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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季哲晚年回忆自己二十四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经历,写下一首四言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犹记往昔,晴云轻漾。佳人在前,燕飞凤翔。本应执手,剪烛西窗。牌寄山海,双界摇荡。何以避祸,五帝三皇。与君别离,至今不忘。明月当空,怎不思量。我知君心,然事无常。但为君故,隔梦相望。
主角:杨季哲,巫倩雯 更新:2023-02-22 16: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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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杨季哲,巫倩雯的其他类型小说《原山探海》,由网络作家“杨明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杨季哲晚年回忆自己二十四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经历,写下一首四言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犹记往昔,晴云轻漾。佳人在前,燕飞凤翔。本应执手,剪烛西窗。牌寄山海,双界摇荡。何以避祸,五帝三皇。与君别离,至今不忘。明月当空,怎不思量。我知君心,然事无常。但为君故,隔梦相望。
山间小雨淅淅沥沥。
一对中年夫妻共同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墓前。墓碑上用红色的字体刻着“爱子沉睡之地”。丈夫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妻子穿着黑色的丧礼裙,闭着眼睛,怀念睡在这里的人,但并未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们原本是一群绝不会被神迹眷顾的人,然而神迹却出现在了儿子身上。当他看到儿子手中的山海牌后,他就像赢得了点球大战关键一球一样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天空。他组织家族中人到祠堂祭拜逝者。
祠堂的桌子上前前后后摆放着几十个灵牌,灵牌最尖端都有血滴一样的标记。那代表着衣冠冢。
他哪怕穷尽了家族之力,也没有找到一具死者的尸体。
“为了能够让这张牌的力量为我所用,父亲、母亲,我必须付出一些代价。”儿子跪在灵牌面前,低声说。
“是什么代价?”他问。
儿子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交到他的手上,说道:“父亲,您要砍下我的头,把我放在棺材里埋起来。我要沉睡八年的时间。”
“我不同意。”妻子极力阻止,“你是家族中第一个拥有山海牌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这把刀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犯险!”
“母亲,我不会死,我向您保证。”他坚定的表情犹在眼前,“我们为了实现梦想历经了几代人的努力,父亲和您更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我是您二老的长子,有义务帮助家族实现梦想。我不清楚这张牌为什么会选择我,但这正说明神在护佑我们。我认为现在是实现梦想的最好时机。为了家族大业,我愿意以此为代价换取它的力量。今天如果我不能付出代价,那么它以后就可能会落在我的弟弟妹妹头上。作为兄长,我不能这样做。父亲,请动手吧。”说完,他闭上眼睛躺在地上。
家族大业和儿子的命哪个重要?他扪心自问。凡是一个正常的父亲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后者,但他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他渴望实现梦想已经渴望得太久,久到他对时间的观念都逐渐模糊起来。
他手握短刀,在妻子含泪的目光下斩掉了儿子的头颅。没有一滴血流出,身首自然分离。闪动的山海牌似乎是在告诉他们儿子还活着,他只是正在经受考验。
他委托工匠打造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将儿子的身首装进去、封盖,而后埋在了这座招摇山上。
“二十三年前,我将他从产房中抱出来。我本以为再过些年他会亲手把我埋在这里,没想到我倒是提前把他埋下了。”他哑然失笑。这块墓地是他早就看中的,乃是一块风水宝地,准备做自己最后沉睡的地方。
“八年之后他真的会醒吗?”妻子问。
“一定会。家族的使命不允许他永远沉睡下去。”他说,“那些畜生曾经将我的亲人屠杀殆尽,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出现第二次。无论在这烛龙界还是那边的山海界,凡是试图分裂我的家族、伤害我的家人的,我不管是人还是那帮畜生,我都要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突然又想起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曾经也是他极其珍视的人,跟在他身后亲昵地叫他“大师兄”,如今却反目成仇。他知道,即使是她挡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听其他人说,五方天帝牌的持有者都已经出现了,但是三皇血还没有下落。”
“没错。”他点头,“五方天帝牌中的四张还有持有者已经出现在烛龙界。帝俊牌也已经苏醒,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显现。五方天帝牌中,我们甚至是最早感应到帝俊牌的。”
“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必须得到三皇血和五方天帝牌,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消灭那些畜生,吞并那个世界。”他说,“在帝俊牌显现之前,我们要保证它的持有者的安全。如果他死了,我们就永远得不到那张牌了。”
“要把他关在家族里吗?”
“我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探索山海牌的秘密。把他关在家族里对我们百害无一益。让他自己去摸索吧,等到帝俊牌显现,再找上他不迟。”
“儿子的牌可能会引导他来到这里。以儿子的性格,我怕两个人会打起来。”
“这就交给你了。”
妻子答应下来。
两人在墓前站立许久,直到放晴。
“回去吧。”他说。
妻子摇头,说道:“家族里有你就够了,我想在这附近住下,陪着儿子,等他醒来。”
“好吧。”丈夫太过了解妻子。她虽然表现得很轻松,但内心仍然害怕儿子就此沉睡下去。夫妻二人结婚几十年,彼此之间无需多言。他将伞合起来交给妻子,转身离开。
“对了。”他突然站住脚步,“记得告诉儿子,别让他把这口棺材弄坏了,我以后要躺在这口棺材里下葬。”
杨季哲一生中做的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让那对双胞胎免于消亡;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情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巫倩雯的想法。
故事开始的那个下午,报社里热得像蒸笼,头顶上一台电风扇摇摇欲坠地工作,传真机蹲在角落嗡嗡地响着,以此来展示自己微薄的存在感。蚊子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传真机上歇脚并寻找自己的晚餐,看着屋子里几个穿着背心的老汉顿时没了胃口。这时传真机吐出一张照片,随后屋子里唯一的年轻面孔站起来走到传真机前。年轻人的血液引起了它的食欲。它落在他的胳膊上,一边寻找血管一边顺着胳膊看向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一组印在石头上的脚印,石头旁边站个老汉。这块石头有那个老汉一半高,而脚印占据了石头一半的面积。脚印的形状让它想起了昨天在动物园吸过的猩猩。但差点被踩死的经验告诉它,猩猩的脚丫子没这么大。
杨季哲拍死停在胳膊上的蚊子,顺着电话簿寻找传真机显示的号码。这张照片来自于某支登山队。而同样来自于这支登山队,前些天在不同的地点拍了一张脚印的照片发了过来。教授拿到照片后兴奋得像解决了一个世界性难题。想到前些天收到的照片,再结合眼前的照片,杨季哲越看越心惊,想着恐怕让教授猜对了。
教授认为烛龙界外还存在另一个神兽生活的世界,而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正在逐渐破碎,导致神兽出没在这个世界上。而杨季哲认为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草泥马之类早就灭绝了。教授却说着“此神兽非彼神兽”之类叫人半懂不懂的话,随后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文化了。
教授名叫邹国儒,虽然年近耄耋但身体还算硬朗,秃顶,有点驼背,是杨季哲在报社的实习师傅。虽然不知道是哪所大学的什么教授,但其他人都管他叫教授,所以他也跟着这么叫。
“教授,你看这个。”杨季哲拍了拍教授的肩膀。
教授正手拿小收音机,戴着耳机哼唱《霸王别姬》。被杨季哲打断,他摘下耳机,摸了摸自己的秃顶,拿起照片。
“应该是老许发来的。”教授年老心不老,每逢报社放假就出门旅游,结交了不少驴友,老许就是其中之一,“老许跟我说他们最近正在招摇山一带活动。当地人都说最近山上有点儿邪门儿,老许就带着队伍过去看看,我让他有什么发现都拍下来发给我。”
“问题严重吗?”
“不好说。”
教授思索一阵,让杨季哲把地图拿过来。杨季哲在桌子上摊开泛黄的地图。教授拿起红笔点在了西南方的鹊山山系上。
鹊山山系的第一座山就是招摇山,是一座宝山。富豪们为了得到山里的矿石而投入大量财富。山上还有一种草叫“祝余”,可以充饥,味道颇好。那些小有资产但不足以开发矿石的人就转战食品行业了。
教授说:“小杨,我待会儿给你转三千块钱,你去招摇山出趟差,把第一手资料带回来,钱剩多少都归你。”
杨季哲在报社工作将满一年,第一次接到出差的任务。虽然可以占有剩余经费这一点非常诱人,但他表示这点经费坐高铁都不够,希望教授多给一些。
“什么条件坐高铁?跟你说了咱们经费紧张。最多硬卧,要不你就自己搭钱去!”教授吹胡子瞪眼。
铁公鸡一毛不拔,露出阶级敌人的丑恶嘴脸!
“从这坐绿皮车到招摇山,特快都得二十多个小时。”杨季哲反驳。
教授看他仍然不服,立刻祭出杀手锏,做出正义宣讲:“小杨,你看你来报社也工作一年了,这次出差就是对你转正前的考验。只要你任务完成得好,教授就严肃地考虑给你转正的事儿。转正后工资翻倍。虽然报社破点儿,但是你前途大大的有。”
报社的经营情况一路红灯,可从没拖欠过工资。教授很有钱,他在二环有一套别墅,平时接送他的车也都是五百万级别的起步,一星期不重样。杨季哲为了改善报社的经营状况,曾多次提议将报社主打的神兽周报改为奇幻小说月刊,但都给教授否了。他照常用自己的财产填补报社的经营赤字,让人无法理解他到底图个什么。
虽然工作扯淡程度堪比网络专家的建言献策,但杨季哲很珍惜它。大二那年,社团的老部长兼他的直系学长实习回来请学弟学妹吃饭。当所有人都问他收到了哪家大公司的邀请时,他只是默默抽着廉价香烟,贫穷寂寞飘得满屋都是,许久之后才缓缓说了一句:“新传,狗都不学。”之后他被一通电话叫走,第二天便在送外卖的车队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从那之后,杨季哲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及至他大四的时候,他在考研和考公之间徘徊,最后看了一眼那孔圣人来了都得调剂和落榜的分数之后,哪个都没选。毕业后,他决定留在这里,以此为起点向罗马进发,然而走到半路发现罗马城外已排起长队,又一不小心掉进了地中海。
他租了一间地下室,每日与小强和康师傅为伴。直到某天他看到了山海报社的招聘传单。传单上承诺的薪水虽然不高,但是绝不拖欠工资这一点就让他足够心动,他当即按照传单上的地址去了报社,简单面试之后,成为了报社的实习记者。
杨季哲叹了口气:“行吧,耽误事儿您可甭怪我。”
“怎么干那是你的事儿。”教授习惯性地用中指指人,随后就是“你还年轻,要经受考验”之类的话,听得杨季哲双腿发颤。难怪师兄师姐都说社会人功力高深,希望在校师弟师妹好生修行。他自认在校期间已经将功力修炼到第五层,可直到遇见教授他才明白,教授已经练到第十层,而他还在地下室。
“得了,您甭说了。我把照片给倩雯送过去。”杨季哲脑袋嗡嗡作响,赶忙打断教授的正义宣言,拿起照片往门外走。
“记得让小巫写材料。”教授喊。
杨季哲答应一声,出了门。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考虑未来走向的同时也在思考人生大事。半年前,他和同事巫倩雯交往了。他向远在老家的父母说起这件事,父亲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
“找个时间把人带回来看看,合适就张罗结婚吧,我和你妈着急抱孙子。”
无数师兄师姐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他不这么认为。两个人交往半年,巫倩雯很少生气,即使生气也只会软软地说“我要生气了哦,我真的真的要生气了哦”。这时只要给她一个拥抱就可以平息下去,还会得到一个草莓味的吻,跟她在一起不会感到不舒服。
婚姻是亲情的摇篮,它给予人一生中唯一一个主动选择家人的机会。杨季哲很想和巫倩雯以家人的名义走完余生。
教授总说杨季哲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人家才来几个月就把人家追到了手。其实他和巫倩雯是大学同学。记忆中的巫倩雯短发披肩,总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窗外有一排自建校起就种在那的柳树。她歪头看着它们,仿佛跨时空对话。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将树影洒在她洁白的长裙上,安静如画。
少见的姓氏加上在系里女生中数三数四的相貌,使她成为了男生宿舍熄灯后的话题,大家都在讨论谁能把那个长腿软妹追到手。当时最有竞争力的人选是叶、石、王、萧四位公子,其中叶公子呼声最高。然而直到毕业,巫倩雯都没和叶公子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悲惨的叶公子只得一手开着豪车,一手搂着靓妹绝尘而去。
大学期间杨季哲和巫倩雯交集甚少。巫倩雯身高有一米七以上,身材与其说苗条不如说太瘦了,面色苍白,还有点儿平胸,从任何角度讲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更喜欢娇小、微胖的女生。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朵鲜花最后插在了自己这坨牛粪上。
杨季哲还记得那个早晨,他来到报社,看到巫倩雯站在教授身边,把泡好的茶放到教授的办公桌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相视一笑。
午休时,两人来到饭馆吃饭。杨季哲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家而选择留在这里。她说这里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他又问为什么来到山海报社。她没有回答。
作为报社里唯二的年轻人,加之又是异性,因此总是遭到报社人的调侃。巫倩雯并不生气,假期照旧约杨季哲外出,拍的照片编成了一部影集。某个周日,在漆黑的电影院,荧幕上的电影即将落幕,台下的杨季哲突然被爱神那瞎了眼的儿子阴了一箭,吻了巫倩雯的唇。她没有拒绝。
杨季哲站到房门前。门上写着“巫倩雯工作室”,门把手上挂的警示牌写着“进屋请敲门”。他敲敲门。里面说“请进”。他开门进去。
巫倩雯坐得笔直,灰色的小西装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长发及腰。档案柜前的全身镜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她在这间独立的工作室担任文编工作。
“倩雯,我把资料拿来了。”
“呀,季哲。”巫倩雯停下手中的工作,站起来,微红着脸接过他手里的资料,轻声说了句“谢谢”。
“快下班了吧。”杨季哲看着墙上的钟表。
“嗯,快了哦。”巫倩雯上前搂住他的腰,“再给我几分钟。”
这时杨季哲的手机一阵震动,随后传来收款三千块的提示音。远在千里之外的招摇山正向他敞开怀抱。
“季哲,我刚刚有听到你要去出差,对吗?”巫倩雯摘下遮阳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捋顺裙子坐下。
“教授让我去一趟招摇山,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杨季哲在她对面坐了。点餐的服务员过来,将菜单放在他的面前。
下班时间一到,教授站起来开始撵人,“下班儿了,赶紧走,别浪费报社的电。”说着就拉断了报社的总闸。
巫倩雯换上白色的连衣裙,和杨季哲一起来到了一家三星级酒店……对面的烧烤店。
报社里的老人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这家烧烤店就在这里。这里一砖一瓦都散发出跨世纪的烟火气。老板自诩文人,左边墙壁挂一幅《陋室铭》,右边挂一幅《爱莲说》,“室雅兰香”四个大字高悬于收银台上方,两尊落地大花瓶位于收银台后方两侧,说法十足。老板年轻时创业开了这家烧烤店,赚钱后给老板娘盘下一家服装店,一家人在这附近混得很有几分地位。
烧烤店门脸儿不大,经济实惠,人均消费只有三十块,对比动不动就人均过百的地方可谓便宜至极,消费满六十还能畅饮啤酒,所以报社的那些人经常找个理由到这里痛饮啤酒。杨季哲到报社工作后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杨季哲点了羊肉串和烤烧饼,又要了三串烤腰子。老板看这个小伙子自打交了女朋友之后,每次来这里都点三串腰子,想来是虚得厉害,随即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节制,真是世风日下。
其实这是为巫倩雯点的。大学时曾有公子了解到巫倩雯来自海滨城市,于是预定了全城最贵的海鲜大餐请巫倩雯品鉴。而据她所说,家族有遗传的肾病,虽然不致命,但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点儿肾虚——这也是她面色苍白的原因,根本吃不得海鲜。来到这边读书后,她学会了“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所以每次来烧烤店都要点烤腰子。
看着巫倩雯吃烤腰子的样子,杨季哲突然有种愧疚感。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请巫倩雯坐在对面那家三星级餐厅里吃烛光晚餐。可他现在的月薪只有三千多,在这里一年连一顿烤鸭都舍不得吃,想来那里的消费绝非他现在所能承受。
浪漫主义学长悲痛吟诵“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现实主义学长痛骂“没有钱你谈个锤子恋爱!”
杨季哲没有钱,可巫倩雯很温柔啊。某次他向巫倩雯打听她的家乡那边嫁女儿需要多少彩礼,巫倩雯却用食指抵住他的嘴,说:
“傻瓜,我们那边没有给彩礼这种风俗了啦,你再说这个话题我可就要生气了哦。在我的家乡,用钱去衡量女孩子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哦。”
如今她可以坐在那些高档的餐厅吃昂贵的食物,却选择和他一起坐在这家油腻的店面吃廉价烧烤。杨季哲问她跟自己在一起可曾后悔过,她摇摇头,笑着说:
“钱两个人一起赚就好了嘛。我可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哦。你有跟我讲过以后要回家。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感觉自己遇见了天使。
“我刚才看你给我的照片,还真的蛮吓人的诶。”巫倩雯喝了一口饮料,“教授对那个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前些天教授拿到那张照片的时候真是快疯了。”
他上高中时读过一篇小说。小说里有一句话是“人到三十五,半截入了土。”照此计算,教授就只剩半个脑袋露在外面了,但他依旧是个快乐的小老头儿。
老人有个快乐的晚年诚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教授快乐得没边儿了,好比在别人的葬礼上踩着墓碑欢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想被人打死吧?
巫倩雯耸耸肩,说道:“其实我觉得就还好啦,万一是恶作剧呢?”
“恶作剧?”
“我之前有跟你讲过,我家是乡村的吧?”
杨季哲点头。某次约会,巫倩雯和他说起了自己过往的经历。她家住农村,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她是老幺,有四个哥哥。
巫倩雯回忆着,“邻居家有一个小男孩,总是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拍成照片吓唬别人,超有意思的。况且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有些人为了出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哦。”
那对脚印出现在招摇山的一块大石头上。无疑,没有任何一种灵长类动物有那么大的脚丫子,它们也没有重到能在石头上留下脚印的程度。可脚印出现了两次,而且是在招摇山不同的地方,真的会有人费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恶作剧吗?
教授又为什么会对那些不存在的神兽如此执着?
巫倩雯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拿起手机去了外面,两分钟后返回,脸色怪异。
“是我妈妈打来的,她说来看望我,现在已经到机场了,让我去接她。”巫倩雯气鼓鼓的,“真是的,我明明有和她讲过,来的话要提前告诉我。”
“没事,你赶紧去接阿姨吧,正好我吃完要去打工了。”杨季哲安慰她。在这个地方,他仅凭一份月薪三千的工资不可能生存下去,所以又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新开的饭店端盘子,时薪五十,日结。
巫倩雯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哦,季哲,改天我会补偿你的。”她把自己应付的那部分钱留在桌子上,戴上帽子匆匆离开了。
电驴的嘶鸣声在店外戛然而止,随即走进来三男一女四位好汉。三位男好汉的头发正好凑成三种基色,着装风格介于嘻哈风、运动风和怀旧风之间,简而言之就是七分袖配篮球大裤衩,脚踩人字拖。
那位女好汉的身高在女性平均值以下。她留着奶灰色的波波头,满脸稚嫩,有点儿婴儿肥,素颜,让人无法分辨年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脐吊带和一条短如平角裤的热裤,外罩一件灰色风衣。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下移二十五厘米,即刻决定晚上回家奖励队友一把亚索。
E往无前。
女好汉左手夹着头盔,找个地方坐下。阿绿试图坐在她的旁边,被她撵到了对面。
作为这段故事注定的女主角……之一,陈怡姗姗来迟。她今天非常不爽。她被迫跟着姐姐和爷爷来这里已经四天了,每天在酒店除了吃饭、睡觉、出宫就是蹭酒店的无线网看深夜动画。昨晚是月圆之夜。她见月色入户,心想自己怎能浪费如此美妙的夜晚,便欣然起行,去了附近的网吧,打游戏时认识了基色三兄弟。她接受组队邀请,未曾想这三兄弟菜得吃屎,一晚上坑了她一百多分。凌晨两点,她怒而返回。
几十分钟前她刚刚从飙车梦中醒来,随即去摩托车店买了一台油电混合的车,刚刚开出两百米就被交警拦下。
“未成年不许骑机动车上路,车给你扣下了,让家长过来领车!”交警也不看她的身份证件,把车拉走了。
二十岁的少女独自在马路边凌乱。这时基色三兄弟恰好骑着电驴路过,阿绿朝她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帅的笑容,牙缝里的韭菜叶闪亮登场。
恰逢饭点儿,陈怡掐指一算,让阿绿载着自己来到这家烧烤店。何以解忧,唯有撸串。
三兄弟正在谈论路上看到的各种豪车,阿绿的声音尤其大,目光时不时瞥向对面的陈怡。但陈怡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人形公仔,她百无聊赖地捏着。
“听说新开了一家酒吧,待会儿一起去吧。”阿红建议。
“好啊,蹦迪去。”陈怡头也不抬。
“不和你爷爷说一声吗?”阿绿问。据小道消息称,陈怡的爷爷是一号狠人,在各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昨天吃翔吃多了吧?”陈怡念在这是餐馆的份儿上尽量选了个文雅词汇,“别在我面前提他,我巴不得他今天出门被车撞死!”
这话传到杨季哲的耳朵里,他听了摇摇头。挺好看的小姑娘,可惜会说话。
阿绿全然不在意陈怡的毒舌,叫来服务员点菜。从他看到陈怡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辣妹。别的辣妹都是外表火辣,内心甜蜜,而她是由内到外都辣。阿绿觉得自己在江湖上屡试不爽的泡妞大法终于遇到了对手。
可他不知道,当他打出0-21的战绩的时候,陈怡就把他从脑海中渣都不剩地删掉了。她一向不喜欢打游戏太菜的人。人生路漫漫,但一天时间就那么长,哪有时间记住这种小角色?
“你们吃你们的,我不和你们吃了。”陈怡露出厌恶的表情,拍桌子站起来,“烦死!”
杨季哲弯腰收拾掉在地上的竹签,准备叫来服务员结账。烟火味中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那是巫倩雯常用的香水的气味。入眼处是白色泡泡袜和白色运动鞋。他认得那双鞋的商标。这一商标下的鞋最便宜的一款也要五位数。
他猛地抬头,一双银灰色的瞳孔映入眼帘。
“嘿,帅哥,请我吃顿饭吧。”陈怡噙着文学少女般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搭配这一身装扮,充满违和感。
杨季哲一愣,看了看四周,然后指着自己,“我?”
“当然喽。我只让帅哥请吃饭的,因为我颜控。”
虽然被美女称作“帅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杨季哲从不觉得自己能和这两个字挂上钩,想来是仙人跳的新套路。他看着陈怡的眼神中充满警惕。
“美女,我根本不认识你。你的朋友还在那边等你呢。”杨季哲看向一旁的基色三兄弟。他仔细衡量了敌我双方战力,一旦起冲突,己方的胜率四舍五入等于零。于是作为一个有涵养的社畜,他决定以德服人。
“别管那三个东西。咱俩先喝酒,喝着喝着不就认识了吗?我叫陈怡。”她热情得好像已经将钱包拍在桌子上准备结账。
杨季哲还想说什么,这时陈怡已然落座,先发制人。他决定走为上策,被讹上可就麻烦了。
“美女,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用。”杨季哲拿起书包,准备开溜。
“我知道帅哥你的烦心事。”陈怡突然说。
杨季哲停住脚步,回头。陈怡在看菜单,那句话仿佛是和服务员说的,但服务员并不在旁边。
“请我吃顿饭,我就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不起,我不信教。”
“其实我是个魔术师,业内人称:陈怡.科波菲尔。”她放下菜单,扭过身,满脸写着骄傲,“不如这样。帅哥你先坐下,我给你变个魔术。你要是觉得我的魔术还可以,你就请我吃顿饭当演出费,然后我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你觉得我的魔术不行,那你就走,我肯定不拦着你。”
杨季哲被四个人八只眼睛死死盯住,顿觉一股恶寒。他在压力下被迫回到陈怡对面坐了。
陈怡又露出文学少女一样的笑容,手掌一翻变出一张牌。灰色牌背上印有一轮皎洁的圆月,牌面空无一物。
“我擅长卡牌魔术,这是我的道具。今天的魔术叫‘月读’,是我的绝活。具体来说,就是我可以用这张牌看出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杨季哲突然觉得她周身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气息的源头似乎是那张牌,心想现在骗术也随着科技进步而升级了。
“美女,你看我一身行头加起来连你那鞋的鞋带儿都买不起,骗我你纯是浪费时间。就这样吧,我走了。”
“不信是不是?”陈怡因为被质疑而生气,“这顿饭你请定了。今天我非得小刀割屁股,让你开开眼!”
她让杨季哲确认牌面是否为空白,然后往牌背吹一口气,再交给她。
杨季哲无奈照做。
陈怡接过牌,牌面朝上,“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过了几秒钟,缓缓移开,好似赌怪看牌。
“帅哥,你要找的是不是……”她将牌面转向对面,“这个?”
牌面上是缩小版的脚印,跟照片上一模一样!
杨季哲瞪大眼睛,心想这是什么手法?他下意识看向陈怡的胸口,一定有其他藏起来的牌吧?
陈怡双手在胸前交叉,“你再看我就报警了。”
“哦,对不起。”杨季哲回过神,激动地说,“陈大师,我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这顿饭我请了,你能不能给我破一破?”
历史上一位著名的领袖曾说过:“记者的笔可抵三千毛瑟枪。”而如果这个谜团可以解开,那简直就是三千挺加特林!自己就可以借此咸鱼翻身,届时发个读评论和不要笑挑战的视频,说不定就评上了当年的百大博主,自己和巫倩雯的生活也不用愁了。跟这些比起来,一顿饭算得了什么?
“我要十串羊肉、十串烤肠、一份锡纸金针菇。”陈怡像背诗一样缓缓道来,“另外再要三罐啤酒不过分吧?”
杨季哲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饭中,陈怡对脚印的事只字不提,急得杨季哲额头冒汗。她喝完最后一罐啤酒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响指一弹,“数签”二字喊得豪气干云。
“陈大师,您看……”杨季哲对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姑娘用上了敬语。
“皇上不急太监急。”陈怡直起身,“有纸笔没有?我给你写上。”
杨季哲赶忙奉上纸笔,好似太监献贡。陈怡背对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约莫十分钟后,她停下笔,将纸对折,扣上笔帽,绕到他背后,把纸放到他的上衣口袋中。
“记住,一定要回去再看。天机不可泄露。”陈大师此时就是一位道长,为关门弟子写了本绝世秘籍。
杨季哲露出一个“我懂得”的表情,拍了拍胸口。
陈怡叫上基色三兄弟动身前往酒吧蹦迪,留下一个娇小而神秘的背影。杨季哲结了账,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
正在成为新网红打卡点的帝王餐酒店,在晚餐高峰期以设备故障为由暂停营业,实际上要招待两位贵客。一旦这两个人光临,阎王爷来用餐都得另寻它店。
教授在报社下班时收到一条信息,只有一句话:
“晚上八点,帝王餐酒店。”
发信息的号码没有备注,但那个号码哪怕他进了焚尸炉也忘不了。他正和那个人对坐,酒店的四位老板像服务生一样站在两侧。
那人年龄与教授相仿,花白的头发细心打理过一番,脸刮得干干净净,穿一身考究的西装,似乎刚参加了一个隆重的活动。他正低头吃一碗牛肉面。
面对眼前这个人,教授再没有在报社时的欢快表情。如果手里有一颗手榴弹,他恨不得立刻拉响和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同归于尽!
他不紧不慢地吃完面,擦擦嘴,说:
“老邹,那件事情之后,咱们也挺多年没见了吧?”
“陈忠民,我每天都盼着你这老东西赶紧死。”教授语气冰冷。
陈忠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到教授面前。档案袋很薄,上面只画着一颗五色五角星。教授沉默了,这颗五角星代表的东西曾经带给他无尽噩梦。
陈忠民说:“这里有一个学术研讨会邀请我参加。赶上学校放暑假,临出发的时候我让两个博士生到招摇山做考古挖掘,他们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拍成照片发了过来。我把照片放在档案袋里了。”
教授瞥了他一眼,撕开密封条。档案袋里只有一张彩色照片和一只U盘。照片中,一座坟墓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棺材暴露在外面,棺材板和墓碑倒在一起,棺材里既没有尸体也没有随葬品。
“从材质上看,这是一口金丝楠木棺材。这种木料不是谁都用得起的。这座墓被盗了?”教授问。
“不。他们看到这座墓之后报了警。招摇山方面的警方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盗墓的痕迹。”陈忠民说,“这座墓所在的位置距离招摇山的采矿区很远,是监控盲区。不过采矿区的监控有些问题,我让学生拷贝下来,就在那个U盘里。”
“有什么问题?”
“影像中有一段像是被干扰了,画面突然消失,持续了五分钟才恢复。”陈忠民停顿一下,“最让我在意的是,当影像消失的时候,山海牌探测器里的那张刑天牌有反应了。”
他从皮包中拿出一盒纸牌,从中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牌面上的人无首,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嘴,手持盾牌和巨斧。
“这张牌在八年前同样亮过一次,只是光芒很弱,我以为只是人工制造的残缺山海牌,但这次的亮度远超人工。”
“持有者的线索呢?”
“我怀疑是那个赶尸人家族的人。”
“不可能!”教授拍案而起,“你应该最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持有山海牌!”
“老邹,你听我说。”陈忠民抬手示意他冷静,“他们和我们都想得到五方天帝牌和三皇血,因此他们即使神秘——神秘到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在我们面前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我一直在旁敲侧击地了解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那个家族里原本有一个特别活跃的年轻人,近八年却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刑天牌的持有者。我虽然不理解他作为赶尸人为什么可以持有刑天牌,但这对我们来说显然不是好事。老邹,我需要你的帮助。”
教授冷笑一声,说道:“我能帮你什么?”
“自从上一次实验失败后,我反复思考,最终找到了能够使烛龙界与山海界融合的办法,同时也能拯救我的两个小孙女。我们需要山海牌,手中的牌越多,希望和成功率就越大,为此我们要得到这张牌。”
“陈忠民!”教授一把攥住陈忠民的领带,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你的孙女是命,我的老婆孩子就不是命?我的老婆孩子都他妈在你的实验中惨死,你现在还腆着个大脸让我帮你!”
“老邹,自那之后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陈忠民平静地说,“但你应该明白,我们别无选择。况且我的儿子也死了,我也遭了报应。不止你一个人咒我死,我那二孙女恨不得拿刀剁了我。过去几年,为了逃避现实我都信教了。”
“教授,您冷静。”作为酒店四位老板之一的姬青阳扶住教授的肩膀,“您二位年纪都大了,不要激动。”
教授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重又坐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陈忠民抚平领带,亲自为教授倒茶,“山海牌之间哪怕相隔几千里也会有种莫名的联系。五方天帝牌中现在有四张都在青阳他们手上。而我们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们为了得到这四张牌而设下的陷阱。一旦这四张牌落到他们的口袋里,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我们至今不知道帝俊牌为什么明明苏醒却不出现,但显然,它的持有者就是我们最好的人选。他在你的手下做事,我需要你给他指示,让他为我们所用。”
“陈教授,恕我直言,这恐怕不行。”姬青阳说,“那个小伙子既不能用山海牌,也不会什么防身术,让他去面对另一个山海牌的持有者,等于让他去送死。”
“你错了。”陈忠民说,“我们这边不知道帝俊牌出了什么状况,赶尸人那边同样不知道,他们绝不会让它的持有者死。一旦他死了,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得到那张牌。因此他们最优先的事情就是保证它的持有者活着。”
“他每天晚上来这里打工。我好几次想跟他说一下山海牌的事情,但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姬青阳说,“邹教授,您和他说起过吗?”
教授摇头,“我以出差的名义派他去招摇山了,明天出发。既然死不了,那最好让他亲身经历,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他不会接受的。”
“正好明天我也回学校了,得花些时间改那些博士生的论文。”陈忠民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朝后门走去。
“我送您吧。”姬青阳掏出车钥匙。
陈忠民掏出手机看消息,“不用了,我那二孙女去酒吧蹦迪把人打了。我带上酒店的保安就行。”
“那您慢走。”四人鞠躬。
“对了。”陈忠民停下,“老邹,那个一直制造残缺山海牌的老男人死了,死在一个女人身上。这项技术也被那个女人得到,希望你留心。”
教授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季哲按时来到帝王餐酒店工作。刚到门口看见教授坐上一辆豪车,手里还拿着一个档案袋。换上工作服来到大堂之后,颇感气氛微妙。酒店四位老板表情严肃,目光不时看向自己。他赶紧回想近期自己是不是犯了某些严重到需要扣钱的错误。但从他来到这里至现在尚无多少时日。
帝王餐酒店从开业到现在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上个月发工资那天赶上巫倩雯过生日,他从银行取出钱,交完房租又为巫倩雯买了一瓶她常用的香水作为生日礼物。为巫倩雯过完生日的当晚他大致一算,发现自己即使省吃俭用也会饿死在下月发工资的前夕,为此巫倩雯还抱怨:
“拜托,你再不关心自己的话我真的要生气啦!”
一方面迫于金钱压力,另一方面为了让女朋友放心,他只得晚上下班后出去找兼职。
那时帝王餐酒店刚开业没多久,正在四处招人。五十的时薪在周边都是数一数二的高,他就决定在这里端盘子。他后来得知这家酒店由四位老板共同出资创立。四位老板说之所以开酒店,是因为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太满意,机缘巧合下聚到一起想干一番大事业。
只是他从来没听老板们说起过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杨季哲在老板们的注视下忙里忙外。两个小时后,他领了今天的工资,说:“我明天要出差,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回来,跟您四位请个假。”
“路上小心。”大老板姬青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送别壮士的表情。
其他三位老板也纷纷叮嘱他注意安全。他颇感意外,心想老板们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出于礼貌,杨季哲还是答应一声便换上衣服走了。回家的路上他不时摸摸自己的上衣口袋,仿佛揣着一张大奖彩票。
巫倩雯正等在单元楼门口,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
“季哲,这边。”她朝杨季哲招手,“你明天要出差。我跟你讲哦,南方天气跟这里不太一样。我给你买了些常用药,里面有……”她如数家珍似地说着袋子里的东西,仿若儿子即将出远门的母亲。
“这太破费了。”
“季哲!”巫倩雯嘟起嘴,“我不是有跟你讲过,不许跟我谈钱的事情。我的哈尼要去远处出差,我难道不会担心吗?”
杨季哲举双手投降。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充电宝,“列车上可能没有电源。这是我的充电宝,已经充好电了,容量还蛮大的。你一定要带上它,保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让我随时能联系到你。我之前有配过一把你家的备用钥匙。你走之前把没来得及洗的衣服都放在床上就好,等我下班后就来帮你洗。”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礼盒,“这是我妈妈送给你的。她说来得太匆忙,没有给你精心准备礼物,在这种随意的场合也不方便见你,就临时买了一份礼物托我送给你。这里面是一条项链,妈妈让你务必戴在脖子上,可以保平安的哦。她还说等到有机会,想在正式场合见见你。”
杨季哲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两人的交往还远远谈不上深入,她的母亲来专程看望女儿的同时竟然还会给自己买礼物。他怀着感激的心双手接过,把礼盒拆开。那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一朵紫色的玫瑰花,在月光下显得妖艳万分。
巫倩雯亲手将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到达目的地后给我发消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记得想我。每天必须跟我视频通话,让我看到你的脸。”
他目送巫倩雯离开,之后回到房间,从口袋里拿出陈大师的手谕。陈大师写了半页纸,书法水平在蜘蛛爬流派中已然登峰造极。
“黑吊带小热裤,我叫陈怡你记住。”
他顺着第一句话艰难地往下看。全文表达了她在夜晚下欢乐的心情和对生命的热爱,对脚印的事情只字未提。及至结尾处,她的话锋突然转变,写道:“今晚你会得到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像我们这些人更该珍惜生命。不想死的话,就妥善保管好它们。”
杨季哲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里行间看出两个字:诈骗!
他本想把这张纸扔掉,但想想这毕竟是用一顿饭钱换来的,便将它夹在了书里。本就不尖锐的棱角在被社会磨平后,他也只能自怨自艾,拿起手机订车票。为了省些钱他没有选择硬卧,而选择坐硬座到招摇山下。他看酒店价格实在太高,又订了廉价青年旅社。
……
陈怡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空的啤酒瓶,脸上的表情仿佛预示着下一秒这只啤酒瓶就会落在某人的头上。基色三兄弟已不见踪影。她被一群人包围,为首的壮汉坐在凳子上捂着下体,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小姑娘。
白吃一顿烧烤让陈怡心情大好,兴致勃勃来到酒吧。到吧台刚喝完一瓶啤酒就被这个壮汉搭讪。她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前,给爷爷发出消息和定位:
“不想有人死的话就立刻来这家酒吧接我。限时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楼顶就有人排队了。”
发消息的同时还警告壮汉:“再看一眼你人没了信吗?”
基色三兄弟见对方不是什么善茬,果断跑路,留下陈怡一人面对壮汉。
壮汉伸出手要摸陈怡的头发。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酒瓶砸在他的头上。壮汉应声倒地,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踩中他的要害,“就你那两厘米也想勾搭老娘,吃屎吧你!”她边踢边骂。壮汉倒在地上,身子缩成虾米。酒保赶紧将她拉开。在酒吧的辣妹是不少,但是下手这么重的辣妹他真是第一次见。
壮汉的小弟们将他扶起。他擦去鼻血,颤颤巍巍地指着陈怡,疼得说不出话。
陈怡的瞳孔中银光闪动。她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住手!”陈忠民提着一只手提箱,带着一群西装暴徒快步走到陈怡身边,按住她的手,同时将箱子扔给对方,“这是你的医药费,现在拿着钱回家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西装暴徒将二人围在中间,盯着这些混混。陈忠民粗暴地拉着孙女的手来到酒吧隐秘的角落。
“松开我!”陈怡挣脱开。
“你在滥用山海牌的能力!”陈忠民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使用山海牌会有什么后果?”
“死人呗。”陈怡满不在乎,“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个鸟关系。”
“你难道不清楚常羲牌的能力是什么?”
“预言、读心、制造幻境。”
“一旦你发动常羲牌,他们会永远活在幻境里,比死更痛苦。”
陈怡冷笑一声,“幻境多好,比这扯淡的现实好多了。”
“陈怡,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够了!我才不要听你这老家伙说教。”陈怡抬头瞪着他,“你在狗叫什么?我在外面找个要饭的当爷爷都比你称职!我祝你和我爸还有我奶奶早日团聚。”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忠民捂住心脏,差点去拿速效救心丸。十几年前,陈羲陈怡这对双胞胎好得像是一个人。两个人喜欢一件东西有很多理由,而讨厌一件东西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对方不喜欢。她们读相同的故事书,穿同样的衣服,为了一直在一起还说要嫁给同一个男人,围在他身边亲昵地叫他“爷爷”。
实验失败后,她的一切都变了。她不去上学,与街头混混为伍,打架惹祸更是家常便饭。但他不生她的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是自己把她变成了这样。
等他回到酒店,敲响自己房间右侧的陈怡的房门。陈怡打开门,将他让进去。
“你见过帝俊牌持有者了?”
“见过了。跟他说了些话,让他请了一顿烧烤。”
“用了山海牌的能力?”
“他没发现。”陈怡往床上大字一躺,“我可不是在滥用山海牌。我虽然不像我姐那样,使用山海牌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也不是随便出手。一顿烧烤换我的预言,难道不便宜吗?我没割他的腰子拿去卖已经算我大方了。”
“这件事我不说你。”陈忠民退出房间,“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回家,中午的车,坐硬座。这样我也能在路上改改论文。”
“我才不要挨着你。给我订软卧。”
陈忠民点头,关上门。陈怡见距离自己睡觉的时间还早,不能浪费睡觉前的美好时光,拿出手机进行电竞班夜读。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陈忠民早起准备外出吃早餐。陈羲从左侧房间走出来。她将奶灰色的短发简单扎起来,穿着白色的小西装,扎着淡蓝色的领带,与领带同样颜色的长裙被过堂风吹得微微摆动,脚下是一双凉鞋。她来到陈忠民面前向他鞠躬,“对不起,爷爷。妹妹昨天又和您吵架了吧?您千万不要生她的气,都是我不好。只要您不生她的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没事,爷爷不生你们的气。和爷爷吃饭去吧。”陈忠民看着自己的大孙女,眼中充满了悲伤。
中午十二点,杨季哲检票登车。不出意外的话,这趟列车将于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到达招摇山脚下的火车站。登车前,巫倩雯和他视频通话,提醒他:
“一定不要把项链摘下来哦。如果之后有人问这条项链哪里来的,你说长辈送的就好啦,不要说妈妈送的哦。路上注意安全。爱你。”
杨季哲坐在座位上等待发车。他看向车门处,思考怎么完成教授给的任务,突然注意到一个刚进来的少女。她与昨天遇见的“陈大师”相貌相同,身材相同,只有着装风格全然相反,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度堪比砖头的文学选集。她的身边跟着一位老人。
一老一少坐在他的对面,老人拿出电脑放在桌子上。近了,杨季哲的视线更加聚焦在她的脸上。她低头用书挡住脸,仿佛古代的大家闺秀。
“请您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我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她小声说。
杨季哲尝试把眼前这个人同陈怡联系起来,可行不通。如果有这种演技,在当下兴许可以冲击一下影后。
“小伙子,你认识我孙女?”老人问。
杨季哲摇头,“对不起,我昨天被人骗了一顿饭钱,那个人和您孙女长得特别像,还说她叫陈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原来是您啊。我妹妹昨天跟我说遇见了一个臭傻……对不起,说脏话了。”她面色绯红,慌张地将耳边发丝拨到耳后,“她说遇见了一个人,白吃了一顿饭。实在对不起,她确实叫陈怡。我叫陈羲,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我这就把钱转给您,请您不要生她的气,好吗?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妹妹。”她急于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好像是她威胁妹妹去吃的白食。
社畜的道德让他无法去和一个看上去就像学生的女生计较,“只是一顿饭钱,没关系。对了,你妹妹呢?”
“我妹妹和我还有我爷爷的关系并不好。她在后面软卧的车厢里。”
“借过借过。”
一个男人吆喝着坐在杨季哲旁边,光头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衬衫,被啤酒肚撑得高高的,牛仔裤洗得发白,脚下的黄色休闲鞋几乎将“廉价”二字写在上面。
“各位好,我叫李展雄,做买卖的。这是我的名片,请务必收下。”他将名片递给杨季哲。
杨季哲知道这个名字。李展雄是烛龙界珠宝领域的大亨。他经常能从各种财经类新闻和一些有关慈善晚会的报道中见到这个名字和他的照片。
“您这样的有钱人也坐绿皮车啊?”杨季哲问。李展雄的资产不说富可敌国,也是腰缠万贯。
“谁挣钱都不容易。省钱,省点儿好。”李展雄笑呵呵地说,“况且绿皮车上的人可比飞机和高铁上的人多得多,这些人都是潜在客户。我这会儿才注意,你戴的项链不就是我公司的产品吗?上面还有我们的商标呢。”
“您说这个?”杨季哲低头看着紫玫瑰吊坠。在花蕊的位置雕刻着一颗圆形钻石。
“这应该是根据客户要求定制的。可惜做工比较粗糙,客户大概赶时间吧。我推荐你之后再返工一下,免费的。”说着,他又向过路的人发放名片,仿佛一个在人才市场上急于兜售自己的应届毕业生。
列车驶出一段距离,陈羲捧着文学选集背诗: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她反复诵读这四句,注意到杨季哲盯着自己之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实在抱歉,我背书必须出声,不然记不住。声音可能有点儿大,您多见谅。”
“你学文学的吗?”
“我打算参加文学专业的专接本考试,就快了。”她说,“我比较笨,高考才考了三百多分,只能上专科。这次考试估计也没戏,还有好多知识点没背呢。”她一直背到将近四点,才和爷爷说要去妹妹的床上休息。
陈忠民收起笔记本电脑,问:“小伙子,会打麻将吗?”
“我不赌博。”
“不赌钱。火车上太无聊,打牌就是消遣。”他从包里拿出一副牌,“这副牌一共有144张,如果你知道麻将规则的话就好办,因为它的主要规则来源于你们北方人的推倒胡。”
杨季哲说自己知道规则。
“不过也有些差别。”陈忠民从里面抽出八张牌。有三张牌的牌面上写有“天皇血”、“地皇血”和“人皇血”的字样。他将这三张牌置于中间,另外五张画有人像的牌以五角星的方式放置在它们的五个方位。
“这五张牌叫做‘五方天帝牌’,分别是白帝少昊、黑帝颛顼、青帝帝俊、黄帝轩辕和赤帝祝融。中间的三张牌叫做‘三皇血’,天皇燧人、地皇伏羲和人皇神农。”陈忠民说,“哪怕你没有组成能够赢牌的牌型,只要你同时持有这八张牌,也算赢。”
杨季哲虽然不懂概率学,但这八张牌在由144张牌组成的牌组中各只有一张,不用算也知道同时摸到这八张牌的概率微乎其微。
他拿起帝俊牌。牌面上印着一个面容姣好的男人,长发披散,穿一身青色长袍,伸手抚摸一只狮子。当他手碰到牌面的一瞬间,纸牌大亮。
“您这牌还会发光的。”他揉揉眼睛。纸牌的光芒立刻暗下来。
陈忠民眉头紧锁。面前这个人确实是帝俊牌持有者。帝俊牌也确实在他体内苏醒。帝俊牌不出现也就算了,为什么作为持有者的他也没有感应?
李展雄听到不赌钱后也加入牌局。杨季哲有好几局摸到了八张牌而赢下牌局,让他觉得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
……
巫倩雯用备用钥匙打开杨季哲家的房门,和妈妈一起走进去。只有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弥漫着潮湿气,没有洗的衣物叠放在床上,不很整齐。她将这些衣物分类,能够用洗衣机洗的放进洗衣机,不能的就放到盆里,拿去卫生间。
“如果跟你爸爸说,帝俊牌的持有者住在这种地方,你爸爸肯定不会相信。”巫倩雯的妈妈说,“说不定还会生气。因为在得到帝俊牌之前,你爸爸不允许他出任何意外。住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
“妈妈,你不要再称呼他什么‘帝俊牌持有者’啦,他叫杨季哲,是你女儿的男朋友诶。”巫倩雯一边洗衣服一边抱怨,“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哦。我很爱他。”
“好吧好吧,不这么叫他了。”
巫倩雯沉默了一会儿,“妈妈,大哥真的会和季哲打起来吗?”
妈妈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天天醒了。”
巫天,巫家长子,巫倩雯的大哥。巫天沉睡那年巫倩雯只有十六岁,事情发生时她正在城里读高中,爸爸将消息告诉她的那天晚上,她在宿舍捂着被子哭了一场。如今她二十四岁,这八年间她每天都在盼望大哥早些醒来。
在她童年时期,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大哥。她被淘气的孩子欺负,大哥会帮她出气;有好吃的,大哥会让给她吃。她敬爱自己的大哥,热爱自己的家族,尽管如果和外人说起来,外人会认为不干净。
赶尸人。
她作为在家族出生的女儿原本没有资格学习赶尸术,但大哥在学习之后也教会了她。那是大哥唯一一次违反族规,告诉她一定要保密。
“我会像爸爸一样保护你们。”他立下的誓言犹在耳畔。他也确实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家族的大小事务都是他出面解决,成为爸爸的左膀右臂。爸爸甚至当众宣布,大哥是族长之位的唯一继承人。
所有人都很信服,除了二哥巫私。大哥与二哥关系一向不好,准确的说只有二哥单方面找大哥的麻烦,而大哥对家族所有同辈和晚辈都一视同仁。
“从天天下葬那天开始,我就在那附近生活。”她说,“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们包裹。他说自己还不能完全控制刑天牌,可能会丧失理智,为了不伤及无辜去了招摇山深处。山海牌的持有者之间会相互吸引,那是我们不能理解的联系。如果你大哥丧失理智,很可能会杀死他,所以我才要给他融入家族特殊气味的项链。他不能出意外。”
巫倩雯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妈妈,为了得到帝俊牌,你们会怎么对待季哲?”
“只要他把牌交给我们,一切好说。但如果不……”
“我会拿到那张牌的,我保证,妈妈。拜托你们一定不要伤害他!”巫倩雯激动地打断妈妈的话,“我当然想帮助家族,但他是我最爱的男朋友。如果帮助家族要以牺牲他为代价的话,我真的……”她抓着盆子里的衣服,止不住地流泪。
“你真傻。”她从后面搂住女儿的腰,“你真的以为,等他知道真相后,还会娶你吗?”
巫倩雯用沾着泡沫的手擦去眼泪,“妈妈,你知道吗?我好几次想把身体交给他,但是我害怕他闻到我身上特殊的味道,害怕他查出什么。按照族规,我是一定要从家族嫁出去的。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他。他说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会和我在一起。我会嫁的只有他一个,他会娶的也只有我一个。我会想办法拿到帝俊牌,作为交换,请家族不要再干涉我们的生活。”
晚饭后,杨季哲来到车厢间的过道上乘凉。车窗外的漆黑夹杂着点点灯光在他眼前闪过,像是没有尽头的长河。他刚刚和巫倩雯结束视频通话。她说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妈妈送了他一台家用除湿机,明天乘飞机回家。杨季哲让她代为道谢。
“呦,这不帅哥吗?”
杨季哲向右侧移了一步,低头看向身旁。陈怡还穿着黑色吊带和小热裤,噙着文学少女的笑容抬头与他对视。
他对双胞胎的印象来源于高中同班的一对姐妹。姐姐学习很好,妹妹学习很差,不过性格都很开朗,在女生群体和男生群体中吃得很开。他想双胞胎既然在同一环境下长大,个人经历也大体相同,应当不会有如此大的个性差异。
“还钱。”他伸出手。
陈怡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说道:“哎呀,别那么小气啊。要钱没有,要肉偿可以跟我去卫生间。火车声大,别人听不见。”
“女孩子别那么说话。”杨季哲皱眉。
“管得着吗你。”陈怡哼了一声,“我没有钱,要肉偿你也跟个太监似的。作为补偿,我让我姐给你整个活吧。”
杨季哲问她打算让陈羲做什么。陈怡朝他招手,示意他把身子低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明天早晨九点钟,你所在的那节车厢会因为山体滑坡而脱轨,而脱轨的轨道建在山腰上,缺少防护措施。换句话说,明天你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这个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但是,我姐可以把你从阎王殿拉回来。具体是什么,请明天拭目以待。是叫‘拭目以待’吧?我只读过小学,说的不对你也凑合听。”陈怡见杨季哲还是一脸不信,便耸耸肩,“信不信由你。我姐现在睡着了,我去我姐的位置坐。她坐在你对面吧,带我去。”
杨季哲带她到陈羲的位置坐下。她掏出手机打游戏。她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
陈怡说自己是个魔术师,能看透人心里所想。杨季哲看完她写的信后只觉她是个骗子。然而那天她的确展示了脚印图案,而且在信中说当天会收到某些东西,需要妥善保管,这些都应验了。现在她又说自己会死在明天的列车脱轨事件中,这会是骗局吗?设这个骗局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的爷爷和姐姐和自己在一个车厢呢!
杨季哲很想不再相信这个看上去可爱,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然而这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大事,宁可信其有。他还不能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否则一旦造成恐慌,等待他的就只有冰冷的手铐了。
杨季哲决定旁敲侧击,他向陈忠民问道:“老爷爷,您和您孙女是第一次坐这趟绿皮车吗?”
“当然喽。”陈怡抢过话茬,“平时我们出远门都是坐飞机的。”
“我是个大学老师,回家之后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改学生的论文,所以坐这趟车,用路上的时间改论文。确实是第一次坐这趟车。”陈忠民说,“刚才我看你跟我孙女聊天。是不是她和你说什么了?她这孩子淘气,那些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就行。”
“没有没有。”他又叫住经过的乘务员,“您好,请问我们除了明天八点钟停在南湘火车站之外,还会在哪个火车站停留吗?”
乘务员道:“列车从南湘火车站出站后,会在上午八点五十分经过一个小型火车站,但是不停留。十分钟后我们会从一处山腰经过。那一带山体坚硬,没有山体滑坡的危险,请您放心。我们会准时到达目的地。”
趁着陈怡打游戏的功夫,杨季哲在网上搜索那段铺在山腰上的轨道。网上说,原本计划是从地面凿通隧道将轨道直铺过去,但是由于山体坚硬,以现有的技术和爆破手段都不足以破坏山体,绕过山体又会大量增加成本,所以经过测试后,选择将轨道铺到山腰上。
待她打完一局游戏,他把她叫到车厢间过道上。
“干吗?整活是我姐的事情,就当替我还钱了。你这会儿想让我肉偿可得加钱。”
“你真的事先不知道这趟车的行程轨迹?”
“废话。别说我是第一次坐这趟车,我就是常客也没理由记它的行程轨迹吧?有那时间我宁可看看帅哥。”陈怡看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胸口,“放心吧。既然我和我姐在这趟车上,你就死不了,明天好好看我姐整活就行了。晚上请我吃夜宵,加两瓶啤酒。”
“你们不是明早八点就下车了吗?”
“补票就行了。”
“我突然感觉你又不是骗子了。”
“我当然是骗子。”陈怡说,“但你和我们是一类人。”
陈怡的话让杨季哲心里忐忑不安,一夜没合眼。凌晨十二点,列车已经陷入安静。陈怡大口吃面喝酒,像是完全没把说的话当回事。接近凌晨四点,她起身返回软卧睡觉。早晨七点刚过,陈羲捧着书本回到了座位,对陈怡说的事只字未提。
八点钟,火车停靠在南湘火车站,陈羲她们并未下车。列车缓缓开走,二人找来乘务员补了三张票,变更目的地到招摇山。
八点五十分,火车迅速经过一座小型火车站。杨季哲的双腿禁不住地颤抖,拿出手机不断亮屏又息屏。旁边的李展雄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说没什么。
八点五十五分,列车爬上山腰,而后逐渐平稳。乘务员说沿途有些颠簸,请乘客见谅。杨季哲向下望去,估算从这到地面至少六层楼的高度,一旦在这里发生脱轨,车厢掉下去,生还的几率无限接近零,这节车厢会变成他的棺材。
九点钟整,喧闹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他仔细聆听,听到了火车的轰鸣、大自然的怒吼。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他看向另一侧的车窗。原本坚硬完整的山体变成上千平方米的碎石和植被倾泻而下,宛如终结文明的洪流。数块巨石滚落,砸中车厢。铁轨没有起到半分阻隔作用。伴随一声巨响,车厢脱离轨道,滚落山崖。旅客惊恐大叫,四处滚动,家长们本能地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哪怕这只能带来一点儿生还的希望。
两秒钟。这是车厢坠落到地面的时间,也是他从烛龙界走到阎王殿的时间。他的头撞在窗框上,李展雄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红色的屏障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他在屏障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大脑无法向身体发出指令,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旅客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翻滚的旅客在空中停滞。求生的本能让他想张嘴呼救,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嘴的存在。
他看向对面的陈羲。她牢牢坐在座位上,右手拉着爷爷的胳膊,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抵在唇边。一张卡牌出现在手指之间。那是一张火红色的卡牌,牌背印着一轮太阳,牌面上一个身着红袍的女子在河边为太阳洗澡,嘴角挂着慈母般的笑容。七彩光芒在陈羲的眼中交替闪烁。
杨季哲眼睛瞪得像是即将被施以宫刑的犯人。
“时历.时光回溯。”
卡牌在她的面前和左侧化为两个时钟。她以逆时针方向拨动时钟的秒针,将面前的时钟拨动了一圈,而左侧的时钟拨动了十圈。随着她的拨动,车厢离地面愈发遥远,破碎的山体重又变得完整,旅客按运动轨迹原路返回。杨季哲惊叫一声,发现自己还坐在座位上,身体没有一处疼痛。旅客们一切如常,只有陈羲头向后仰,面色苍白,闭目不语。
像是一个噩梦,但剧烈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自己的确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手肘撑在桌子上,捂着额头大口喘息,希望从恐惧的阴影中走出来。
列车驶过山腰路段,向下朝着平地驶去。
山顶上站着宛如母子的一男一女,目光注视着远去的列车。女人身边环绕着十张卡牌。卡牌散发着暗淡的光芒,牌面上印着十种不同的凶兽。
“罢了,虽然没能把帝俊牌持有者埋在这里,但是知道了羲和牌持有者的能力,也算没白来一趟。”女人说,“羲和牌能够进行时光回溯,常羲牌能够制造幻境和预知未来,这些都是我需要的能力。如果能得到她们的血,我就能批量制造出这两张牌。到了那时,即使没有什么狗屁五方天帝牌和三皇血我也能吞并山海界!”
“我倒是对那个常羲牌的持有者很感兴趣。”男人说,“我喜欢那样的女人,征服她会让生活有趣得多。”
“我只要她的血。她是死是活随你。”女人转身离开,“赶紧回家,别让我师兄起疑心。好好为我做事,我亏待不了你。这张牌是你的了。”她丢给他一张牌。
男人双手接住。牌面上印着一只正在食月的天狗。卡牌入手,他感到一股力量涌遍全身。他扬天大笑,声音沙哑:“大哥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吧。大哥啊大哥,你会做事,却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我会向父亲证明,我远比你更适合做家族的继承人!”
上午十一点,列车到达招摇山脚下的火车站。陈羲于一个小时前苏醒,但身体很虚弱,被爷爷搀扶着走下列车。
杨季哲双腿发软,沿路扶着座椅跟在祖孙二人的后面出站。陈羲叫住他,说道:“不管您之前看到了什么,请为我保密,好吗?”
“感谢你救我一命。不怕你笑话,我差点尿裤子。”杨季哲面色发白,嘴唇干燥,“我会为你保密的。再次谢谢你。”
她勉强挤出微笑:“我们会在招摇山停留一天,明天乘飞机回家。祝您工作顺利。我妹妹还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您。”她从书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回到住处再看,天机不可泄露。”写在信封上的话一如陈怡在烧烤店说的。
杨季哲收好信件,向二人鞠躬,拖着行李箱去往汽车大厅。他将乘坐汽车去往距离招摇山最近的县城,预定的青年旅社也在那里。
“还难受吗?”陈忠民问。
“时光回溯是羲和牌所有能力中对我身体损伤最大的。刚才我将整个烛龙界的时间回溯了一分钟,又将山体的时间回溯了十分钟。作为代价,我的生命钟减少了五天。”陈羲说,“妹妹昨天和他说,山海牌的持有者都是骗子。我也觉得我们是骗子,在欺骗这个世界。”
杨季哲坐在床上,拆开陈怡的信。
“帅哥,节目是不是很惊险、很刺激,让你感觉值回票价了?放心,我一向不白占别人便宜。更惊险刺激的还在后面,只是这次的表演者就不是我和我姐了,欲知后事如何,请敬请期待。下面是我的账号,别人要我的好友位可是要付钱的,看在你请我吃夜宵的份上就免费送你了,而且加一送一,我把我姐也推给你。”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信了陈怡的话。他不清楚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于是按照陈怡写的账号添加好友,想要问清楚。她的昵称是“萌倒驴牌萝莉”,头像上挂着一张十二岁左右的双胞胎姐妹的合照。
他发送好友申请。按照陈怡的生活作息规律,应该要等到晚上她才会通过。
他忍不住回想起列车上的情景,仍然感觉心有余悸。陈怡说中了车厢会因山体滑坡而脱轨,而陈羲又用神奇的能力规避了死亡结局。然而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在列车驶过,看到山体滑坡的新闻后才感叹自己命大。
自己对这个世界究竟了解多少?
巫倩雯打来视频电话,见他面色不好,便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吓人的事情。他点头。她对女朋友的直觉颇感自豪,问他事情经过。他只说没什么,话题随即转移到自己在火车上遇到的一对双胞胎。通话在欢笑中结束,临结束时巫倩雯再次叮嘱他不要摘下项链。
“朋友,你女朋友真漂亮啊。”住在上铺的李展雄伸出头来说,“女朋友这么漂亮肯定要结婚的吧?要不要考虑我们的珠宝。”
李展雄的目的地也是招摇山。杨季哲和他巧合地住进了同一家旅社。看到李展雄进来的时候,他怀疑在新闻上看到的李展雄和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保守估计,李老板身价在二十亿左右,手里囤的珠宝也价值千万。但他不仅和自己坐了同一辆绿皮车,还屈尊在低端的青年旅社落脚,和自己成为短暂的舍友。
问他为什么住在这,他笑呵呵地说:“省钱,省点儿好。”
晚上七点钟,陈怡通过好友申请,发来一个可爱笑脸。杨季哲和她短暂寒暄后,问道:“我明天还会经历什么?”
“我哪知道。我只是隐约觉得你这次不会太顺利。你当女人……女孩的第六感也好,骗局也罢,注意留意周围就得了。”她说,“反正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骗局。我们都只是骗局中的牌,用牌去骗人。换句话说,我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我没骗你吧?”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以后就懂了。懂不懂?”陈怡发了一串懂哥经典语录,“不说了,打游戏了。想说等明天早晨跟我姐说。我姐这会儿睡着了,我先推给你。对了,我打算做主播赚点钱,把直播间地址发给你,有空过来刷几个超火,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成为榜一大哥我请你吃饭,你掏钱。”
她给杨季哲推了一位昵称为“羲怡”的好友,用着和陈怡一样的头像。他发送好友申请,同时点进陈怡的直播间。
新人的直播间人气寥寥,背景音里敲击键盘和谩骂声不断。她偶尔跟弹幕互动几句。杨季哲注意到一个昵称正在迅速登上贡献榜榜首,叫“污老四”,心想真的有老板为女主播一掷千金。
他看了一会儿,点了个友情关注便退出直播间。第二天早晨七点,他同陈羲聊了几句。
“请您不要多打听,以后会知道的。”她讳莫如深。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吃完早餐,收拾起采访设备,搭车驶向招摇山。招摇山内仅有一个村落,被称为“建在矿石上的村子”。在招摇山的采矿业兴起后不久,它便靠矿石发了家,由贫困村一举成为整个烛龙界有名的富豪村。村长率领全村人开垦荒地、扩建房屋、大修马路。富丽堂皇的别墅在柏油路两侧林立,繁荣程度堪比城市。
杨季哲尽量露出轻松的笑容,找到一位在外闲逛的村民,出示工作证件,“您好,我是个记者,请问可以采访您吗?”
村民点头。杨季哲在合适的角度搭好支架,把摄影机搭在上面,打开录音话筒。
“请问您了解招摇山最近的异象吗?如果了解的话请讲一讲。”
村民道:“我们经常会去招摇山内采些祝余或者打点野味。大概五六天前,我们去招摇山的时候总能在石头上看到那些脚印,怪吓人的。而且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灰色的毛。我们几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根本没见过长着灰毛的野兽。”
一个女村民走过来,说道:“我家男人昨天晚上喝了点酒,说上山的时候看见了动物的残肢。他说那残肢得有一米多长,还说不像是被砍下来的,倒像是被扯下来的。又说什么听见了吞咽声音,吓得他赶紧跑回来,以为山上闹鬼了。我骂他闹了个酒鬼。他肯定是喝多了。”
杨季哲又接连采访了一些村民,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了解到这座村子还保留着祭祀山神的习俗。有的村民认为山神不满意祭祀仪式,要给村子降下惩罚;而有的村民认为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害怕掀开招摇山的神秘面纱,不知道面纱下是绝世美女还是牛鬼蛇神。一月三千块不值得玩命,但完不成任务就不能转正加薪,自己和女朋友的生活也不能好转,更不用谈婚后保障。他决定去招摇山深处查看一番,至少去登山队到过的地方看一看,想来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远远便能望见尚未恢复的棕黄色地带,大概占据了目之所见五分之一的面积。一阵风吹过,黄沙飞起。在外逗留的村民纷纷跑进别墅。他为躲避黄沙,跑进一家饭馆。饭馆里只有他一个顾客。老板说刚才听到杨季哲在外问有关招摇山的问题。
“您怎么看?”杨季哲问。
“我们这里,谁家有人去世都埋在招摇山。前天赶上我老爹十周年。我去上坟的途中,发现有一座墓像是被盗了,土翻得到处都是,棺材板都倒在一边。我赶紧跑到我老爹的坟上,心说这盗墓贼可别盯上他的坟,里面不少值钱东西呢。幸好,除了那座坟之外,没有哪座坟再有被盗的痕迹。
那座坟的家属我还认识。是个女人,大概八年前来到这里,就住在我家隔壁,平时走动也多。她说那里埋的是她的儿子。事情发生后,她就搬走了,别墅也挂牌出售了。她是个挺可怜的女人,中年死了儿子,墓还给盗了,不知道上辈子犯了什么天条。”
“您之前还听说过哪座墓被盗过吗?”他追问。
“这倒没有了。以前谁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能给死人的东西就更少了,盗墓贼看不上这里。之后有人愿意往这里投钱,家家富裕起来,山里天天轰隆隆跟打仗一样,盗墓贼即使想来也不敢来了。”
吃过午饭,杨季哲向招摇山深处进发。柏油路往上是延绵起伏的山路,顺着西南方一路蜿蜒到远方。他跨过尘土飞扬的采矿区,进入树林地带。茂密的树叶隔绝了采矿区的炎热。他放眼周围,可见几处坟墓,墓碑上用红色的字体写着一个大大的“迁”字。
及至中央地带,采矿区的喧闹声已逐渐远去,耳边除了蝉叫鸟鸣外,还夹杂了一些怪异的声音。他驻足侧耳,那似乎是吞咽声。
他捡起一根还算笔直的木棍,另一只手握住项链的吊坠,缓步向前。
一块碎石顺着山体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杨季哲向声音方向转身,见到一块石墩。石墩上还印着那对脚印。
直到亲眼见到才明白,脚印比他想得还要大。他身高一米八,穿四十三码的鞋。他大体估计,如果这双脚印的主人去买鞋的话,大概得七十码才能勉强穿得下去。
这意味着脚印主人的身高最少两米三。银背大猩猩臂展都没这么长!
石墩周围再没有脚印。他用手机拍下图片,继续向前。沿途又见到几次脚印,大小与之前见到的无二。及至第五次见到脚印的时候,他骇然见到了躺在脚印旁边的残肢以及点点血迹。血迹没有干透,顺着石墩边缘滴落在地。
他慢慢靠近残肢。残肢大概有一米五长,粗细堪比他的大腿,灰毛,指甲尖锐,手指攥成拳头。它的主人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他已经萌生退意,但内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往前走,仿佛不去就要抱憾终生。耳边此时连蝉叫鸟鸣都已经消失,啃食和吞咽的声音却愈发明显。他直冒冷汗,呼吸急促,只有手里的木棍能给他一点微弱的安全感,脚步不受控制向前迈动。
他不清楚连鬼屋都不敢去的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
走出树林,不远处是清澈的河流。他见到一个人背对着蹲在河边,似乎是在喝水。这人赤裸上身,健壮的古铜色背肌在阳光下闪光。见到人类,他松了一口气。
“您好,请问您是下边的村民吗?”杨季哲上前打招呼。
那人直起后背,头颅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扭曲一百八十度,一双没有瞳孔的猩红眼睛注视着他。
山风吹过,带来水的咸味和血的腥味。那人缓缓站起,身子僵硬地转向面朝的方向。他那爆炸性的肌肉上青筋凸显,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破烂的黑色运动裤。他发出阵阵低吼,双臂下垂,像丧尸一样靠近杨季哲。
杨季哲双腿打颤,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清楚这是什么人,或者说他还是不是人。那人身上尸臭般的气味越发明显,压力像大山一样向他倾倒。
对方脚步越来越快,他再也没有时间反应,用出汗的手握紧木棍打在对方的头上。木棍应声折断,对方也侧身倒地。杨季哲毫不犹豫地用打破校百米纪录的速度转身狂奔。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他刹车不及撞在上面,像撞到了石头,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脑袋嗡嗡作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猕猴低着头杵在那里,双眼呆滞,胸口没有起伏。它比杨季哲高出半个身子,长着灰色的毛发和白色的耳朵,只剩一只胳膊,全身上下到处是被啃食的伤口,从伤口处可见内脏。
杨季哲看向身后。那人迈着沉重的步伐靠了过来。
“饿啊……”他低吼着,那根本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
他的心跳已经飙升到了极限。他想如果现在去和职业运动员赛跑,兴许可以凭借肾上腺激素拿个冠军。远处棕黄色的采矿区是他唯一的坐标,他一头冲进树林,向采矿区方向飞奔。
他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地面都在颤抖。他咬紧牙关,疯狂压榨身体的潜能。后脑突然遭到重击,他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树干,眼前一阵发黑,全身骨头快要散架。他忍痛翻身,看见一颗人头躺在自己脚边,腥臭的口气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头颅飞起,回到他的手中。他的两胸多出一双眼睛,肚脐向腰部两侧延长,变成一张嘴。他左手拿着一把斧头,右手持一面盾牌,头颅镶嵌在盾牌的正中心。
“啊!”肚脐变成的嘴张得老大。他高高跃起,斧头宛如断头铡一样直直下落。杨季哲歪头闭上眼睛,本能地架起双臂挡住脸部。
“铿锵”一声,斧头落地,溅起一片尘土。巨大的声响让他陷入短暂的耳鸣。
他睁开眼睛。斧头距离自己的脑袋只有不到五公分距离,斧刃深入地面,与盾牌一同化作光点消散。悬空的头颅飞回主人的脖子处。他的眼中猩红褪去,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眸。
“那条项链……原来如此。”他向杨季哲伸出手,“对不起,我迷失太久了。”
即使他变得正常,在杨季哲眼中也与野兽无异。他用屁股一点点向后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后跑远了。
杨季哲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全身是土,裤子被树枝划破,脸上多了几道伤口,头发上沾着几片树叶,刚从矿洞爬出来的人也比他干净。他扶着一棵树大吐特吐,险些把上辈子吃的东西吐出来。吐完之后,他全身脱力,找一个树墩坐下,捂着心脏,额头紧贴膝盖,像一只死掉的刺猬,肩膀微微颤抖。
他仔细回想近几天发生的一切。教授给他的第一个实习地点为什么选在这么远的地方?他为什么知道神兽的存在?他究竟隐瞒了什么?从教授让他来这里开始,发生的事情都太不合常理了!
他给巫倩雯打去视频通话。巫倩雯看他狼狈的样子,急忙询问:“季哲,你怎么了?”
“倩雯,我好像被骗了……”他声音嘶哑,“我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男朋友脸上的伤像是划在了她的心口,眼泪顺着她的脸无声地流下。
“季哲,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现在心好痛。你回来吧,即使没有完成任务也没关系的。我好想抱抱你,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说,好吗?”
“倩雯,别着急,我没事。”他就着苦涩将悲伤咽到肚子里,“我明天就坐车回去。”
她含泪点头,挂断电话后趴在桌子上抽泣,“大哥,难道以后你们也要这样对他吗?山海牌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我要保护他!”
杨季哲失魂落魄地回到旅社,没有洗漱,一头倒在床上,拿出手机翻看与陈怡的聊天记录。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骗局。”
他有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教授的欺骗让他差点丢了性命。他决定哪怕失去这份工作也要找他问清楚。
安全的氛围让他极度疲惫。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飞驰在天空中,追捕地上奔跑的人。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牌,身旁环绕着十颗小太阳。青色光芒闪亮,其中一颗太阳从天而降,冲向地面上的人。那个人尖叫着蹲下,他看清了她的面容。
巫倩雯。
他猛地坐起来,随即闻到泡面的香味。李展雄坐在板凳上眉飞色舞地吃着一桶红烧牛肉面。
“朋友,你醒了。”李展雄说,“我跟你说,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我发现了一处极品矿区。这次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采矿权拿下!”
杨季哲很想找人倾诉,想来李老板应该见多识广。
“李老板,您被骗过吗?”他问。
“做生意哪有不被骗的。”李展雄笑道,“生意做得大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我被我亲娘骗得差点儿破产呢,不过她也没落什么好下场,死的时候缺胳膊少腿的。怎么,朋友,你被骗了?”
“我大概是被骗了,被我的老板骗了。”他说,“您看我这屌样子也应该看得出来。”
“被老板骗太正常了,不用太在意。”李展雄说,“像你们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十个人有十一个都被老板骗过,就当买个教训好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毕竟能遇见也是种缘分,记得以后多多光顾我的生意。”
他给杨季哲点了一份颇为丰盛的晚餐,包括当地有名的小吃、四道炒菜还有一瓶单价两百块钱左右的白酒。杨季哲只在和舍友吃散伙饭那天喝醉了一次,工作后偶尔小酌,与巫倩雯交往后再没喝过,因为她讨厌酒味。他喝了半斤多白酒。巫倩雯发来消息:
“难受的话就喝一点酒吧,不过不要多喝哦。当我抱着你的时候,如果让我闻到酒味我就生气啦。”
他在酒精的催眠下入睡。第二天早晨,他同李展雄告别,给巫倩雯买了一串手链作为伴手礼,之后登上返程的列车,途中没有再遇到突发事件,隔天清晨回到熟悉的环境。他在车站和巫倩雯紧紧抱在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巫倩雯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他给巫倩雯戴上手链,将她的充电宝还给她。两人十指相扣去往报社。路上两人都没有主动说什么。
到了报社门口,巫倩雯说:“我今天和教授请假了。你刚回来,也请一天假吧,我想让你陪我一天,和你抱久一点。我先回家给你做点吃的,等你和教授说完就来找我吧。我等你。”
杨季哲点头。
“那我先去超商买些食材。”巫倩雯在他嘴角轻吻一下,离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报社,将采访器材放在桌子上。教授摘下耳机,问道:“怎么样?”
想起前天的事情,杨季哲情绪变得激动,“怎么样?我差点儿死在那里!还怎么样。教授,我一直把您当成一个长辈看待,但您这么骗我,真的没有意思!”
“你这什么话?”教授瞪他,“我是你的上司,再这么说小心扣你工资。”
“那个人他妈的把自己的脑袋当成篮球扔!”杨季哲指着窗户大吼,“工资您随便扣。如果您不把真相告诉我,我马上离开这里。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追究您的责任。”
“看来你还是遇见了。”教授说,“我给你放一天假。晚上八点,我请你到帝王餐酒店吃饭。知道你和小巫很恩爱,但是为了她好,别带上她。”
“您不把真相告诉我,就算请我吃满汉全席我都不会原谅您。”
“那里就有你要的真相。”
晚上七点半,杨季哲结束和巫倩雯的居家约会。他没有和巫倩雯谈论起那天招摇山深处的事情,只说看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与村民形容的一模一样。
杨季哲摸着她的脸,说道:“教授让我去一趟帝王餐酒店。过后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那十点我去那边接你好了。今天我想抱着你睡,你就住在这里嘛。”巫倩雯和他吻别,“别喝酒哦,不然今晚你就别想再亲我啦。”
巫倩雯家距离帝王餐酒店颇有些距离。杨季哲匆匆赶到酒店,距离八点还有十分钟。他从更衣间进入大堂。大堂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姬青阳走出电梯,对他说道:
“先上楼吧,在楼上那层四号贵宾包厢。教授已经到了。我拿两瓶酒上去。”
杨季哲深深叹了口气,上楼进入包厢。茶壶的热气不太充足,显然被端上来已经有些时间。教授和报社的四个员工以及酒店老板围桌而坐。教授朝他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教授给他菜单,说道:“想吃啥点啥,就当教授给你道歉了。待会儿也可以给小巫带一些回去。”
贵宾包厢的所有菜品都由行政主厨亲自掌勺,价格高得吓人。前些日子他在这里收拾卫生的时候,和同事吃过客人的剩菜,味道也没得说。只是现在看着这些菜品,回想起在招摇山的遭遇,他实在没有食欲。他只点了些符合巫倩雯口味的菜,说放到保温盒里一会儿打包带走。
姬青阳提着两瓶飞天茅台落座,将其中一瓶放在教授面前,另一瓶放在自己这边。
“教授,您到底隐瞒了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教授打开瓶盖,倒在酒盅里自饮一口,说道:“这个话题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知道你待会儿还要去找小巫,但现在你最好有点儿耐心。”
“我们也要和你道歉。”姬青阳说,“我有好几次想告诉你,但是我没办法开口,怕你接受不了。”
“今天我豁出去了,之后您想开除我,随意。”杨季哲语气激动,“我坐的火车莫名其妙脱轨坠崖,又莫名其妙没事了。我在山里还见到了一个把脑袋当球扔的人,他身边还跟着一具会动的猴子尸体,那具尸体赶上我一个半高!照片上就是它的脚印。我已经这样了,还有啥接受不了?您就直说吧,不用拐弯儿抹角的。”
“那咱们就从这个烛龙界说起吧。青阳,把门关上,让送菜的在楼下等着。”教授那张苍老的面容转向他,“小杨,你知不知道烛龙界是怎么来的?”
在历史书中,烛龙界自古有之;在神话故事中,烛龙本是钟山的山神,神通广大,死后腹部自成一个世界,即现在的烛龙界。他如是回答教授的问题。
“确实,整个烛龙界的人都知道这个神话故事。那你知不知道烛龙为什么而死?”
杨季哲一愣。即使再厉害的神也会有死去的一天。人类对无关人的死都可以一笑而过,更何况一个死了不知几百万年,甚至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神呢?那显然并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我应该是健在的山海学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个,陈忠民还要比我小两岁。大概四十年前吧,我们做了一场实验。这场实验持续了大概二十五年的时间。为了这场实验我奔波于烛龙界的各地,也发现了烛龙死亡背后的真相。恐惧强于自己的事物是动物的本能,也是人的兽性。烛龙死亡背后的推手远远强于人类,因此人类不敢面对真相,只把它当做一个故事来麻痹自己。”
“这和我们今天的话题有关吗?”
“当然。”教授说,“烛龙居住在钟山的山下,紧邻的无启国是曾经山海界最繁盛的国家之一。天灾降临,凶兽大乱,烛龙最终不敌兽潮,力战而死。在临死前,烛龙为自己降下神通,让腹部模仿山海界形成一个小世界,让这个世界自行进行四季更替、日月轮转。烛龙的腹部极其坚硬,哪怕凶兽短时间内也不能攻破。烛龙的腹部成了人类的屏障,紧邻的无启国人民成了烛龙界最早的一批人类。
无启国人原本并不靠生育繁衍后代。他们会修炼一种生命轮回的术法,等自己死后一百年,就会重生,如此循环往复。来到烛龙界之后,术法失灵,他们不得不选择最原始的繁衍方式。经过数百万年的发展、探索和学习,才有了现在的烛龙界。”
杨季哲表示自己学到了新知识,但仍然听不出与今天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段对先民来说不堪回首的往事。烛龙的腹部即使坚硬,也不是坚不可摧。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使得屏障变得越来越薄弱。他们知道,屏障破碎只是迟早的事情,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两个世界的碰撞下保护自己。
他们偶然间发现,从山海界带来的灵气会滋养人类的血脉,使之拥有超然的能力。这种血脉能力会以卡牌的形式外化,这种卡牌被称为‘山海牌’。他们由此猜测:人类中存在持有三皇五帝牌的人。后来他们经过探索发现:人类的躯体承载不了三皇血脉的力量,五帝血脉就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三皇只各有一滴精血留存于这个世上。搭载五帝血脉的卡牌被称为‘五方天帝牌’;三皇的精血被称为‘三皇血’。只要拥有它们,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你的四位老板:姬青阳持有白帝少昊牌;公孙修远持有黄帝轩辕牌;公孙高阳持有黑帝颛顼牌;祝黎持有赤帝祝融牌。还有你,持有青帝帝俊牌。”教授向杨季哲端起酒杯,仿佛要敬酒。
杨季哲对教授的说辞感到不可思议,“您没搞错吧。”
白、金、黑、红四色光芒在老板们手中亮起。四张卡牌飘向杨季哲,在他面前停留几秒钟后又化作光点消散。
“我们也怀疑过。”姬青阳说,“毕竟你从来没有展现过帝俊牌的能力,甚至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但山海牌不会说谎。”
“你在招摇山上见到的是刑天牌的持有者。他应该是赶尸人,证据就是他能控制尸体。那只猴子也不属于烛龙界,而属于山海界,通过屏障裂缝进入了这里。赶尸人家族一直想得到五方天帝牌,进而吞掉山海界。他之所以没有杀你,是因为你死了,直到下一个传承出现之前,帝俊牌都不会再出现。简单来说,人和山海牌的关系就像孕妇与孩子的关系。”
他陷入宕机状态。他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四年的人生。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甚至有些贫困的家庭。父亲是农民工,母亲是护士。记忆中无非就是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学习成绩还有普通的朋友。他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牛气哄哄的人物,也不知道这份传承从何而来。
纵观历史,老杨家祖上确实出过八个皇上,只是在位时间加起来也比不上康熙帝。况且父亲总说自家祖上既不是皇上也不是杨家将,而是从大槐树底下逃荒出来的难民。
他拿起水杯僵硬地送到自己嘴边,喝完水抹了把脸,呆呆地注视着教授。
教授脸上的皱纹突然绷紧,“今天说的事情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哪怕以后你和小巫结了婚,这件事情也不能成为你们枕边的话题”
“当屏障破碎后,我们会如何对待,呃……另一个世界的人?”
“和谐相处是我们最优的选择。”姬青阳沉声说,“山海界内应该还存在相当数量的人类。我们作为五方天帝牌的持有者,相当于站在边界线上的人,应当积极促进两个世界间物质和精神的共享,绝对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去破坏山海界。如果你认为拥有五方天帝牌就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进而去肆意破坏,那你就愧对自己人类的身份!”
“好了,吃饭吧。”教授拍了拍杨季哲的肩膀,“青阳是在给你打预防针。烛龙界里持有山海牌的人有很多,有的人心术不正,滥用山海牌,对别人造成不良影响。你作为五方天帝牌的持有者,必须引以为戒。”
“如果我能运用帝俊牌的能力,大概也不用怕那个赶尸人了吧。当时那把斧子距离我的脑袋只有五公分。他不但不杀我,还问我这个项链哪里来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项链。
“谁送你的项链?”教授问。
杨季哲想起巫倩雯的提醒,说道:“一个长辈送的,说可以保平安。他们赶尸人与尸体打交道,应该很怕这个吧。说起来,在车上我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她使用的也是山海牌吧,还有她的妹妹……”
“你说的是陈羲陈怡姐妹俩吧。”教授啧啧摇头,“这俩孩子跟着陈忠民那老不死的东西也是命苦。陈羲持有的是羲和牌,能够进行时光回溯;陈怡持有的是常羲牌,能够读心和预言。羲和牌的时光回溯是绝对回溯,只有高等级的山海牌才能让持有者保留回溯前的记忆。那小丫头曾经跟我说过使用时光回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缩短回溯时间六百倍的寿命。”
“六百倍……”杨季哲低下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代价也就越大。我没有道德绑架你的意思,当处在和陈羲相同的境遇时,我希望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有机会就给人家送点礼吧,毕竟如果要让帝俊牌显现,或许还需要她们的帮助。”
饭中他默默吃着盘子里的菜,满嘴苦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消化这些东西。
饭后他收到巫倩雯发来的消息:“吃完了吗?我想见你啦。”
他和其他人告别,拿着打包好的菜,跑下楼和巫倩雯抱在一起。
“季哲,我想了好久。你能答应我三件事吗?”巫倩雯在他耳边小声问。
“你说。”
“第一,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不能理解的事情,你都不可以讨厌我;第二,永远和我在一起,不可以喜欢上别的女孩子;第三嘛……我还没想好,以后告诉你。”
“我答应你。”杨季哲毫不犹豫地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给你一个稳定的家。”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样都好啦。另外……”巫倩雯面色红润,声音低不可闻,“我家比较保守,所以我不可以在婚前把身体交给你,也不可以和你同居。不过,我很想缓解你的苦闷,也想让自己多一些做妻子的感觉,所以就用我的嘴和手……羞死人啦。快回家吧,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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