉摸不透的神色。
及腰的山雾将天帝和若若围绕,夜空若昏若明,浅浅的月色在身上流转。山雀静静地栖回枝头,不敢惊扰。
若若忽打破寂静,钻出天帝的怀抱,望向他:“无忧,你能带我去鬼界看看吗?”
天帝身体一颤,闪过的凛冽眼神快的若若毫未察觉,他柔声问:“为何?”
“自从我被老天君囚于孤星台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被天医、妖医救好后这种感觉更是强烈,我能依稀感觉到是一件什么物品,那物品似乎就在鬼界。”
她望向天帝,难过的情态流于眉眼。
“怎么会,你这情况妖界圣手晨太公跟我说起过。别想太多,你只是受伤太严重遗留下的心理问题。今日好像是人界的元宵节,会举办盛大的灯会。我带你去看。”
灯会自然要数京都的最盛大、繁华。天帝牵着若若涌入人潮。一袭红缎披风紧贴着墨色锦袍,在两旁满架的灯光下,流光异彩。
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空出一大片,天帝和若若虽然都掩盖了自己的天资仙息,但人界之人依然不得靠近。
硕大的灯会,天帝的眼中却紧盯着一人。其实何止于小小的灯会,乃至整个天地间,他眼中也只容得下她一人。情由何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如数年前的那场恨。自己竟亲手执剑差点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香消魂散,每每想起都懊恼至极,心碎一地。
恍惚间,若若已甩开他的手,快步冲到一处书破破烂烂的书摊前。
所有人都在展示灯的地方,卖书小哥却在格格不入地展示他的书,不得不说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若若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至,所有人都蜂拥而散。
见她暮然回首,漆黑的眼眸中落满了点点灯火,如有微光闪烁,盈人的明月也在她身后失了颜色。她嫣然一笑:“无忧,你快来看,灯会上竟然有一处书摊!”
整个灯会都快要逛完了,若若一脸愁态,半分未改,他都以为又要落寞散场,无功而返,不料她却对着个小小的书摊惊喜万分。
天帝无奈笑道:“早知你喜欢书,回宫后我为你造一座书院经阁可好?”
“那有何趣味?”
若若快速的翻阅、扫视着书摊上整齐摆放的一本本书:《游子不还家散记》、《男女那点事之一万年奇闻录》、《太清年最惨人物传》……
她翻了翻其中的《男女那点事之一万年奇闻录》:盘古开天,异兽大显。天地本无牛鬼蛇神,装逼的异兽多了,便涌现了商机。天机不可多泄,咱们话回正传。话说桃夭年间,有一愤世嫉俗小花精,公然闯进鬼界,敢与阎王争锋,一招未完小花精就被打成花汁,抛回人界....
若若一手捂嘴,笑得流苏乱颤。抬眼看向卖书小哥笑问道:“小哥,你这书好有趣,书名更是有趣,都是从哪儿搜罗来的?”
小哥盯着若若身后的天帝,被天帝的气势震慑正看的出神,听若若问,他忙笑应:“小生没有考取功名的高才,唯有记些耳听眼见之事,换口酒喝。”
“都是你自己编的呀!那你能教教我吗?回头我拜你为师可好?”
小哥瞄了眼天帝。天帝面色微冷,小哥没敢答言。
若若顺着小哥的目光看后去,天帝瞬间收起冷面,展颜笑道:“你若喜欢,我连书摊及人一起带回天宫可好?”
“其实不用,我也可以留在人界。”若若摇晃着天帝的衣袖撒娇道。
你终于恢复了半分从前模样,可你不能留在人间。天帝如此想着,便如此说了:“其实,你不能。”
“好吧”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又对小哥说道:“对不起,只能委屈你了。”
可怜的卖书小哥,一头雾水的目光在天帝、若若脸上流转,一句也听不懂。还得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回天界时已是深夜。此刻满天星辰就在天帝的头顶闪烁。
自若若病愈后,她就搬回了自己曾经的仙舍。今夜,天帝又十分不舍地要留若若住在自己寝宫,但在若若的强烈要求下,也只得无奈的将她送回仙舍,并残忍地拒绝了她让卖书小哥住在仙舍隔壁的另一个强烈要求。
最后的最后,他笑着把卖书小哥安排在了自己的寝宫隔壁。于是换来了若若连推带送的将他赶出门外,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咚”的一声,便只剩了两扇冰冷的木门与他面面相觑。
他只好独自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回寝宫的路上。
他厌烦人界,也厌烦人界的男男女女总爱许诺白头到老、一生一世,说的人多做到的不过寥寥数人,太过粗俗,也太过轻浮。
在与若若的这段感情里,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如何去爱。但神秘莫测的命运,总喜欢把一个决意向东走的人,生拉硬扯的转向西边。即使是四界独尊的天帝也难以逃脱。
他想让过去的都过去,他希望谎言成为事实,他在真相被时间掩盖。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用自己永生不灭的未来,护她永世长安。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天帝还没走远,若若就开始懊悔把他赶出门的鲁莽行为。她厌极了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自己,情绪来的时候却又毫无办法。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坛中的凤瑞香已燃尽,只剩几缕残烟余香在房中飘浮。
尽管若若在孤星台受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但不知怎么,每过黄昏她整个身体疼痛如火烧,乃至骨头,乃至血液。无论天界妙医还是妖界圣手都束手无策。
甚至天君渡给她百年修为,也无济于事,疼痛未减半分。
她痛得夜夜难以安眠。
这也是若若执意搬回仙舍的其中一个缘故。她告诉天帝自己已经好了,存心将他瞒着。不愿他太为自己担心。
她爬下床,翻上屋顶。
头上顶着一轮圆月,眼下是几池荷花。荷花自然不是这个季节绽放,是她用仙气催开。因不喜粉色,所以施法换成了灿金色。其实满院荷花只是点缀,她费尽心思引来的一泉溪流及几池塘水,才是心中所喜。
从前她虽不讨厌水,但也谈不上喜欢,而今院子里若没有水,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在屋顶上一坐便不小心迎来黎明,是若若的常态。于是夜复一夜地坐出了经验,她一上屋顶就用仙障将自己护着,就算下半夜困倦倒下也不会被冷醒。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索性把床搬上屋顶。但想想就觉得让一排排精美的雕花玉瓦驼着一架朴素的竹架床,在风里云里支撑,甚不妥当。
苦苦支撑中忽有一颗流星缓缓飞过,她灵光一闪。今夜不是从人界带回来一个凡人吗?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去借借他的书来翻翻?脑中才闪过这番念头,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用计骗开天帝派遣来看护她的二十位仙子,笑盈盈的从房梁飞升而出。
方才天帝先把卖书小哥放进院子,再送她回的仙舍。她轻而易举地摸进了卖书小哥的院中。拉着卖书小哥问清了姓名、告知了自己的仙职,便草草地拜了师傅。
原来卖书小哥,姓王,名白石。
一个比若若拜师更草率的名字。
王白石捧出自己的大作堆到院中的圆桌上,转身给若若泡上一盏随手翻找出来的不知名茶种,顺便也给自己泡上一杯。
若若仰坐圆桌旁的云椅上一本本的翻看他的大作。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若若对面看若若赏识自己的大作。
她从一桌的书堆里,挑选出一本《太清年最惨人物传》,饮一口茶,翻开书面,从头看起:
春,京都有名富商言家,此年犯太岁,折损两子。
其长子言辉文同年高中状元,于大婚当日丧命。坊间传言,其妹被妖魔附身连累言辉文一起丧生火海。
若若心口忽然绞痛不止,脑中闪过一副画面: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周围大火连绵。忽又出现一个身影从门外穿越火海,飞向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画面一闪而过,快到她来不及看清两道身影的面容。
许是困了!
她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然,世人总喜用以妖魔鬼邪将真相掩埋,导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最后的事实结局却是,言辉文的贴身丫鬟明月,被言辉文的好友沈之林囚于私宅,日日以火炙烤。三十年后被人发现时,早已殒命成干尸。
看到此胸中直泛呕,肠胃搅动难以往下看,抬头望了眼夜色,稍作休息,方才埋头又看:
人人都骂沈之林狠毒,却无一人探究过程如何。我经由多年走访,幸遇一高深老者,得知了全部真相……
正要往下看去,忽被一声呵住,吓得若若双手一抖,书“啪嗒”落地。
待她转头的瞬间,天帝已拾起地上的书,只一瞥就让从容攻天的他神色大变。下一个瞬间,若若便看见王白石早被天帝扼住了喉咙。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给她看此书?”
天帝甚是凶狠,横眉怒目的模样若若也畏惧三分。
小哥却从容解释道: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凡人。是您把我带上天宫,也是她自己在一堆书里捡了这本书,况且我这书实在普通 ,我这个人更是比我的书更为普通。我在人界待得好好的,卖上两本书就能邀四五个朋友喝上两杯,酒醒后则继续写书。再看看天宫,这里全是仙君仙子,谁都能轻易的把我从天地间悄无声息地抹掉,求您开恩送我回人界吧,我保准不会把天界之事说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王白石气定神闲,与天帝讨价还价的勇气。也许是他心中坦荡,也许是因为无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帝销毁了他所有册子,还把小哥携到了自己院里派天兵严加看管。
依着天帝的心性定要让王白石从天地间消失,再不济也得把他送回人界。无奈堂堂天帝因怕一天女伤心,他不怕她生气,但怕她伤心。只得把王白石好好的安顿到自己院里。日后若若要见也只能在自己的眼皮下见王白石。
此后若若每每去天帝寝宫的别院见王白石,便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令她痛不欲生,连生死都不自由的孤星台。
见了两回她深觉不自在,便不去了。后又为王白石请命,让天帝放他回到人界还他自由。
天帝自是欢欢喜喜的抹了小哥的记忆,命一仙使送回了人界。
若若好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忘忧解闷的差事,结果还没开始就落得如此结局。因此真真动了气,十日未理天帝。
这一天,日光柔和,彩云绚烂。她卧在天池畔的羽椅上休养生息。因昨夜和一旧友小聚,谈笑了一整夜,此刻正朦胧睡去。
一阵断断续续的密语交谈声随风传入耳中:“你莫要胡言……未及三千年…………记忆会自行消失。”
“为何?”另一个小仙童的声音。
“平日让你看册子、读经书,白守着那么大的藏经阁你不读不看,想知道就自己回去翻阅。”
言若清好奇的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看见两名小仙童,各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应是从天帝的掌事殿出来。
言若清从小仙童的碎语中拼出个大概:未及三千年修为的仙君仙子被贬下凡间,回归天宫时人间的记忆会自行消失。
她完全是由着私心胡乱拼凑,只因她希望是这样,只有如此她才能心安理得的认为,自己心空的一块是因为缺失了一段记忆,她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物件落在了鬼界。
她也几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缺失了一段记忆。
想到此她瞬间来了兴趣,悄悄跟着两位小仙童往藏经阁方向行去。
藏经阁立于天宫之颠,收录着整个三界的历史变迁、礼法制度、奇闻异事等。闲杂仙君仙子没有手谕不得入内半步。
就方才那二位小仙童的修为仙术就已远超天界门口大半仙君仙子。言若清如不是天君几度渡了她许多修为,光以她自身的修为早被二位小仙童发现,现已被送去赤脚天尊处发落了。
她停在一处可以藏身的山石旁,遥望不远处的藏书阁,颇想闯一闯。幸好极有自知之明,摇了摇头悻悻归去。一转身却与一名手捧竹简的仙君撞个满怀,竹简散落一地。
她忙蹲身拾捡竹简,向被撞的仙君连声道歉。
抱着拾捡起的竹简起身时,她抬眼一看。
却愣了。
半晌,方悠悠问道:“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你,可惜却对你有一股很强烈的熟悉感?”
仙君挠了挠头,眼睛瞟向若若身旁的满架金黄的迎春花,尴尬笑应道:“很抱歉,太始天君还在藏经阁等着我给他送册子去。若若……我先告辞。”
有些习惯一但生成,就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主人暴露。尽管他及时止住,但仍然败给了若若的灵敏。
他快步从若若身旁掠过,却被若若伸手抓住了胳膊。
若若纤眉微蹙,满脸狐疑地追问:“你认识我?可你想要装作不认识我?听你的口吻,似乎我们曾经很熟,你为何要如此?你是谁?”
“我在太始天尊麾下掌管藏经阁,得天帝赐职太元天君。我没有要假装什么,确实没见过若水天圣。”
“可你为何脸红不敢看我?”
若若不等太元天君回答,凑到他耳畔小说说道:“我疑心自己可能缺失了一段记忆。”
他神色微变,双眼闪微光的反应全落入在若若眼中。
若若见状,急忙又道:“我也问过几位旧仙友她们都如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不出半点消息。自我被囚进孤星台,每到夜里我的骨头都痛得像被大火炙烧一般,至今仍是夜夜如此。而且我还总是心口痛,每到黄昏日落时尤为严重。太元仙尊,你若知道什么便告诉我好不好?”说到动容处,她捂着心口,眼泪止不住地往眸子中间聚,使得眼睛异常明亮。
他闭上双眼,仰面叹息。
再睁眼,尤如换了一副面容:“若若,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我是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你写可好?”
他一脸愕然,继而笑道:“果然是你,这惊掉下巴的脑回路倒是还在!”
“我本来就是我呀?什么果然是我?”
“哈哈……哈哈!若若,此刻我有要事。今夜明月升至一半时,你来此等我。”
若若故作凶狠道:“你莫要骗我哈!”
他凑近若若,一股热息沁到她脸庞:“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若若一巴掌拍上他的脸颊,白净的脸霎时粉若桃花。
她将他推离了自己一步远,仍然很是气恼:“你再这般行为,信不信我施法叫你这张玉树临风的仙君俊脸,变成一副娇弱桃花的仙子媚脸呀?”
他竟习惯似得,不言不语笑着走远。
独剩下被自己的行为举止惊掉下巴的若若,仍站在风中凌乱。
发也乱,心也乱!
老天君竟能容忍这样讨厌又无礼的仙君在天界游走,活该被无忧送进无极之境。她忽又转念想到无忧还提升他至太元天君,心中直呼可厌,可厌。且自己还有求于他,想到此,她看空中的鹤,池中的鱼双眼都满是厌烦。
若若虽厌烦他再不想见到,但她很愿意凌乱的站在风里等待黄昏日落,等待月出云头,等待明月高悬至头顶。她深觉等来他便能等来一个音讯。她希望能凭着这个音讯解开所有疑惑,从此她便能与天帝好好的,像从前那般。
近些日子她也越来越感到,自己不仅缺失了一段很要紧的记忆,甚至还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执念已强大到掩盖住所有的疑惑,像一个野蛮生长的藤蔓,不断地缠上她的心,缠得一触就痛,一痛就窒息。
但天帝只说她是捕风捉影,不许她去胡乱寻事。还特地派了一众仙子将她严加看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每每想独处时都得绞尽脑汁的与二十位仙子,斗智斗勇一番。
如此天长地久下去,天地最高智者,非她莫属。
她怕天帝久未见自己,一路寻来。只得转身摸去天帝寝宫。
每每见到天帝寝宫门口,肃然而立的两条巨大青龙,若若心中都会油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时移势易之感。 她看得专注,毫未察觉身后已立了一个身影。
“你若看它们不顺眼,我便把它们换了。”
若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没有,这样挺好。”
她转身笑挽着天帝一道进了寝殿。
寝殿院里的氤氲仙气,滋养着千年的芙蓉古树常年花开不断,娇艳的花颜衬着树下一对缱绻的仙侣。天帝和若若落座在芙蓉花树下的狐皮玉椅上。
玉椅寒凉,但若若畏冷,于是天帝特意铺了狐皮,
若若将双脚抬放到狐皮玉椅上,又软又暖的触感让她慵懒地靠在天帝肩上闭眼享受。天帝顺势搂住若若,大手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打。
此刻她是安宁的,安宁的忘了一切,只有眼下。
一名仙使手托琉璃盘缓步走来,天帝一个眼神示意,仙使领会将琉璃盘放置天帝手心,以更轻柔的脚步退下。
天帝的好意却被若若白白辜负,她嗅了嗅,闭眼说道:“好香,不像是天界的吃食?”
听若若问,仙使停下脚步,转身行礼答道:“今日是鬼界每年一次的游历节,这是刚从鬼界呈上来的如冥糕。”
听到鬼界二字,若若心口一抽,如梦惊醒。她强压住心中的波澜,脸色未露分毫。她不能让天帝察觉,否则今夜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她哄着天帝欢欢喜喜的吃下,在天帝忧怨目光的注视下脱身离开。
若若早早回到太元天君与自己相约的地方,她靠在迎春花架的支梁上,目光四下流转,眉头紧锁。
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怕他不来,更怕看管自己的仙子寻来。
一想到他临走前不正经的样子,她望着头顶的明月,忍不住怀疑起来:“我不会被这厮骗了吧!”
“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见到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脸,忍不住就要伸手打他。
她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呵道: “作死呢,快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你说自己不能说,我不是叫你写吗?我大半夜的站在冷风里等你半晌,你要敢说没写,我就敢一巴掌拍死你。”
“我……我确实没写”他眼看若若的手就要落下,赶忙又道:“我能带你去偷,哦不,去看。我带你去看。”
“你要带我去偷东西?”
“不能这么说,只是去看一眼,不算偷。”
“去哪里?”
“藏经阁。”
“可我没有天帝手逾,进不去呀?”
“所以我才让你此刻来这里等我呀!”
他拉着若若,在月明风狂的深夜悄无声息地进入藏经阁。
藏经阁共有九层,越往上经阁里的经书典籍越重要,越机密。太元仙尊轻车熟路的带着若若直接上到了第八层。
若若来天宫两千余年,从未进过藏经阁,连靠近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藏经阁的书海阵容着实令她叹服。迷宫似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籍、竹简看得她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望一眼设列在四角雕梁上的超大龙珠,就被他拉走一头扎进了竹简从中。不料,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身体砸向书架。尽管声音被藏经阁的超大空间吸收了一部份,但在寂静的深夜,仍显得格外刺耳。
“是谁?”
一声惊慌的质问逼停了她舞在空中,即将砸向他的拳头。
一步一步逼近的脚步声,迫使她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这是你的场子,赶紧想办法呀!
太元仙尊两手一摊,尴尬的摇了摇头。
这要是被逮到,两者都有口难言。
太元仙尊作为藏经阁的主要管理仙君,却带着仙子偷入,偏还是天帝视若至宝的仙子。一旦闹到天帝面前,即便是若若也护不住他,还会越护越让他死的悲惨。
而若若竟抛开天帝,骗走看护仙子,与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仙君在月明风狂的深夜,如此亲近。且还不能解释,一旦解释她密谋之事就会真相大白,她将面临天帝对她更严厉的管护。可若不解释,不仅自己以后都将不清不白,且太元天君也会壮烈牺牲,她虽讨厌他,但远没有讨厌到让他死掉。
若若是不解释也难,解释也难。
太元天君却是不解释是死,解释也还是死。
脚步已临近耳畔,若若眼一闭,心一狠。捏诀幻化出一柄匕首形态的神器,割向他的脖子。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若若,满脸哭丧。听着靠近的脚步声,他只能用眼神和唇语抒发自己的强烈不满:你竟要杀我,若若你变了!
她凶狠地瞪他一眼,头往出去的方向一甩,示意他闭嘴,赶紧往外走。
他刚迈出半步,脚还没落地,就听见旁侧的书架中冒出一串脚步声,他又把脚轻轻地收了回去,挤眉弄眼的示意若若听。
“东明仙尊,是我。”一个小仙童的声音。
从“仙”的尊称远低与从“天”的。但天元天君此时已进退两难。
若若只觉小仙童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这大深夜的你不回寝室睡觉,捧这么多竹简在怀中做什么?”东明仙尊问道。
小仙童抱着竹简的模样又憨又萌,恭恭敬敬地回道:“我以前太贪玩了,我的小仙友们对经阁里他们管辖范围内的经书典籍都是无所不知,甚至其他范围的也都有所了解。我差他们太多了,所以我准备日夜不歇的将自己管辖区域的经书典籍恶补回去。”
“不错,你终于开悟了总算没辜负太元天君对你的教导。好,那你接着补吧。不过也别补过头了,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东明仙尊逐渐走远。小仙童抱着满怀的竹简又一屁股做回了地板上。
若若收回匕首,长长的吐出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手心却又忽然痒痒的,她低头一看,竟是太元天君在用五指抠她的手心。若若再不敢有大动作,好气又好笑的用眼神向他质问。
太元天君将头持续的向着小仙童的方向来回甩。
若若双眼瞪着他,完全不能领会。
他着急的又用口吻示意:竹简,怀里……怀里,竹简。
他无声地说了数遍,若若终于领会。
他要带她看的竹简就是小仙童怀里的其中之一,竹简边缘吊着一串金黄的扇形坠子。坠子上刻着“天法”二字。顾名思义,就是天宫的法度。
她一脸沮丧,看来今晚得白来一趟了。
他笑着用口吻安慰道:等
若若毫不明白他要她等什么,难道等天亮,让涌入藏经阁的仙君、仙童捉个正着吗?但在这个毫不了解的地方,她只能听他的。
乖乖耐着性子,煎熬地等待,等待……
他作为藏经阁的主要管理的仙君,对自己手下的每位仙君、仙童自然都有所了解,尤其是对面那位被他教导良多的小仙童。
他透过书架缝静静地看着小仙童的头,往下垂,再往垂,最后索性整个身子蜷缩在了地上。
他带着若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拿起他要的竹简转身递给她。
她缓缓展开。
龙飞凤舞的文字一列列显现:因罪被贬人界者,凡未及三千年修行,回归天宫时无论仙子、仙君,一律自行消除人界记忆。
若若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太元仙圣赶紧伸手扶住。他一想到天帝那冷峻的脸,心脏就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动静了。
他一向惜命得很。
他带着失了魂的若若以最块的速度逃出了时刻要他命的险境。
一逃出险境他立即向若若质问,方才用匕首抵他的脖子的事:“若若,请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拿匕首抵我脖子上?”
她毫不理会。
他不放弃的再次追问:“我现在很生气,请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割我脖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愣愣的随着他的脚步走。
他拉住若若的胳膊,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再次质问:“我让你回答。”
若若痴痴的看着他,喃喃道:“我果真失了一段记忆。我果真……果真失了一段记忆。”说完,她又转身朝着前方,毫无目的的行走。
留下他无奈叹气。
他还是拿她毫无办法,只得跟在她身后强行挽尊道:“好,鉴于我也没伤着,我便不与你计较。若若,我原谅你了。”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不妨若若突然停下,他一脚踩到了她的脚后跟上。
他不解地快步转到若若面前,她却猛然抱头蹲下,蹙着眉头表情十分痛苦。她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回忆起那段记忆,但无论她多么用力都记不起一丝一毫。反而脑子越来越混乱,眉头蹙得越发紧,小脸越来越痛苦。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若若又忽然笑道:“人界,我要去人界,我能拾忆,我要去人界拾忆。”
她自身的两千年修为结合天帝前前后后渡给她的数千年修为,她修为已远在他之上。待他反应过来,若若早已消失无影。
她一心寻求真相,可当知晓真相之人站在她面前,她却不识。
而他也有口不能言。
她单纯地以为自己不过是去人界拾一段丢失的记忆,她毫不知道自己将要揭开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莽莽撞撞的冲向人界,呼啸的风如大耳巴子般一掌又一掌,把她扇清醒了几分。
她终于想起了天帝。
但既然来都来了,现在落寞地回去,她十分不甘心。
索性不如速战速决。
她悬在半空施法搜寻自己在人界的气息,却满目皆是,房屋残破,尸骨遍地。尚苟延残喘的人也不过是今日死明日死的区别。整个人界遍地荒芜,死亡的气息急剧扩散,上达天界,下至鬼界。人界虽也常有灾难与战乱,但那终究是人为。人的力量上限就在那里,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与三百年前的妖仙之战带来的灾难相比,它连小巫也算不上顶多算个小坟包。
若若看得不住的打寒颤,这时她才明白自己远不止是天界的罪人。
那日在灯会上所见的繁华,皆由举国的力量凝聚而来。每一盏灯的花销,足抵一个家庭的数日口粮,极少数人的美好,是由大多数人的血汗乃至性命换得。以若若的视角看来,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活着才能品味人生,她毫不知道以人的视角来看,他们不得不牺牲,去换取家人的安宁,国家的安稳。
她很愧疚,但却无能为力。
如果她再去冥界看一看,便该明白自己是天、人、鬼三界的罪人。
今夜是鬼界的游历节。鬼界府门大开,下至鬼差,上至阎王都可至人界去游历。
若若从整个人界抽丝剥茧的搜寻出一处气息最为强烈的都城。整整三百年过去,她的气息早被历史掩盖,被时光冲刷,余下的只能等她掩盖了仙息真容,落至地面再慢慢寻找。
她双脚刚一落地,一声霹雳乍起,惊天破地的雷响后紧跟着一道闪电,照的城中煞白,鬼影重重。
大雨倾盆而下,尽管若若当即捏诀幻化出一柄雨伞支在头顶,但还是被淋湿了衣裙。
而今人界唯有若若脚下的这座都城尚可一游,其余都是断壁残垣,人如枯槁。于是街道上鬼潮拥挤,挨家挨户的人虽然因为能力的问题丝毫看不见鬼,却并未减少他们对鬼的惧怕,早躲入家中不敢出门,此刻虽已夜深怕也是难眠不安,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但在若若眼中没有鬼影森森,没有形容可怖。只有与自己身形相差无几的鬼生。
四界众生除了能力与修为不同,地域不同,其形态、面容大都相似。只是在这相似中又大有差异罢了。
鬼虽比人的能力强大,但若若是仙,他们依然靠近不得,只是远近的距离稍有不同,人若隔六步远,鬼则近一倍只隔三步。
她撑着伞涌入鬼潮。奈何众鬼谈笑风生,唧唧歪歪,若若嫌他们吵的耳朵疼,另寻了僻静的小巷,听着屋檐下的雨滴穿石声,看着仅有的几对缱绻依偎,亲的难分难舍的鬼侣,她一笑而过。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一路往前,一路搜寻,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穿过一条条迷宫似的小巷。行至一条街道,街道两旁一排排黄角树高耸而立。
她既忐忑又满心欢喜。
终于找到了!
只需再拐个弯,她就即将解开自己积压多年的重重疑惑。
无忧究竟是怎么做到从一缕孱弱的精魂成为妖帝?救自己的方法很多,他为何非攻天不可?他不许我来人界,不许我去鬼界,还对我严加看护又是为何?自昏迷醒来每日黄昏时,我都如置身于太上天尊的炼丹炉,疼的仙骨都要碎了?这一切是不是都与我缺失的记忆有关?
她马上就能拾忆解开这一切了,她怎能不欢喜忐忑,怎能不迫不及待。
然而此刻她正端端地站在街道的人行道旁,看着面前这一方小小的幽黑之地。
急促的呼吸连绵起伏,心口揪作一团。
纤眉紧蹙,不安的眼神透露出心里的巨大波动!
忽然一声清脆空灵的声音,在她身后凭空响起。
“若若。”
她急转回头,发髻上的步摇在她耳畔叮铃作响。兰黄的伞檐不断落下颗颗雨滴,借着月色微光闪烁。如羽翼般轻而薄的紫裙,方才被雨淋个透湿,此刻仍像蛇一般紧紧的缠着身体,缠得玲珑有致。
男子的声音不大,却炸得若若两耳轰鸣,天地无声。
待男子看亲若若的面容后,却当即弯腰赔礼:“抱歉,认错人了。”
等若若从波动的情绪中渐缓,准备开口问他,你认识我?男子早就不见了鬼影。
人界唤若若的女子定然许多,以致被他认错了人,却还唤对了名。果真如天帝所言我总是捕风捉影。她不由得暗叹自己可笑至极。
她摇了摇头,顺着墙角拐个弯,行了数十步,来到两座院落其中之一的大门前。紧闭的大门上蛛网密布,虫蚁咬蛀,尽管精美的雕花没被岁月淹没但此情此景也令她完全想象不到,这两座占地十里的院落曾经是多么繁荣。
她伸手推开尘封的大门,“吱呀呀”几声后,大门几乎摇摇欲坠。院中满目荒凉,衰草连天。前往大厅的中间倒是裂出一道小路,看着像是有人走过。
这地方实在难以下脚,若若丢开伞飞升至院落上空,好在雨势已弱。她双手结印念诀从胸口召出一朵血红的彼岸花,捧入手心,如烟似雾的仙气围着彼岸花萦绕不散。
她莞尔一笑,开始捏诀拾忆。过往如丝丝血红的彼岸花瓣般从两座院落的各个角落,乃至院外的四面八方,涌入若若手心里的彼岸花蕊中。残破的记忆将在这个仙器中凝结成一段完整的过往。
拾忆本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仙力修为,若是没有天帝渡给若若的修行,纵然她有这个技法,也没这个力量。如若再施法将它凝结,就更耗费心血。而且她此刻的仙力全用在拾忆上,半分受不得惊扰,一个小小危险她也无力阻挡。
人界有一句古话: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此刻若若怕被四界的邪恶者偷袭,怕被无意者惊扰。她这才开始懊恼,早知道就把太元天君抓着一起下界,也能护她一护。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早知道。就如同进寺拜佛的人,拜的何尝是佛,是心中妄念罢了。
世间本无佛,一切都是妄念!
一只荧蓝色蝴蝶,急速飞入了她的妄念中。待她看到时,双眸惊变,瞳孔一震。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蝴蝶撞向彼岸花形态的神器之际,若若迅速收法,却遭到反噬,她身形一晃,徐徐落地。
一道荧蓝色光影,从她眼前砸向地面。触地的瞬间,小小的蝴蝶变成了女子形态。
是一只蝶精。
若若掂量一番,觉得她眼下这只蝶精修为极高。
既然有如此修为她为何不避开?害得我以为只是寻常蝶精,入了我的仙器便再不能活着出来,为了护她却让自己惨遭仙器反噬。可她没受伤怎么也掉了下来,看起来比我伤得更重似的。
于是便质问蝶精:“你是怎么在飞,都不看前方的吗?我分明没伤着你,你躺地上是做何?”
蝶精娇声解释道:“方才有一只蜘蛛精,对我紧追不舍。只因他几番向我求亲都被我拒绝,今日存心将我捉去,他欺我孤苦无依,强行让我委身于他。我也不是被你所伤,是他夺了我体内的元丹,才导致我不过是在你的仙器上轻轻撞了一下就掉落在地。”
若若不悦的神色渐渐柔和。
她饱尝过情爱的苦,而一苦通白苦。蝶精的苦她很能体会。
她想,按蝶精口中所述的蜘蛛精凶狠又野蛮,自然不是良人,蝶精若跟了他,此后的日子便天天都是苦。
若若想帮蝶精去灭了蜘蛛精,好让碟精解脱。无奈的是她十分有心无力。
若若拾忆耗了许多修为,又受了反噬的重伤,就是拾取余下的过往,都只能等回天宫养好伤再来,更别说去灭凶狠野蛮的蜘蛛精。
可她既然遇见了,实在难以抛下蝶精让她自生自灭。
若若蹲在蝶精跟前,沉思片刻后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手心:“你化成蝴蝶真身躺在我手心里,我带你回天宫。到时我替你向天帝求情,准你入仙籍,从此在天宫生活那蜘蛛精便无法伤你了。等我伤好了,我再去帮你拿回元丹可好?”
蝶精望着若若嘴唇张了微张,若若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好有个称呼。”
一脸不可置信的蝶精,默默地点了点头,化成蝴蝶的真身躺到若若的手心上,她道:“玉尘。”
回天宫后,若若先把蝶精安置在了自己的仙舍。她得好好的想个法子,说服天帝让碟精留在天界,而又不能泄露自己下界拾忆之事。
若若的仙友不多,但个个她都以真心相待。蝶精也被她视作朋友,她自然也以真心相待。
拾忆之事重大,若把玉尘牵扯其中,以后事发,无忧不会伤我,但必定会拿唯一知情的玉尘出气。于是她将玉尘瞒得严严实实。
若若一养好伤,就迫不及待在一个满是星辰闪烁的深夜,趁着玉尘熟睡,她爬到房顶,从胸口召出神器彼岸花。
天界中能凝结记忆的仙君、仙子总共也就二三。平时也没什么大用,而久之便被众仙抛之脑后。天帝完全不知若若有凝结记忆之法。
甚至她也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凝结记忆之法。
但她从未做过,成功与否还未可知。
她忐忑地施法、念诀,彼岸花形态的神器在她手心缓缓绽开,赤红的花瓣及花须似龙爪般,向外延伸。花蕊中一团强盛的仙气,护着一颗眼睛般大小的圆润物,晶莹剔透中映着仙气的氤氲,彼岸花的赤红。
她耗费大量精力和修为换来的,正是眼前这颗圆润的晶莹物。不知是彼岸花的赤红,也映到了她的双眸中,还是由于她太过欢喜,而触动得双眼通红,不论是何种原因,总之她成功了!
记忆如流萤般飞入她的眉心,她终于看到了失去的过往。
言氏一族是都城有名的富商,两兄弟各自娶妻多年却一直都没有子嗣。
一日大老爷出门办事时,遇到一名被人抛弃在他家门口的婴童,想自己数年无一子嗣,也许此婴童正是上天赐予,于是便将婴童抱回家以言家长子的身份取名,从此婴童便唤言辉文。
三年后其弟二老爷的夫人诞下言若清。
自此也算美满,东、西两院满是欢声笑语。兄妹俩一起成长,从未有过半句争吵,自幼便情深似海!
然而此刻言辉文正身处在飞瀑山山巅,疾速飞往山巅的另一头,峭壁的悬崖。
什么群玉山头、遥台月下,全然不入他的眼,他只看见那边悬崖边上的孤影,乃至孤影身后的悬崖。
言辉文天生便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局观。然而一切的无为之道在言若清面前皆化为乌有。
与她相关,皆是重要!!!
也许是上天嫉妒他们兄妹情深似海,所以故意捉弄。他费尽心思护她周全,可他越是爱护,越是护不住。
悬崖边上的言若清,犹如一只迫不及待要振翅飞走的蝴蝶,绝美又翩然。可她不是蝴蝶而是人,她没有翅膀不能飞舞。
只有坠落!
言辉文看不见她绝望的脸,只能听到震彻山谷的嘶喊:“哥哥,请告诉爹爹原谅我无法再爱你们了。其实我一想到你们,便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可我太痛苦了,我实在不愿承受以后日日夜夜都要躺在油锅中的煎熬,那太折磨了……辜负哥哥疼我半生,我也不得不说一声对不起了,哥哥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未是你的妹妹。”
他双眼血红,像一只发了疯的兔子往山崖那边冲去。他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住一个死意已决的人。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边悬崖,拉住她的手。
纵使他跑的比离弦的箭快,却难胜女子纵身一跃。偏偏他脚下又磕着一个石头,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再抬头,悬崖边已空无一人。
天地寂静,毫无声息!
忽闻一声仰天长啸,穿天破地:“若若!”
过去所有记忆深刻的场景在言辉文眼前一一闪过。
那日大雪铺天,她站在一株红梅树下,挽着言辉文的手笑问他:“哥,他们都说你冷漠,但我知道你只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罢了。可是哥,你那样无欲无为的一个人,为何独独对我与众人不同呢?到底我面前的是真实的你,还是他们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你。于我而言,那样的你太陌生,一点都不像你,可我却觉得那才像真实的你。”
言辉文决意考取功名时,她说:以哥的才貌气魄便该生在帝王家,那样的你一定能九五至尊。为天下开启空前盛世。”
言辉文寒疾复发病倒在床,人人都说怕是撑不过去了,她却守在床前笑魇如花道:“哥哥,西湖下雪了,宛如仙境;等冬天一过英伯种的十里桃林就要盛放了;我好想念老宅的清溪竹林。哥哥你快快好起来带我去赏花赏雪,带我回老宅,好吗?或者哥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快些醒来我陪你去也行。哥哥若不醒来,我就一直守在你窗前。哥哥向来疼我,难道忍心看我就这样守在哥的床前,直到容颜枯老白发苍苍,一生一世吗?”
浓浓的记忆犹如正发生,可他伸手摸不到她的脸,他唤“若若”也再无人应。仿若被抽走了灵魂,无力的伏地上,满地的小草扎着脸颊,扎穿一颗又一颗滚下的泪珠。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哥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要身边有你,哥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若若不是还要陪哥一生一世吗.....都是哥的错,是哥没护好若若,你回来,再给哥一次机会可好?”
他不该来此,他早该想到的。他该时时站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安稳。但他护不住,从前护不住,此刻护不住,以后……
谁能知道以后呢?
他若是知道以后,便不会倾心于自己的贴身丫鬟;他若知道以后,便不会日日陷在愧疚里,连她深夜出门未归,他都一无所知。
那段不堪言辉文回首的日子,至今想来只觉是鬼使神差,鬼迷心窍。
言辉文的贴身丫鬟明月,服侍他多年,从未被言辉文正视过一眼,当然以言辉文的心境也不存在轻视。除了言若清,他看万事万物都一样,不关心,不漠视。
但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言辉文竟倾心于明月。对明月虽远不及言若清,但与他人相比已是另眼相待。亲自替她折花簪发,一起乘凉树下。
言辉文已然入局。他以局中人的心境眼界,自然瞧不清事物的真相。但他的母亲,王夫人却看得真真切切。
王夫人不论是以过来人还是局外人的视角,是狐狸是猫她一眼就能辨出。偏偏王夫人又是富商夫人堆里,有名的端庄正直且心狠手辣。
言辉文浑然不知,王夫人既已认定了明月居心不良,故意引诱,便容不得明月这颗沙子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
一日,王夫人故意将言辉文支开了几日。待他回来明月已被王夫人许配给了看门的小厮。
他日日心痛愧疚,把王夫人对明月的审问词抛至一旁,不看一眼。
一时间言辉文不想见王夫人,也愧见明月。他一度认为自己亏欠了明月,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不吃不喝以此谢罪。自幼体弱的他,不过三两日便高热不退,病倒了。
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将会间接的给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带来一场无可弥补的祸事,他一定会以更冷漠的姿态俯瞰人世间,凭谁用尽心思也别想让他动半分情。
没有谁知道言辉文对明月的情从何而起,言若清也是一脸茫然,甚至言辉文自己也说不出。
两院里唯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费尽心机让言辉文倾慕上她的明月。但她不是言辉文的药,治不了他的病。
每每言辉文病倒,言若清都会守在床前。陪他解闷,看书,大家早就习惯了,也没人干涉。有时天晚了,若若就歇在言辉文的墨山居别院。
这夜,言若清陪着言辉文吃过晚饭,守着他喝了药,便告别离去。
这一别,便成了他永久的恶梦。
言若清走后,他执起一册《南华经》满心沉浸在书中,企图让文字减轻自己心上的愧疚。心里的伤加之身体的病,让他招架不住,靠在软枕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却睡得得极度不安,眉头与眉头紧蹙相连,额角的汗珠一颗紧挨着一颗。夜半忽然大喝一声:“若若。”
噩梦惊醒,他一边让人赶紧去西院查看言若清的安危,一边支撑着下床穿衣。尽管只是噩梦但他必须知晓若若是安全的,他才能安心。而且他心里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很是急促不安,他必须亲眼去看看。
言辉文穿好衣裳正急急地往二老爷的西院冲去时,就见他派去的丫鬟急急地跑到他面前,手捂着胸口气喘嘘嘘的,按那边原话转述道:“大小姐难道没歇在大少爷处吗?”
简短几个字却惊得言辉文震耳欲聋,心神涣散。他联想到方才的梦,越发感到寒入骨髓。完全没听清丫鬟后面的话。
言辉文立即召集与他自幼一起习武长大的护卫马东,连同其余数十人,骑马佩剑暗自出门寻人。
冲出小巷后,言辉文将人马分为两队,马东率五人往东,他则率余下六人往西。
言辉文一路走街串巷,边走边亲自仔细搜寻每一处,但是没有,什么关于若若的痕迹都没有。他却并不感到庆幸,反而越发忐忑。
言辉文在寻找的路上忽见马东骑马奔来,他神色凝重的问道:“可是找到了,若若可安好?”
他问得揪心,马东也答得艰难。
马东将嘴唇咬出一排牙印,才缓缓答道:“少爷快随我来。”
言辉文速速奔赴,余下的人慌忙跟上。街道瞬时尘烟四起。
尘烟一路弥漫。
马东怕与言辉文复命时不知如何言语,所以对现场的情形原封没动。他自幼跟随言辉文一道习武,他了解言辉文的命脉。他虽没见过言辉文狠辣的一面,也没见过言辉文杀人,但他比谁都清楚,谁敢动言若清,言辉文就敢杀谁。
随着 “吁——”的一声,马东在言辉文与他分路的小巷旁的转弯处勒马停下。
言辉文万万没想到,原来言若清离自己这么近。
他跳下马,看着眼前一方小小的幽黑之地,气血瞬间翻涌。
屋里幽黑又没带火把,言辉文看得并不分明,只见依稀可辨数名男子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看衣着打扮平日应是干体力活的。再往前挪动两步,他看见倒在一旁的花影,衣襟已被人强行撕碎。
他不敢往下深想,心口已经插着一把刀子,在不断在搅动了。他摸着黑看到了一只镶珠缎面鞋。
是若若的鞋,她人在何处?想到此,他仔仔细细的搜寻每一处角落。
这时正好回去拿火把的人,举着火把赶来。
言辉文接过火把一照,瞬间把火把怒砸在地,冲外面吼道:“所有人统统转过去,不许看。”
十余人被言辉文的怒吼吓得在人行道上,跪作一地, 马东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
火星子在冰冷的地上“扑哧,扑哧”,不停闪烁,映着言辉文黑青黑青的脸。
他尤在病中,全身冷的发颤。强忍着心口的痛,一个又一个的掀开倒在言若清身上的数人。他缓慢地合起她裂开的衣襟,取下自己的披风套在她身上。
轻柔的横抱起言若清,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累得快要抱不动怀里孱弱的她。双腿一软,膝盖生生的砸在坚硬的地面。但他不能此刻倒下,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强行支撑起双膝,缓缓走出黑屋,将自己怀里的言若清交到马东手中。回头看了一眼言若清,转身便拔出别在腰上的剑,直冲向黑屋。
马东眼快手疾地抓住了言辉文握剑的胳膊。
马东深知言辉文要做什么,言辉文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劝不住,也不敢劝,所以他只道:“少爷,别在此处。我知道个地方,你把小姐安顿好后,我立刻带你去。”
他再度贪看一眼马东怀中的她,却见她的眉不知是何时,不安的紧锁在了一起,垂着的手指勾了勾。
就在此刻,言若清挣扎着醒来,她双眼迷蒙的看了看抱着自己的马东,神色惊慌。又望了望执剑的言辉文,辨不出是何神情。
她从马东怀中挣扎起身,扯了扯言辉文的衣袍一角,他随即扔下剑,蹲下身子,从马东手中接过她,搂入自己怀中。
她贴在他耳畔幽幽问道:“哥哥要去哪里?”
言辉文含得幸苦的眼泪,终于在张口说话之际落了出来:“哥哥哪里都不去,哥哥这就带若若回家。”
“哥哥从未骗我,此时却撒了谎。无论哥哥去哪里,别丢下我,我怕。”
言若清哽咽隐忍的声音听得言辉文心碎了一地,他应道:“好。”
马东让人将地上倒着的六人绑上马后,便带着言辉文及其一队人马,艰难地登上了飞瀑山山巅。
此山有一帘百丈来宽的飞流瀑布。山又高,水又急。人若不小心坠下,一转眼便踪影全无。
六人被抬至瀑布边缘,仍旧昏迷未醒。没有谁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让数名健壮的男人瞬间悄无声息的昏死过去,他们都知道且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一件好事。言辉文此刻也没心思去深究,他只想让眼前六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男人赶紧消失。
他拔出腰上的剑,剑像心知肚明一般,冒着凛凛的寒光,蓄势待发。他高举长剑,对着地上昏迷未醒的六个人,先是眼睛,再是身子,最后是腿,井然有序,不缓不急,一个一个地刺着。
六人被接连痛醒,又接连昏死过去。他全程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事实就在眼前,让他们说一个字都是多余。言辉文满脸溅着血花,一剑一剑地狠命刺下,谁也不能逃。
马东看得心惊胆战,另十余人也看得心惊胆战,除了仍昏迷未醒的花影,其余所有人的心和眼,全在言辉文身上。没有一人注意到默默走开的言若清。
待言辉文把满身是血被他刺得千疮百孔的六人,踢入飞流瀑布中,从嗜血中醒来寻找言若清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如果不是被马东等人强行拦住,如果不是言若清被人从半空救下的话,他也真会狠心一跃。
他对世间的万事万物,从来都是不漠视,不关心,包括自己的性命。却唯独对她事事皆重要。
对言若清的执念如同与生俱来,他甚至深深的怀疑自己也许就是为言若清而来,或者言若清因他而来。
自幼跟随着言若清的贴身丫鬟如嫣,一年前被沈府的掌事告知二老爷,雪嫣原是沈老爷与一位苏城名妓的私生子。沈老爷给了如嫣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将她认回了沈府。言若清的身边便换了新的小丫鬟。
言若清给小丫鬟更名为花影。如嫣在时几乎人人都夸她沉稳睿智。花影虽还年幼,但着实鲁莽了些。
今夜花影没跟着言若清,早时言若清打发她给沈如嫣送茶庄刚贡上来的新茶,这时辰该是回来的路上了。
言若清刚跨出东院的门槛,就见花影兴高采烈地跑到她面前,指着身后的巷子,邀功似的说道:“小姐,我方才在转弯前面看见一个人。”
“说清楚,什么人?”
“你屋子里画上的人,一个与你画上一模一样的人。”
言若清身形一晃,她愣了一愣,急忙提裙不管不顾地奔向花影所指的地方。花影立即也追了过去。
有一个梦,言若清做了半生。梦里的人,她惦念了半生。
从绰绰影影的残梦里,她辨出是一个男子,也知晓了他的名字,还画下了他的面容。
她曾无数次期望,在某个天桥上,或者老树下,或者大雪纷飞中与自己梦中的男子不期而遇。
如果一个女子的一生必须择一个良人,她希望是他。
她向来固执得很,固执到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是那个人。
她不顾一切的奔向他,以为奔向了未来,却是奔向了险境,然而未见半分他的踪影。
一转弯却见到了六张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脸,满脸堆着邪笑。
纵然是天真不晓事的花影,也瞧出了不好,紧紧抓着言若清的衣角,躲在身后。言若清被一伙人瞧得胆战心惊,连退数步。
她退一步,六张邪脸便凑近二分。
面对此情此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一生没求过人,所以挺直了腰背,气势汹汹:“让开,你们若胆敢伤我,我哥哥,我父亲定将你碎尸万段。”
对面六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对望,笑做一团:“就算是皇上败了,那也得眼睁睁的看着老婆孩子睡在别人的裤裆下。你是谁,你父亲、哥哥又是什么人物啊,快来叔叔们的怀里,好好说道说道。”
她死死的捂住耳朵。可是污秽的言语就像一根根细细的针,见缝就插,恶心得她肠子都要翻出来了。
她瞭望四周,想呼救,却一个鬼影也没有。只好寄希望于二老爷及言辉文。
可是临走时瞥见哥哥执起了一本《南华经》,此时就算没有熟睡,也正看书看得出神。哥哥病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他身上,父亲必定自然而然的以为自己仍然守在哥哥床畔照顾,夜里便在墨山居别院歇下,爹爹此时怕是已经睡得鼾声如雷。等他们来救,我怕是...怕是早就已经被....
不...绝不能,我死也不能被他们....
平日出门都是坐在马车里,再要不也是言辉文带着她骑马出行,对于院外附近的地形她委实没太注意。
她快速地扫向四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有一颗大树。等人来救已是无望,她当机立断,心一横猛冲过去。
她宁可撞死也不愿落入这些人手中。
无奈,她未冲出半步就被一伙人拦了个严实。
她想伸手取下头上的钗鬟以死抵抗,手却被一伙人牢牢压着。
她用脚踢,想将他们踹走,脚也被死死控制住。
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巴,半个“救命”也喊不出,只有持续不断得“呜呜”声如夜鬼哭嚎。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举起两只邪恶的魔爪伸向花影,自身难保的她,也顾不得花影了。
一双双脏的几乎辨不出手纹的魔爪,也同时伸向了她。
满眼尽是黑齿黄牙,淫笑狰狞。污言秽语,充斥于耳。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装点精致后,摆在一桌尽是恶狼色鬼的餐桌上,绝望的等待被色鬼玩弄,被饿狼享用。
滚滚而流的泪水还没得及落下,就被怒火烧干。
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有人能救我。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哧。”
衣襟被强行撕裂,左肩以下的位置露出雪白一块,胸膛起伏连绵,忽高忽低。
一双双眼睛看得淫光直冒,迫不及待地把乌黑的手往雪白处伸去,忽然一道刺眼的红光从她心口乍然显现。
所有人顷刻昏迷倒地,包括言若清。
醒来后,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也完全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她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言辉文强烈的愤怒,听到了他和马东的对话。
马东说的地方,言若清曾听人说起过。所以她是一定要去的。
言辉文的软肋,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开口说,他就一定会答应。
言若清跟着言辉文、马东等人牵着马好不容易攀到了山巅。又趁着所有人的不注意,她走到了悬崖边上。
回首一瞥那边山崖她惦念的身影,几乎肝肠寸断,这世间她还有牵挂的人!
可她也万念俱灰,她见到了这世间从未见过的肮脏。
她恋恋不舍地转回头,不敢再贪看一眼。沉沉的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身体不断向下坠落。
言辉文穿天破地的嘶喊声,“若若”二字在她耳畔回荡不绝。
坠落的瞬间言若清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但思考得最深刻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这一生,有些执念也许是错的!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思考过自己的人生,思考得最为浓烈之时,她忽然感到腰间一热,似乎被谁搂在了怀中,停止了坠落。
她心中咯噔一下:是人是鬼?能在我坠崖时轻轻松松的接住我的不可能是人,如果不是人那会是?
她浑身颤栗,越想越心慌,不敢睁眼看。
从气息中觉察出,抱着她的应是一名男子。而耳旁的风啸声悄悄告诉她,此时正在往上飞升。
难道是像传记中的故事那般,我也遇到了什么过路神仙,顺手相救。可我就是要死,谁要他救呀。如若此刻寻死被救,哥哥定会对我严加看护,往后再想寻死可就难了。
想到此,她只好硬着头皮,闭着双眼向抱着自己的男子恳求道:“这位大仙,我是一心求死自愿跳下悬崖。求大仙放手,成全我的心愿吧。”
“若若。”
言若清被言辉文的声音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他正拉着自己的手往他身边拽。
言辉文六岁便已习武,此时虽生着重病,但力气仍旧甚大,却丝毫未将言若清拽动半分。
待言辉文从巨大的悲伤以及强烈的紧张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急中失礼。
他松开言若清的手,向救下言若清的男子拱手行礼道:“方才急中失礼,还未谢过兄台救我妹妹。到底是我疏忽,才让她受到伤害,遂一心求死。此后绝不敢再松懈半分,一定对她严加看护。还请兄台将我妹妹归还给我。”
说完言辉文便看向男子等他回复,同时也暗暗捏紧剑柄,打量男子。如若男子再不放手,那便一战。即便他心知肚明与男子的力量悬殊甚大,但他斗不过也要斗,能多护她一分钟,他便赚得一分钟。
二人像较劲一般双双打量起来。
男子不动声色地分辨着当下的形势,心知怎么打都是自己稳赢。他只在乎对方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般关心言若清。如若不是,他就不能容他于世。他立于悬崖边上,山谷的风由下而上吹得他长发乱舞,白袍飞扬。本就一身素净,白袍上的几笔墨荷,更是显得他像是从水墨画上走出来的人。言辉文虽心中怕他对若若不利,但面上依旧气定神闲。武力上他是绝对的弱者,气势上却大有气吞山河之象。风采卓绝,与若若平日看到的清雅淡泊之态判若两人。
这时言若清也顺着言辉文的目光,转头向搂着自己不放手的男子看去。
只一眼,便让言若清在心慌气乱的同时,还看见了整个银河在男子身后炸开,面对这巨大的冲击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直到冲击稍缓,她再次睁开双眼缓缓地看过去,起伏的胸膛,分明的下颌,唇红胜血,眼中有月。
她脱口唤道:“无忧!”
男子放弃与言辉文相互打量,转而神情地看向言若清,神情万分激动:“若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看见坠下山崖的身影,便确定是你。还好我来了,不然我又要失去你了。”
“又?”
“你们认识?”
言若清和言辉文同时脱口问道。
方才的一番打量,无忧已然心中明了,便放开了若若的手。
言辉文立刻将她不动声色的拉回到自己身边,护在怀里。然后向他身后的马东等人,挥了挥手,马东带着人马去远处等候。
无忧深情地看着言若清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人界有生生不息的轮回,死了的人会进入鬼界再度投胎为人。我们上一世深深地相爱过。你走后我为了寻你,走遍了人界所有我能去的地方。直到今时才终于找到你。若若,你还竟记得我?”
“在梦里我已见过你千千万万回,我说为何会反反复复的梦见你,原来是上一世的执念!说起来你为了寻我千辛万苦的走遍了人间,你的执念也不浅呀!”
不知是因为病,还是因为对无忧的不适,言辉文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从无忧的话里找出漏洞,反问他:“所以你不仅从上一世活到了这一世,而且容貌也从没变过?你是人是鬼?”
“天地间不只有人界、鬼界,虽然传说中还有妖界和天界、但我没见过,无法证实是有还是无。而我哪一界都不是,我只是一缕精魂。”
无忧转而看向言若清,笑得如沐春风:“上一世我遇见你时,连记忆也是一片空白。“无忧”这个名字还是你送给我的。”
言辉文想反驳,但方才他是亲眼见到无忧将跳崖的言若清完好的救了上来。他也亲眼见过言若清房中的画,听了无数遍她的梦。
最重要的是,他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他从言若清的眼神中看得分明。
言若清信了!
言若清最厌恶和最美好事的事竟发生在同一天,还是同一个夜晚,真是叫她没了想法。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一股脑的对无忧说完。但她看了看勉励支撑的言辉文,她深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一个言辉文就已经让言若清对人世十分眷恋,从前她不知道无忧是否真实存在,此时又多了一个他,她暂且收起悲痛,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将言辉文赶紧送回家要紧,可言若清又十分不舍无忧。匆匆一见就要道别的话她不愿说出口,况且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言若清心中所想也正是无忧心中所惧,于是他道:“别怕,我陪你!”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匆匆了结,一场更大闹剧正悄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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