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弯刀在空中晃出一道凛然寒光,钉在松动的裂缝之间。
布衣少女纤细莹白的手牢牢握在刀柄上,感受到虎口的震颤后,她停顿了一瞬,接着动作。
一下,两下……坚硬的冰面硬生生被她凿出了明显的缺口。
“坚冰厚达三尺,这种湖里真能有鱼?”陈明心一面尝试气沉丹田,一面在心里评估着此行的成功几率。
她今天这一趟,是来捕鱼的。
大周朝的最后一位太子妃、严谨算来已经活了三百年的老古董陈明心,如今是个给神仙打工的苦力。
不过她工作的内容,并不是当渔夫。
“横公鱼就是生活在冰湖之中。此物灵活敏捷,你注意点。”四下无人,却凭空传来一个男声。
换作旁人,再怎样镇定也得被吓个一激灵。
陈明心仿佛无事发生,“世道总会变的嘛。大仙毕竟几百年没出山了,人间有点小变化也是正常,须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话音刚落,直觉时机已到,破釜沉舟般向下一击。
脚下冰面迅速劈裂,她翻身越过裂隙,降低重心落到右面半片浮冰之上。
说是浮冰也不对。
此湖实在冻得坚固,暮春时节都未解冻,导致她脚下冰块几乎像是平地,并无漂浮流荡之感。
“大仙,你能查探到‘横公鱼’在哪吗?”陈明心虚心求教。
虽然自从重新醒来,她便日日潜心修炼,但由于环境限制,只是学了拳脚功夫。
“要不是本君,你连一味药也找不到。”
玄衣白发的男子一副被侮辱鬼格的憋屈样,显然是觉得杀鸡用牛刀,很有失体面。
在别人看来,空气中没有半个影子,只有陈明心能看到山训。
这是与她伴生的“鬼”。
陈明心与其相处多年,不用看他的神态,光听语气都知道怎么回事,恭维的话不打草稿就脱口而出。
“哎呀,您肯定是什么厉害场面都能撑住的!可我一介凡人,要是下手去捞去探,手都得冻掉,大仙就当可怜我吧!”
山训“哼”了一声,随即往前飘了两步,给陈明心指了指前边的裂隙,又觉得不对劲。
它怎么一动不动?
陈明心几步上前,一掌挥出,将缝隙扩大。
她蹲下来查看情况。
一尾赤红色,似鲤鱼非鲤鱼的生物,僵硬地翘着尾巴。
它像挂掉了一样,浮在因为冰裂而渐次涨起的湖水上,似乎是被陈明心一刀劈出来的余波给震傻了。
这就是山训说的:灵活敏捷。
“咳咳。”陈明心竭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伸手很容易地把这条巴掌大的鱼捞了上来。
世道确实变了。
烛台山上,冰湖之中,寒冰愈来愈厚,把当年灵活的猎物都冻成盘中餐了。
陈明心跃至丛林间,就地升柴火、架小锅。
待锅中水烧得沸腾,她又往里面加了准备好的两枚乌梅。
此时夕阳已经斜照,本来应该早些回家。
顾忌着横公鱼一到夜晚就有可能化为人形,陈明心选择了在山上速速消灭掉它,再回去。
“这鱼这么呆,肯定化不了人形的。”山训对自己的判断失误耿耿于怀。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陈明心对于山训的话从来采取“做好防范、不能偏信”的策略,并没有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丝毫动摇。
没有办法嘛,自从陈明心这个凡人出生起,山训就一直寄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再和山泽志怪之物打过交道,消息不灵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明心席地而坐,直接端起锅,认真地开始吃“饭”。
“横公鱼”算是一味药,能医治邪症。
陈明心非要登上烛台山,捉鱼野餐,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遥想大周国破,她按照山训的指导,借助一对九转玉镯侥幸逃命,却在一处禁地被困足足三百年。
那之后,有仙人破除禁制,却又施下咒术。
他让陈明心只能靠其给予的解药续命,并且命令她——
给、他、打、工。
工作内容是,上报八卦。
陈明心被下咒后,发病时头疼欲裂、口吐鲜血,还会产生幻觉,山训没有诊断出根源何在。
为了摆脱受人所制的状况,她一直在寻找奇珍,希望缓解“病情”。
也不知道这条鱼能顶多大用——
陈明心刚吐出一根鱼刺,倏地心中发毛,撂下铁锅,就地一滚!
阴森森如毒蛇一般的东西,擦着她的脸颊滑过去。
她摆开架势,预备进行殊死反击,却发现对方调转方向,一减攻势,柔柔地往这边靠过来。
那是一张剪裁精细的白色小纸人。
它的花纹是开怀大笑的小孩子,此时又服服帖帖地挨着她的小臂,跟要亲热似的。
陈明心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迅速后撤,却怎么也甩不开它。
方才那阴嗖嗖的气息可不是她的幻觉,怎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温顺?
“这是纸傀,魔界之人修为突破到化神才能使用的法宝,主要用于信息搜集。”山训在旁边插话,“它这个样子……应该是认主了。”
她是人又不是魔,怎么牵扯到魔物认主的?
“按理说确实不该认你,不过,可能是本君的气息被感知到了。”山训一脸骄傲。
……好吧,都说魔鬼魔鬼,鬼和魔应该是一家。
陈明心定一定心神,想测试一下这小玩意是不是真的听她使唤。
她心中默念:“起!带我去找宝贝!”
那小纸人腾地飞起来,甚至晃晃悠悠地一步一回头,想要带她往右手边走。
陈明心有些迟疑,虽然小纸人看起来对她没有威胁,但深山老林,危险无处不在。
“你上次不是还想挖嗤嗤草?”山训提醒了一句,“这个纸傀对你应该是帮助,可以趁机去里面看看。”
嗤嗤草是另外一味可能压制她症状的药。
陈明心望向因为事出突然而一半都翻在地上、沾满尘泥的鱼肉,很有些肉疼。
她进山来的收获就在刚才打了折扣。
山训坚持怂恿她,一方面是希望她早点提高实力,早日帮他重塑肉身,不再当阿飘;另一方面,也必然是认为烛台山里没有极端的危险。
因为,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她挂了,这位“大仙”也得魂飞天外。
陈明心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没有再犹豫,跟在小纸人后面往前探去。她现在状态尚佳,可以继续探索,但必须在天色变暗之前离开。
金乌此时正要坠入地平线以下,天边残霞如血。
小纸人带她走了百来步,眼前出现一丛极盛的灌木,郁郁葱葱。
它在陈明心右臂上点了一下,然后又穿过灌木丛,落在一个,不是,一具身体上?
陈明心左手按着刀柄,右手捡了根枯枝,拨开杂草,大致看清了这里躺着个人,蓬乱头发遮挡住脸,看不清样貌。
此人身长约八尺,衣服糊满污血,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全是血块凝结的紫黑。
野草几乎爬满他的身体,俨然是把血肉当作肥料了。
看起来,这倒霉蛋遭遇不测,起码在数十天之前。
敢情小纸人叫她来捡漏的?
原来这就是信息搜集,受教了。
陈明心默念几句经文,做下心理建设,好让死者安心去了。
同时超度一下自己不过寥寥的愧疚之意。
山训忽而道:“他也是纸傀的主人。”
啥?
陈明心定睛一看,发现小纸人正在用对她做过的动作,轻轻拍着“尸体”的小臂。
它它它!它脚踏两条船啊!
“这是什么情况?”猝不及防被绿了的陈明心,迅速丢下枯枝,改为双手握着刀。
山训的眉毛都快纠结成麻花了,“我也没见过这怪现象——总之他是活的。”
“撤!”陈明心打算跑。
“你和纸傀的契约成立,如果他的修为高过你,就能顺着纸傀的联系找到你!”
陈明心面色沉沉地止住动作。
“大仙,他什么修为啊?”
“这……”山训支支吾吾,“看不出来。”
那就是很厉害。
“处理掉他?”她开始头脑风暴,试图寻找解决方式。
“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妙法。”真成尸体了,确实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倒霉蛋和纸傀的契约将会自动断开,身上要有什么财宝,也都是陈明心的了。
不得不说,她一下子找到了缺乏道德考量的最优解。
“但我跟人家无冤无仇的——”陈明心摇摇头,“这得减功德吧?”
见死不救她是做得出来,但往上捅刀子真不行。
简单而言:有点良心,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