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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百鬼夜行,少将军日日追妻虞三七燕度最新章节

一碗佛跳墙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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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府设宴这日。三七早早就被拉起来打扮,替她梳妆的婢女叫云湘,原本是在七公主身边服侍的。云湘话不多,但做事却很麻利。三七从黄全村被接回虞家后,衣食住行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她也不喜欢像虞棠那样打扮的满头珠翠,实在是麻烦。云湘替她梳的妆,她就很满意,单髻上配了一顶银质莲花冠,衣裙看似简单滚边用的都是银丝,裙摆下绣祥云雪梅,外罩一件白狐绒斗篷。老话讲要想俏一身孝,三七这一身,配上她本就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冰雪雕砌之感,黑白分明的眼,有种慑人的美。府门外,燕度听到动静回头,一眼看去时,他恍惚了一瞬。“少将军。”声音到了近处,燕度才回过神,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正好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音节自喉结处滚动,燕度嗯了声,上了马车后,朝她伸出手...

主角:虞三七燕度   更新:2025-01-11 18: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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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虞三七燕度的其他类型小说《夫人她百鬼夜行,少将军日日追妻虞三七燕度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一碗佛跳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定北侯府设宴这日。三七早早就被拉起来打扮,替她梳妆的婢女叫云湘,原本是在七公主身边服侍的。云湘话不多,但做事却很麻利。三七从黄全村被接回虞家后,衣食住行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她也不喜欢像虞棠那样打扮的满头珠翠,实在是麻烦。云湘替她梳的妆,她就很满意,单髻上配了一顶银质莲花冠,衣裙看似简单滚边用的都是银丝,裙摆下绣祥云雪梅,外罩一件白狐绒斗篷。老话讲要想俏一身孝,三七这一身,配上她本就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冰雪雕砌之感,黑白分明的眼,有种慑人的美。府门外,燕度听到动静回头,一眼看去时,他恍惚了一瞬。“少将军。”声音到了近处,燕度才回过神,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正好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音节自喉结处滚动,燕度嗯了声,上了马车后,朝她伸出手...

《夫人她百鬼夜行,少将军日日追妻虞三七燕度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定北侯府设宴这日。

三七早早就被拉起来打扮,替她梳妆的婢女叫云湘,原本是在七公主身边服侍的。

云湘话不多,但做事却很麻利。

三七从黄全村被接回虞家后,衣食住行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她也不喜欢像虞棠那样打扮的满头珠翠,实在是麻烦。

云湘替她梳的妆,她就很满意,单髻上配了一顶银质莲花冠,衣裙看似简单滚边用的都是银丝,裙摆下绣祥云雪梅,外罩一件白狐绒斗篷。

老话讲要想俏一身孝,三七这一身,配上她本就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冰雪雕砌之感,黑白分明的眼,有种慑人的美。

府门外,燕度听到动静回头,一眼看去时,他恍惚了一瞬。

“少将军。”声音到了近处,燕度才回过神,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正好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

音节自喉结处滚动,燕度嗯了声,上了马车后,朝她伸出手。

三七左右看了眼:“坐一辆车吗?”

燕度:“府上另一辆马车坏了,今日将就下吧。”

三七没什么意见,握住他的手,借力上了车。

只是两人手相握时,都僵了下。

前者是因为他的手太暖。

后者是因为她的手太冰,冰的不似活人。

车厢内并不窄,两人面对面坐着,行驶前,燕度又朝外吩咐了什么,片刻后,南浔拿了手炉过来。

等手炉到了三七手里后,马车才动起来。

“其实我不冷。”三七道,也不是不冷,只是她所感觉的冷与常人不同,不是因为冬日寒凉,而是因为她的魂魄。

“我怕冷。”燕度说着顿了顿:“你先替我拿着。”

三七直直盯着他看,燕度避开对视,随意拿起本兵书来看,一路沉默,燕度看的心不在焉。

抵达定北侯府前,三七问他:“衣裙和头面,也是少将军帮我准备的吗?”

“不是。”燕度矢口否认:“南浔准备的。”

三七哦了声,又问:“少将军要与我一起进去吗?”

“你先去吧,我要等个人。”

三七说了声“好”,就先下马车了,下车后对南浔道:“谢谢你啊,南浔。”

南浔:啊?

谢我啥?

燕度目送着三七被迎进侯府,抿紧了唇,看向南浔,眉头又皱紧了:“她为什么愿意叫你南浔?”

“啊?郡主不叫卑职南浔那叫啥?”南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话说郡主刚刚为什么谢我呀?”

燕度不想搭理他,没多时,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跑出来,南浔忙见礼:“长留世子。”

许长留摆手,一股脑钻上车:“我的小表叔大将军,你可算到了!咦,怎么就你?那位明华郡主呢?”

燕度看他一眼:“让你请的人,请到了吗?”

“请了请了!那楚月白都到梅林那边了,”许长留撇嘴:“小表叔你让我请他干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家的仇。”

“我问了老太君,她也不肯说明白,只让我听你的。”

“还有啊,七公主是不是也是你叫来的?”

“小表叔你是不知道,你出征的这两年她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许长留喋喋不休时,燕度已下了马车,前者只能追上去。

赏花宴办在梅林,梅林四周有围廊,围廊左侧为男宾,右侧为女眷。

右侧,所有女眷或簇拥或关注着一人。

那少女戴着面纱,似很委屈,周围不时有人宽慰她两句。

三七到时,就听对方嘤嘤啜泣道:“或许是因为三姐姐是在乡野长大的,被人教了不少陋习,这怪不得她。”

“只是那药方子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她实在不该偷学了去换那金银俗物......”

“我就说怎那么大股臭味,原来是你在开口说话啊?”

三七声音响起的瞬间,虞棠就僵住了,她愕然回首,失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众人都朝三七望来,眼中闪过惊讶,但很快化为鄙夷。

许多人都是第一回见到三七,倒是意外于她的容貌,不是想象中的乡下土妞,反而有种清冷孤绝的美,不是倾国倾城,却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皮囊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定北侯府的聚会,怎会邀请她来?”

“忤逆断亲的小偷,与她待在一起我都嫌脏!”

“到底是谁把她放进来的啊?”

周围鄙夷嘲讽的声音不断,三七充耳不闻,只盯着虞棠:“刚刚不是挺会说的吗?继续啊,我也想听听看,我的方子怎么就成你的了。”

虞棠心里早慌了,低头一个劲掉泪珠子,她那害怕的模样,仿佛三七是什么恶姐姐,过去没少欺负她似的?

周围人更愤慨了,纷纷站出来帮虞棠指责三七。

正这时,一位红衣贵女款款走来,正是七公主。

“虞四姑娘别怕!这里是侯府宴会,本公主还在呢,没人敢造次。”

七公主上下打量了眼三七,哼了声道:“明华郡主来的正好,听说你偷了虞家老夫人留给四姑娘的遗物方子,可有此事?”

虞棠见到七公主,心下大定,今天就是七公主邀请她来的。

虞棠自然觉得七公主出现是要为自己撑腰,她当即啜泣起来:“公主殿下,我不想与三姐姐为难。一家姐妹,何至于此......”

旁边人都在感慨:“虞四姑娘实在太善良了。”

“就是,真是倒霉,怎么摊上这样个姐姐?虞家实在家门不幸。”

三七扫过帮腔的众女,她眼能见人心,能看出里面有人是煽风点火想看热闹的,也有人是真心实意替虞棠委屈的。

而七公主嘛......

三七忽而笑了:“虞棠,口说无凭,你敢与我对质吗?”

虞棠哭声一顿,心顿时慌了。

她今日敢当着众女眷的面诋毁三七,就是想先下手为强,她想着这种宴会是不可能邀请三七的,哪曾想三七会出现!

对质?

虞三七敢,她可不敢!

“三姐姐,你何必呢,我真的不想与你为难。”虞棠嘴里掩饰着,哭的更大声了。

“吵死了!”七公主却不耐烦了:“你不是委屈吗?本公主替你做主,你还哭个什么劲儿?”

“是啊,四妹妹你哭什么呢?”三七笑看着她:“有七公主在,你要把握机会替你自己讨个说法呀?”

“我这个乡下来的,不似四妹妹你长在京城,有见识识大体,过去可从无机会参加这等宴会,今日与七公主也是第一次见。”

“七公主自然不会偏袒我这个陌生人,有她在,你还怕没人给你主持公道?”

“还是说,你不敢与我对质?”三七的话,步步紧逼。

虞棠脸色发白,嘴唇都要咬破了,周遭人看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怀疑起来。

她忽然捂住心口,刚要翻白眼,迎面一杯热茶泼来。

虞棠一声尖叫,其他人也都诧异看向三七。

三七把玩着茶杯:“见你要晕了,帮你醒醒神,不用谢。”

她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盯着虞棠:“是不敢对质吗?四、妹、妹!”

一声怒吼骤然从对面响起:“虞三七!你在做什么!”

出声的是楚月白,他在男宾那处瞧见了女眷这边的动静,看到虞棠被泼茶,登时坐不住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连规矩都顾不上了,疾步走过去。

燕度和许长留刚进围廊,楚月白气势汹汹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人都走出几步远了,燕度垂眸低喃了句什么,许长留没听清:“小表叔你说啥......我勒个亲爹!!”

长留世子只看到自己的小表叔大将军突然一个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楚月白身后,大氅翻飞下那条长腿对着楚月白后腰就是一脚过去。

“啊——”

噗通砰咚!

楚月白前扑出去,一个狗吃屎加滑行,滑跪到了三七脚边。

抽气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看向燕度。

少年将军眉眼含霜,淡淡道:“战场上留下的老毛病,听到叫喊声就以为敌军来犯,下意识就动手自卫了。”

“抱歉了,楚世子。”

众人:“......”

许长留:小表叔你要是没有转身回去跑两步这个动作,我就真信了......

关键吧,你说啥?你自卫??你?燕度?




虞三七感觉自己快死了。

柴房里的阴湿裹着冬日森寒往骨缝钻,她从水里救出太后后,已然力竭,本就浑身湿透,现在更是唇色发绀,面色青白。

“不、不是我推的太后,我、我是下水救、救她......”

她艰难的开着口,为自己辩解。

“父、父亲......我没撒谎......”

虞敬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肮脏的虫子:“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否则,虞家被陛下问罪前,我先扒了你的皮!”虞敬拂袖离去。

一人走到虞三七近前,她艰难抬头,对上大哥虞闵文那张俊朗沉稳的脸,虞三七眼里带着希望,大哥向来公允仁厚,定会信她的吧......

“大、大哥,我没......”

虞闵文眉头紧锁:“三妹,认罪吧。”

虞三七整个人似被抛进了冰湖中。

她紧咬牙关,剧烈喘息着,“我、我没做过。”

“冥顽不灵!”虞闵文满脸失望,摇头对身后人道:“关柴门,三姑娘何时肯说实话何时放她出来!”

虞三七拼命摇着头,她会死的......

被关在这里,她真的会死的......

她伸出手,试图攥住希望,迎面而来的是重重闭上的柴房门,光线淹没于黑暗,似淹没了她最后一线生机。

寒意如跗骨之蛆,侵袭她四肢百骸。

好冷、好痛。

极寒之后,又是极热,她像是被丢进火山中炙烤的蚂蚁,意识已模糊不清了,吱啦声,柴房门被打开,光线乍现,她似濒死的人觑见最后希望,艰难的睁开眼。

迎面而来却是一盆冰水,冰水刀子般落在身上。

“唔......”她额发被人攥住,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张戾气横生的脸,是她的二哥,虞闵武。

“虞三七,你就是想全家跟你陪葬是吧!”

“你这怪胎,当初就不该把你从乡下接回来,你一回来就夺了四妹妹的婚事,现在又危害全家,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啊!”

虞闵武掐着她的脖子,虞三七根本没有力气挣扎。

“二哥!”面容精致,弱柳扶风般的少女跑进来。

虞闵武这才松手,“棠棠,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屋躺着。”

他言语温柔,像对着最珍贵的瓷器,虞三七就是那破瓦砾,被他重重砸在地上。

她咳出了血,痛的已没了知觉,眼泪不受控的流出来,蜿蜒成了血泪,像是具骇人的鬼尸。

她眼前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虞闵武轻哄着虞棠离开,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可他们的声音却越发清晰。

“三哥,呜呜,三姐姐她为什么要谋害太后啊,她是因为怨恨家里人,怨恨我,所以想让我们都陪她死吗?”

虞闵武骂着:“这个丧门星,我这就去找父亲和大哥,处置了这祸害!”

虞三七意识已不清,她的魂魄像是被拉扯出了体外,又像飘到了空中。

她‘看到’了自己一家人。

父亲说家门不幸,接了这样的丧门星回府。

母亲掩面流泪,说后悔生了她,就该让她死在外面。

大哥叹气,说她无可救药。

二哥咒骂她狠毒愚蠢,想直接掐死她。

四妹泪眼盈盈,说不懂她为何要拉全家下水?

他们都在怨她,恨她!巴不得她立刻去死!!

可虞三七不懂,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怨恨至此?

明明她是救了太后,连陛下都说此事尚无定论,等太后醒来后再行定罪,她的家人们就迫不及待给她打上了罪人的名头!

“婆婆,三七错了,三七不该回来。”她的灵魂颤抖。

她自小被拍花子拐卖,好不容易才逃到了黄全村,遇到了孟婆婆,又有了一群兄长、叔伯的陪伴。

十五岁时,是虞家求上门,才把她接回来。

她生来阴阳眼,可见幽冥,可见人心,却被亲情蒙了眼,看不清至亲人的真面目。

父亲仕途不顺时,是她请鬼问神,帮他趋吉避凶。

大哥一心求功名,是她费尽心血,请鬼神替他寻来已故大儒真籍。

二哥跌马伤了腿,大夫说要落下残疾,是她以身代之,用魂为祭,将残疾转移到自己的魂身上。

生而未养,养而不慈,她剖心沥血视他们为家人!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鄙夷是厌恶是唾弃!

是他们一句句‘你该死!你怎么不去死!’

三七可入药,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她把自己‘炼’成了一味药,全都献给了所谓的家人。

却未曾保留一丝一毫给自己!

值得吗!

值得吗!!!

少女死不瞑目的圆睁着眼,血泪干涸在眼角。

虞三七周身盘踞着浓浓怨气,她飘荡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下人一卷草席将她尸体裹住,径自丢出大门外。

她暴尸在了众目睽睽下。

百姓们围聚而来,下人高声宣布她的‘罪行’:

“虞家有女不孝不悌,忤逆犯上。虞三七在宫中冒犯太后,她自知罪大恶极,畏罪自杀,我家郎中大人不齿有此等孽障,今日将她逐出虞家族谱,以儆效尤!”

唾弃鄙夷声源源不绝。

普通人看不到,数不清的黑气在雪地里翻涌,汇聚成一个个黑雾般的人形。

鬼物们朝此盘踞而来,它们围着虞三七的魂魄盘旋,在她周围窃窃私语,发出刺耳怨毒的讥笑,嘲讽着她的过去,她的愚蠢。

贪婪垂涎的望着她。

吃掉她!

吃掉她我们可以变得更强大!

铺天盖地的鬼物朝她蜂拥而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打断了鬼物们的扑食,他们发出尖啸,似瞧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纷纷散避。

暴雪天,万众瞩目下,青年将军策马而来,猩红披风猎猎作响,列队军士跟随在他身后。

人群里有人惊呼出声:“是燕少将军!少将军大捷归来了!!”

山呼海啸的簇拥中,青年面容冷沉,冠玉般的面容上,一片冷漠,风尘仆仆也盖不住一身气度,只叫人想起一句话‘性若白玉烧犹冷’。

他下了马,朝虞三七的尸体而来。

人群如摩西分海,自动让出一条路。

青年将军立在她尸体旁,静默了半晌。

虞三七也怔怔看着他。

燕少将军!皇后的侄儿,护国燕氏仅剩的儿郎!

陛下亲封的天赐神将!

他来做什么?

虞三七生前与燕度并无太多交集,唯能想到的可能只有,这位少将军或许是在回程的路上听闻她‘谋害’了太后,所以等不及先进宫面圣,就违矩先来虞府找她算账吧?

虞三七自嘲的想着。可惜啊,燕度来迟了,她已经死了。

然而下一刻。

冷玉般的人,穿过她的魂,如一团燃烧着的烈火,小心翼翼抱起的她的尸体,也灼烫了她的魂。

她听到他一字一句,宣告般道:

“虞家三姑娘,性纯仁善,忠义勇敢,乃大善之人!”

“虞家弃她!”

“我燕度,不弃!”




虞三七的尸体被燕度带走了。

她的魂儿也被跟着牵走了,她飘在青年将军的身边,看到他策马疾行回府,看到他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内。

他叫来军医为她救治。

她看到他眼底的血丝与压抑的怒意。

“救她!”

“我要她活!”

军医徒劳无功的诊脉,“少将军,虞三姑娘气息已绝,还是、还是早些让她......”

“皇伯父赐的续命金丹呢?”

“少将军,不可,那续命金丹只有两枚,是救命......”

“喂给她!”

军医和亲卫们都面露心痛,那金丹是救命的药啊!虞三姑娘都已经断气了,如何能救回来,那药给她都喂不进去,这不是浪费吗?

可燕度充耳不闻。

他凝望着少女冰冷的尸体,低喃着什么。

旁人听不见。

可虞三七听见了,燕度他说:

“对不起......”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字一句,是刻骨的心疼和自责。

虞三七阴冷的魂魄像是被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她困惑,她茫然。

为什么燕度要说对不起?

明明他们没什么交集情分......

虞三七怔怔看着他,燕度尚未及冠,虚岁十九岁的少年人,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身上却已是战场沙血打磨出的肃杀稳重。

他性子一贯是冷的,京中爱慕他的女娘无数,他都不假辞色。

这样冷玉般的人,此刻望着她那冰冷甚至算得上可怕的尸体时,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心疼?

家人不曾怜惜过她,可燕度这样一个外人,却一直记挂着她。

在她最声名狼藉,遭万人唾骂背弃时,竟只有他挺身而出,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

明明她都死了,谁还会为一个死人去与万人争?去冒着惹怒陛下这种事,都坚定选择她?

明明连她的家人都不要她了啊......

“将军!宫中有消息了!”

亲卫快步进来,气喘吁吁,他看了眼床上虞三七的尸体,眼里露出一抹痛惜和不忿。

“太后娘娘已醒来,娘娘亲口说是虞三姑娘救了她。”

“陛下还不知虞三姑娘已死,下旨恩赏了虞家,传旨的公公已快到虞府了。”

燕度骤然回头,他脸上阴沉的可怕。

“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将军那虞三姑娘她......”

“继续救!她不会死的。”燕度近乎疯魔的笃定着,他坐在榻边,轻轻擦过她眼角的血泪,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虞三七,不要放弃。”

“活过来。”

“不要放弃你自己。”

“活过来,亲眼见证那些人的下场!”

一字一句,如钉子般的,虞三七感觉到了一股拉扯感。

燕度走了,他要入宫,去替虞三七讨债。

他离开之后,屋内人也渐渐离开,不是军医不想救,而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啊......

白布盖住虞三七的尸体。

她魂魄立在尸体旁,那种拉扯感越来越强,拉着她朝自己的尸体走去。

一只黢黑的鬼手骤然从地下冒出来,抓住她的脚。

数不清的鬼物再度出现,如黑雾般盘踞在她身边。

——来与我们作伴啊......

——我们才是你的同类,嘻嘻。

鬼物们呼啸着朝她而来,要将她吞噬。

虞三七抬手,抓住了一只鬼。

她血瞳森然,那些咬在她魂体上的鬼物齐齐僵,下一刻爆发出凄厉的哀嚎,是惊恐,是对更恐怖之物天然的畏惧。

“谁也不能再伤我......”

“鬼也不行!”

她像是一汪黑色的泥沼,是比鬼物更浓烈可怕的恶意,所以敢于吞噬她的,都将被她所吞噬。

她生来便能吞噬鬼物的,在乡下时,她不觉得自己奇怪,直到被接回虞家,她才发现,啊,原来自己竟是个怪胎。

她羞于自己是个‘异类’。

恶鬼披上羊皮,将自己驯化成羔羊,以为这样就能融入羊群,获得认可。

可是啊,她本非人类,生来异端。

她为什么要为了那点可笑、浅薄的亲情,那点虚伪的温暖,委屈自己、驯化自己、讨好旁人?

魂魄归位,白布掀开!

虞三七骤然睁开眼。

恶鬼已归,那些欠她的人,欠她的债。

都将被投身地狱!

他们只配活在地狱!

......

虞府外。

皇帝圣旨已宣读完毕。

虞三七救太后有功,被封为明华郡主,虞敬教女有方,官升一级,即日起担任礼部左侍郎,更有良田美玉黄金等重赏。

圣旨宣读后,虞府众人却齐齐怔在原地,连接旨都忘记了。

围观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宣旨太监不解:“虞侍郎,你快接旨啊,还有明华郡主呢?怎不见她出来?”

虞敬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颤声道:“是、是她救的太后?不是她将太后推入湖中的?”

“侍郎何出此言,自然是明华郡主救的太后啊,这可是太后她老人家醒来后亲口说的,她老人家还说过些日子要让明华郡主进宫,她还要亲自感谢另行封赏呢。”

虞敬双目呆滞,虞家其他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是他们疯了?还是太后疯了?

虞三七怎么能是救人的?!!

虞家人不能接受!甚至感觉天都要塌了!

活着的虞三七可以是太后的救命恩人,陛下赐的恩赏也将是虞家无上的荣耀!

可虞三七现在死了啊,那陛下赐下的就不是恩赏,是催命符!

虞夫人柳氏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大哥虞闵文搀住柳氏,眼神里也是慌乱。

二哥虞闵武双目失神,嘴里喃喃:“她怎么能是救人呢......”

虞棠也急的手脚冰凉,嗫嚅着:“都怪她,她为什么早不说清楚......”

虞棠的话让虞家人崩溃的情绪找到了出口,是啊!都怪虞三七!她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不解释!

她如果解释清楚,怎么会死?

她死就死了,怎么连死都要拖全家人下水?

她到死都要拉他们垫背,她怎能如此恶毒啊!!

宣旨太监发觉不对,又听到百姓议论,隐约听到‘死’这个字眼,他脸色大变。

“明华郡主人呢?”

虞敬强打起精神,虞三七死了的事瞒不住,但决不能让她的死牵连虞家。

虞敬顿时掩面悲哭起来:“是我家三七无福啊,她、她回来后便高烧不退,不久前猝然离世......”

“是她福薄啊......”

宣旨太监大骇。

不久前看过热闹的百姓则神情怪异,之前不还说是那虞三姑娘畏罪自杀吗?还把人家尸体都丢出来了,这会儿怎还哭上了?

“是吗?原来在父亲眼中,我已经死了啊。”

人群中猝然爆发出尖叫,少女一身湿衣,她明明形容狼狈,可每一步都走的那般坚定。

苍白的面容,像是被冰冻在雪里的人。

唯一双眼眸,黑亮慑人。

刚醒来的柳氏见到她,发出一声尖叫:“鬼啊!”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虞家其他人也都惊骇不已,或摔或瘫,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只觉股股寒气直冲天灵。

虞三七扯唇笑了起来,苍白纤细的脖颈上,淤紫的掐痕触目惊心。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四妹......”

她目光一一巡视过他们。

这一字一句:“我回来了呢。”

回来,找你们讨债了。




三七和燕度还没走出定北侯府就被留住了。

“且慢!且慢!等等我啊!”

“明华郡主!小表叔!!”许长留带着小厮急吼吼的追过来,嘴里冲燕度抱怨:

“我们侯府是会吃人不成,小表叔你那么急着将明华郡主带走作甚?”

他说完,又嬉皮笑脸冲三七一拱手:“在下许长留,多谢郡主的长安丸,让我祖母免受咳疾之苦。”

“我家老太君很是感谢郡主,想请郡主过去见一面。”

须臾后,三七跟着许长留去见了许老太君。

老太君瞧着是个极爽利的老太太,并不重规矩,瞧见三七后,就拉过她的手,一个劲的拍,“好俊的丫头,梅园那边的事老婆子都听说了,你这丫头,对我胃口!”

“还得多谢老太君帮忙。”三七能感觉到老人家对自己散发出的善意,除此之外,还有老人家身上那一圈淡淡的金光。

是功德金光,光中蕴着一缕杀伐之气。

但奇怪的是,这样健硕的老太太,三七却‘看到’了她心上有一处裂痕,有淡淡的悲伤之气弥漫。

三七眸光微动,轻声道:“老太君年轻时一定做了许多善事,有功德福报在身的。”

许老太君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老婆子我善事没做多少,但年轻时的确随夫上阵,杀了不少南境蛮子!”

“至于福报,若真有福报,那就好了......”

“那必须有啊!咱家老太太可是这个!”许长留见状,料到祖母又想起伤心事,赶紧岔开话题。

三七算不上个嘴甜的,但她实事求是,说出的是自己‘看’到的,反而正中老人家下怀。

一番长谈下来,许老太君越看她越是喜欢,提起虞家那些人,老太君张嘴就是呸。

“虞家那群眼睛掉娘胎的东西,与他们断亲是对的!咱三七丫头有本事,没了你,是他们虞家没福气!”

老太君这嘴是真厉害,骂起来人来都不磕绊一下。

不过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与三七说了许久话后也累了,告辞时,老人家又送了三七许多礼物。

那些上好的绸缎和头面首饰且不提,最值钱的是那一大包金瓜子。

三七推辞不掉,许长留送她出门时,也帮腔道:“快别推了,难得见祖母与人聊的这么投契呢,郡主你别见怪啊,我祖母她早年未出阁时,也被家人苛待。”

“这次帮你,一则是小表叔开了口,二则也是你的长安丸,三则也有祖母的私心,她老人家啊,就是见不惯京中那些苛待自家姑娘的门户。”

“应该还有第四个原因吧。”三七忽然道,视线却是投向庭院里的一棵杏花树。

冬日里草木枯萎,但那棵杏花树却一直绿着。

树下立着一个女子,女子神情呆滞,身影飘摇虚幻,眼睛却一直盯着许老太君的屋子。

许长留见她一直瞧着那棵杏树,也望过去,他自然瞧不见树下的女子,但瞧着那树,他眼里闪过一抹黯然。

三七收回视线,道:“定北侯府与博远侯府有旧怨,是吗?”

提起这事,许长留脸上露出恨意来,“是,这事在京中也不是秘密。”

“我许家和楚家过去也是姻亲,我小姑姑嫁给楚家长房为妻,后面长房嫡子病死了,没多久我小姑姑就失踪了......”

三七看着杏花树下的女子,眸光微动:“失踪?”

“是!楚家是这么说的,”许长留咬牙切齿,其实说‘失踪’都是好听的,楚家那边对外宣称的是许家三妹许如华与人私奔了!

“这些年,府上一直在派人寻找小姑姑的踪影,祖母的咳疾也是小姑姑失踪后忧思过重患上的。”

正是因此,楚许两家反目成仇。

三七摸着袖子里鼓鼓囊囊的那袋金瓜子,想到那位许老太君心脏处逸散出的悲伤气息。

三七没吭声,而是看向许长留,直把后者盯得有些不自在,脸越来越红。

“郡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许长留怪不好意思的,小眼神偷瞄三七,有一说一,许长留觉得,这位明华郡主是真好看呀。

不是那种一眼看去惊艳无比的美,她像是冬日的雪,静静的、冷冷的、尤其是那双眼,黑白分明,像是能把人的魂儿吸走。

一声轻咳,打断了许长留的发呆。

燕度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盯着他。

许长留一个哆嗦,干笑道:“小表叔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刚刚让你跟着一起去见祖母,你不去!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怎么?怕祖母揍你啊?”

燕度照旧不理他,径直走到三七身边,他递来了一件大氅:“你忘了这个。”

三七接过,她看着燕度,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偏头对许长留道:

“老太君寻女多年,有去博远侯府上找过人吗?”

许长留愣了下,“姑姑失踪又怎会......”

他声音顿住,脸色几度变化。

小姑姑失踪多年,他们都快把大乾翻个底朝天了,依旧毫无音讯。

而博远侯府,他们还真就漏过了。

出了侯府,坐上马车后,燕度单刀直入:“如华表姐被藏在博远侯府?”

三七略感意外的盯着他:“我随口一提,你就信了?”

燕度目不转睛看着她:“嗯,我信。”

三七有片刻恍惚,回到京城的两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无条件无理由的对她说出‘信任’两字。

“少将军,你真的很奇怪。”

三七端详着他:“无缘无故的帮我,又没由来的信任我。”

她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将他看的更仔细些,她的眸色极黑,再无亲情迷障遮眼后,她能轻易看透人心。

“你就不害怕吗?”

“怕什么?”燕度迎着她的打量,能感受到自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冷气息,冷冰冰的,往骨子里渗。

旁人或许会觉得恐惧,但燕度在这一瞬想到的,却是在虞家大门外抱起她‘尸体’的那一刻。

她在虞家,到底吃了多少苦?

三七认真问道:“我的死而复生,你不怕吗?超乎常理,或为妖异。”

燕度眼下荡出微涟,他身体同样前倾的几分,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三七被迫后仰了几分,背靠在车壁上,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燕度神色郑重无比,沉声对她道:“那日在虞府外你并未咽气,我将你带回将军府后,喂你吃下了皇伯父给的续命金丹,你才醒了过来。”

“没有死而复生,以后不管谁问,都是这个答案。”

他声音逐渐放缓,她的名字从他舌尖轻辗而过:“记住了吗?”

“三七。”




确认了虞三七没死,脑门上的催命符没了,虞家人的情绪真是大起大落。

只有虞棠恨极了虞三七,又想到她刚刚被封了郡主了,更是恨得牙痒,故作姐妹情深的关切道:

“三姐你真是吓坏我们了,幸好太后娘娘醒来,让真相大白,以后你再怎么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清白儿戏啊!”

“你不肯解释说明白,所有人都以为是你害了太后,爹娘都为你操碎了......”

虞棠的话,让虞家人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又有了宣泄点:

“是啊,你这孩子,以后万不可再赌气了。”

“你看你这误会闹得......”

旁人见状,也以为是虞三七自己不肯解释,才让家人误会,还差点害死自身。

早听说了虞家三姑娘是从乡下接回来的,性子古怪,常常惹事,也不怪那种情况,会让家人误会,她自己又不说,岂非没苦硬吃。

“是吗?”

虞三七忽而笑出了声,好恶心啊,恶心的她快吐了。

她目光锐利的盯着虞家人。

声音沙哑却聚穿透性,似生锈的利刃在磨掉自己的斑驳锈迹,露出锋利。

“我说我是救人时,大哥你曾信我?”

“还是二哥你掐住我脖子,说我该以死谢罪时,我没求你手下留情?”

“亦或者是你,虞棠。”虞三七讥笑出声:“不是你口口声声,四处宣扬,说我嫉妒你、怨恨你、为了报复你,才要拉全家下水,谋害太后的嘛?”

“三七,你莫要胡言!”虞敬慌了,看向宣旨太监,就要解释:“这孩子落水后就惊厥,怕是烧昏了脑子......”

三七望着他,声音骤厉:“那将我暴尸市井,口口声声说我有辱虞家门楣,将我逐出虞氏族谱,又是谁下的令?”

围观百姓中即刻有人附和。

“是啊!我们之前都亲耳听到来着。”

“那时虞家人说三姑娘畏罪自杀,将她丢出来,还是燕少将军来收的尸呢!”

“哈哈哈!莫不是真的苍天有眼,叫三姑娘又活了,来揭穿这一家子假面目?”

周围议论纷纷,虞家人脸色铁青,都骇然盯着她。

他们不理解,虞三七怎么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宣旨太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这自爆家丑,说他们欺君罔上有什么差别?

再说,她什么时候解释过?就算解释过,仅凭她那三言两语,凭什么让人相信?

明明是她过去品行不端,劣迹斑斑,她怎敢怪他们不信任她?

她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还敢倒打一耙?!

旁边的宣旨太监可不是瞎子,早已按捺不住怒意:“虞郎中,你们竟敢如此对待太后的救命恩人,陛下亲封的明华郡主!”

“不!李公公,此事有误会!”虞敬显然是急了,眼睛匆忙扫过一家人,落到虞棠身上。

虞棠素来是知道虞父是如何冷心冷肺的。

情况眼看要不好,她一咬牙,直接跪下来做足了样子:“三姐姐,你别这样,你就算生气,也不能攀咬爹娘兄长啊......”

“你有怨有恨冲我来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搬出虞家,我去做姑子,我以后再也不碍你的眼了好不好......”

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忘火上浇油。

虞三七盯着她,瞳孔黑白分明,忽然就笑了:“好啊,那四妹可要说到做到啊。”

“你现在就削发为尼,我立刻就接旨谢恩。如何?”

虞棠脸色唰的白了,嗫嚅着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的掉。

虞闵武顿时目露凶光:“虞三七,你别得寸进尺,拉着一家人给你陪葬你就开心了吗?”

虞三七还笑着,她摸着自己脖子处的掐痕,“哪能呢,若二哥你跪下给我道歉,四妹妹也不用去削发为尼了,我会更开心。”

“二哥这样疼四妹妹,只是下跪而已,你肯定愿意的吧?”

虞闵武的脸瞬间涨红。

虞闵文用那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盯着虞三七:“三妹,非得做到这地步吗?”

虞三七笑意漠然:“大哥要一起跪?也不是不行啊,我受得起。”

虞闵文手一抖,瞬间就松开了。

虞三七垂眸。

眼底俱是讽刺,这一家人就算是对彼此,也都是狗咬狗。

虞闵文迟迟没说话,虞闵武一咬牙,还是跪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三妹你见好就收,赶紧接圣旨!”

虞三七垂眸。

虞家人都死死盯着她,眼里是屈辱是怨恨是厌恶,唯独没有忏悔。

谁说人死了,活着的人会一定会内疚懊悔?会幡然醒悟?

不!

他们只会怨她怎么不死晚点,害得他们没能吃到沾着她人血馒头带来的荣华富贵!

他们只会怨她死都死了,怎么还给家族招惹麻烦!

她死了,他们怨!

她活了,他们照样怨!

她虞三七就得是那地里的老黄牛,被稻草压死的骆驼,不管生死,都得随他们虞家人的意才行!

可凭什么啊?

他们低个头,她就得原谅?

过去那些扎在她身上的刀,压死她的一根根稻草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他们连低头都是虚情假意。

虞三七启唇轻嗤笑,字字森然:“我,绝不原谅!”

她‘死而复生’回来,可不是回来和他们演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

她要刀凿斧劈加其身,要它满门荣耀一朝毁,要它活不见天光,前路断绝、只有千般痛、万般罪落到他们自己身上。

这些家伙才会知道,什么叫忏悔无门!

虞三七的不原谅,让虞家人齐齐变脸。

虞闵武嗖的起身,目眦欲裂:“虞三七,你故意侮辱我?!”

他红着眼的样子似要吃人,拳头捏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锤死虞三七。

少女漆黑的眼瞳中冒出一丝鬼气,普通人看不到,自她脚下蔓延出黑色的沼泽,鬼气所化的沼泽早就缠住了虞家人。

她随时可以杀了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轻松。

忽然的温暖裹住虞三七,她看到一拳从她身后袭出,径直落在了虞闵武的脸上。

虞闵武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踉跄后栽,虞闵文没托住,后方的柳氏和虞棠都被连带着一起摔了地上。

人仰马翻中,虞三七没看他们的狼狈,她耳边是少年将军强有力的心跳,是他急促的呼吸。

他紧紧抱着她,手微颤着,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大氅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黑狐绒毛扫在脸上,带着他炙热的体温,虞三七抬眸对上燕度落下的视线。

他生的好看极了,冷玉般的人,俊美不减英武,矜贵却不缥缈,那双眼的瞳色很浅,很透,干净又炙热,就如他本身一般。

“虞三七,”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欢迎回来。”

回到这人世间。




燕度有种谎话无所遁形之感,燕度低头轻咳了声,状似淡定的挪开视线。

三七是真的不解。

虽然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燕度都不是涌泉了,他都豁出命了。

他可是矫诏啊,也就是他有军功在身,陛下皇后对他都信任爱重,这事儿放其他人身上,九族都给砍了!

燕度他......到底为什么啊?

关键,她对燕度也没恩吧?

三七真是满心困惑,但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燕度的屁股......嗯,他还是躺着比较好。

燕度神情这会儿也恢复,变回那冷玉般的样子。

“时辰不早了,郡主回房歇着吧。”

三七见状,只得应下。

等她转过身去,燕度又望过去,没忍住开了口:“郡......三七。”

“嗯?少将军还有事?”

燕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背负在后,他下意识摩挲着右手手腕处系着的红绳,那条红绳陈旧泛白,瞧着都快断了,足见跟随他许久。

隐约可见,红绳中还绕了几根枯黄的头发。

“没事,好梦。”

三七有些迟疑的点了点,总觉得燕度欲语还休。

还是得找时间问清楚,这事儿实在太奇怪了,不止燕度奇怪,他麾下的亲兵也奇怪,譬如南浔,对她过于热情,过于和善,接纳的太快了。

还有她的‘死而复生’,这群人就这么接受了?

......

燕度给三七安排的院子叫‘念十斋’,三七觉得这名字还怪特别的。

屋内的布置陈设倒是很普通,她洗漱后就躺在床上,今天死去又活来,足够精彩,但三七却不觉得困乏,先前南浔给她送来的膳食,她也食之无味,甚至没有饱腹感,倒是饥饿感,一直存在。

三七也说不清自己现在这状态算活人微死,还是死人微活。

她琢磨着,不知何时闭上了眼。

她做梦了,梦里大雾磅礴,脚下是破碎的路,周围是坍塌的殿宇,破碎的神像,好像有人牵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

那人像是在唤她:

——小十。

——小十妹妹。

三七模糊的想着:小十是谁?自己不叫小十啊。

她回头想看清自己拉着的是谁,大雾挡住了那人的身影,她只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上,系着一根红绳。

突然,三七脚下一空,失重感清晰全身。

她在床上睁开了眼,外间天色已大白。

三七眨了眨眼,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盯着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但越细想,梦里的一切越模糊,三七干脆不想了。

今儿还有正事儿要干呢!

她将昨夜扎的草人娃娃丢被窝里,娃娃化成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傀儡安睡着,三七径直出门了,悄无声息,从值夜亲卫身边经过时,他们也没察觉,如被鬼遮眼一般。

还有些东西遗留在了虞府,三七得去取回来。

顺道,看看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们。

鸡都打鸣了,他们怎么还能睡得着的啊?

“啊——”尖叫声划破虞府上空。

“蚂蚁!好多蚂蚁!!”

“怎么那么多老鼠,啊,老鼠咬了我脚指头!”

“蛇!!蛇啊!!”

寒冬腊月的,虞府内却蛇虫鼠蚁扎了堆,满府上下,兵荒马乱。

虞闵文顶着乌黑的眼眶,着急忙慌进屋,就见下仆们手忙脚乱,母亲柳氏晕倒在旁,父亲在床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嚎,露在外面的烂屁股上密密麻麻都是蚂蚁在爬。

“屁股!!蚂蚁在啃我的屁股!儿啊——闵文!!快救为父!!快把这些蚂蚁弄走!”

虞闵文天灵盖都要炸开了,可他哪敢上手,只能催促下仆。

“都愣着做什么!快把蚂蚁弄下来!快!”

下仆们畏手畏脚,虞闵武也赶到了,见状破口大骂:“一群孬种,让我来!”

他过去对着虞敬的烂屁股就是一扇,这一巴掌差点要了虞敬的命,虞闵武手也是一抖,“爹!爹你别吓我!”

虞敬一口气半卡在喉咙,气若游丝的抬起手,指着虞闵武:“走......你、你走......”

快把这蛮牛拖走......

他没被板子打死,险些丧生在这蛮牛手中!

虞棠赶过来时,虞敬烂屁股上的蚂蚁已被处理了,但被蚂蚁爬啃后伤口红肿化脓的更厉害,赤脚大夫摇头叹气:“肉烂了,得剐去腐肉才行,否则好不了。”

听到这话,虞敬再也撑不住了,七尺老男人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哭,醒过来的柳氏也跟着哭,哭了又晕,虞棠疲惫的搀着柳氏,求助的望向两个哥哥,却见他二人根本顾不上自己这边,虞棠也想哭了。

过去她一直被全家捧着,掉根头发都有人嘘寒问暖。

可她昨夜也没睡安稳啊,今早还是被老鼠啃脚丫啃醒的,虞棠险些吓疯了。

她好委屈,好难过,怎么就没人关心关心她呢?

“都怪三姐,要不是她,咱们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虞棠含泪啜泣,“父亲伤重,母亲病倒,她却成了郡主,老天真不开眼啊......”

虞闵武重重一拳砸地,戾气横生的爬起来:“她也配当郡主?等着吧!陛下今天定会罢免了她的郡主位,马上她就要灰溜溜滚回来求饶!”

虞闵文抿着唇,只沉默,并没赞同,但也没反对。

“我这就出去让人打听,等她滚回家求饶时,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虞闵武大步流星往外走。

门口。

静立着一个少女,与虞家人仰马翻不同,她显得安静又诡异,周围人都瞧不见她。

一身白衣宛若孝服,裹住她瘦削纤细的身体,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别样深邃惑人。

虞闵武怒气冲冲从她身边经过,三七脚下的鬼气伸出触手,鞭子似的唰啦抽在虞闵武的腿上。

“啊!!”虞闵武噗通一声跪地,抱腿哀嚎,这一瞬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坠马断腿的痛楚。

不!比当时更痛!虞闵武感觉自己整条腿右腿像是被疯马不断践踏似的。

三七嘲讽的看着他,这就受不住了?

当初虞闵武断腿后疼痛难忍,是她出手,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眼下她只是将疼痛还回去了一点点而已。

虞闵武痛的捶地,但这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嚎了两嗓子,就停下了,惊疑不定的趴在地上喘气,倒是把虞棠和虞闵文惊动出来了。

“二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虞闵武悻悻的爬起来,“不小心摔着了。”

虞闵文不悦道:“你是习武之人,只是摔一跤而已,怎还大呼小叫?吓着了父亲母亲如何是好?”

虞闵武脸上烧得慌,狼狈的点头应是,他盯着自己的腿,莫名后怕。

刚刚的痛,来的太奇怪了!

正此时,虞棠身边的婢女急忙来报,满脸欢喜:“姑娘,楚世子带了大夫上门探望了。”

虞家三兄妹精神一振,都露出喜色。

“患难见真情,还是楚世子重情义啊!”

楚月白,博远侯府世子,也是三七名义上的婚约者。

听说他登门了,三七眼中露出了然,楚月白这时间上门,恐怕不是单纯的‘雪中送炭’,还是为了那件东西来的吧......

她看向虞棠那张少女怀春的脸,玩味笑了。

好戏这不就来了嘛。




虞三七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复活后她身体内缺失的温度一刹好像回归了,她被投身在了熔炉内,可那熔炉不曾伤她,只温暖着她的肉身魂魄。

“谢谢你,燕度。”她哑声回应他。

听到她沙哑的声音,燕度皱了下眉,又想到她脖子上的掐痕,眸色阴沉下去。

他用黑狐大氅将她裹紧了些,先前急着带她回府上救治,也没来得及换下湿衣,到现在她都是那身湿漉漉的衣服。

燕度这才看向虞家人,目光径直落在虞闵武身上。

虞闵武现在口鼻流血,面部肿胀,燕度一拳下去,直接打掉他三颗牙。

可燕度觉得不够,刚刚果然该一刀捅过去才是!

少将军身上的杀气太过迫人,虞家人都吓得面色发白,虞敬也不敢再龟缩后方了:“少、少将军为何出手伤人......”

“这是我虞府的家事......”

“家事?”燕度目色睥睨:“虞郎中欺君罔上,残害亲女,虐杀太后恩人,本将军奉旨前来,为陛下纠诏!”

“陛下有旨,虞敬枉顾礼法,不仁不慈,官降三级,罚俸三年,令当众杖刑五十,以儆效尤!”

虞敬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地。

之前陛下下旨恩赏时,虞家人有多惊喜,此刻就有多绝望。

燕度可不管他们的求饶,“来人,就在此处执刑!”

几个亲兵上前,一巴掌就把虞闵文等人掀开了,压住虞敬,扒了他的裤子,抡起棒子就开打。

一般杖刑都不会扒衣服的,可燕度手下亲兵多机灵啊,虞三姑娘是他们家少将军的救命恩人,少将军看重的很。

更别说虞三七的遭遇,他们这群大老粗都看不过眼,家里有闺女的,更是气急上火。

这不当人爹的家伙,还想要脸?!

虞敬那松弛老腚露在众人眼前,周遭一片哗然,虞敬羞愤欲死,但很快他羞愤不起来了,因为他要痛死了!

这些军汉用着巧劲,一棍子下去,就让他皮开肉绽。

虞敬的惨叫声,虞家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比杀猪还要精彩。

虞三七目不转睛盯着,耳边忽然响起青年的低语。

“五十杖刑你若是觉得太多,我可以......”

“怎么会多,我还嫌少了。”虞三七脱口而出,她感觉到他明显松了口气,也是这一刻,燕度似意识到两人靠的太近。

他避开对视,退开了一点。

虞敬已被打的死去活来,起初还能杀猪叫唤,二十板子下去就要叫不出声了。

柳氏哭喊着朝虞三七扑来。

“三七!你救救你父亲!他会被打死的啊......”

“你去求陛下,你去求求陛下啊,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父亲啊......”

虞三七压根不避,她手指一蜷,柳氏脚下像被什么绊了下,直接跌到在地。

虞家兄弟和虞棠扶住柳氏,都看向她。

“三妹,你真要见死不救吗?”

“那可是父亲啊,是你的骨肉至亲!”

燕度放在剑柄上的手越收越紧,他实在厌恶这家人的嘴脸,可是......他担忧看向虞三七。

他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一家人。

若是她心软的话......

回应的,是虞三七的一声嗤笑。

她睥睨着他们,冷漠至极:“我死之时,生恩已还。”

“虞家族谱已无我名姓,虞家死活,与我有何关系?”

“虞三七已死,今日起,世间只有三七,再无虞家三姑娘!”

她看向燕度:“少将军,可愿为我做证?”

燕度目光灼灼看着她,冷玉般的脸上,少见露出了笑。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三七!

她是不凡、是灵株,凭甚要成为虞家那群吸血虫的‘百忧解药’,她就该如现在这般,自由肆意,不被束缚!!

“我燕度,愿为人证!”

虞家人惊怒交加,他们看三七的目光中只剩下难以置信、不解和怨愤。

“虞三七,亲缘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你一介小女娘,离了虞家,你还能去哪儿?自古岂有女儿与父母断亲的?你这是忤逆!”

虞棠也跟着点头,仿佛痛心疾首:“三姐你口口声声说父亲不慈,家人对不起你,可你往日胡作非为还少吗?”

“你烧了大哥的名家古籍,害得二哥断腿,大哥二哥都原谅你了,是你屡教不改。”

“你说你死了,可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活着吗?”

“父亲因你受罚,母亲二哥向你下跪,还不够吗?你至于吗?”

三七扫过虞家众人的眼,忽然笑了起来。

她纤瘦的身体裹在黑狐大氅中,黑与白,那般分明,一如她远比常人漆黑的瞳,黑如深渊,又那般明亮。

再没什么能遮住她的眼,使她迷失、迷惘。

“我能去哪儿?我是陛下亲封的明华郡主,我自是向高处去。”

“而你们,就呆在你们的烂泥潭里,慢慢发烂、发臭......”

三七微微弯下身,凝视着他们。

鬼气所化的泥沼已绕上了虞家人的身,不幸和厄运将他们锁定,他们全然不知。

“虞闵文,你当你后面那些大儒真籍是谁给你寻来的?”

“虞闵武,你的腿是怎么断的,你不清楚?大夫都说你必定残疾,你现在却能行走如风,你真以为是老天垂帘你,给你的奇迹?”

“还有你,虞棠。”三七缓缓勾起唇:“一句谎话要千百句来圆,没了我,你向博远侯府撒的那些谎,可怎么圆啊?”

三七的每一字都似针一般,扎的他们心慌、扎的他们惊疑。

虞棠的脸色瞬间铁青。

三七跟着燕度走了。

她现在虽是郡主了,但的确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少将军愿意暂时收留我吗?”她大方的询问。

燕度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手蜷紧了一声,他自然的避开对视,沉沉嗯了声,又恢复了平日那冷淡不近人情的将军样。

偏巧少将军无处安放的视线与李公公对上,李公公一张老脸都笑出褶了,眼神暧昧的让燕度想替他抻抻皮。

“明华郡主安心回将军府上休养,我先随李公公回宫复命。”

燕度说着,顿了顿,看向三七,放轻了语气:“安心,陛下那边,不会责罚。”

三七今日断亲之举,在以孝治天下的大乾朝是非常出格的。

甚至燕度今天公然站在她这一边,明天早朝都免不得要被御史一顿口诛笔伐。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让三七安心。

“郡主!咱们快回府吧,”一个少年模样的亲兵过来,他笑起来一口虎牙,很是自来熟,几句下来,三七就知道他叫南浔,家住某某家中几口人几只猫狗。

坐上马车,三七用大氅裹紧了自己些,大氅上属于燕度的体温好似一直都在。

她打断了南浔的喋喋不休:“别叫郡主了,兴许明天我这郡主名头就要被收回了。”

“不会的,少将军说不会,肯定就不会,郡主你安心啦~”

“不会吗?那假传圣旨呢?”三七目光亮的惊人。

南浔卡壳,惊讶道:“郡主你、你怎么发现的?”

三七垂眸,燕度入宫帮她讨债的时候,她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陛下就算真要下旨罚虞家,怕是也不会下重手。

他是想替她报仇,所以擅自改了诏令?

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

三七一双美目闪过深思。

她至今依然没想明白,自己和这位少将军究竟何时有了交情。

能让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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