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弱的枝条上树叶稀疏,随风摇曳。
那枚小桃儿似一个未见世面的青涩少女,羞涩的以树叶遮遮掩掩。
老树下,放着一把藤蔓编制的躺椅。
若是以往,少年推门回家都会看见一张慈爱且挂着微笑的脸庞。
昏暗的木屋中,刺鼻的药味儿弥漫。
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个脸色苍白无比,瘦得仅剩下皮包骨的妇人。
妇人气血虚弱,此刻正在昏睡,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娘,今晚有野味……”
少年叶无错喜滋滋的冲入屋中,见娘亲尚在昏睡中,立即止住脚步。
看着露在床沿上那只枯瘦的手掌,少年心中一痛,鼻子发酸,泪水似要夺眶而出。
少年侧头抹去泪花,轻脚轻手的退了出去,轻轻的将门掩上,来到简单但却干净整洁的厨房,将野鸡和鸟蛋从布袋中取出放到灶台上,黝黑稚嫩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前几日这个时候,娘亲本该早就醒来了!”
少年心中叹息:“娘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少年转头望向村头的方向:“已经整整九十天了,百日光阴还剩下十天……”
三个月前,久病的娘亲咳血不止,就连村中以神医著称的梅道理都叹息着摇头,让叶无错准备后事。
那天晚上,在娘亲弥留之际,一个让叶无错意想不到的人悄然出现,并以一颗药丸生生将娘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人声称能为娘亲延百日活命。
世间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这百日若叶无错能在莽莽寒山之中寻到消失九百年的寒山古寺,娘亲便能起死回生。
如若寻不到,那便只能披麻戴孝,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凡住在苦海巷的人,生活都过得无比艰辛。
故而,较村中其他孩童而言,少年心智早熟,比较懂事。
除了三年前出嫁到邻村的姐姐,娘亲便是他唯一的亲人。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少年也不会放弃。
为了能救母亲,无论冰霜雪雨还是烈日暴晒,少年叶无错每日早出晚归,已在苍莽大山中寻了整整三个月,一日也不曾放弃过。
但,一无所获。
晚饭过后,忙碌了一天活计的村民都会拎着个小板凳,三五成群的扎堆在一起唠唠嗑,说说家长里短。什么你家那头猪喂得太差了些,只怕到过年也长不出多少肉来;什么我家那只鸡一个月能下十五个双黄蛋,一个顶上俩;什么张三家喂了三十六的秃尾巴老黑狗今年下了一只麒麟仔……
村口,那棵数人合抱的银杏老树犹似一把华盖大伞,白天可以遮蔽骄阳成为纳凉地,傍晚却成了顽童们逗乐打趣的故事台。
一个白发老头儿手执一把已经漏风的团扇,一边抽着旱烟,悠闲的一屁股落坐在树下一块光滑平整的专座石块上。
那枯瘦的身躯斜靠老树,摆了个很舒适的姿势,吧嗒之间吞云吐雾,快活似仙。
不多时,老树下很快蹦跳奔来一群顽童,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不等。
顽童们身穿短褂,一个个肌肤黝黑,围着老头儿,眼眸中充满了期待的光芒。
一个羊角辫女童怯弱的站在最后,小手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洗的泛白的衣服上还打了几个赏心悦目的绣花补丁。
最先围上来的孩童无不是衣着朴素,脸蛋儿晒成苹果红,小一点的还挂着两道鼻涕虫。
待到一群衣着光鲜的孩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前时,这些衣着朴素的孩童立即让出了道,脚步不自禁的往后挪动。
人分三六九等,无分年龄大小,不论天南地北。
衣着朴素,神色有些怯弱的,自然是婆罗街,出自别离、断舍、苦海、众生四条巷弄的孩子。
衣着光鲜的,自然出自七宝亦或众妙两街八条巷弄的少爷公子。
“乔老头,我天还没亮就偷偷爬起来从柜子里偷藏了两把瓜子放兜里,硬是使出了十万八千斤力气压着肚子里的馋虫没舍得吃一颗,就为了让你个糟老头子讲故事不打盹儿……”
“乔爷爷,这是我爹藏起来准备过年才喝的‘雪芽茶’,我偷偷抓了一把藏裤裆里,这茶叶晒干了有些扎人,差点儿戳得我撒不出尿来。”
“老乔,我今天给你带了大货,是从我家宝库房里拿的,名字还挺怪,听管家说叫什么罗汉金汁和佛陀五灵脂,一定很贵吧……”
“好,好,好!”白发老头喜滋滋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褶皱更深了,苍蝇蚊子不小心都被会被夹断腿儿。但突然笑容一僵:“什么……金汁,五灵脂?你个兔崽子……”
一个寸发男童刚从裤兜里摸出一把茶叶,递到中途,倏然缩手:“乔爷爷,咱可说好,今儿个可不许讲什么张屠夫夜敲马寡妇家破门那故事了。这故事忒也不新鲜,你都讲了三十八次,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一个胳膊晒得黑亮的顽童一把夺过乔老头手中的破扇子,殷勤的替其扇风,憨憨的附和道:“马寡妇腿劲儿忒大,除了张屠夫,还夹死了七个彪形大汉。若说这老娘们儿没学过武功,打死我也不信。这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今天咱们每人都带了好东西,怎么说乔老头你也要讲个新鲜故事来解解馋,不然我这扇风的小嫩手使不上劲儿。”
乔爷爷十年前已经是断气进了棺材,而且还埋进了土里的人。
谁知整整埋下去三天,这老头硬是掀开棺材板从地下爬了出来,屁颠屁颠跑回村子,当时吓了全村人一大跳,误以为白日见鬼。
说来也怪,自从乔老头从地下掀棺材板儿爬出来后,其行为便怪异无比。每天不是围着街道尽头那些残破石像打转儿,就是杵着根棍子天天往茫茫大山中打野,有时候一去十数日才归。
对于一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寒山村的村民们敬而远之,哪怕是乔老头的两个儿子,也都不敢挨近了说话,生怕沾染了晦气。两个出了名的大孝子遵老头子的吩咐,在村头搭了间茅屋给老头子一个人居住,美其名曰的说老人家喜欢清静,并还喜欢以那些石像为伴,一点也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