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没有回去公寓,而后的两天都待在出租小屋里。
第三天的一个午后。
想也是时候了,我敲响了公寓的门,“我来…拿下东西。”
开门后,阿琰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他先是蓦然愣怔几分,很快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垂下眼帘,平静淡然一个“好”字。
衣服主要分布在与主卧连通的二楼衣帽间里,那里空间大,阿琰的同我的放置在一起。
常年以来,我的那部分占据着大头,至少三分之二。
将它们分别放进了几个行李箱后,那里便一下子看起来空荡荡。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过去,收拾好了衣物,我又去了书房拿之前的文件和书。
再次返回到那里,之前整理的箱子们早已经不在二楼了。
走至楼道,视线向下,我是在一楼瞥见了它们的。
“那我走了…”握紧手里几个行李箱的扶手。
余光不经意瞥见,饭桌上的红薯薏米粥。
“好好照顾自己,许琰。”回过神来,我同他道别。
那一幕,无疑是值得高兴的。
红薯和薏米都是他现在宜食的。
我不在这里,阿琰再也不用硬生生咽下那些个他要不能吃或是反胃的食物了。
猛然间,我觉得自己这样的离开又多添上了一个益处。
手握在门把处,即将打开的那一刻。
“牵牵,对不起。”阿琰嗓子有些发哑,在身后同我说。
这五个字,轻飘飘地。
入了耳却满含愧疚。
对不起。
在我们之间,本不需要这样的用词。
我表现得沉默,并没有回答他,很快拉开门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大变化。
我依旧悄悄跟在他身后,不让他发现。
一日一天,三点一线地过着。
以至于那天天气很平静。
使我生出了错觉。
自以为平静就一定会伴随着平静。
直到阿琰手里拿着袋子过了马路,我看出来他的不对劲来。
阿琰的脚步一点点加快,仿佛想要快些离开。
可就在那棵飘絮正落的悬铃木下,袋子倾斜。
红通通的山楂掉了一地。
他弯下了腰,一个个捡着。
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依旧是那姿势,却停下了动作。
手…
捂在了腹部那里。
而往来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轻易围住了他的身影。
而我的视野,被乌压压一片彻底挡住,几近模糊。
后来红灯亮起,我们之间还挡上了一条马路。
站在马路对面,我无法迈步过去。
只知道无论是眼前还是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只知道…
电话打给医院的时候,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颤和抖。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去后,我终于得以越过那马路,也彻底看清。
那处地上留下来好多好多血,一滴一滴聚集而成的红色,尤极刺眼。
慢慢地,我轻轻将树底下掉落的山楂们完整地捡回了袋子。
山楂……
阿琰其实不爱吃酸。
阿琰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小习惯。
凡是听到与酸有关的食物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微微蹙起眉。
爱拿山楂当小零嘴一口一个的那人,不是他,是我啊。
那个傻子,自己身体都不舒服了还顾什么山楂。
手术室外,仅存的理智促使我打了电话给阿姨。
阿姨赶来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怀里还抱着那袋捡好的山楂,一言不发。
只顾得上盯着那道紧闭的门。
“牵牵,会没事的。”阿姨眼圈分明泛红,却还是尽力温和,将手搭在我的手上,反倒安慰起我来。
我努力想要扯出一抹微笑出来,想要回应阿姨一句我没事。
但最终也没能如愿,单单说上了一句,“会的。”
一分一秒。
时间的等待分外漫长。
我始终牢牢望着手术中那三个字,后来回想,却怎么也记不清楚它究是亮了多久。
只知道当它灭了,门开了,我站起来同阿姨一齐过去。
医生面色疲惫,摘下口罩,面向我们摇了摇头,“抱歉——”
之后医生的话便在我这里变得不清晰了。
只知道医生口中伊始的抱歉两字过去后,耳畔随之而来了一阵嗡嗡的响声,叫我怎么也听不见了。
阿姨先进去那里的,出来时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由护士搀扶出来。
而后该我进去了。
一步一步。
长久以来,从得知阿琰的病开始算起,我其实不停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可也仅是作为铺垫的存在,远不及那一刻的浓重。
冰冷的墙壁,白色的空间,阿琰停留在那小小一方。
自然着。
安静着。
却不似沉睡。
我心知再叫不醒他。
他真的离开我了。
目不转睛中,我循环往复地描绘起他的面容。
我其实本想要笑着送他的,可那到底是不自量。
如此,便是自第一眼起,水珠就把我眼睛给弄湿了。
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如愿止下来。
但所幸声音不大,没有惊了坐在外面的阿姨。
良久。
我从包里掏出纸巾。
开始整理起自己。
确认无误后。
我取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那链子上串着两枚素戒,是我前些天送去改制的。
它们原是一对银质的袖扣。
原本……
是我为了十周年纪念日而准备的礼物。
阿琰的手本就修长好看,将它戴左手无名指上,也刚好合适。
“许琰…不许嫌丑。”
我同他交代,语气中带着点强制的意味。
继而我将自己那枚也戴上了。
与他的那枚,万般相宜。
葬礼前一天,我跑去了林底的宠物医院。
林底翻着病历本,看都没看我,直接猜出了我的意图,“来接萝卜的吧?”
“你都…知道了?”我有些讶异。
“废话,那天在酒吧难道不明显吗,有谁被说分手后,还能说出一堆关心对方的话?至少也要等气消了吧。”
“还有…这么多年朋友了,一身黑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
“林底,无论如何,谢谢……”愣了几秒,我扯了扯嘴角。
“得了,笑不出来就别笑了,还有,谢什么谢,怎么突然都…”话语卡了片刻,林底猛得别过头去,低声呢喃,“变得这么客气。”
他没有看我,抱着萝卜就一把将它塞到了我的怀里,接着又开始整理器具忙碌起来了。
单留给我一个背影,冲我摆摆手,“行了,萝卜交给你了,我一会儿还有的客人,你就不用留在这里打扰我了。”
“那我走了。”我点点头,垂眸摸了摸怀里的萝卜。
它仿佛认识我般,瞳孔是那种乌亮亮的好看,不认生地往我臂弯那里拱了拱。
出去后,我瞧见了门口挂着的牌子。
——今日不营业。
林底一直是我和阿琰最嘴硬的朋友,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