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不好了...!”
一个下人模样的冲进主屋,气喘吁吁的。
“天塌不下来,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张天贵端坐在官帽椅上,手上盘着一串绿色的珠子,沉着脸不耐烦的训斥。
“老爷,那个人醒了!”下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弓着腰背赶紧说道。
“谁醒了?什么醒了,你说清楚点。”张天贵皱着眉头,没有反应过来,屋里只听见珠子的摩擦声。
“就是前天我们抬回来的那个人醒了”。下人偷看了一眼张天贵,小心翼翼说道。
张天贵这才反应过来,阴着脸说:“醒了就醒了,慌什么?”
盘珠子的手突然变快,声音也从圆润变得刺耳。
半晌才张天贵才停下手中把玩的珠子,对着仆人吩咐:“也可能是回光返照,说不定待会儿就死了,你去找把锁,把他房间锁了,今天是粮的大喜日子,可不能让他搅合了。”
“老爷.......这.....?”仆人吞吞吐吐,面色为难,没有挪动身子。
“碰!!!”
“怎么还不去办?”
张天贵拍了桌子呵斥道。
“老爷,他跑到了少夫人的房间里,把里面的人全部赶出来了,没办法锁起来啊,而且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刚刚还打了我一拳!”
仆人委屈不已,抬起脸,指着脸上一块青紫,没好气的说着。
“什么?不可能!”
张天贵站起来,夺步走到仆人跟前,仔细端详了仆人受伤的位置,有点不敢相信。
他昨天中午,可是看过那小子的病,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副快断气的样子,而且前天镇上的田大夫可是亲自给他说的,人没几天了,让他占了这个便宜,并请中人立了字据,这他娘的今天就能起来打人了?
“你带我过去,我倒要会会他!”张天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甩了一把袖子道。
来到后院,只见几个仆妇被挡在房间外面,一边拍门一边说着什么,看到张天贵来了,几人让开了道。
“怎么回事?”
几个仆妇赶快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
说就在刚刚过来给新娘子梳洗的时候,一个青年拿着一把攮子(匕首)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赶了出去,把门关上......
张天贵脸上阴晴不定,让他们先退下,在房子外面高声说道:
“贵客先把门打开,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里面的门就打开了。
从里面出来了一个高壮青年,浓眉大眼,面带憨厚,初看是个农家小子,和他家的那些佃户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一双眼睛却很亮,虽然脸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样子,但脚步有风,举止文雅,朝张天贵微拱了一下手就转身回去。
自顾自的走到房间的八仙桌子前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张天贵。
张天贵长袍马褂,身量很高大,面带假笑,一条辫子梳洗的油光水滑,有些微微发福,这位张大户给任浩的第一印象是“笑面虎”,觉得人很阴险。
张天贵也观察着面前的年轻人,发现青年并没有流露出愤怒仇视的情绪,对他也没有畏畏缩缩的。
这让张天贵隐隐预感,今天这事情,恐怕难办了,他在这安家集几十年,什么人都见过,衙门的人,收税的税丁,佃户,甚至土匪,看到这个青年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善茬。
张天贵也没说话,进了房间里,看见鲜儿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炕上,神色微微有些异常,但并不慌乱,只是低着头,用手搓着辫子。
看到张天贵坐下,任浩不慌不忙的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然后站起来,微微躬身抱拳:“谢了张老爷的活命之恩!”
说完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炕上鲜儿的旁边,轻轻地揉了揉鲜儿的头。
任浩的神色告诉张天贵,这个活命之恩有点掺水的意思。
张天贵看了一眼茶杯,又看了看旁边的谭鲜儿,
任浩的冷静镇定,让他始料不及,如果他进来的时候,拿着刀子虚张声势,甚至是伤人,他有的是办法整治。
或者把门关起来做困兽犹斗,他也有办法。
但现在却让他些看不出深浅了,刚刚青年样子他感觉不像装出来的,在看这小子的待人接物,就知道受过教育,甚至可能有功名在身。
“小兄弟,具体情况我想舍妹都告诉过你了,昨天可是签了字据,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你有什么想法?”
张天贵决定先开门见山,没准这小子只是虚张声势呢!
“小妹确实都跟我说了。”
任浩听完淡淡回答道:“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和小妹说是兄妹,实为夫妻,家道虽然中落,但父亲还有几个朋友,此去关东,却是投奔次山公麾下,本该走水路去盛京,但日俄两个豺狼虎豹却在旅顺你争我斗,只能走旱路,遇到河匪,与护卫失散,财务也尽失,一路到此不幸在染恶疾,这才有了此事”。
任浩说完,神情有些倨傲,但又突然变的不卑不亢,把那一丝倨傲隐去,把一个从天堂掉到地狱,又守礼教的官宦子弟表现的活灵活现,让张天贵心里咯噔一下。
“次山公”就是现在的盛京将军赵尔巽,字公镶,号次山,奉天铁岭人,汉军正蓝旗人,在清末民初可是风云人物,铁杆的保皇派。
任浩现在也只能先胡吹大气,拉着虎皮做大衣,他虽然能够下地,退了烧。
但身体亏空太多,全身酸软无力,只能硬撑着,先把今天这关先过了,才能说其他。
而张天贵听到“次公”神色一变,赵尔巽可是从一品的大员,他就是消息在闭塞,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又想不可能,吸了口气,仔细观察任浩。
而任浩自张天贵进来,就开始演戏,再加上他前世在机关混的,办公室政治拿捏的到位,自信而又恰到好处,显得高深莫测,让他看不出深浅。
“这……这个?”
张天贵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知说什么好,但又怎么会甘心,把桌上的的水拿起来,喝了一口,沉吟道:“我看公子现在虚弱,也是我招待不周,您大病初愈,先在寒舍小住几天。”
“慢着!”任浩突然甩脸子,目光凌厉逼视张天贵:“看来伯父还是不信,可是觉得我胡吹大气,骗您呢!”。
张天贵被任浩逼视,感到有些好笑,但没有弄清这小子的根脚,也不好发作,脸上挤出假笑:“我看公子还是先歇着吧。”
任浩见张天贵还是不信,只能祭出大招,他的手伸进贴身衣物,出来的时候手上出现一块金黄色的手表,叹了口气,又有些不舍,把手表放到张天贵身前的桌子前面,指着手表道:
“这是赵伯父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送给我的,从来没有离过身。
他对我当时的谆谆教导还历历在目,让我苟日新,日日新,发奋读书,为我大清尽一份忠,却不想......唉,天意弄人”。
任浩摇头晃脑,接着道:“张伯父不信也是应当,你可以拿着表去衙门或者派人去盛京传信,想来必有回报。”
“这丫头和我一路走来,不离不弃,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又为我卖身求医,让他去做你的童养媳,你配吗?”
“碰!”
张天贵被这一声吓得一颤,桌子上的茶杯被震翻,淅淅沥沥的滴在他的裤子上。
张天贵张了张嘴,余光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金属手表,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手表”的表盘由不知名的金属打磨,圆润光滑,看色泽应该是镀金,但镀金也达不到这么光滑圆润,再加上水晶表盖,里面细细的指针分为十二个时辰,在加上周围镂空的表带.....
张天贵也是有点见识的,这个表一看就不一般,光这工艺,就不是普通的外国货。
“我乏了,你走吧!”
任浩转过头,叹了口气说道。
张天贵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信了一分,现在看到这手表,心中已经信了三分,但他需要确认,有些狼狈的拱了拱手道:“公子歇着,我这去去就来”。
张天贵一走,见鲜儿把门关上,任浩直接瘫软下来,鲜儿惊呼,抢步过来把任浩扶住,躺倒炕上。
他这一早上都是强打一股精神在装,首先说话说的是京城的官话,做派是尽量模仿官宦子弟的待人接物,最后那一声“慢着”和拍桌子更是把盛气凌人模仿了八分,让没见过大场面的张大户喘不过气来。
正所谓是九假一真,前面做的假都是为了把手表的真表现出来,只要这个手表是真的,那么任浩能有七八分把握镇住张大户,让他暂时不敢对自己有小动作。
他现在缺的就是时间,能有半个月把他的身体养好,到时候张天贵来硬的,来软的他都能应付。
“传文哥,你让俺不认得你了”。鲜儿扶任浩躺下,脸上充满震惊和不可思议。
“哪里不认得了?”任浩自己也不尴尬,捏了捏俏鲜儿的脸蛋儿。
“你刚才和之前好像不是一个人,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摸我”。鲜儿脸颊微红,把用被子把任浩盖好说道。
“还有你刚才的表和昨晚上喝的药,我都没见过那样好的东西,你有那药,之前病了怎么不吃?”。
鲜儿有些幽怨,又有些委屈道。
“还有你刚才那阵势,吓了我一大跳,我上下打量你好几回,才确认,如果不是之前我给你擦洗过身子,我都以为你是谁假扮的呢!”
任浩有些牙疼,扯了扯鲜儿的衣袖,咽了一口唾沫道:“我这次昏睡了这么长时间,差点死了,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这是悟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任浩摸着鲜儿冰凉的手,认真的对鲜儿说道。”我可不会信你了,你刚才把那个张大户骗的一愣一愣的,以后你骗我可不是一骗一个准”。
鲜儿扭过头,一脸不相信,两个人一路走来,相依为命,一路上传文一般都是听他的,论见识和章法,除了传文他娘,他没有服气过谁。
今天如果不是传文哥醒来,自己就成了别人的媳妇,那他一辈子就毁了,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怕。
“俺会骗你,但你相信俺会害你吗?”任浩咳了一声,把鲜儿两个手都抓住问道。
鲜儿看到任浩那真诚的目光,还有热乎的手心,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俺可不相信你会对俺不好,俺倒是信了你之前说的话了”。
“什么话?”
“你不是说要在关东置上十几亩好地,养两头腱子牛,一圈肥猪,长工也不止两个,天天叉着腰指使他们干活,农闲我做好了饭,烫好了酒,在炕头上给你唱一段《小姑贤》,你一边吃酒,一边听戏.......”
“哈哈!”任浩大笑,嘴角上翘,把鲜儿的脑袋放到他的胸膛上:“俺说到做到,到时候你在给俺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两个都不带,让俺爹和俺娘他俩烦去,去尿他们的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