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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之疯

琴紫童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个18岁少女骆雯因机缘巧合穿越到少女汪晴身上,自此开起了追逐游戏。她逃他追,她靠近他远离。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半成品的人生,还是敢爱敢恨不枉活一场。心里的答案渐渐清晰。

主角:汪晴,骆宇   更新:2023-03-11 1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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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汪晴,骆宇的其他类型小说《抑之疯》,由网络作家“琴紫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个18岁少女骆雯因机缘巧合穿越到少女汪晴身上,自此开起了追逐游戏。她逃他追,她靠近他远离。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半成品的人生,还是敢爱敢恨不枉活一场。心里的答案渐渐清晰。

《抑之疯》精彩片段

我18岁那年,我觉得我抑郁了。

恰逢高考前第三次模拟考在即,我发现我整个人无法集中注意力,老师在讲台上说的话我时而听得清楚时而听不清,本就没开窍的物理,更加听不懂。我害怕上学,也怕放学。

我妈是大学的语文老师,在她的眼中我最差也要考个北京的大学。因为比我大三岁的哥哥,现在就在人大读大三,回回放假就和爸妈说北京多么多么好,让我也往那考。每当这个时候我夹筷子的手就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以我目前的成绩,进北京的大学无望。我妈经常看着我哥满墙的证书然后自言自语“难道两个孩子注定一强一弱?”我听到之后如同白蚁啃噬我的心,灼烧感针刺感轮番攻打我的心脏,我终于崩溃了。

我在学校沉默寡言,没有朋友,也懒得交朋友。我独来独往,下课就趴桌子上眯一会儿。脑海里是我妈说的话“你就是没努力,努力成绩怎么能没提高呢,你模拟考成绩一定要一次比一次高才行,就你目前这个成绩就靠数学语文撑着,勉强靠近省一本。你看看人家笑笑,同样是尖子班的物理哪儿有那么差的......”

“铃铃铃”急促的铃声震得我心脏蹦蹦跳,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里拿出红迹斑斑的卷子,我扭过身子,用手遮盖着,笔袋压着成绩,怕同桌看到。30分的物理,我不知道怎么考的。

回家,我和妈妈说我有点难受,好像有点抑郁了。我妈一手端着一杯六个核桃,一手捂着嘴笑起来:“哈哈,哪儿有抑郁的人说自己抑郁的。你别扯了,赶紧把核桃露喝了补脑,把白天的错题再做一遍就睡啊。”说完她走进了卧室。

我关上房门,手里的核桃露竟然散发苦杏仁的味道,我胃一阵儿恶心,偷偷跑到厕所倒了冲走。坐在卷子前,看着题,我的右手伸向我的头发,一点点摸索结痂的头皮,然后用指甲钳住一点点拽下来,我享受这种撕裂的快感。仿佛在提醒我活着。

已经一点了,听说这个时间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以前小偷都会这个时间偷东西。但是如果小偷来偷我家,一定会被我吓死。我很困,但就是睡不着,太阳穴紧紧地,白天发生的事做过的题,同学不经意的一句话都在我脑子里萦绕,像放电影一样挥之不去。我用指甲抠进太阳穴,想让它放松,可是根本做不到。

“咔嚓”,家里大门重重的关上,我知道我那个很少清醒的爸爸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就知道喝,咋不喝死你,孩子要高考了,你能不能长点心关心一下。”妈妈在咒骂道。

“我关心她成绩就能提高?各人有各命,你别逼她了。”爸爸一边松开衬衫的领口,一边说。

“我逼她?以前学小提琴也说我逼她,我不让她学了,现在成绩再不管她,她怎么办啊,我这一天天管孩子上班做家务我容易吗?你别睡,喂,别睡!”我爸的呼噜声渐起。

我坐在窗台望着狡黠的月亮发呆。

我当然知道妈妈的辛苦,努力挣钱供我读书,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可是她身边的孩子都太优秀了,显得我无法达成她的标准,我每天都很辛苦,但是我说不出口。这个世界好讽刺,妈妈那么爱我,我却压抑,爸爸不管我,我却心怀感恩。上哪儿说的清楚这个理。

第三次模考的结果出来了,发卷子的时候笑笑把物理卷子摆到我面前,面前的25分好像和她演一出双簧,“噗嗤”一声在嘲笑我的努力,我感觉我的血都往头上涌,我撕碎了她手上剩余的卷子。班级里一片鸦雀无声,我听得见自己大口的呼吸声。

老师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把我领走,还有四个月高考,他想让我休息一天。走廊里,我妈刚开始一言不发,走到空旷无人处,我妈忍不住了,“骆雯,你说说你为什么这样?成绩差就差吧还没有度量,你怎么这样了呢?我辛苦养你们我容易吗?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个一般大学怎么找工作,现在遍地都是大学生,你以为还是你爸那时候了。你爸也是混到科级就混不上去了高不成低不就,我的命咋这么苦......”

明明是问我,却不给我机会说。我忍无可忍打断她:“妈,你别说了,你还有骆宇呢,宝贝大儿子,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啪!”一个耳光重重砸到我脸上,“你说的是人话吗?不努力还给自己找借口,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懦夫!”

我扭过的头望向围墙外,晚霞美的好像静止。我低头望望,楼下没有人,真好。

“妈,对不起。”我翻过教学楼的围墙,自由落体的坠下,那一刻我脑子还是重力加速度的公式。

我这个残败的灵魂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我隐约感觉灵魂已然出窍,要甩开这个皮囊解脱了。

但是我没想到,旁边的榕树叉轻轻弹了一下我的身体,我沉重的身体砸到一个从厕所出来的同学腿上。

我更没想到的是,就那么一瞬间,教学楼竟然停电了,伴随着一秒后的来电我的灵魂竟然进入她的身体里,我闭眼前看见我的肉体在流血,我看见我校服名牌上有个名字叫“汪晴”。

命运的纠缠不止于前,我对不起我妈,我本想默默的离开,却不忍占据另一个无辜人的身体。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妈撕心裂肺的喊“不要!”

我再次醒来,好像躺在病床上,一对中年的夫妻在偷偷抹眼泪,看见我睁眼,床旁那个女人喊道:“晴晴,你可终于醒了。吓死爸爸妈妈了!”

我的头有点晕,左腿缠了绷带,动不了。我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廊里,一个女人在嚎啕大哭,“雯雯,你回来啊,妈妈对不起你啊!”

我犹如触电,掀开被子想站起来出去看看。“你这孩子干什么去?”

“我要出去看看。”

“医生说你这个腿骨折了,不能动,听妈的话好好歇着吧。这可真是倒霉,马上要高考了,还被人砸伤了。不过你们那个同学也是太脆弱了,说一句还跳楼了,那孩子她妈都快傻了......”

“行了行了,你少说几句吧。让晴晴好好休息休息。”站着的中年男人叫来了医生和护士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轻微脑震荡,休息休息就好了。就是这个腿得养几个月。”说完,医生护士推门出去,正巧一张盖着白布的床推过去,我的爸爸妈妈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往前走,门在关上前我看到了我妈哭肿了的双眼。

“我是谁?”我扭头问旁边的女人。

“你是谁你都不记得了。也是,医生说可能出现短期失忆。你是我和你爸的女儿,汪晴,傻孩子。”女人削完了一个苹果递给我。

在女人喋喋不休的话里我搞清楚我现在的处境,“我”现在名叫汪晴,也在一中不过是普通班,难怪我没见过她。她的妈妈开了一家小超市,他爸跑出租,有两个小姐妹,一个叫王婉露,一个徐婷婷。

正说着,这两个女生就背着书包来了,“晴晴你好点了没?”微胖的女孩说道。

“我没事,谢谢。”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呦呵,摔一下摔得懂礼貌了。”

“别说我还真看到过电影里演的摔一下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我说你少喝点可乐吧,可乐利尿,出去上个厕所还能让人家跳楼把你砸了,这什么事吧。”

“这马上高考了,在家学习的话就你这成绩二本也考不上啊。要不我让你爸每天把你背学校去吧,你俩帮着扶着她上个厕所啥的。”女人说道。

“放心吧阿姨,我们会照顾她的。”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诶,她爸咱俩把那葡萄洗了大家都吃了吧,你把暖瓶拿着正好咱俩打点热水。”汪晴的父母一前一后走出来病房。

见他们出去,瘦瘦的女孩鬼鬼祟祟的说:“萧天担心死了,他让我们告诉你把手机开开,他好给你发信息。”

“那个跳楼的女孩你知道是谁吗?她叫骆雯,尖子班的,前几年咱校第一个考入人大的骆宇是她哥,好端端的就想不开了。还连累了你,实在太可怜了。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她妈已经哭晕厥了。对了,你这医药费是不是她家出啊?”胖女孩儿把我手里没吃的苹果拿过去都吃了。

“不知道啊。那个骆雯是不是太痛苦才选择这样的方式啊。”我狡辩道。

“具体的咱不知道,你好好养着吧,我俩撤了。爱你么么哒。”她们站起来,把一侧书包带背在肩上准备离开。

“呀,这就走了啊。”“我”爸妈端着葡萄推门而进,“嗯,太晚了,叔叔阿姨,我们有时间就过来,辛苦您了。叔叔阿姨再见!”

“露露,婷婷再见。到家告诉晴晴一声,对了,给你手机。”“我”妈递给我一个翻盖的银白色手机,上面贴了好多立体的小爱心。

我还无法适应这个环境,我好像死过一次,好像又没死成。我看着忙碌的这对夫妻,如果我用他们女儿的身体再死一次,他们一定会崩溃。毕竟我爸妈还有我哥,他们只有“我”。

我打开手机,QQ是自动登录。一个叫“天少爷”的人一直给“我”发消息,这个应该就是她们所提的萧天吧。我往上翻聊天记录,我都不确定他们高三了,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聊天。

合上手机,我闭着眼,想想着以后怎么活下去。头痛,然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妈把我叫醒,大夫来查房了,问了我几个问题,就在走了。我听他们说明后天就能出院了。“我”妈轻轻用温热的毛巾给我擦脸,然后把挤了牙膏的牙刷递给我,把脸盆放在凳子上,让我直接往里吐水。我有种暖暖的感觉。

“咚咚”一阵敲门声加速了我的洗漱进程,“我”妈把盆端走后,喊了一声“进来”。

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缓缓走进来,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我哥骆宇么。只见他在我身上扫了一下之后把目光投向“我”的父母。

“叔叔阿姨,您好,我是骆宇,是那个跳楼的女孩的哥哥,我代表我的父母向您的女儿和您二位道个歉,对不起。医药费我家会全付的,这是一点补品给妹妹补补身体吧,再次表示歉意。”他来了个90度的鞠躬,我仔细的看了他的脸,青色的胡茬,红血丝的眼睛,他也会为我难过,我第一次看见。

在我印象中,因为我的到来没有征得我哥的同意,打我有记忆起他就对我不冷不热的。因为有我,爸妈不得已把他很大的卧室改成两个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桌子。他欺负我成了家常便饭,一会儿让我干这一会儿让我干那。年年家庭聚会,他坐上桌屁股都不抬,我还得和妈妈姨妈在厨房一顿忙活。因为他成绩好,亲戚都夸他,他也会说,马屁精转世,哄得一个个笑靥如花。我妈不逼他学琴,不逼他学画画,只要他高兴就好。对我就不一样了,高兴对我来说是奢侈。母子关系和母女关系不同,儿子什么都不做就是母亲眼中最特别的最棒的孩子,女儿无论做什么母亲都不满意。

我的离开他会不会开心?我心里竟然萌生这个愚蠢的疑问,我真是有病。他道完歉就出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是个大人了。我从那个家庭剥离出来,难道今生就不再联系了?我的脑子很乱。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和我妈的气质太不一样了,皮肤蜡黄而且很粗糙,眼底下的斑和粗大的毛孔,让我感觉她很辛苦。她牙不白却很爱笑,透露着一种坚韧。

我微微张嘴,“妈”这个嘴型却发不出音。我努力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妈能给我拿个镜子照照吗?”

“好。”女人干脆的答应,从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帆布包里掏出来一个年代感满满的红色塑料镜子。

我把镜子立到餐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长发,有点油油的,棕色的瞳孔,睫毛很长双眼皮不大,使劲一睁眼就没了。鼻梁很高,牙齿不是很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习惯的觑觑眼,却发现和这个女孩儿最大的不同:她不近视。

“脸没事,放心吧。别人说你看见那女孩掉下来的瞬间竟然还伸出手想接住她,下回别干这种傻事了,多危险啊。呸呸呸,没有下回,没有下回......"女人手里收拾东西,嘴里碎碎念。

我没接话,这个善良的女孩儿,被我连累了。

“晴晴,我去上个厕所啊。”女人缓缓走出门。

我对着镜子,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汪晴,你回来吧,我把这个身体还给你,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你不要跟着我的肉体一样消失好不好,是我活的太累,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怎么可以把你弄丢了呢,你快回来吧,有这么多爱你的人......"

女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满脸的泪水,我赶紧用试卷盖住脸,怕她担心。

“好闺女,你咋哭了呢?”

“快高考了,我怕耽误课影响学习,有点着急。”我掩饰道。

“哎呀,在活着面前这都是小事,你成绩本来就一般,考的好呢咱就考个二本,考不上就和妈一起开超市,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女人伸手拭去我的眼泪,把我的头抱进她的怀里,她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雕牌洗衣粉的味道,我想再闻闻可惜鼻涕堵住了我的鼻孔。我发现原来我是会哭的。

我跳楼的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当地的新闻,学校关注起高三学生的心理健康,举办了两场心理讲座,还把我当初跳下来的围墙安装了金属栏,远远望去,那里的学生好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我合上手机,闭着眼,想象此时家里,爸爸妈妈一定很伤心很后悔,哥哥一定会后悔没有对我好一点。我为什么非得要用死亡才能让他们珍惜我呢。我猜家里人一定很多,而且还多了我的照片,可惜没了我。

“后来,我们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只可惜......"手机铃声响起,“XT”赫然于屏幕之上。

我犹豫半天不敢接,但是想想如果汪晴在,一定会接的。

“喂。”我佯装镇定。

“喂,是我,你怎么不回我QQ呢?你好点了吗?听婷婷说你骨折了。”

“好多了,没事。”我没有别的话说,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

“你妈是不是在旁边啊?那挂了吧,听你声音就行了。”

“嗯。”

“等你回来。嘟嘟嘟.....”

这通电话应该迄今为止我最尴尬的电话,和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披着一个不是我的皮囊,用着一个我不熟悉的声音。

“谁啊?”女人警惕的问。

“哦,一个同学,打电话关心一下。”

“男的女的,晴晴你可别早恋啊,眼看着就高考别分心啊。虽然没指望你考多好的学校,但是还是要全力以赴才行。”

“没早恋,放心吧。”我把思绪收回,刷起了题。

转天,汪晴爸爸带来了一个轮椅,说是骆家送的,当做赔礼。然后他们用这个轮椅推着我,回到了汪晴的家。

狭小的楼道,黑乎乎的也有点臭臭的,哪怕白天都很黑,一直咳嗽着才能保证每层的微弱的黄灯不灭。轮椅上不去,汪晴爸爸就背着我,一点点爬楼梯,一直爬到了四楼的家。

推开门,我看到了汪晴的家,地上铺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层红色小格子形状的地革。门口废弃的易拉罐和纸箱子堆在筐里。餐桌上都是小包装的零食,还有咬了一口蔫了的苹果。

汪晴爸爸把我放到她的床上,我快速扫视房间。说是床,但是很矮,我不确定下面是不是只有两个床垫子,床上有个巨大的熊,被子枕头不是一套的,红的蓝的没那么和谐但是很干净。她的房间就是小女生那样的房间,不大但是很温馨。好多饰品,衣柜上贴着SHE的海报。桌子上有个笨重的大脑袋电脑,显示屏上还盖着一块纱帘。电脑旁边是她小时候的照片,眉间一点红,笑靥如花。

“爸,辛苦了。”我看着汪晴爸爸头上的汗忍不住说道。

“闺女真是懂事了,不叫我汪大顺了。爸歇几分钟就出去跑活了,咱听大夫的在家歇一个礼拜再上学。爸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说完他用袖子擦擦汗,拿起桌子上装满茶叶水的罐头瓶子就走了。

“来,咱把衣服脱了,你睡会儿吧。妈一会儿也得去看店,晚上就回来,我把饼干水果放这儿了啊。你上厕所不,你要是上厕所,我给你整完我再走。”

“不上,妈你去吧。”

“行,我一会儿就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汪晴家防盗门有点涩,关门的时候得关两下,金属沉闷的撞击声,提醒我身处一个陌生环境。

我仿佛是进了地坛公园的史铁生,我在想我要不要去死?我该怎么活?

我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嘟嘟嘟,喂?”是姨妈的声音。

“您好,我是骆雯的同学,我想问问葬礼什么时候,我想去送送她?”我的左手指甲使劲抠到肉里。

“葬礼这周日,孩子你别来了,太小。我们心领了。”姨妈的声音里夹带着哭腔。

“阿姨还好吗?”挂电话之前我实在忍不住。

“她天天哭,我们得轮流看着她怕出事,孩子你听出来我不是她妈了哈。我们还有事,你快好好学习吧。再见啊。”不知道那边有什么事,姨妈匆匆挂了电话。

知道骆雯有朋友妈妈心里会不会好受点。始作俑者是我,我却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开心和解脱。倘若每个自杀后的人看到亲人痛苦的模样,他们会不会悔不当初。


我承认我真的后悔了。

我的肠子变成了青色,我的心翻绞的生疼,我想我的爸爸妈妈哥哥,我想我的家。一想到此生无法靠近,一想到他们要接受我已经离开的残酷事实,我都难受到无法呼吸。我把头埋在床上的大熊里,任凭眼泪沾湿它的毛发。

哭了一会儿,我发现眼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曾经的忧虑,曾经的担心在角色变化后荡然无存。我目前考虑的是,不要把汪晴的生活变的一团糟,我要等她的意识回来之后,把她的生活原封不动的还给她,然后再潇洒的离开。

想到这,我挣扎着坐起来,用一只手够着桌旁的转椅,然后右腿使劲站起来,一蹦蹦到电脑前,如释重负的坐到了椅子上。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QQ,打开了汪晴的空间,企图更了解她一点。

她的空间跟照片里的笑容一样,灿烂丰富,粉色的动态卡通一闪一闪的,伴随着温柔的音乐,进入了属于她的私密世界。她写了好多日志,可都是自己可见,她的文笔不那么细腻,却很朴实。她写了她的暗恋,写了一个喜欢给她买可乐,然后比谁喝的快,一起打嗝的男孩儿,写了一个在她没带伞陪她淋雨的朋友,写了一个每天都嚷嚷减肥却吃得比谁都多的姐妹。写了她的开心和烦恼,纠结和敏感。

我洞悉了她的喜怒哀乐,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没有喜欢听得音乐,没有喜欢的歌手,没有难忘的回忆。我过去的十八年人生就像囫囵吞下去的枣,没有吃到什么滋味,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吃过。

厨房的窗户吹来一阵风,风铃哗哗的响,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汪晴暗恋的那个男孩儿也身处煎熬。

萧天一直在懊悔,那天给汪晴买了两瓶可乐,要是不喝那瓶可乐她就不会尿憋到上课的时候上厕所,就不会被人砸受伤。马上就高考了,他怕她本就一般的成绩更雪上加霜。

她毕竟和他不同,他爸爸是医院院长,无论考成什么样都会给他安排一个饿不死的工作,她就不同了,工薪家庭根本帮不了她什么,她一直是靠自己才进入市重点中学。而他喜欢的就是她的自信,没有因为家庭和成绩疏远自己,下课大大咧咧的和她的两个朋友模仿SHE唱歌,哪怕跑调她也不觉得尴尬。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想起《红楼梦》里的话“丹唇未启笑先闻”。

“学校发生的跳楼事件,教育局已经调查清楚,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从今往后希望大家不要随意谈论此事件,专注四个月以后的高考,那才是你们人生的分水岭,现在把三模的卷子拿出来!”张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起来。

萧天在卷子旁边涂鸦,他一点也体会不到骆雯的压力。他的目标就是和汪晴进同一所大学,然后和她表白。想到这儿,他偷偷拿出手机,打起字来。

“汪晴,你在干嘛呢?”

“刚开电脑。”

“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上学啊?我这几天把三模的笔记都给你做好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送去。”

“我得休息一个礼拜,这周日可以吗?”

“可以可以。周日见。”萧天一脸傻笑,抬头正好迎上了张老师的目光。

“萧天,你笑啥呢,上来把第6题答案给我写上!”张老师一顿咆哮。

萧天低头看眼卷子,还好他第6题答对了,他手握卷子走上了讲台。

五分钟前,我握着鼠标的手在颤抖。因为我在报道我跳楼的那条新闻下面好多写着,“这个妈妈为什么打孩子?”“她怎么不陪她一起去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妈妈!”

我生气的拍打的显示屏,不是我妈妈的错,只是我太无能,我无法满足妈妈的期望,她也是为我好啊。谁能相信,当初寻死觅活的是我,把妈妈推上风口浪尖的是我,如今替我妈打抱不平也是我,主谋是我,为虎作伥的人也是我。

中国人特有的拧巴,我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我想去看看我的妈妈,我怕她受不了流言蜚语而离开我。但是我又能做什么?我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你的女儿没有走,只是在别人的身体里,那她会觉得是自己疯了。曾经那么想逃离,如今疯了想靠近。

正当我在想如何拖着折了的腿去葬礼的时候,萧天的短信过来了。对了,汪晴有这么多朋友。我家离汪晴家不远,两个街道,轮椅就可以到,我需要一个人推我。凭直觉我觉得汪晴喜欢的人应该是好人。

我打开汪晴的衣柜,想找一件黑色的衣服。可是我发现里面都是彩色的,质地不是很好的衣服。粉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远远看她的衣柜好像藏了一道彩虹。我就不一样了,我的衣柜里都是黑色白色,深蓝色,浅绿色的T恤。远远看就像树下的一层苔藓。我挑了一件有点发黄的白色外套。

周日,我跟汪晴妈妈说有同学给我送笔记,她去超市前把我放在楼下的长椅上,汪晴妈妈没有一丝怀疑。把手机和20块钱放在一个小包包里背在我身上。

我犹如网友见面,等着萧天的到来。我有点后悔,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总低头走路,也没多认识几个人。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我妈常说的林笑笑喜欢的那个人。

清晨的阳光明亮耀眼,我了解的汪晴就像这样的天气,哪怕没有韩剧里那么外向和开朗,可爱无敌,但是和我相比,她身上的那点阳光足够让我灿烂。

看到萧天第一眼,我终于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眼镜都盖不住的满眼星星,他的嘴角很好看,唇纹很明显,五官很端正,看着很顺眼。他没我哥帅,但足可以配得上英俊。

“等很久了吧,这个腿疼不疼啊。”他有点紧张,说话重音很不均匀。

“还好,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能帮我把楼道里的轮椅拿下来,推我去骆雯家吗?”

“啊?骆雯?那个跳楼的女孩?”萧天满眼的不解。

“对,我想去送送她。可以吗?”

萧天还是不太了解,但是不意外,他轻轻的点点头,爬上四楼的楼道拿下轮椅,把我扶上轮椅,慢慢的推我走。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想象很多次葬礼的场面,像爷爷那样的敲锣打鼓的喜丧,还是像姥姥那样安安静静的海葬。我无法想象自己葬礼,他们会选哪一张照片结束我的一生。我这次去参加的是我的葬礼,送别我的前世今生。


2月的风吹起来还真有点凉,在屋里都被它和煦的阳光骗了。

我吹得有点冷,打了个喷嚏,萧天看见立马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要是别的小女孩儿估计都被感动了。但是我看他里面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立马回绝他的好意。

“你赶紧穿上吧,临近高考了别感冒了,我们现在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平静的说。

他有点尴尬,把衣服又穿了回去。

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事实上我没有和除了我哥以外的男生说过话。

他可能也察觉出我气场不同了,不敢说话,慢慢的走。

我不知道葬礼的准确时间,但是我猜测我抵达的时间,差不多可以看到我妈一眼。我们到楼下的时候,楼下的花圈摆了一排。和长辈的葬礼上的花圈不同,这个花圈上面没有挽联。楼下拉了一排长明灯,不知道是哪个道士出的主意。我们站在楼门对面的车库旁边,像两只安静的小老鼠。

“你参加过葬礼吗?”旁边的萧天有点不自然,我猜他好像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有点难为他了。而且由于没有提前告诉他,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和这个场景有点违和。

“这是第一次。”他提了提声音,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有点惧怕。

一刻钟后,一行人从楼门里走出来,我哥抱着我的照片走在前面,我爸我妈一步步跟在后面。我妈穿着黑色大衣,被我爸扶着,每走一步好像踩着荆棘。她和我爸眼睛通红,鼻头也是红红的,我无法想象他们会流多少眼泪。照片是我两年前16岁生日拍的,低眸浅笑。

我哥和我爸都穿着黑色的西服,我从没看过他们这么帅。走到拐角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吹乱了我哥鬓角的头发,他努力睁大眼睛却无奈眯缝着眼睛。眼睛红的更厉害。他扭头的时候看到了我,我眼神闪躲,再抬头时他已经走过去。

爸妈在我面前经过,我隐约听到我妈啜泣声,我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对着爸妈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行人陆续上了车去殡仪馆。我在犹豫要不要跟着过去的时候,萧天马上说:“我们打车去吧,我带钱了。”

就这样他把我扶上出租车,把轮椅收好放入了后备箱,坐在副驾驶上,搞得好像私奔一样。

我感觉一阵阵胸闷,打开车窗一缕冷风瞬间吹得我清醒。眼泪鼻涕被吹出来,我的纸巾用完了,只能抬头不让鼻涕流出来,一筹莫展之际,萧天手伸向后座的我,往我手里放了一包面巾纸,一个字也没说。这小子这么会照顾人呢么,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往殡仪馆的路我从没去过,这是第一次。路上的一切从繁华到荒芜,用了五分钟。我短暂的一生从出生到结束,用了一瞬间。

转眼到了殡仪馆,我抢在萧天付钱前给师傅十块钱。然后倔强的蹦下了车。“哎呀,你慢点等等我。”

殡仪馆好几家办丧事的,只有我是最年轻的。亲戚朋友很多,黑漆漆的,在宽阔的场地上好似成群的乌鸦。我看着一个小隔间里一个方形的棺材,那里躺在我残败的肉身。我哥哥在道士的指引下摔了一只碗,然后我表舅和表哥们抬着棺材来到送别大厅,我妈实在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雯雯,你醒醒看看妈妈啊,对不起啊,把你逼得那么紧,来世做个幸福的人吧,妈妈很快就去找你啊,啊!”

我爸和姨妈把我妈从棺材上拉走,人群里的好多人都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什么人间悲剧,我亲手酿成的悲剧。如果我坚强的打败抑郁,如果我和我妈好好谈谈去看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可是,人生不售返程票啊。

棺材被推进火化间。我站在广场,看着烟囱,一缕缕青烟,完结了一个又一个人的一生。

紧接着装着骨灰的灵柩嵌入墓地里,工人把墓地封好,道士念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然后放生了一只活鸡。祭奠过后,我爸和姨妈招待参加葬礼的人去饭店吃饭。人群散开,只有我妈和我哥站在“爱女骆雯”的墓碑前。

我妈坚持不住,坐在墓碑旁,一直在哭,我哥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我的照片。

我和萧天站在50米外的地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知道他们承担着剜心之痛,我也如此。犹如千万条虫子啃咬我的身体,恨不得把我身体撕碎。我很痛。

“嗯。”萧天推着我往出走。我知道他也上了一节生动的死亡体验课。

回去的路上我下定决心,我好好活着,哪怕汪晴不回来。我不想汪晴的父母也经历这样的痛苦,因为我同一个人。

萧天推着轮椅送我回家。

“感觉你好像变的有点不一样了。”萧天犹豫着说出口。

“医生说我有脑震荡失去了部分记忆,好多学校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打马虎眼。

“哦,原来这样。”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犹豫再三。

“什么?”

“你是喜欢我吗?表白过么?”

“啊?还......还没。”萧天被问红了脸,心想这个女生有点猛。

“哦,那我就知道和你交往的尺度了。”怪不得我,实在不懂少女的心事。

“.......”

“晴晴,你怎么才回来,这个是你同学吗?”汪晴妈妈正好回家做午饭,见到了楼下的我们。

“嗯,妈,这是我同学萧天,他给我送笔记,我在家太闷了让他推我透透气。”

“阿姨好。”萧天脸红的更厉害。

“笔记给我啊。”我催促着他,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哦,对对。”萧天赶紧把书包里的笔记给我。

“谢谢你了,小伙子。”汪晴妈妈感谢道。

然后汪晴妈妈扶着我上了楼,萧天把轮椅帮我放回原位,我就撵他回去了。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跌宕起伏的一天,我需要时间疗伤。

汪晴妈妈看着我红红的眼睛,问我怎么了。

“妈,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好好活。”我把头埋进了她粗布格子衣服里,发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哭泣。

“好闺女。”汪晴妈妈摸着我的头。

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我突然发现死很容易活下去很难。今天我剜下一块腐肉,哪怕痛也是非做不可。


汪晴妈妈在厨房风风火火的炒着菜,我在房间里看书,她们家的房间光线很不好,白天都需要点着灯,狭小的窗户对着对面豪华的小区,好像阳光都被它们抢了去。

这时电压不稳,灯光晃了晃,像极了那天我进入汪晴身体的刹那。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打开了挂在椅子上她的书包,拿出她钱包里的身份证。果不其然,和电视剧里差不多,我们是同年同日生。如果按套路会不会两个妈妈在一起生产,我和汪晴是什么八字相同的双生女。再离谱点,我们会不会是抱错的孩子,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人生。

“晴晴过来吃午饭吧。”她妈妈扶我去吃饭。

“对了,妈,我在哪儿出生的?”我挑着盘里的白菜,假装自然的问道。

“你以前不是问过么,我在家自己生的你。妈妈厉害吧。”她妈妈把白菜炒肉里的肉都夹给我,她自己夹了一点菜扒拉了一碗饭。

“哦,我忘了。妈,你也吃点肉吧,我不吃肥肉。”据我所知我妈在市医院生的我,还好没那么离谱。转念一想,现在已经都离谱的了。

“咦,你以前最爱吃五花肉了,现在口味变了啊。”她妈妈把我夹回的肥肉都送进嘴里。

“我太胖了,减肥。”我怕露破绽,强挺着吃了点肉。

“你还胖,你多水灵啊,和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她妈妈一脸自豪。这话说的没错,汪晴真的比我漂亮,双眼灵动,嘴角含笑。

“对了,妈,我明天想上学,再不上学我怕耽误课程。我的腿拄着拐杖走,应该没事,再说还有露露她们呢。”

“行,下午我把门后你爷留下的拐杖给你擦擦。我去超市了啊。你好好看书吧,别太累。”

家里又留我一个人,我终于不用假装别人了。我翻看着汪晴的成绩单和试卷,慢慢模仿她的笔记。她的字迹和她的长相很不同,潦草没有耐心,往往结尾处和下个字相连,整个卷面说不出的凌乱。如果说物理是我的死穴,那对于汪晴来说出科科是死穴。她的成绩和我相差得一百分,能考入青州市的大学都不容易,更何况我们省重点的青州大学。我叹口气,明日的上学是个挑战,每天朝夕相处的同学比她的爸妈更难糊弄。

早上七点,汪晴爸爸把我放到校门口,我就把他撵走了,早高峰一定很多人打车。我寻思还有半个小时上早自习,我爬也爬到了。但是事实上我高估自己了。第一次拄拐,哪怕在家练了还是走的很慢。我眼看着旁边有一只蜗牛,缓缓的超过了我,我却无能为力。

“你怎么不等等我们啊。”王婉露和徐婷婷背着书包急匆匆跑过来。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上学呢?”我诧异道。

“早上好。”萧天骑着自行车飞快的撵上了我们,看起来他也知道我今天上学。

“是你妈昨天告诉张老师你今天上学,张老师告诉我俩接你的。你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想给我们惊喜啊。”有点微胖的婷婷说。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嗯,惊喜。”

“赶紧走吧,把书包给我。”萧天停好车,抱着我们仨的书包还有我的老头拐杖跟在后头,我被婷婷和露露架着跑,差点飞起来。

“哎呀,你俩慢点,我那条好腿都要坏了。”我哭笑不得。

原来有朋友是这样的感觉。我爱逞强,能自己干的事绝不麻烦别人,忘带黑笔哪怕用蓝笔都不会和别人借。就这么孤独的长到了18岁。我今天才发现真正的朋友交往不只是给予还要索取,正因为是朋友所以不会不好意思,索取更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抱歉,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懂得。

张老师授意她们把我的桌子拉到角落里,方便进出。一同在角落的还有萧天,我在他的前桌,我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天生缺一窍。我想把精力放在高考上。

我坐在陌生的教室,门口还挂着一个大红灯笼,我差点忘了才过完年一个月。后墙板报上贴着好多鼓励的话和写着大大的“决战高考”的字样,斗志昂扬。虽是普通班但是感觉比我们班有人情味。

我拿出语文书,准备背背古诗词,一会儿一个同学过来说一句“汪晴你来了,好点了没”,一会儿一个同学走过来说一句“你来了啊,加油哦”。我只能木讷的回答“来了,没事,我都好,你也加油哦。”不禁感慨于汪晴的好人缘,不禁检讨自己活的有点失败。

张老师缓缓走过来,铿锵有力的把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改成了100。然后走到我面前说:“汪晴,你来了,有啥困难就和我说。”

“好的,谢谢老师。”我受宠若惊。

在普通班的学习比我想象的容易的多,进度很慢,我们班一节课复习三节的知识点,他们班只复习一节。在学习上我显得迎刃有余。这让我的两个女朋友很诧异,她们经常抚摸我的头,说我一摔开了窍,不光成绩好,五音还全了。我苦笑,练琴八年,唱歌不跑调是基本功。

因为我座位宽敞,下课了她们就会围过来戏说我的变化,我很怕她们不喜欢现在的我,有时候不小心说出这样的话,露露就会用她的小拳拳捶我的胳膊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喜欢”。我眼泪含圈。

四模在即,这半个月来,我从每天的两个小时睡眠慢慢延长到六个小时,有时候老师上课提问知识点,我学会了抢答。我终于体会到学习的快乐。想上厕所的时候两个朋友就会扶着我去厕所,哪怕回来的时候上课铃都响起了,老师都来了她们都毫无怨言。汪晴家的饭桌上没有出现过海鲜和六个核桃,甚至复杂豪华的菜式,但是我也吃的很香。有很多时候我会内疚,感觉我这样会不会对我妈来说太不公平了,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天我忍不住想听听我妈的声音,我给她的办公室打电话假装她的学生,电话那头却告诉我我妈已经被调去后勤处了,我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马老师自己说她不懂教育,不配教育学生。”我拿着电话的手僵硬在半空,无言以对。

我曾经以为全天下我最委屈,活的最憋屈,爸妈都欠我一个自由自在的童年。可是我却忘了,也没有人教会他们怎么成为一个好爸妈,过犹不及。其实爸妈和我一样,也心里诸多委屈,只是因为是父母没有选择和我一样的方式解决问题。

哪怕我们之间有一个人会更早活的快乐一点,身边的人没准就被同化,活的轻松一点。


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半,十二个小时的学习,不眠不休,那些理科知识点轮番攻占我的大脑高地,文科知识点也如幽灵般一会儿一闪现,对我说,你复习不复习我们,不复习我们就走了。我卑微的拽着它们的长袍说,别走,我复习还不成么。

放学前十分钟,伴着教室氤氲的盒饭味道和同学们刷刷的写字声,我睡着了。这几天可能太紧张,一不小心就打起了呼噜。为了模仿汪晴写字我只能用左手写字,可恶的是她买的廉价圆珠笔总漏水,涂黑了我的鼻头。萧天急的直用笔戳我后背,等我被萧天的笔扎醒的时候,我脑袋嗡嗡的,全班同学都回头看着我笑。我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悄悄地把流了口水的卷子放进桌下。

最近实在太嚣张了。四模成绩出来,竟然考了班级第一,尽管物理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但是我已经放弃它了,不对它抱任何希望了。语文老师说我字迹和以前不同了,作文深度也变了。英语老师说我英语进步真快。连班主任化学老师张老师也说我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真想搂着他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一句老师你看人真准。

老话说得好,树大招风,原来人飘起来真的招风。咱也不知道怎么都三月了风还这么大,坐在窗户旁边,听着窗户缝里灌着呼呼的风,外面漫天狂沙,诉说着谁家的冤情。教室有三面窗户,我和萧天挨着一面。一面窗户两扇玻璃,前后错开左右滑动的,天好打开透透气,像今天这种天气,我们关的严严的。人要是倒霉的时候,窗户都欺负你。原本平平无奇张老师的一节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知识点,我专心的看着黑板,这时候“咔嚓”一声,我旁边的一整扇玻璃倾倒而下,萧天反应快,蹭的站起来,用一本书遮住了我的脸。

我视线恢复后,看到我的桌子椅子上全都是玻璃碴子,我的衣服上也未能幸免。我再次收获了全班同学的关注,张老师也明显傻了,回眸的姿势还没变过来。露露婷婷赶紧跑过来,扶着我站起来,我一蹦一蹦的抖落身上的玻璃残渣。萧天,刘帅,康子兮站起来拿扫把扫地上的大块玻璃。

张老师说:“汪晴你先把桌子搬到徐婷婷和王宛露中间吧,幸亏没砸到脸,要不事儿就更大了。萧天你也挪挪座位吧。我马上联系后勤部。”

“不用了张老师,我不挪了,我没事。”萧天坚定的说。

张老师也懒得理他,就没说什么。

露露把我桌椅搬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萧天,感觉他特别失落,我猜他是不是以为我不搬回来了。

对于这个男孩,我有点好奇。听说他爸是医院院长,但是一点阔少爷的架子都没有。外表文质彬彬,但是有点痞里痞气。看他之前给汪晴发的信息有点搞笑。我接手这个身体后,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应该明显察觉喜欢之人的变化,但是他又对我很好。我特别想直截了当的问问他还喜不喜欢汪晴,虽然这么做有点鲁莽。想到这儿我一分心,圆珠笔掉落在桌子下。

萧天捡起掉在桌下的圆珠笔,陷入深思。这个汪晴有点奇怪,对他不冷不热的不说,眼神似乎透露着点忧郁,右手特别爱抓自己头发,一抓就掉好几根。而且她的气场和味道都和以前不同了。不像从前那么没心没肺了。尽管她说是脑震荡的原因,但是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萧天认真问自己要不要继续喜欢她。当看到她险些被玻璃砸到,楚楚可怜样子的时候,他觉得已经有答案了。势必将这场暗恋进行到底。

两天时间不长不短,对萧天来说就是煎熬。眼神搜索着一个人的背影,耳朵搜寻一个人的声音。如果两周会养成一个习惯,那么汪晴在身边,已经成了习惯。

窗户玻璃安完,我迫不及待一瘸一拐了到张老师办公室说要搬回去。实在不行了,她俩那太吵了,像两只喜鹊在我耳边叫喳喳。对于学习,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

萧天看见我的桌子,眼睛都亮了,我用余光瞥到的,甚是得意。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还是要小心维系着汪晴美好的初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是松花蛋,看着白净,内心黑暗的很呢。

日子向高考跑去,我们使出全力,但是等看到终点线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慢下脚步。

高考前一个礼拜,我们三口人久违的坐下来吃晚饭。我已经看明白,汪晴的皮囊就是免死金牌,我做什么都有恃无恐。

“爸妈,问你们个问题,我考什么大学你们能负担的起学费?”我给汪爸夹了菜。

他们被我一问怔住了,汪爸胀红了脸:“你考啥大学爸砸锅卖铁都供得上你。”

汪妈急忙补充道:“晴晴,你成绩提高了,只要不考那些民办三本啥的,爸妈都没问题。”

“行,有你们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你们多吃点。”我端起饭碗,往嘴里扒拉几口饭。

高考前,我回了我真正的家。以前觉得它很小,现在觉得它很大。我在家楼下徘徊一遍又一遍,看着我房间的小窗户,也不知道我养的小乌龟,妈妈有没有给它喂食。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摸了路边的小猫咪,回家手上长了很多疹子,我妈就跟我说小猫小狗身上有细菌不干净,离它们越远越好,从那天起我看见带毛的动物就跑,曾经哥哥抱回来的狗也被妈妈送走了。这么多年,我唯一能养的宠物就是鱼和乌龟了。我现在想想,养乌龟真是太明智了,那样就能陪妈妈久一点。

映着斜晖,我远远的看见妈妈走来,我急忙慢慢挪到对面楼门的台阶上。她没有注意到我,梳着干净利落的丸子头,穿着依旧是黑色的西装外套,径直拉开楼门上楼。她眼眶有点突起,整个人都消瘦很多。

我扶着栏杆挣扎站起,眼含热泪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句“妈”。此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对你叫出这个字。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问我愿不愿意来,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候也忘了问你放不放我走。我们母女此生怕是要错过了。

我一步一步往外走,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缓缓拐进来,我难得看到我爸下班这么早。夕阳直射他的头发,鬓角斑白的头发被无限放大,直到在我心里烙成一块疤。

我用我的离开换来一个四十多岁回头的浪子,往后余生,望父母举案齐眉,守望相依。


时间抚平我的伤痕同时也修养好我的腿,我的胫骨长好了。虽然不能健步如飞,但是起码可以超过乌龟。

即将到来的六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焦躁,多少人的人生会在此时更改。倘若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知道了人生的结局再往前推演,那么很多人都会对此时的紧张不屑一顾。可是那时的我们,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选择后的结果,人生仿佛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往前走。

考试前三天,回家准备,临行前,同学间互相写同学录。同学我都没认全,我并不打算写。手里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塞进书包。萧天犹犹豫豫递给我一张同学录,上面写着姓名年龄电话爱好,喜欢的电影,喜欢的明星……

“咱们那么熟了就别写了吧。”我回头把同学录放到他桌上。

“写写吧,留个纪念。”他站起来,弯腰前倾,伸长胳膊把那张纸递回我桌上。

这你说的啊,别被我吓到就行,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我飞快的写上了我的喜好,用我的笔迹,不是汪晴的。最喜欢的明星是娜塔丽波特曼,最喜欢的电影是《黑天鹅》……背面用潇洒的草书写着:愿此去繁花似锦,再相逢依然如故。

我把写好的给他,然后用手里小镜子偷偷照他的反应。他眉头紧皱,好像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看到他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小雨,真是每年高考都赶上雨季。但是也好,凉快。”汪妈给我碗里夹了一块鱼。

“明天你们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就行,要不我紧张。”

“那哪儿行,别人都是送的。不光送,我和你爸还得接呢。”汪妈态度很坚决,“她爸你明天别跑活了。”

“行,这么大的事,我还跑啥。”汪爸赶紧应承下来。

“爸妈,咱不至于的啊。对于高考,我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考成啥样是啥样,你们也别对我抱太大期望。你们知道我就是一普通人,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不普通。”我说出了准备已久的一番话,原本是想跟我爸妈说的,可惜没机会了。

“是是是。”汪爸汪妈连连点头,他们都是老实人,根本都没想那么多。

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味道,高考终于开始了。我进校门后回头望着大门口,父母们的伞宛如一朵朵蘑菇,只可惜看不到我爸妈那朵蘑菇了。我擦擦眼角的泪,提醒自己我现在叫汪晴,然后,毅然走进了考场。

前面几科很顺利,唯独最后一科英语。我一进教室金属探测器就响,监考测了三遍都这样。马上听力考试就开始了,我心中无数只羊驼跑过。最后监考老师没办法,等着巡考来最后验一次。考场的同学正襟危坐看着我在门口,像个跳梁小丑。开考前五分钟,巡考老师来了,解开了我的头发,这次金属探测器没响。我恶狠狠的把皮筋一扔,跑到座位上,披头散发梅超风似的给我的高考画上了句号。

终于,结束了。这场战役,我曾是逃兵,命运让我打完这场仗,无论为谁,我都结束了。

六月的天,让人慵懒。连续睡了三天后的上午,王宛露和徐婷婷突然来到我家,拉开了我的窗帘,掀开了我的被窝。

“别睡了,班级聚会你忘了,赶紧起来穿衣服。”露露拉起我的胳膊,我身体如铅做的一样沉重。

“快洗漱,我给你擦擦脸,给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婷婷把我推进厕所,汪妈在旁边捡笑。

散伙饭挺无聊的,好多人忽忽悠悠就喝多了,一些情侣光明正大的牵起了小手。张老师吃完饭就走了,留下这些哭哭笑笑的牛鬼蛇神。几个男生找我合影,他们过来一个,萧天就用白眼白我一下,搞得我以为自己是当代的潘金莲。

吃完饭班长又组织唱歌。几个男生在ktv门口的树下吐的死去活来,我们三个女生又“奉命”去给他们买解酒药。

药店里,露露突然很沮丧地说:“晴晴,真羡慕你,长得漂亮,人缘好,这几天一定收到很多表白的短信吧。”我不置可否。

“你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总有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不像我们,外貌成绩家世,什么都很普通,活得默默无闻。”听到这话婷婷也低下了头。一杯啤酒下肚,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醉话。

“说什么呢,什么女主角男主角的,因为你代入我的世界,你才会这么想。《楚门的世界》看过吧,其实我们每个人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都是主角。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男一男二男三都在来的路上。”我搂住我的两个姐妹,对,不是汪晴了姐妹,是我的,说出我的肺腑之言。

“对,你说的特别对。”她们被我的话鼓舞,恢复过来往日的神气。我们拿着药回到包厢。

包厢里光线很暗,有些看着很文静的男生竟然叼起了香烟,不知是不是耍帅,总之我不喜欢。男男女女,在暧昧的空气中,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无法安放的爱恋找个名头。萧天坐在角落,和他的哥们刘帅,康子兮一起,翘着二郎腿,拿着玻璃杯碰杯,眼神扫视一圈,最终汇聚到屏幕上。

这时,有个穿着白粉色半截裙的女孩推门而入,刘帅他们起起哄来,康子兮侧身让位,女孩儿坐到萧天旁边。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林笑笑。

我尖子班的同学,我妈给我设的假想敌,因为中考成绩一样又在一个班,并且她爸和我爸是朋友,免不了处处比较。我面相刻薄,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在班级出言中伤我,我一直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时隔几个月再见,她嚣张的气焰收敛了。就她往那一坐,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我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抢过麦克风,点了一首陈绮贞的《鱼》,“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让它推向我在边界,奋不顾身挣扎。如果有一个怀抱,温柔不计代价,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我残存的理智藏起来了,我消极的情感随处杀戮。要不是林笑笑嘲笑我的成绩,我可能不会崩溃。如果没有崩溃,我就不会和妈妈吵架,如果没有吵架,我就不会做傻事,不会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真正的人没有真正的家。我的思想像走火入魔的剑,想到之处,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屋里空气稀薄,一曲罢,我夺门而出。萧天站起想追出去,林笑笑一把拉住他,“萧天,她是谁啊?”

曾经以为的决战是终点也是起点。没有硝烟的战场里,所有人都是输家。


胃里翻江大海,冲出包厢我抱着树根吐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那一刻我真希望我近视眼,就可以看不到过路人的眼光了。

“你不是喝了一杯啤酒,怎么吐成这样?”我的纸巾骑士出现了,递过来一包纸巾。

“谁说我喝多了,就是看到了一些不喜欢看的,有点恶心。”我擦擦嘴角。

“林笑笑是我的邻居,我们一个大院长大的,你别多想啊。”萧天解释道。

“停!你跟我解释啥呢,我不想听。”我紧忙伸出手打断他说话。我现在脑袋很乱,只想回家。

“晴晴你没事吧?”她俩也追出来。明明我们都没抽烟,身上却带着烟的味道。

“没事,我头疼,想回家了啊。你俩再玩会儿吧。”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了车。

“你们不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吗?”萧天望着车的背影,对她们说。“我有时候都觉得不认识她了。心里好像搬进了一块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傅,去新雅花园。”迷糊中,我脱口而出家里的地址。

“姑娘,到了。”我一点点挪下了车,下车之后惊呆了,没想到来到这里了。

我的家,我回来了,我好想回家啊,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从家里出来的路千万条,可是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啊。如果可以,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我不会那么傻,把生活搅得一团糟。我坐在楼门台阶上,头靠着扶手,闭上眼睛。

“喂,同学?醒醒。”

我模模糊糊睁开眼,看到了我哥的脸。“哥,你回来了啊,你是接我回家的吗?”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他敏锐的闪开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身上有股子烟酒气。别在这里睡啊,会感冒的。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我清醒了一点,挣扎的站起来,但是左腿使不上力气,差点砸到他怀里。

“骆宇学长,我来吧。”萧天的声音莫名响起,我抬起头望着他,他身后的出租车疾驰而过。

“你是谁?”我哥警惕的问。

“我叫萧天,一中5班的。这是我班同学,我们吃毕业饭她喝多了,可能迷路了,我送她回家吧。”萧天拉起我的一只胳膊。

“你认识我?”我哥疑惑地问。

“全一中都认识你,你的照片在名人堂上贴了三年。你不是在人大上学么,怎么回青州了?”

“哦,我妈身体不太好,我回来看看她。她喝多了你一个人不方便,我陪你一起吧。”

“那多谢学长了。”

萧天扶着我走下台阶,明明才五阶台阶,我感觉我走了很久。我怎么上车的我不记得,只记得我在后座,看着我哥的后脑勺,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萧天一劲儿的拦着我的手,他肯定觉得我犯了花痴。两条街道,不远,不过开车很绕,七拐八拐的,我的重心不稳,一会头磕在萧天的肩膀上一会儿磕在车窗玻璃上,磕的我精神了。

一个急刹车,我捂着嘴下了车,蹲在小区门口吐了起来。

“你们回去吧,谢谢啊。我去趟我妈超市拿钥匙。”我挣扎着站起来,不想他们看到我的狼狈。

“那行,你慢点啊。”萧天嘱咐了我一句,然后和我哥往外走。我看他们走远了,然后拿出兜里的钥匙爬回了家。

“她的腿好了吗?”骆宇转头问萧天。

萧天一脸不可置信,“你认识她?”

“当然,她的脸我不会忘。我妹的葬礼的时候你们来了,我看到你们了。谢谢你们送她最后一程。”

“嗯......你别客气。”他们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萧天拐进了一片别墅区。

回到汪家,我进了浴室洗澡。厕所的灯,黄黄的,暗暗的。我照着镜子看着汪晴的身体和汪晴的脸,一时恍惚。我要忘了我是谁,忘了曾经的经历,能活一天是一天。

等高考成绩的时间是漫长的。汪晴的零花钱少得可怜,我想做的事很多,向汪爸汪妈要钱我做不到那么理直气壮,在心底我还无法把他们当做真正的父母。我看路边电线杆子上贴了烧烤店招人的广告,于是准备去试试。

烧烤店在一个巷子里,每天客人很多,我负责上菜。来这儿喝酒的不少是司机和上班族,往往脸上沾满了累了一天的汗水,喝尽兴时就把衣服一脱,打着赤膊坐在街边撸串。老板娘王姐是个东北人,人好爽快,我每天从晚上六点工作到十二点,然后汪爸就过来把我接回家。我有时候很羡慕汪晴,她的爸妈给予她我想要的一切。

“老板,五位!”刘帅的声音嚣张而响亮,我回头看到他们一行五个人。萧天,康子兮,婉露和婷婷,直接找了个带伞的大桌子坐下。

“欢迎欢迎啊,你们怎么来了?”我很惊讶,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儿味道好,我们就过来尝尝。怎么样,你累不累啊?”婷婷伸手揽着我笑意盈盈的说。

“不累,你们坐着我给你们拿点饮料。”我穿着小红围裙,忙得像个小陀螺。

“晴晴,那桌是你的朋友吗?”王姐问我。

“对,他们过来捧捧咱儿生意。”我弯腰拿了几瓶汽水。

“给我吧。”王姐走到他们面前,放下汽水,“都是晴晴的朋友,今天扯开膀子吃,给你们打五折!”

“谢谢姐姐!”大家在这句话面前多少有点兴奋。

晚上六点,烧烤师傅刚生了炭火,白色的烟一缕一缕的从炭下面钻出,在鼓风机的帮助下吹向四周,吹得炭块劈啪作响。太阳落山,整个夜晚有点灰灰的,把人显得更加明显。我点亮一桌桌头顶上的灯,简易的白色塑料桌子和椅子营造出海边慵懒的氛围。这个烧烤摊因为有了年轻人变得年轻起来。

“今天晚上十二点出成绩。”我刚把一把羊肉串上上桌,露露拉着我说。

“哦,出出呗。”我装作淡定。“你们好好吃着,需要啥叫我,我陪不了你们了,忙着呢。”我转身就要离开,王姐把我又把我转了回来。

“现在客人不多你就陪他们说会儿话,忙起来我叫你。今天出成绩的话你就早点回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啊,谢谢王姐。”萧天从别的桌拽来一个椅子,我被按在上面。

“我应该就考个专科吧,对答案了错了一大片。”刘帅说着往嘴里送一块大油边。

“没出结果呢,别瞎猜,万一超常发挥呢。”康子兮慢悠悠的说。

“反正我不想去外地上学,我爸妈也舍不得我,我就想选个青州的大学。”婷婷托着腮说道。

“你想考哪个大学?”萧天一脸正经的问我。

“我......我不知道,等成绩出来再看吧。”我一脸心虚喝了口汽水。

陆陆续续客人就来了,王姐又点菜又上菜忙不过来,我就站起来帮她了。

教堂十一点钟的钟声响起,大家就准备要撤了。

“婷婷,你能吃就把这些都吃了吧,浪费。”刘帅把剩的串串往婷婷那挪。

“我吃不动了,不行了,你们都吃了吧。”婷婷腮帮子的肉还没咽下去,她的小肚肚明显起来了。

“我也吃不动了,我们点太多了。”露露打着嗝说。

“吃不完就吃不完吧,也不能撑坏了。”萧天买完单回来说。

“徐婷婷你今天保守了啊,没发挥出来啊,挺能吃的人今天咋吃不动了。”刘帅剔着牙说,“赶紧吃了吧,吃完这顿再减肥。”

“不行不行,我再吃就吐了。”婷婷摇着头像个拨浪鼓。

“她不吃就不吃呗,又不是根据身材决定饭量的。别强人所难,怕浪费我吃。”我摘下围裙,把桌上剩的烤串都消灭了。

刘帅康子兮两人面面相觑,“你几天没吃饭了啊!”

“吃完了,走吧,老板娘给我放一小时假回去查成绩。”我把剩下的汽水都喝光,碗筷扔到污物桶,“王姐,我们走了啊。”

回去的一小段路都有点沉默,我知道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紧张。

“要不我们找个网吧一起查成绩吧。”露露好像觉得自己想到一个好主意,说着跳了起来。

“我不!我害怕。”我赶紧拒绝。

“那......好吧。”又一阵沉默。走到了T字路口。

“那我们往左拐了!”他们四个顺路,糟糕,又把我和萧天甩下了。

我俩往右边拐,路灯下,我踩着路边花池边,伸开双手,一步一步,好像在走平衡木。他在我旁边跟着我慢吞吞的走。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一起考青州大学吗?”萧天迫不及待的说。

“哦。我说过啊......”我不知道接什么话,漫不经心的打岔。

“你不要食言啊。”萧天一把把我拽下来,吓了我一大跳,他把我搂在怀里,低着头,鼻子在我脖颈上面散着热气,“求你想想我们之前说过什么。”

听着他的恳求,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突然的拥抱让我脑袋一片空白。我红着脸说:“嗯,我知道了。”

活在汪晴的世界应该很幸福,她为自己经营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找到了一个双向奔赴的伴侣。可是我不是汪晴,她的半成品生活对于我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我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生怕露馅,只能日日夹着自己的狐狸尾巴。我想忘了我是一只狐狸,我告诉自己我是一只兔子,可是我忘不掉。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被萧天突如其来的撩拨搞得杂音乱颤,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坦白一切,但是狠狠忍住了。

“妈,我回来了。”我在门口把鞋一甩,累的没有力气。

“今天回来这么早?”汪妈从屋里出来,低头用皮筋把头发梳起。

“啊,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别让他接我了,赶紧回家睡觉吧。以后别让他拉夜活了,太不安全了。身体最重要。”说完,我进了卧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发呆好几分钟。然后按下电脑开机键。

电脑开机很慢,快五分钟了,鼠标还在闪着圈。我拉开抽屉拿出准考证,准备十二点查成绩。

脑海里还在浮现萧天那句话,“求你想想我们之前说过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我不是汪晴,你喜欢的自始至终也不是我。我克制自己不要喜欢上你,这样我就不会变的可怜。我不想一辈子作为汪晴的影子活在你身边。

“别胡思乱想了。”我拍拍自己的头。

十二点零一分了,我锁上房门。悄悄的把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输进去。“......2314”,回车。

我闭着眼睛,然后缓缓睁开,屏幕上显示着“汪晴总分578”。我慢慢的把一口气呼出去。

“咔嚓”,防盗门重重一响,汪爸匆匆忙忙关门,把茶叶罐子扔在地上,脱着鞋子喊道:“听刚才的乘客说十二点出高考分,咱闺女考的怎么样啊,晴晴,晴晴!”

我缓缓打开门,憋着笑说:“刚查到了,578,一本线540。”

“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没辜负你的努力啊。”汪妈喜极而泣,汪爸说不出话来。

我走上前,笑着抱了抱这位母亲,眼睛看着怔住的父亲,如果我爸妈在,他们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老师说,明天去学校研究报考志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冷静过后,我说。一晚上我的心脏经历两拨考验。

“要求?我们没有啊,你就挑你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学校报,听听老师和同学的建议,我们也不懂。别白瞎了分就行。”汪爸说。

我点点头,我幻想如果我妈在,她肯定给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然后尽心竭力的给我报志愿。现在我都要靠自己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电话响起,我不看都知道是谁。

“喂。”

“你考多少分啊?我考了560。”电话那头很急迫的想听到我的答案。

“578。”

“不错啊,超常发挥。明天早点去学校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报考吧。”

“嗯。”我挂了电话之后心事重重。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穿好衣服走着去学校。天很晴,小鸟在我头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要是以前我一定要停住看看是不是乌鸦叫,怕走霉运。但是今天无所谓了。

还是四个月前的教室,人头攒动,我刚进教室,露露她俩就摆手招呼我过去。

“你考多少分啊?”露露睁大她的眼睛问道。

“578,你们呢?”

“我504,婷婷522。真好啊晴晴,你可以念个一本大学啦。”

“一本大学的好专业估计也是考不上的,我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成绩处的位置很尴尬,要是报不好就滑档了。”我一脸老谋深算。

“你的功课做的这么足吗?我们还以为你得乐的睡不着觉,大张旗鼓的显摆呢。”婷婷叼着一根棒棒糖,然后给我嘴里塞了一个。

“同学们,静静。”张老师大步走上讲台,我回到角落的座位里。走过去的时候,和萧天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灼热,烧的我很热。我赶紧低下头,坐在椅子上。

“一会儿给你们发一本这个全国大学招收计划书,你们看看学校看看专业,一定看好了招收比例,每年考好了没报好的事情比比皆是。想咨询的可以去办公室找我。”

班长康子兮把手册发到每个人手上,我拽住他袖子问:“你考多少啊?”“575。”康子兮眼皮都没抬就走了。

我打开手册,一行一行的读,看到北京的大学,我直接翻了过去。

“啊!”萧天用笔戳了我一下后背,“干嘛啊!”我生气的回头。

“青州大学的英语系怎么样,你挺喜欢英语的,它去年分数线550,你肯定能录上。”萧天直接翻到青州大学仔细的做着记录。

“我还没看到那儿呢,你看你的吧。”我不耐烦的回过头。

我悄悄翻到青州大学,仔细在心里盘算,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思考了一下,我拿着手册,去了张老师办公室。

咚咚,“张老师,打扰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高考志愿书在三天后交了上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刘帅提议大家去爬近郊的青山,我待着也无聊就同意了。

夏天,蝉声阵阵,光影在枝头流转,青草在脚下吱吱的叫,远处飘了香樟树的香气,我驻足贪婪的闻起来,脑海浮现那首“香樟四季碧如春,绿叶绿果绿宜人。君要识得真面目,景中细辨现真情”。

大家慢慢的边爬边闲聊,“我报了江州建筑大学的土木工程专科,毕业了我爸说带我一起干家装,没办法,这就是命吧。我出去闯闯玩玩再回家陪父母。”刘帅说的很坦诚,这是我认识他四个月来最走心的话。

“我报了青州师范汉语言文学,也不知道能不能录上,不能就调剂到别的专业吧,反正我就想当个老师,有寒暑假。”露露也袒露心声。

“羡慕你们啊,我妈让我报青州医学院护理专业,说以后好就业。我这么胖的胳膊也拧不过我妈的大腿。也好,学医就瘦下来了,护士没有胖的。”婷婷说完,我们都笑了。

“我们仨都报了青州大学,专业就等录取通知书来了再说吧。”萧天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我。

“没事,我不渴。”我背着背包,继续往上爬。

“不行了,我得歇会儿,看,那是哪儿?”婷婷往山上一处指去。

山影摇曳,枝叶交错间,一座寺庙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们往上走走吧。”我搀起婷婷往上爬。

大门口上挂着“三清寺”的匾额。我们累的汗浸湿领口都浑然不知,全都瘫倒在寺庙门口。

“原来这就是三清寺啊,我有个认识的人她从小生病,她妈妈在这儿给她请了一尊佛,好生供养,她就好了起来。看来这个庙真不错。”萧天打开一瓶水,低着头,用清冽的水浇着脖颈,衣服湿的更多了。

听到他的话我觉得很熟悉,我爸也跟我说过一个类似的,我终于想起来,他说的“认识的人”是谁了。

“嘎吱”,倚靠的庙门突然开了,把我们吓了一跳,阵阵檀香味儿扑面而来。一位仙气满满的道姑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被吓得都从地上弹起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有礼了。酷暑将至,不知几位要不要到我这小庙乘乘凉。”

我们从她身后探探,发现院子很小,中间有个很大的炉鼎,冒着烟,四周的房间关着门显得神圣不可侵犯。我们好几对目相视,谢绝了好意,决定继续往前行。

“女施主,要是太累了就把不要的东西舍掉,认清自己的心更重要。”道姑望着我说。

“我这包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累,谢谢啊。”我乍听以为她看出我爬山辛苦,转身那一刻才感觉有言外之意,不禁加快了脚步。

“晴晴你等等我啊!”婷婷都快累哭了,挣扎着跟上了我。

年少时总被“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爱情感染,觉得世间的感情都如此坚韧才最好。长大了我才发现,只有正确的感情才需要坚韧。面对摇摆和犹豫不决,我心里的磐石会转移至我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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