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杨季哲来到车厢间的过道上乘凉。车窗外的漆黑夹杂着点点灯光在他眼前闪过,像是没有尽头的长河。他刚刚和巫倩雯结束视频通话。她说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妈妈送了他一台家用除湿机,明天乘飞机回家。杨季哲让她代为道谢。
“呦,这不帅哥吗?”
杨季哲向右侧移了一步,低头看向身旁。陈怡还穿着黑色吊带和小热裤,噙着文学少女的笑容抬头与他对视。
他对双胞胎的印象来源于高中同班的一对姐妹。姐姐学习很好,妹妹学习很差,不过性格都很开朗,在女生群体和男生群体中吃得很开。他想双胞胎既然在同一环境下长大,个人经历也大体相同,应当不会有如此大的个性差异。
“还钱。”他伸出手。
陈怡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说道:“哎呀,别那么小气啊。要钱没有,要肉偿可以跟我去卫生间。火车声大,别人听不见。”
“女孩子别那么说话。”杨季哲皱眉。
“管得着吗你。”陈怡哼了一声,“我没有钱,要肉偿你也跟个太监似的。作为补偿,我让我姐给你整个活吧。”
杨季哲问她打算让陈羲做什么。陈怡朝他招手,示意他把身子低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明天早晨九点钟,你所在的那节车厢会因为山体滑坡而脱轨,而脱轨的轨道建在山腰上,缺少防护措施。换句话说,明天你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这个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但是,我姐可以把你从阎王殿拉回来。具体是什么,请明天拭目以待。是叫‘拭目以待’吧?我只读过小学,说的不对你也凑合听。”陈怡见杨季哲还是一脸不信,便耸耸肩,“信不信由你。我姐现在睡着了,我去我姐的位置坐。她坐在你对面吧,带我去。”
杨季哲带她到陈羲的位置坐下。她掏出手机打游戏。她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
陈怡说自己是个魔术师,能看透人心里所想。杨季哲看完她写的信后只觉她是个骗子。然而那天她的确展示了脚印图案,而且在信中说当天会收到某些东西,需要妥善保管,这些都应验了。现在她又说自己会死在明天的列车脱轨事件中,这会是骗局吗?设这个骗局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的爷爷和姐姐和自己在一个车厢呢!
杨季哲很想不再相信这个看上去可爱,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然而这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大事,宁可信其有。他还不能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否则一旦造成恐慌,等待他的就只有冰冷的手铐了。
杨季哲决定旁敲侧击,他向陈忠民问道:“老爷爷,您和您孙女是第一次坐这趟绿皮车吗?”
“当然喽。”陈怡抢过话茬,“平时我们出远门都是坐飞机的。”
“我是个大学老师,回家之后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改学生的论文,所以坐这趟车,用路上的时间改论文。确实是第一次坐这趟车。”陈忠民说,“刚才我看你跟我孙女聊天。是不是她和你说什么了?她这孩子淘气,那些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就行。”
“没有没有。”他又叫住经过的乘务员,“您好,请问我们除了明天八点钟停在南湘火车站之外,还会在哪个火车站停留吗?”
乘务员道:“列车从南湘火车站出站后,会在上午八点五十分经过一个小型火车站,但是不停留。十分钟后我们会从一处山腰经过。那一带山体坚硬,没有山体滑坡的危险,请您放心。我们会准时到达目的地。”
趁着陈怡打游戏的功夫,杨季哲在网上搜索那段铺在山腰上的轨道。网上说,原本计划是从地面凿通隧道将轨道直铺过去,但是由于山体坚硬,以现有的技术和爆破手段都不足以破坏山体,绕过山体又会大量增加成本,所以经过测试后,选择将轨道铺到山腰上。
待她打完一局游戏,他把她叫到车厢间过道上。
“干吗?整活是我姐的事情,就当替我还钱了。你这会儿想让我肉偿可得加钱。”
“你真的事先不知道这趟车的行程轨迹?”
“废话。别说我是第一次坐这趟车,我就是常客也没理由记它的行程轨迹吧?有那时间我宁可看看帅哥。”陈怡看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胸口,“放心吧。既然我和我姐在这趟车上,你就死不了,明天好好看我姐整活就行了。晚上请我吃夜宵,加两瓶啤酒。”
“你们不是明早八点就下车了吗?”
“补票就行了。”
“我突然感觉你又不是骗子了。”
“我当然是骗子。”陈怡说,“但你和我们是一类人。”
陈怡的话让杨季哲心里忐忑不安,一夜没合眼。凌晨十二点,列车已经陷入安静。陈怡大口吃面喝酒,像是完全没把说的话当回事。接近凌晨四点,她起身返回软卧睡觉。早晨七点刚过,陈羲捧着书本回到了座位,对陈怡说的事只字未提。
八点钟,火车停靠在南湘火车站,陈羲她们并未下车。列车缓缓开走,二人找来乘务员补了三张票,变更目的地到招摇山。
八点五十分,火车迅速经过一座小型火车站。杨季哲的双腿禁不住地颤抖,拿出手机不断亮屏又息屏。旁边的李展雄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说没什么。
八点五十五分,列车爬上山腰,而后逐渐平稳。乘务员说沿途有些颠簸,请乘客见谅。杨季哲向下望去,估算从这到地面至少六层楼的高度,一旦在这里发生脱轨,车厢掉下去,生还的几率无限接近零,这节车厢会变成他的棺材。
九点钟整,喧闹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他仔细聆听,听到了火车的轰鸣、大自然的怒吼。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他看向另一侧的车窗。原本坚硬完整的山体变成上千平方米的碎石和植被倾泻而下,宛如终结文明的洪流。数块巨石滚落,砸中车厢。铁轨没有起到半分阻隔作用。伴随一声巨响,车厢脱离轨道,滚落山崖。旅客惊恐大叫,四处滚动,家长们本能地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哪怕这只能带来一点儿生还的希望。
两秒钟。这是车厢坠落到地面的时间,也是他从烛龙界走到阎王殿的时间。他的头撞在窗框上,李展雄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红色的屏障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他在屏障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大脑无法向身体发出指令,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旅客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翻滚的旅客在空中停滞。求生的本能让他想张嘴呼救,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嘴的存在。
他看向对面的陈羲。她牢牢坐在座位上,右手拉着爷爷的胳膊,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抵在唇边。一张卡牌出现在手指之间。那是一张火红色的卡牌,牌背印着一轮太阳,牌面上一个身着红袍的女子在河边为太阳洗澡,嘴角挂着慈母般的笑容。七彩光芒在陈羲的眼中交替闪烁。
杨季哲眼睛瞪得像是即将被施以宫刑的犯人。
“时历.时光回溯。”
卡牌在她的面前和左侧化为两个时钟。她以逆时针方向拨动时钟的秒针,将面前的时钟拨动了一圈,而左侧的时钟拨动了十圈。随着她的拨动,车厢离地面愈发遥远,破碎的山体重又变得完整,旅客按运动轨迹原路返回。杨季哲惊叫一声,发现自己还坐在座位上,身体没有一处疼痛。旅客们一切如常,只有陈羲头向后仰,面色苍白,闭目不语。
像是一个噩梦,但剧烈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自己的确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手肘撑在桌子上,捂着额头大口喘息,希望从恐惧的阴影中走出来。
列车驶过山腰路段,向下朝着平地驶去。
山顶上站着宛如母子的一男一女,目光注视着远去的列车。女人身边环绕着十张卡牌。卡牌散发着暗淡的光芒,牌面上印着十种不同的凶兽。
“罢了,虽然没能把帝俊牌持有者埋在这里,但是知道了羲和牌持有者的能力,也算没白来一趟。”女人说,“羲和牌能够进行时光回溯,常羲牌能够制造幻境和预知未来,这些都是我需要的能力。如果能得到她们的血,我就能批量制造出这两张牌。到了那时,即使没有什么狗屁五方天帝牌和三皇血我也能吞并山海界!”
“我倒是对那个常羲牌的持有者很感兴趣。”男人说,“我喜欢那样的女人,征服她会让生活有趣得多。”
“我只要她的血。她是死是活随你。”女人转身离开,“赶紧回家,别让我师兄起疑心。好好为我做事,我亏待不了你。这张牌是你的了。”她丢给他一张牌。
男人双手接住。牌面上印着一只正在食月的天狗。卡牌入手,他感到一股力量涌遍全身。他扬天大笑,声音沙哑:“大哥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吧。大哥啊大哥,你会做事,却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我会向父亲证明,我远比你更适合做家族的继承人!”
上午十一点,列车到达招摇山脚下的火车站。陈羲于一个小时前苏醒,但身体很虚弱,被爷爷搀扶着走下列车。
杨季哲双腿发软,沿路扶着座椅跟在祖孙二人的后面出站。陈羲叫住他,说道:“不管您之前看到了什么,请为我保密,好吗?”
“感谢你救我一命。不怕你笑话,我差点尿裤子。”杨季哲面色发白,嘴唇干燥,“我会为你保密的。再次谢谢你。”
她勉强挤出微笑:“我们会在招摇山停留一天,明天乘飞机回家。祝您工作顺利。我妹妹还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您。”她从书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回到住处再看,天机不可泄露。”写在信封上的话一如陈怡在烧烤店说的。
杨季哲收好信件,向二人鞠躬,拖着行李箱去往汽车大厅。他将乘坐汽车去往距离招摇山最近的县城,预定的青年旅社也在那里。
“还难受吗?”陈忠民问。
“时光回溯是羲和牌所有能力中对我身体损伤最大的。刚才我将整个烛龙界的时间回溯了一分钟,又将山体的时间回溯了十分钟。作为代价,我的生命钟减少了五天。”陈羲说,“妹妹昨天和他说,山海牌的持有者都是骗子。我也觉得我们是骗子,在欺骗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