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完钱后，少年顺手拿走可乐。
贝苒站收银前往门外看去，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
她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感觉会下一晚上。
她一个转眼，少年已坐到桌台那边去了。
他后脊背微微弓起，衣服两边褶皱，脚跟随意踩在椅子下的环杠上。
头顶白炽灯光照晃那件黑色冲锋衣上，给它嵌一点白白的光面。
只是那熟悉又触碰不到的背影，是贝苒不敢想的。
她自己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以为只能在贴吧里看见。
不过老天对她还算挺公平的，让她再次遇到。
这是第二次。
“同学，”贝苒回头，女店员弯笑着眉眼说，“你看这一时半会儿雨是不会停的，你要不坐那边等雨停了再走。”
她说的方向是少年旁边空位。
贝苒不禁朝那人看去，心脏忽地一缩，两手一紧，泡面被捏发出“脆脆”声音。
半晌后，见她没回应，女店员又说：“你要不要买点面包先垫垫肚子？”
“谢谢姐姐，我现在还不饿。”贝苒回道。
女店员没再说话。
贝苒对周围扫视，其他座位上都有人，她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人，好像只有他旁边有位子可坐。
她鼓足一百二十个勇气，挪动步子朝那个位置走去。
坐下来那刻。
少年睨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
透明玻璃倒映出两人穿的衣服和容貌，很清晰。贝苒微微抬眸偷看玻璃上的倒影，少年垂睫，正看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很好奇，但又不敢直接歪头去看。
看了有十秒左右，她掏出手机，周茜恰好发来一条语音。
语音未来得及听，身后有人拉扯她衣服。
回头看。
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她递出一包纸巾，声音很奶地关心道：“姐姐，你衣服都湿了，妈妈说湿衣服不能穿上身的，会感冒的。”
贝苒盯着她手里的纸巾半晌，反应接过来，回道：“谢谢你小妹妹，姐——”
“妞妞，我们该回家了。”
还有一个“姐”字未说出口，小女孩被她妈妈叫走了。
贝苒盯着手中纸巾，她举到鼻翼闻了闻，是栀子香味的。
霎间，想起周茜发来的语音还没听，贝苒转身重新拿起手机，顺手将纸巾塞进衣兜，而后点开语音。
语音里，女孩激动又尖叫的声音，就差从屏幕里钻出来。
“啊啊啊——苒苒，天大的爆炸新闻！江樾回复沈舒林了，他说：我还小，妈妈不准我搞这些。我靠你不——”
听到一半，贝苒神色一惊，慌忙关掉手机，手机还差点从手上掉下来。
这社死现场，此刻她真想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接着，周茜又发来两条，贝苒索性将手机放一边，不看也不听。
倒是坐一旁的少年面容平静，就算听到了，对他来说好比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他手机页面是一款很火很火的消消乐、三连、四连、五连、时不时传出消灭声。
这时，屏幕上方突显林哲发来两条消息，江樾退出游戏点开微信，是两条语音。
滴一声。
对方大嗓门瞬间涌出来，像火炮似的整个便利店的人都听得到，包括坐一旁的女孩。
“我靠！樾哥，你这回复够牛逼的呀！贴吧都爆翻了，三中校花在贴吧里说你把她睡了还不承认。”
“你到底睡没睡啊？快说！”
听到对方语音里那句‘你把她睡了还不承认’贝苒心一怔，倏尔看向他，
江樾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样儿，盯着聊天框，他似乎在打字回复对方。
—
外面的雨仍旧在下，冷风飕飕地刮着，路上行走的人稀少好多，便利店进进出出一些躲雨或买东西的人，
贝苒趴桌台上，两手臂枕着脑袋，望着玻璃墙外的雨，偶尔会偏下余光偷看某人。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打着黑伞穿着干净的男生，他目光一眼锁向穿黑色冲锋衣、戴帽的少年。
他收好伞，朝少年走去。
“啧啧....没想到江大少爷也有落魄的一天，下雨从北区跑南区躲雨，牛逼，实属牛逼。”林哲肆无忌惮地调侃。
说完还不忘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
湘城分南北两个区域，这两个区的距离相隔距离四十五公里左右，开车四十多分钟。
贝苒闻声看向他们，很快又收了回去。
但这位江大少爷似乎对林哲调侃并不感兴趣，他微扬下巴，鸭帽下那双深邃又冷沉的眼睛，给了他一记。
林哲毫无察觉，他手撑桌边，问：“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来南区？”低头凑近，小声道，“你不会是来找三中校花的吧？”
见对方没回应。
林哲夸大其词：“我靠！江樾，你真是够牛逼的啊？这种人你都能看得上？”
江樾懒得搭理，他从圆椅上站起身，跺了两下坐麻的腿，扭了下腰，舒坦翻后。
他伸出右手来。
林哲歪头看着他的手，没懂几个意思。
几秒钟后....
他淡出声：“把伞给我。”
林哲看了眼手里的伞，顺势把它递出去。
谁知下一秒，江樾把伞滑到女孩面前，湿漉漉的伞面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透明水迹。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伞有点吓到，她盯着伞，瞪大双眼，半晌，抬眸看向他。
什么意思？
江樾并没有与她对视，也没给任何人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拽着林哲往便利店商外走。
林哲“你”那个字未说出口就被拽出来。
挣脱他的手，林哲怒道：“你疯啦！？你干嘛把伞送人？”
“走了。”
江樾没任何解释语言，说完这句直朝雨中走去，留下林哲站原地气得真想骂句艹你妈，江樾。
.....
便利店里，贝苒回神拿上伞追出去时，却不见那两名少年的身影，像消失了一样，就连余温随风同为消失。
走那么快吗？
她往两边周围看了看，除了路边暖黄灯就是眼前路过的人，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是不见他们身影。
冷风徐徐吹来，贝苒打个了寒颤，反回便利店坐着，雨伞被放桌台上，盯着它看。
顶方明灯照洒着黑伞面上的水珠，像一颗颗放亮的钻石，特别好看。
贝苒看了会儿，她掏出手机对着黑伞拍了一张，而后上传到Q/Q空间里，并备注上时间和地点。
弄完后，她继续盯着这把湿漉漉的黑伞，在想要怎么还给他。
就在这时，贝苒余光瞥了眼桌台上已喝完的蓝色可乐罐。她脑子一转，翼翼环视了下周围的人。
他们都在各忙各的，不会注意到这边。
下一秒，她眼手飞快将空罐拿过来，用双手掩盖护住整个可乐罐，眼睛像做贼似的左右看，确定没人看到，她缓缓打开双手，环盖上还残留可乐渍。
贝苒不在乎这些，她以最快速度将它揣进衣兜里。
动作娴熟一丝不苟。
—
“苒苒，”周茜小脑袋凑过来，“你数学卷子做完了吗？”
贝苒：“嗯，做完了。”
周茜十指合掌，求借抄：“快给我抄抄！”
因为下节课数学老师要抽查试卷，周茜有几道大题不会做，她怕老师检查后，当着全班面上说她。
贝苒放下笔，从数学书夹层抽出卷子递给她，周茜像得救般，攥起笔就开始抄。
“还在抄啊？”杨涛路过抽走卷子，调侃道，“再怎么抄你也考不及格。”
周茜恨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回卷子，半晌后，她回击了一句：“你有本事也去抄一个啊，你好意思说我吗？”
杨涛懒得和她掰扯，他问向贝苒：“贝苒，你这样给她抄，到高考的时候，你不会还给她抄吧？”
闻言，贝苒看了眼正在努力抄卷子的周茜，眼里十分宠溺：“如果有条件，我可以。”
杨涛：“......”
“也只有你这样包容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猪都能考大学了。”
这句话周茜听进去了，她放下笔，瞪着杨涛，语气十分不满：“你骂谁呢？”
杨涛看着她，呵呵笑了笑：“哟，猪都能听懂人话啊，我还以为听不懂呢。”
听到这话，贝苒没忍住笑了。
周茜白了眼杨涛，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她攥起笔继续抄，最后来上一句：“我有宝贝给我抄，而你没有。”
说完还不忘略略略略。
杨涛又呵笑，和她拌起嘴。
在他们斗嘴时，贝苒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妈妈还是没有回复她。
—
放学回家路上，贝苒故意放慢脚步，慢悠走着。反正那么早回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妈妈也不在家。
“贝苒，现在才放学啊？”
一道女性声音从正前方传过来，来人正是邻居赵阿姨。
贝苒抬眸看去，应道，“赵阿姨，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阿姨停下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随后吐出“相亲”二字。
赵阿姨名叫赵溪蓉，是个寡妇，丈夫去世多年一直未找对象，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未给丈夫生下一儿半女。
贝苒惊道：“相亲？”
“是呀！”
赵溪蓉叹道：“你宁叔走得早，我又是这把岁数，能找个相伴一生的人也不错。”
贝苒点点头，夸赞道：“赵阿姨长那么漂亮，一点也不老，永远十八岁。”
这小嘴像抹了蜜糖夸到赵溪蓉心坎上：“哪有！”看着贝苒，她想起什么，“对了，贝苒，你妈妈回来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她的。”
听到妈妈回来的消息，贝苒愣住，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切信。半晌，她忙道：“赵阿姨，您确定没看错吗？”
“我怎么会看错呢？”
贝苒和赵溪蓉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前往家的方向赶去。
赵溪蓉愣笑站原地，“这孩子怎么跑那么急？”说完，又叹了句，“多好的姑娘，遇到这样不回家的妈，也是受苦。她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做梦都会笑醒。”
回到小区，贝苒急急跑上楼不带歇停的，快到家门口时，却停下来。她弓着腰，手撑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汗水溢满整个后背，额间上的汗珠顺着泛红润的脸颊滑落下来。歇息了会儿，她直起腰，理上书包带，用衣袖擦掉脸额上的汗珠，抬脚踏上台阶往上走。
准备敲门时，手悬在半空停下来。
贝苒不知道自己见到妈妈后，应该用什么语言，她思索着。
就在这时，门被里面的人推打开，她下意识往后小退两步。
开门的人正是她妈妈苏碧兰。
“唉。苒苒，你站门口干什么？”
刚想好的语言，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组织过。
“妈妈。”
她声音很轻，带点喘息地叫了一声。
苏碧兰看她累呼呼的，手刚抬起，贝苒下意识别开头，躲开，她越过妈妈走了进去。
“有人追你啊？”苏碧兰关上门，关心问。
贝苒摇头回道：“没有，外面有点冷，所以我小跑回来的。”
其实她很想说：妈妈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为什么我给你发微信你总是不回。
显然，贝苒没有那么问，而苏碧兰也没有主动说。
从进门到现在，母女俩对话只用了一两分钟。
看似平平无奇的对话，对贝苒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妈妈回来了。
贝苒回到房间，关上门，取下书包放床上，她坐床边掏出手机，看着前前天和昨天发出的消息，妈妈回到家也没回复一下。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苏碧兰推门走进来。
贝苒放下手机站起身：“有什么事吗？”
“你不高兴？”
“没有啊，”贝苒笑着说，“妈妈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苏碧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拉着她手，切入正题：“苒苒，你想转学吗？”
妈妈的话像棒头锤落在贝苒脑门上，让她一时无措，甚至有点懵。
她问妈妈：“什么意思。”
苏碧兰拉下贝苒坐床边上，清了把嗓子，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周叔说以你的成绩在三中实属有点委屈了。妈妈想了想，觉得也是。”
她又忙补一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妈妈也不会勉强你。”
其他的话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周叔”二字让贝苒瞪大双眼看着她。
苏碧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她丝毫不掩饰：“你是想问周叔是谁，对吧？”
贝苒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苏碧兰依旧拉着她的手，说：“我和你周叔呢，在一起有半年多了。一开始呢，我本想告诉你的，但怕你不同意，所以我才没有选择给你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恨妈妈不早点告诉你这些，如果你想骂妈妈，妈妈没任何怨言。”
原来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贝苒怎么都没想到妈妈会那么做，她以为妈妈在外面是忙于工作，所以才经常不回家的。
到头来，被当成傻子的始终是自己。
听妈妈讲完后，贝苒似如淡定，眼里更是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想到赵阿姨为宁叔守了多年的寡，再想到妈妈为了爸爸也一样。
她冷静了会儿。
“妈妈，”贝苒开口看着她，脸上挂着笑：“我很理解你，爸爸去世十年了。你能找到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我很高兴。”
听到这话，苏碧兰两眼愣了下，她以为自己的女儿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又闹又哭，嚷嚷不同意。相反的是，贝苒这平静地笑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
总之这半年，苏碧兰很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苒苒——”
“妈妈，”话未说出口，就被贝苒打断，“我要学习了，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要做。”
末了，苏碧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走时。
下一秒，贝苒开口又说：“转学的事，我会考虑的，不会很久。”
妈妈唇角微微笑起弧度，再次点头，“好。”
妈妈出去后，房间恢复往常安静。贝苒身子蜷曲躺床上，望着窗外要暗下来的天，云暗白，风打进来吹起两边垂直的帘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