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体变成一盒骨灰需要多久?
二十四小时?
十二小时?
五小时?
一小时?
半小时?
都不是。
望着秦樂鳥已经冰冷的尸体进入燃烧炉到出来,冯乐一分一秒的计时,他最后得出了结论,一具尸体变成骨灰只需要一分钟三十秒。
人的一生几十年到百年不等,而消失只需要“一刹那”。
冯乐捧着骨灰盒,从火葬场走出,这里是郊区,人少的可怜,他望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轻轻说道:“走吧。”
冯鸢鸢点点头,乖巧的跟在冯乐的身后,“我买了座坟,虽然小的可怜,但好歹可以让妈妈入土。”
冯乐顿了顿,继续说道,“妈妈现在不在了,哥哥会治好你的病,不要多想,可以吗?”。
“嗯。”冯鸢鸢轻轻答应道。
冯乐停下身,他察觉到妹妹一反常态的乖巧,他扭过身,严肃的看着冯鸢鸢,“鸢鸢,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但那都是片面之词,你什么都不了解,就不要妄下定论,答应我,可以吗?”
“嗯…”冯鸢鸢强颜欢笑,他对着冯乐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走吧,至少……”冯乐不再说话,他牵住冯鸢鸢已经有些冰冷了的小手,“我带你去妈妈最后要待着的地方。”
穿过郊区,来到贫民窟以东,那是一片墓地,只是整洁,其他并没有什么特点。
在各处地方,都有几朵白色的小花,冯乐叫不出名字,这种花有三瓣花瓣,中间是淡黄色,靠近后有股淡淡的味道,说不出是是什么味道。
现在大概是中午,不怎么热,这地方没有人,不远处便是一处贫民窟的垃圾场,上面飘浮着被垃圾吸引过来的稀少的蚊蝇。
冯乐不想让母亲死后都没有一个可以长眠的地方,但城市里的陆地都是公司所有,他也不可能出城市之外或在更高档的地方买墓,所以只能舍近求远,在附近的贫民窟选一个比较好的。
在每一碑墓旁,种着一种名为“曼陀罗”的红色花朵,很好看,但据说是因为吸食血液而长成这样,老实说坟里只有骨灰盒,冯乐想不出这种妖艳的花可以吸什么血。
不远处,冯乐便看到那座坟——石头墓碑,上面刻印着秦樂鳥的名字与年龄,以及一张年轻时的黑白图片。
“挖开么?”墓地旁,一名白发老头对着冯乐询问道——他是掘坟者,为了一日三餐而掘墓的旁观者,他看惯了离合悲欢,以至于他丢失了人类大部分的情感,变得面无表情。
冯乐点点头,白发老头也不再废话,开始挥动铲子,一下两下三下……
很快的,坟墓前出现了一个小坑——恰好可以放骨灰盒的那种。
“好了。”他擦去头上的汗水,站在一边,疲惫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嗯。”冯乐轻轻拽住冯鸢鸢的小手,“鸢鸢。”他干着嗓子,嘶哑着声音。
“我…”鸢鸢并没有说完,她点点头,向前一步,与自己的哥哥并齐。
“要放了。”冯乐似乎在和鸢鸢说,也似乎在和妹妹说。
骨灰盒从冯乐那双惨白干瘦的手上缓缓放入泥土坑中,一边的曼陀罗随风而动,再远处白色小花悄悄落下一片花瓣。
冯乐一瞬间便明白,那股味道,名叫悲伤。
眼泪是不由得流出,大概也是因为悲伤。
“现在就要埋吗?”白发老头抚摸着腰部,有些不知趣的开口问道。
“您把工具放到一边吧,我们自己埋。”冯乐转过头,对着白发老头说道。
“随你们。”
“谢谢。”
“妈妈…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吗?”随着那名老头的离去,在这寂静的环境下,冯鸢鸢忽然开口说道。
“说什么瞎…!”冯乐转过头还未呵斥完,他便看到鸢鸢下垂的头。
“鸢鸢…”
“为了救我,所以不给妈妈药,这是对的吗!”冯鸢鸢抬起头,以一双之前从未拥有的锐利眼神盯着冯乐,说完这句,继续飞快的说道。
“妈妈为了救我,所以不吃药,这也是对的吗!”
“鸢鸢…你…你听我解释。”冯乐唐突住,他才十七岁,还是个刚刚脱离父母的孩子,面对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他对着妹妹愧疚的,断断续续的解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们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以为我还是那个孩子,那个长不大,贪心着糖的小女孩,但是…但是……”
冯鸢鸢对着冯乐喊道:“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为什么还瞒着我,你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这个世界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要是你也不见了,消失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你考虑过这些吗,你没有,你考虑的都是自己一心的付出,你想什么事情都自己不要命的承担,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我,自己只吃残羹,哥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要再自己扛了,我还在这里,你还有一个亲人,什么事情都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
鸢鸢说完,缓缓下蹲,跪在秦樂鳥的坟前,“妈妈,我长大了,我也可以保护别人了,真的,我发誓。”
冯乐无言,他在鸢鸢的身后,宛如一块石碑,默默的凝望。
有时候,某种感情只有望向冷冰冰的石头时,才会出现,这是无分别的,是自然而然而的萌发。
冯乐沉默片刻,拿起铁锹,走到鸢鸢的身边,“好了吗。”
白发女孩起身,长发飘起,随着远方的阴暗天穹,她擦去不经意间流下的泪水,轻轻抬起头,留下最后一句话。
“好了。”
这一刻,他成为这座小小坟的殉葬者,或者说,他在白发女孩埋葬掉最后的幼稚后,也紧随其后。
他想起秦樂鳥去世前那个眼神,那个留恋的眼神,他的耳边,也仿佛响起在那座阴暗房间里,自己母亲弥留之际的话。
“乐乐……”
“要保护妹妹…”
少年与少女埋葬了自己的天真与幼稚,在一座小小的坟前,白花掉下一片花瓣。
——(补充)——
【公司的四部:和平,生活,真理,仁爱】
【和平部:负责战争,解决城市外的一切事物。】
【生活部:负责城市中每名员工所做的一切,是培养思想警察的地方。】
【真理部:负责所有信息的传播与发布,是新典的发布方。】
【仁爱部:关押罪犯(那些可怜虫)的地方,这里只需要诚实,只需要绝对的诚实。】
【掘墓者:瓦勒.维诺格生平,可直接跳到下一章阅读
多年以后,面对坟墓前的众多泪人,瓦勒.维诺格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母亲葬礼的那一天下午。
那时候的城市还没有如此发达,那儿的墓地也没有如此荒败,柔嫩的芽草刚刚钻出松动的泥土,木制的十字架墓碑总插在这些泥土之上,上面写着泥土之下的葬者与出生与死亡的日期,除了坟墓外就只剩下来祭拜的亲属,在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枪炮的铁腥味,瓦勒很清楚那是死亡的味道。
在那个时候,战争已经很多发了,深林与人类的,人类与人类的,深林与深林的,各种事情,甚至因为一些小的摩擦都可以生起事端,双方拿起武器,毫不犹豫的诛杀面前的“敌人”。
瓦勒的母亲就是在一场人们争论到底是上帝存在还是耶稣存在的无聊争斗中死去的,瓦勒清楚的记着,在他和父亲赶到时母亲的尸体还没完全冰冷,那个时候法律就已经成了摆设,没有人管这些斗争,所以也没有人管生命的逝去。
母亲是侧躺着失去生命的,眼睛还睁大的要死,瞳孔愈发扩散,在左腹、心脏处都有子弹打过去的痕迹,她的皮肤惨白,浑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长发散乱,脸上都是血污,身上的红色长裙也已经破烂不堪,周围也都是一些尸体,与母亲的尸体差不多。
瓦勒望着父亲的背影,听着他的哀嚎,他甚至有些无聊的开始发起呆来,母亲的死并没有给他什么实际性的打击,或者说母亲的死并未让他觉得和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差异。
“什么时候…”瓦勒商酌片刻,谨慎着询问半跪地上的父亲,“给母亲举办葬礼。”
瓦勒的父亲泪水布满脸颊,他简直无法想象,早上还在厨房做饭的妻子在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他呆呆捧起妻子的尸体,缓缓转过身,他抬起头,望着儿子满不在乎的神情,一时间他有些茫然。
“瓦勒,你不悲伤吗?”
“为什么要悲伤?”
“为什么不悲伤,孩子,你的母亲就在刚刚去世了,你的母亲死了。
“我知道,但这和悲伤有什么关系?”
“不,我的孩子,你恐怕并未发现你和常人有不同的地方。”
“什么?”
“我的孩子,这可能是上帝的惩罚,你没有什么感情,我是说,你并不像一个正常世界的人类。”
“这有什么错误吗?”
“你会被送到绞刑架,我的孩子,你会被送到绞刑架!”
瓦勒沉默了,在亲眼目睹母亲的葬礼后,父亲把他安置在墓地中的看墓工作,于是,他一干就是一辈子。
他看多了生离死别,看多了爱恨情仇,看多人的卑劣与善良,但他一直都是那个独特的局外人,对着这个世界,冷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