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张晓云原来就住在城隍庙旁。
并不是紧邻着,而是隔了一大片果园,张晓云的住所就藏在这片山林之间,隐隐于野,恰好呼应了她低调的为人。
我以前也有经过这地方,却一直以为是度假村或观光酒店,因为面前仿佛古堡一般的建筑看着像是给游客住的,而不是某个人的家。
「到了。」张晓云吹起口哨,当她将车开进一个比篮球场大的地下停车场时,我瞠目结舌地发现里头还有九台一模一样的车,另外也有休旅车、跑车及越野车,车辆总数约二十台。
如果一个车位是八平,二十台车也不过占了一半的面积而已,也就是说这里的总面积超过三百平。
这样能算低调吗?好吧……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张晓云是个富豪,她的确算是很低调。
「我?」我问起时,张晓云显得很惊讶,「我不是富豪啊,只是有钱没地方花而已。」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你想想,如果你没有父母、膝下无子、工作五十年,每年收入超过千万,大部分都没有税,你会有多少资产?这就是我的答案。」
「五十年?!」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怎么回事?你不是只有三……」
「嘘。」她用食指抵住唇,露齿一笑,「年纪可是女性的秘密。」
我的师傅该不会是个妖怪吧……
说起妖怪,我忽然想起云空说过,我未来的两位妻子都不是人,一位是阴魂,一位是狐妖。阴魂这部分颇为准确,是既定事实,但狐妖难道真实存在吗?
「当然,狐妖就和你我一样真实,平时他们看起来是人的模样,所以分辨不出。也许你身边就有狐妖呢。」进屋前,张晓云拿了双毛茸茸的拖鞋给我,我忐忑地踩了进去,结果还挺舒服的。
我跟在她后头上楼,追问道:「那人鱼是真的吗?」
「你说像迪斯尼电影的美人鱼吗?」
「对,差不多吧。」
张晓云思索片刻,「那种样子的没有。
我狠狠皱起眉,所以──其他样子的有?
张晓云笑道:「大部分流传已久的传说都是真的,不过你放心,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这点有待商榷,且我依旧好奇她说自己工作五十年的事。
可惜张晓云并没有要继续这话题的意思,而是领着我到二楼的一座祭坛。
跟云空的祭坛给人的感觉不同,张晓云的祭坛很是明亮整洁,祭拜着张道陵老祖,前面有些瓜果米饭等祭品。
张晓云跪在蒲团上,说是要进行例行祭拜,而我如今半只脚踏进门,也有祭拜的义务。
张晓云双手合十,声音轻缓道:「老祖天师,我是晚辈张晓云,这是我未过门的弟子梁怀清,今日带他来认老祖。此后他要行正道、做好事、匡扶正义,承担正一道的责任。
晓云会引导怀清倾听世人的声音,不贪财、不淫邪、不偷盗,以正道为己任,心怀良善,心系国家之事,乃至世界大事。
恳请老祖天师庇佑,晓云和怀清会保守自身,持续精进。」
她又喃喃念了些什么,才睁开眼。
我突然感到有一座山般沉重的责任扛在肩上,这件事并没有一开始想的有趣,也不酷。
俗话说能者多劳,身为天师的张晓云就是如此。即便有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也依旧在暗地里默默努力,为常人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而奔波。
张晓云站起身,补充了一句:「你大概是我命里唯一的弟子,你的五行和我相辅相成,出生的时辰也刚好,不会受到我的厄气影响。然而矛盾的是,你天生不是吃天师的饭,所以我也只能收你为门外徒。」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似乎……很厉害。
「接着……」张晓云环顾四周,「你来跟我一起布置祭坛,我还得处理云空的事。」
三小时后,张晓云盘腿坐在一张明黄色的绸布前,上面摆着咒具及我费尽千辛万苦替她买的新鲜白米。
张晓云架了一面圆镜在身前,要我在旁边护法。
我傻傻道:「护法?
张晓云挥了挥手,「保持安静就对了,不要动,也不要碰任何东西,你的气会护着我。」
我摸不清头脑地照做,跟个木头人似地站在一旁。
「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要正对这面镜子,会出事的。」张晓云再三告诫。
我重重地点头,心若擂鼓,既紧张又兴奋,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道教仪式。
仪式开始时,张晓云挥舞着一面明黄色的小道幡,口中念念有词,神色专注。
乍看之下很滑稽,但现场的气氛相当凝重,并且我发现,从她开始进行仪式后,室内气温至少下降了五度。
一股不寻常的冷风游走于祭坛之间,我仿佛听见一阵呢喃细语念诵着经文,可那声音又不是张晓云的。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谨记着张晓云的嘱咐,完全不敢动。
余光瞥到镜子似乎闪烁了一下,我别过头,身上浮起一层冷汗。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
张晓云擎起盛有符水的瓷碗,倒了几滴在白米上,说也奇怪,明明是清水,一接触到白米却转为黑色,并冒出一阵黑烟。
她继续倒入符水,直到整碗米都由白转黑,看上去邪气异常。
圆镜的光芒越来越刺眼,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好似随时都会碎裂一般。
张晓云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镜子,圆镜依然没有碎,却发出了极度刺耳的嗡鸣声!
刹那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镜面彷若水面一般,泛起一阵涟漪,张晓云的手指穿入,在里头摸索着什么。
不多时,她从拉出一条血淋淋的物件,大约五十公分或者更长,青紫中透着黑,软软地瘫在她掌上。
我一看见那东西就非常不舒服,像是被人扼住脖子,沉沉的,喘不上气。
张晓云翻出符纸,夹在两指间,又是一阵晦涩难懂的咒语后,那条物事便被俐落地切成数段,落在盛着黑米的碗中。
只听「轰」一声巨响,整个碗燃起黑色火焰,烧尽了里头的物体。
张晓云没有理会它,双手迅速结了一个复杂的印,直指身前的圆镜。
圆镜又开始激烈震动,我隐隐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着它便在霎时之间爆裂开来!
我反射性地伸手挡了一下,却发现没有任何碎片溅到身上,因为我被一层看不见的能量护住身体。
镜面裂开的瞬间,室内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包括冷风与呢喃声,一切回归平静!
张晓云脱力向后坐在地上,猛烈地喘着气,「结束了,我剪断了小鬼的脐带,它会因此发狂,要不了几天云空就会尝到苦果。你没事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道:「刚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保护住了。」
「是罡气。」张晓云重重喘了口气,「你与生俱来的。」
平复呼吸后,她拍拍屁股站起来,望着面前的狼藉叹了口气。
「收拾真的很麻烦,好在我有个准弟子。」她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地道:「那就交给你啰!我在旁边监督。」说着,麻利地躲到一旁休息。
我认命地开始清理。
「嘶!」清到一半时,我不慎被镜面的碎片割伤手,一片小小的玻璃屑刺进肉里,我用指甲抠了下,没抠出东西,血也很快止住,我便没放在心上。
那时我们两人都没料到,这并不是云空的终结,而是她复仇的开始。
稍晚,我婉拒了张晓云的接送,独自沿着山路慢慢拐回家。
距离配婚的日期还有两周。我这么想着,双脚不自觉走到姑娘庙前,对里头供奉的陈家小女儿有一丝丝好奇。
虽说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时恐怖的模样,但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知道她只是生活无趣后,我遂逐渐释怀。毕竟谁能体会十八岁就离开父母,并且被供奉在深山小庙的女孩的心情?
「有点灰尘,下次我会再带工具来清理。」我伸手拂去神桌上的细灰,对她说道。
上回配婚事件后,我已经清理过小庙一次,可因为庙位于室外,又是树林中,难免会有各种昆虫尸体、泥土等,需要经常清洁。
我还思量着除了打扫用具外,该不该带些供品来时,一只纯黑的乌鸦一头撞在小庙外的大石上。
我惊得回过身,乌鸦在地上扑腾几下,渐渐没了声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片树林里看见乌鸦,体型这么大、毛色又这么黑的着实不多见。我按了按胸口,靠近查看。
乌鸦死不瞑目的红眼大张着,我只看了一眼便手脚发软。
这撞死的乌鸦,每只眼竟有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