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格格,雪又下得大了,您当心身子。”静云为她披上烟罗紫、绣祥云的披风御寒,针脚细密,分外精致,是院里丫头的手艺,她甚少能享受到府里绣房绣娘的手艺,好在院里的丫头一个顶一个的手脚麻利。
“屋里烧了炭,您用过膳,进屋歇个午觉吧。”院里的小太监冯知园刚从膳房提了膳来,烟云拿进屋来,顺手关了门。
叶莹本正坐在门前,饶有兴致赏门外雪景,嗅到膳食的香气,也确实觉得有点发冷,便也作罢,吩咐烟云摆膳。
她只是小小打了个喷嚏,就见静云一脸紧张,也想到风寒在古代都着实是个大事,更何况她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的格格,还并不受宠,府医紧着福晋、四爷两座大佛,下面还有侧福晋和受宠的格格们,怎么样也轮不到她这个小虾米,不然也不会落水病死,被她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鸠占鹊巢”。
前世她很早就得了绝症痛苦离世,得知穿越到乾隆后宫的婉贵妃后,喜不自胜。
这位婉贵妃到乾隆末年也不过是个勉强晋封的妃位,多半看在她是潜邸旧人的面子上,贵妃之位还是下一任皇帝嘉庆帝加封,更是一生无子,可见实在不算受宠,在热闹的乾隆后宫,算得上透明了。
其中却只有一点,戳中了叶莹的心,让她高兴不已,这位婉贵妃有着难得的好身体,最后活了整整九十二岁,是乾隆后宫最长寿的一位,能活这么久,英年早逝的她想都不敢想,更何况她一直都是个随遇而安的,只想着做个咸鱼,在这王府后院吃瓜看戏,安安心心把她该得的寿数得到了。
午膳她叫了热锅子,她份例有限,炭怎么算也不够用,这种热腾腾烧着的就更偏爱一些。
高汤里放了香料,周围摆着鱼片羊肉片,肉少些,蔬菜多些,也是份例所限,她却不在意这些,能吃上美食赏上美景,已经是她曾经求无所求的了。
静云烟云侍奉左右,帮她烫食物,为她仔仔细细夹到碗里,无一处不妥帖。
刚来到这里,她非常不习惯这种伺候,但她也没有什么推翻封建统治的大志向,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同样害怕会露馅,总是不好拒绝。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清净会。”叶莹指了几盘肉和菜,“我身子刚好,不宜用得太多,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别忘了小冯他们的份儿。”
小丫头和小太监年纪不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自己身体坏过,也看不得别人糟了身子。
静云欢欢喜喜谢了恩,对于他们这些下人,主子吃不上好东西,他们更是只有日日的白菜帮子,吃多了还害怕出恭耽误伺候,吃少了,蔬菜又不搪时候,主子心善,他们才能沾点荤腥。
烟云却面露难色:“主子,这不合规矩。”
这可以看出两个小丫头性子上的不同,静云是她的陪嫁丫鬟,与她更亲近些,也更纯粹天真,烟云则是府里分配的,重规矩、懂礼节。
不过到底是个小丫头,还是有单纯的一面的,叶莹见她眼神偶尔瞥向羊肉片,笑道:“好了,你小小年纪这么古板做什么,到底在咱们院子里,不用那么拘着。”
烟云这才规矩地福身谢恩。
……
羊肉片又鲜又嫩,裹着一汪汁水,咀嚼间一点膻味也无,全然是肉的香气,鱼片更是新鲜,片得薄如蝉翼,烫一下就熟了,一点腥味也无。
叶莹美美用了一顿,身上暖了不少,甚至开始发汗,汗水过了风也容易遭风寒,便解下披风,唤静云拿了帕子,将身上汗水擦净了,进里屋眯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还是静云唤她起来。
“格格恕奴婢冒犯了,只是这样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她奉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叶莹迷迷糊糊坐起来,却也拒绝静云伺候,接过来自己喝了两口,才渐渐苏醒。
这时烟云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这已经算是较急切的走姿了。
“有什么要紧事情吗?”叶莹放下甜汤,抬手免了她的礼。
“黄格格来了,正在前面候着呢,您……”她似是为难。
黄格格同她入府不过是前后,却比她受宠许多,她落水之事虽是没了个说法,但半数人都默认是黄格格所为,烟云觉得为难也是应该的。
若真是黄格格所为,她虽是不欲争斗,也会为这身子的主人讨回公道,但她落水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的确是不慎失足,这黄格格更是个耿直性子,若不是下人拦着,还想跳入湖中把她捞出来。
如今两边住得近,她愿意多走动,叶莹倒也没什么不许的。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说:“如此惊慌做什么,静云,扶我起来梳妆。”睡得多了她头有点晕,这身子还是有点弱,猛地站起来就会头晕,需要静云搀扶着她起来。
仔细梳妆了,才到前殿去。
“黄姐姐。”她面上带着笑,黄格格是格格中受宠的,不便冷待,“是妹妹怠慢了,中午锅子吃得多了,这一觉竟是睡到了这般时候。”
黄格格的耿直的确不是装的,她执起叶莹的双手,眸子竟是含了泪的:“这几日福晋罚我禁闭,如今终于得以亲眼见妹妹一眼,妹妹无事便好。”
叶莹和她互相扶着坐下,却见坐下了,黄格格还感叹似的念着“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福晋这个禁闭,也是在府里起了黄格格是罪魁祸首传言的原因。
叶莹双眸一转,没再提这些事情,只是闲聊了几句,觉得和黄格格很是投脾气,便说道:“这府中寂寞,妹妹这儿离姐姐处也是不远,姐姐有空便多来坐坐,妹妹恐怕也要时常去叨扰姐姐了。”
叶莹话音刚落,同住的珂里叶特氏走了进来,黄格格和叶莹站起来,互相行了个平礼。
珂里叶特氏也是不受宠的,她们住的院子偏远,三四个挤在一起,珂里叶特氏内向谨慎,日日都来看望她,她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也陪聊过几次,她性子闷了些,心却很诚,还有一双巧手,几次来都带着自己亲手做成的小物件。
“陈姐姐,黄格格。”珂里叶特氏比她小上三岁,婴儿肥还没有消,一笑就露出两个小梨涡,很是讨人喜欢,她自怀里掏出精致的香包,上绣圆月、芙蓉,因着陈氏本名为陈月蓉,栩栩如生,她绣工可见一斑。
黄格格也只比叶莹大了一岁,眨了眨双眼,说话还透着几分孩子气。
都是娇宠着长大的小姐,送进府做了妾,家里养成的性情仍旧没变多少:“这香包做得真是精巧,钰格格手太巧了!”
满洲人习惯以名中首字做汉姓,“钰”便是珂里叶特氏的闺名首字。
黄格格父亲是武官,女红之类不过粗通一些,否则普通的官家小姐也少有能会水的,钰格格的手艺她看了自然是眼馋着。
“你称陈妹妹一声姐姐,如今我也想同你称个姐妹,你意下如何?”黄格格弯着一双眼,讨好地说。
钰格格有些局促地笑笑,点了点头,似是因着黄格格的热情,紧张不已。
叶莹一看便知,钰格格这在现代估计就叫社恐。
多了黄格格在其中,三个人终于不至于太无趣,黄格格小嘴张张合合,没人理她都能自己说上很久。
窗外雪已经不下了,悠悠转晴,屋内炭不算足,但还是暖融融的。
叶莹唤了静云拿牌,三个人玩上推牌九。她倚在椅背上,享受着难得的温软时光。
之后若是一直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了,有好友在侧,吃穿不愁,寿数绵长,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下全然实现,如同做梦一般。
正想着,门外忽地嘈杂,冯知园欢喜进来通报:“各位格格,爷正往咱院子这来,已是快要到了,还请各位格格到门外迎接。”
他话音刚落,叶莹便听到这具身子脑海中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雪才下过,不必了。”
弘历进来,如今还是年轻模样,皇室中人,有着一张端正面貌,声音也比叶莹想象中柔和。
几个人急忙福了礼,尤其黄格格,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哪怕她算是受宠的了,也不过一月见上几次。
四爷与福晋伉俪情深,格格高氏如日中天,还有另外一个侧福晋之位有可能会落到包衣出身的她身上的传言,府里的恩宠基本都被这二人分了过去,富察氏格格有长子在身,虽恩宠不再,地位仍旧,且二格格生下来就去了,也讨了四爷可怜。
如今福晋在孕中,第二胎却害喜害得厉害,加上有二阿哥傍身,地位稳定尊贵,虽性子温和,底下的侧福晋和格格也不敢生事。
这后院一片安好,叶莹院子里也清净不少,她来到这儿几月,是一面都没见过府里最大的主子的。
她福身请安,难免有些紧张,不过想着她从来没想过争什么,安安稳稳过下去就好,这最大的主子她招惹不得,也没有想奉承阿谀的意思,松快一些。
“给爷请安。”她跟着其他二人一起说道。
弘历淡淡一抬手:“不必多礼。”
他瞥到桌上的牌,轻笑:“你们倒有几分趣味。”
“身子可大好了?”他看向叶莹。
叶莹愣了一瞬,才明白对方的话是对着她说的,低下头有点紧张地说:“回爷的话,妾身身子已好了。”
钰格格候在一旁,见此先行说道:“这天下过雪,又闷又凉,妾身自小体弱,担心不能侍奉好爷,还请爷容妾身告退。”
弘历“嗯”了一声,转身对她旁边的侍女道:“照顾好你们格格。”
黄格格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也自行告退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下人和他们,叶莹更是难掩紧张,弘历却把这当做叶莹总是见不到他的惶恐,竟是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也到了晚膳的时候,叫人传膳吧。”他自顾自地坐下,对身边的李玉道,“今日就宿在陈格格这里,留两个伺候的,其他人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