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哲,我刚刚有听到你要去出差,对吗?”巫倩雯摘下遮阳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捋顺裙子坐下。
“教授让我去一趟招摇山,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杨季哲在她对面坐了。点餐的服务员过来,将菜单放在他的面前。
下班时间一到,教授站起来开始撵人,“下班儿了,赶紧走,别浪费报社的电。”说着就拉断了报社的总闸。
巫倩雯换上白色的连衣裙,和杨季哲一起来到了一家三星级酒店……对面的烧烤店。
报社里的老人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这家烧烤店就在这里。这里一砖一瓦都散发出跨世纪的烟火气。老板自诩文人,左边墙壁挂一幅《陋室铭》,右边挂一幅《爱莲说》,“室雅兰香”四个大字高悬于收银台上方,两尊落地大花瓶位于收银台后方两侧,说法十足。老板年轻时创业开了这家烧烤店,赚钱后给老板娘盘下一家服装店,一家人在这附近混得很有几分地位。
烧烤店门脸儿不大,经济实惠,人均消费只有三十块,对比动不动就人均过百的地方可谓便宜至极,消费满六十还能畅饮啤酒,所以报社的那些人经常找个理由到这里痛饮啤酒。杨季哲到报社工作后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杨季哲点了羊肉串和烤烧饼,又要了三串烤腰子。老板看这个小伙子自打交了女朋友之后,每次来这里都点三串腰子,想来是虚得厉害,随即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节制,真是世风日下。
其实这是为巫倩雯点的。大学时曾有公子了解到巫倩雯来自海滨城市,于是预定了全城最贵的海鲜大餐请巫倩雯品鉴。而据她所说,家族有遗传的肾病,虽然不致命,但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点儿肾虚——这也是她面色苍白的原因,根本吃不得海鲜。来到这边读书后,她学会了“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所以每次来烧烤店都要点烤腰子。
看着巫倩雯吃烤腰子的样子,杨季哲突然有种愧疚感。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请巫倩雯坐在对面那家三星级餐厅里吃烛光晚餐。可他现在的月薪只有三千多,在这里一年连一顿烤鸭都舍不得吃,想来那里的消费绝非他现在所能承受。
浪漫主义学长悲痛吟诵“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现实主义学长痛骂“没有钱你谈个锤子恋爱!”
杨季哲没有钱,可巫倩雯很温柔啊。某次他向巫倩雯打听她的家乡那边嫁女儿需要多少彩礼,巫倩雯却用食指抵住他的嘴,说:
“傻瓜,我们那边没有给彩礼这种风俗了啦,你再说这个话题我可就要生气了哦。在我的家乡,用钱去衡量女孩子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哦。”
如今她可以坐在那些高档的餐厅吃昂贵的食物,却选择和他一起坐在这家油腻的店面吃廉价烧烤。杨季哲问她跟自己在一起可曾后悔过,她摇摇头,笑着说:
“钱两个人一起赚就好了嘛。我可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哦。你有跟我讲过以后要回家。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感觉自己遇见了天使。
“我刚才看你给我的照片,还真的蛮吓人的诶。”巫倩雯喝了一口饮料,“教授对那个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前些天教授拿到那张照片的时候真是快疯了。”
他上高中时读过一篇小说。小说里有一句话是“人到三十五,半截入了土。”照此计算,教授就只剩半个脑袋露在外面了,但他依旧是个快乐的小老头儿。
老人有个快乐的晚年诚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教授快乐得没边儿了,好比在别人的葬礼上踩着墓碑欢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想被人打死吧?
巫倩雯耸耸肩,说道:“其实我觉得就还好啦,万一是恶作剧呢?”
“恶作剧?”
“我之前有跟你讲过,我家是乡村的吧?”
杨季哲点头。某次约会,巫倩雯和他说起了自己过往的经历。她家住农村,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她是老幺,有四个哥哥。
巫倩雯回忆着,“邻居家有一个小男孩,总是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拍成照片吓唬别人,超有意思的。况且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有些人为了出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哦。”
那对脚印出现在招摇山的一块大石头上。无疑,没有任何一种灵长类动物有那么大的脚丫子,它们也没有重到能在石头上留下脚印的程度。可脚印出现了两次,而且是在招摇山不同的地方,真的会有人费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恶作剧吗?
教授又为什么会对那些不存在的神兽如此执着?
巫倩雯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拿起手机去了外面,两分钟后返回,脸色怪异。
“是我妈妈打来的,她说来看望我,现在已经到机场了,让我去接她。”巫倩雯气鼓鼓的,“真是的,我明明有和她讲过,来的话要提前告诉我。”
“没事,你赶紧去接阿姨吧,正好我吃完要去打工了。”杨季哲安慰她。在这个地方,他仅凭一份月薪三千的工资不可能生存下去,所以又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新开的饭店端盘子,时薪五十,日结。
巫倩雯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哦,季哲,改天我会补偿你的。”她把自己应付的那部分钱留在桌子上,戴上帽子匆匆离开了。
电驴的嘶鸣声在店外戛然而止,随即走进来三男一女四位好汉。三位男好汉的头发正好凑成三种基色,着装风格介于嘻哈风、运动风和怀旧风之间,简而言之就是七分袖配篮球大裤衩,脚踩人字拖。
那位女好汉的身高在女性平均值以下。她留着奶灰色的波波头,满脸稚嫩,有点儿婴儿肥,素颜,让人无法分辨年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脐吊带和一条短如平角裤的热裤,外罩一件灰色风衣。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下移二十五厘米,即刻决定晚上回家奖励队友一把亚索。
E往无前。
女好汉左手夹着头盔,找个地方坐下。阿绿试图坐在她的旁边,被她撵到了对面。
作为这段故事注定的女主角……之一,陈怡姗姗来迟。她今天非常不爽。她被迫跟着姐姐和爷爷来这里已经四天了,每天在酒店除了吃饭、睡觉、出宫就是蹭酒店的无线网看深夜动画。昨晚是月圆之夜。她见月色入户,心想自己怎能浪费如此美妙的夜晚,便欣然起行,去了附近的网吧,打游戏时认识了基色三兄弟。她接受组队邀请,未曾想这三兄弟菜得吃屎,一晚上坑了她一百多分。凌晨两点,她怒而返回。
几十分钟前她刚刚从飙车梦中醒来,随即去摩托车店买了一台油电混合的车,刚刚开出两百米就被交警拦下。
“未成年不许骑机动车上路,车给你扣下了,让家长过来领车!”交警也不看她的身份证件,把车拉走了。
二十岁的少女独自在马路边凌乱。这时基色三兄弟恰好骑着电驴路过,阿绿朝她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帅的笑容,牙缝里的韭菜叶闪亮登场。
恰逢饭点儿,陈怡掐指一算,让阿绿载着自己来到这家烧烤店。何以解忧,唯有撸串。
三兄弟正在谈论路上看到的各种豪车,阿绿的声音尤其大,目光时不时瞥向对面的陈怡。但陈怡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人形公仔,她百无聊赖地捏着。
“听说新开了一家酒吧,待会儿一起去吧。”阿红建议。
“好啊,蹦迪去。”陈怡头也不抬。
“不和你爷爷说一声吗?”阿绿问。据小道消息称,陈怡的爷爷是一号狠人,在各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昨天吃翔吃多了吧?”陈怡念在这是餐馆的份儿上尽量选了个文雅词汇,“别在我面前提他,我巴不得他今天出门被车撞死!”
这话传到杨季哲的耳朵里,他听了摇摇头。挺好看的小姑娘,可惜会说话。
阿绿全然不在意陈怡的毒舌,叫来服务员点菜。从他看到陈怡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辣妹。别的辣妹都是外表火辣,内心甜蜜,而她是由内到外都辣。阿绿觉得自己在江湖上屡试不爽的泡妞大法终于遇到了对手。
可他不知道,当他打出0-21的战绩的时候,陈怡就把他从脑海中渣都不剩地删掉了。她一向不喜欢打游戏太菜的人。人生路漫漫,但一天时间就那么长,哪有时间记住这种小角色?
“你们吃你们的,我不和你们吃了。”陈怡露出厌恶的表情,拍桌子站起来,“烦死!”
杨季哲弯腰收拾掉在地上的竹签,准备叫来服务员结账。烟火味中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那是巫倩雯常用的香水的气味。入眼处是白色泡泡袜和白色运动鞋。他认得那双鞋的商标。这一商标下的鞋最便宜的一款也要五位数。
他猛地抬头,一双银灰色的瞳孔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