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和我妈的气质太不一样了,皮肤蜡黄而且很粗糙,眼底下的斑和粗大的毛孔,让我感觉她很辛苦。她牙不白却很爱笑,透露着一种坚韧。
我微微张嘴,“妈”这个嘴型却发不出音。我努力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妈能给我拿个镜子照照吗?”
“好。”女人干脆的答应,从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帆布包里掏出来一个年代感满满的红色塑料镜子。
我把镜子立到餐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长发,有点油油的,棕色的瞳孔,睫毛很长双眼皮不大,使劲一睁眼就没了。鼻梁很高,牙齿不是很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习惯的觑觑眼,却发现和这个女孩儿最大的不同:她不近视。
“脸没事,放心吧。别人说你看见那女孩掉下来的瞬间竟然还伸出手想接住她,下回别干这种傻事了,多危险啊。呸呸呸,没有下回,没有下回......"女人手里收拾东西,嘴里碎碎念。
我没接话,这个善良的女孩儿,被我连累了。
“晴晴,我去上个厕所啊。”女人缓缓走出门。
我对着镜子,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汪晴,你回来吧,我把这个身体还给你,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你不要跟着我的肉体一样消失好不好,是我活的太累,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怎么可以把你弄丢了呢,你快回来吧,有这么多爱你的人......"
女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满脸的泪水,我赶紧用试卷盖住脸,怕她担心。
“好闺女,你咋哭了呢?”
“快高考了,我怕耽误课影响学习,有点着急。”我掩饰道。
“哎呀,在活着面前这都是小事,你成绩本来就一般,考的好呢咱就考个二本,考不上就和妈一起开超市,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女人伸手拭去我的眼泪,把我的头抱进她的怀里,她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雕牌洗衣粉的味道,我想再闻闻可惜鼻涕堵住了我的鼻孔。我发现原来我是会哭的。
我跳楼的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当地的新闻,学校关注起高三学生的心理健康,举办了两场心理讲座,还把我当初跳下来的围墙安装了金属栏,远远望去,那里的学生好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我合上手机,闭着眼,想象此时家里,爸爸妈妈一定很伤心很后悔,哥哥一定会后悔没有对我好一点。我为什么非得要用死亡才能让他们珍惜我呢。我猜家里人一定很多,而且还多了我的照片,可惜没了我。
“后来,我们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只可惜......"手机铃声响起,“XT”赫然于屏幕之上。
我犹豫半天不敢接,但是想想如果汪晴在,一定会接的。
“喂。”我佯装镇定。
“喂,是我,你怎么不回我QQ呢?你好点了吗?听婷婷说你骨折了。”
“好多了,没事。”我没有别的话说,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
“你妈是不是在旁边啊?那挂了吧,听你声音就行了。”
“嗯。”
“等你回来。嘟嘟嘟.....”
这通电话应该迄今为止我最尴尬的电话,和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披着一个不是我的皮囊,用着一个我不熟悉的声音。
“谁啊?”女人警惕的问。
“哦,一个同学,打电话关心一下。”
“男的女的,晴晴你可别早恋啊,眼看着就高考别分心啊。虽然没指望你考多好的学校,但是还是要全力以赴才行。”
“没早恋,放心吧。”我把思绪收回,刷起了题。
转天,汪晴爸爸带来了一个轮椅,说是骆家送的,当做赔礼。然后他们用这个轮椅推着我,回到了汪晴的家。
狭小的楼道,黑乎乎的也有点臭臭的,哪怕白天都很黑,一直咳嗽着才能保证每层的微弱的黄灯不灭。轮椅上不去,汪晴爸爸就背着我,一点点爬楼梯,一直爬到了四楼的家。
推开门,我看到了汪晴的家,地上铺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层红色小格子形状的地革。门口废弃的易拉罐和纸箱子堆在筐里。餐桌上都是小包装的零食,还有咬了一口蔫了的苹果。
汪晴爸爸把我放到她的床上,我快速扫视房间。说是床,但是很矮,我不确定下面是不是只有两个床垫子,床上有个巨大的熊,被子枕头不是一套的,红的蓝的没那么和谐但是很干净。她的房间就是小女生那样的房间,不大但是很温馨。好多饰品,衣柜上贴着SHE的海报。桌子上有个笨重的大脑袋电脑,显示屏上还盖着一块纱帘。电脑旁边是她小时候的照片,眉间一点红,笑靥如花。
“爸,辛苦了。”我看着汪晴爸爸头上的汗忍不住说道。
“闺女真是懂事了,不叫我汪大顺了。爸歇几分钟就出去跑活了,咱听大夫的在家歇一个礼拜再上学。爸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说完他用袖子擦擦汗,拿起桌子上装满茶叶水的罐头瓶子就走了。
“来,咱把衣服脱了,你睡会儿吧。妈一会儿也得去看店,晚上就回来,我把饼干水果放这儿了啊。你上厕所不,你要是上厕所,我给你整完我再走。”
“不上,妈你去吧。”
“行,我一会儿就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汪晴家防盗门有点涩,关门的时候得关两下,金属沉闷的撞击声,提醒我身处一个陌生环境。
我仿佛是进了地坛公园的史铁生,我在想我要不要去死?我该怎么活?
我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嘟嘟嘟,喂?”是姨妈的声音。
“您好,我是骆雯的同学,我想问问葬礼什么时候,我想去送送她?”我的左手指甲使劲抠到肉里。
“葬礼这周日,孩子你别来了,太小。我们心领了。”姨妈的声音里夹带着哭腔。
“阿姨还好吗?”挂电话之前我实在忍不住。
“她天天哭,我们得轮流看着她怕出事,孩子你听出来我不是她妈了哈。我们还有事,你快好好学习吧。再见啊。”不知道那边有什么事,姨妈匆匆挂了电话。
知道骆雯有朋友妈妈心里会不会好受点。始作俑者是我,我却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开心和解脱。倘若每个自杀后的人看到亲人痛苦的模样,他们会不会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