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早稻秧的时候到了。
一日上午,向文和两个弟妹在榨门塘边把秧苗抛到平整好的田里后就回家了。回家后,向文便瞩咐弟妹俩在家做午饭吃,自个儿则空手出了门。他决定现在去看看妈妈,顺便接小珍来帮忙插秧。
五小队和六小队虽然是相邻的两个小队,但向文的家和小珍的家相隔了好几个小山岗和田畈。
向文一溜小跑,大约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赶到小珍的家。
程凤莲见到向文后,高兴得热泪盈眶,先喊杨海坤放鞭炮,又喊小珍做帮手多炒几个菜。
饭后,杨海坤先开口了:“珍珍,你到房里去玩。我有话要对向文说。”
小珍一听,极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当儿,程凤莲正在厨房收拾碗筷。
杨海坤点燃了一支烟,轻言细语地对向文说:“文儿,不是我和你妈妈心肠狠,也不是不爱你,你是个读书人,比任何人都聪明……”
“大伯,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向文连忙打断了大伯的话,他不想再听过去的事了。
“那我就不说过去的事了。”杨海坤一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而神情严肃地道,“向文,你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和你妈妈身边就只剩下珍珍一个小女儿。她娇生惯养,又没读什么书。我和你妈妈都觉得她配不上你。如今,年轻的伢儿都爱玩,你们两个相好,我和你妈妈并不反对。但她好吃好喝好玩好穿惯了,你怕养不起……”
杨海坤的这一席话,似乎蓄谋以久,说得向文心里乱糟糟的。正所谓,明人不要重说,响鼓不要重锤。向文难过地低下了头。此时,妈妈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但她默不作声。
向文知道,小珍不是妈妈亲生的,妈妈根本作不了主。
“爸,你瞎说个啥呀!”小珍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声责怪爸爸。
向文赶紧站起身来,冲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很知趣地说:“大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该回家了,下午还要插秧。”
“要插秧就叫小珍跟你去帮帮忙吧!”这时,程凤莲终于开口了。
“那也行。赶季节的事儿,宜早不宜迟。”杨海坤听罢此话,也跟着点了头。
看来,小珍只说对了一半,妈妈在这个家中大事根本作不了主,只不过小事由她说了算。
小珍兴高采烈地拉起了向文的手,但刚出门,向文就叫小珍把手松开,说要是让人看见了多尴尬。小珍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二人一前一后,好半天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向文的心情极为复杂。他知道,即使自己现在想找小珍做媳妇,恐怕也不成了……谁叫自己是个穷光蛋啊!
“你莫听我爸爸瞎说。”小珍见离开家门口老远了,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珍珍,我不怪你爸爸,我自个儿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向文一脸的无奈。说罢,便加快了脚步。小珍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
向文带着小珍很快回家了。这时,向芳和向武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碗筷。弟妹俩见小珍跟哥哥一起来了,便异口同声地打招呼叫“珍珍姐”。向芳倒了半杯白开水递给小珍,向武将一张小木椅放在了小珍的身边。
小珍笑眯眯地接过茶杯,然后很大方地坐了下来。此时,向文的心情才开始有了点好转,他自言自语地说:“插秧就是要人多势众。”
“哥,要是人手还不够,我下午去把大姐也接回来帮忙吧!”向武赶紧补上一句。
“向武,你别想偷懒。你去我也去。”向芳好象生怕自己吃了亏,连忙撅起了嘴。
“那稍晚一点再说吧!先都下田插秧。”向文并没反对,就怕姐姐没功夫,因为姐姐现在也做妈妈了。前不久,姐姐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我们早点下田干活儿吧!”小珍喝了几口水后便起身道。
“开工罗——”向武连忙跟着大声吆喝。
兄弟姐妹四人忙了大半下午,才插了半亩田。向文插得慢,向武插得更慢。向武见自己被两个姐姐插的秧苗关在了田中间,好不气馁地说:“算了,我不插了。我这就去接大姐。”
“要去你就去吧!反正你一下午也没插几棵。”小珍打趣地道。
向芳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道:“哥,我还是陪弟弟一起去姐姐家吧!我怕他一个人在路边塘里玩水。我们明天一大早和姐姐一起回来。”
向文觉得妹妹说的有理,连忙点头同意了。但稍后又故意沉着脸道:“那不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呀?”
“你有珍珍姐陪嘛!”向武脱口道。
“向武,你又欠揍。”小珍脸一红,赶紧解释,“我马上就回家。不然爸爸会骂我的。”
向武生怕挨打,连忙跑上了田埂,然后又是一阵傻笑。见此,向文连忙催促向芳道:“你快跟弟弟一起走吧!我们也马上收工。”
弟妹俩走后不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向文和小珍便收工了。二人一前一后下到榨门塘边清洗手脚上的泥巴。看到如此亲密的样子,不知情的过路人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小夫妻。
“我还是直接回家吧!”小珍低着头说。
“你还是不是我的妹妹啊?帮我做餐饭总行吧?”向文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小珍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洗干净手脚上的泥巴,然后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小珍心里也很清楚,不只是向文喜欢她,两个弟妹也都喜欢她,刚才弟妹俩就是存心溜走的,是给机会他俩单独相处。
进屋后,向文顺手拉着了电灯。电灯是不久前才安装的。据说是虎山大队一个迁居在外二十余载的大官帮忙搞的钱,全大队的人都感激涕零,天天挂在嘴上称赞,说这个老乡领导“吃水不忘挖井人”,像这样的老乡领导越多越好……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向文开始羡慕起当“官”的人了。他想,日后自己要是有这么一天,也一定要为家乡卖力……想到此,他突然问小珍:“珍珍,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那还不是得看你的态度?只要你做通了爸妈的思想工作,我肯定不会离开虎山。”小珍不假思索地答道。
“恐怕有点为难了。你爸爸说的对,我一无所有。”向文的心情又一落千丈。
“……”小珍哑然。
见小珍脸色一沉没有出声,向文又立马补充道:“珍珍,只要你不离开虎山,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小珍终于舒展了眉头。她知道,眼前的向文只不过是“虎落平川”,只要他肯努力,将来一定有出息。她开始在心里恨起了爸爸,目光短浅、唯钱是命……
向文坐在灶门口烧火,小珍站在灶台边炒饭炒菜,晚饭很快做好了。
这时,外面的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他对她说:“外面已经没光线了,回家的路不好走,你吃完饭就别回去了。出门由外,在家由家。反正妈妈和大伯都知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应该不会说你什么的。”
小珍一听,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显得左右为难。向文会意地笑了:“这好解决,家里还有姐姐留下的衣服,你可以先替换一下。”
“那晚上各睡各的。”小珍不再推辞。她太疲劳了,胆子也小,又不想走夜路。
“嗯。”向文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后,小珍先洗完澡先上床,还是从前睡过的那张熟悉的床。向文后洗完澡后 上床,也是自己睡习惯的那张床。
“你么说话不算数呀?”小珍推了推向文,“你应该到隔壁房间去睡。”
“你只说各睡各的,又没说不能睡一张床嘛!”向文打趣地道,“先前你还要伏在我身上睡,现在害羞啦?”
“你变坏了,我不跟你说。”小珍撅起了小嘴。
“不是我变坏了,是你懂事了。”向文笑了。
其实,向文是一个很本份的孩子。打自在读小学三年级时为讨好女同学被爸爸狠狠地教训过一次后,他就再也没有与任何女孩子有过亲密接触。
读中学时,即使偶尔换座位与女孩子同桌,他也要在课桌中间用小刀划一条线,互不侵犯。
回家务农后,他也从不到有女孩子的人家串门……
不是他不想接触女孩子,而是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都不允许。
这当儿,向文见小珍撒娇了,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珍珍,我说话算数,只要你肯像先前那样叫我一声哥,我保证不碰你。”
“哥——”小珍平躺在床上,脸上红扑扑的。她确实太累了。
小珍终于又叫“哥”了,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切。向文觉得像一股清泉淌过心田。于是,他爱怜地道:“好妹妹,你安心睡吧!哥哥去看一会儿书。”
小珍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小珍起床后,连忙洗衣做饭。这时,姐妹弟都回家了。两个弟妹还真以为珍珍姐是早上才赶过来的,一个劲地打招呼“早哇珍珍姐”。倒是姐姐向芬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但她并没有做声。
向芬知道,小珍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向文要是在农村种一辈子责任田,娶了她肯定不会吃亏。如今,向芬的想法与二姑妈的想法一致,所以也就不再指责向文了,只要他俩有情有意有缘份。
然而,现实总是出人意料。没过几天,小珍突然离开虎山到南方打工去了。
说来话长。
向文他们这一拨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后繁衍最多的一代。以向文所在的虎山大队为例,家家户户都有兄弟姐妹四五个,最少的也不下二三人,只有廖廖几户是独生子女,且是家长不能再生育的。所以全大队不到两百户人家就有总人口一千一百余人。
就在农村分田到户后,向文他们这一代人刚好成年。由于高考升学率极低,落榜后的青年男女基本上都在农村种责任田。如果不是国家实行改革开放,鼓励发展多种经济成份,向文他们这一代人恐怕都得在农村守一辈子。
由于杨海坤对小珍和向文的事儿一直不松口,小珍显得极为焦虑不安。
小珍心里也很明白,自己没什么文化,个性又张扬、又要强,一旦与向文好上了,就会束缚他的手脚。她与向文在一起生活过那么长时间,了解他的心思。向文读了那么多的书,吃了那么多的苦,他是不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的。长痛不如短痛,她最终选择了退却。在虎山大队一些大哥哥、大姐姐的怂恿下,小珍毅然去南方打工了。
向芳和向武很是同情哥哥,只怪家中太穷。为了生计,也是为了帮哥哥争口气,就在这一年的秋收过后,弟妹俩也硬是吵着去南方打工了,而且当年没有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