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回院子的路上祝知鸢远远便看见了角落里探头探脑的顾鹤。
难为这孩子了。
上次三人闹出动静后,顾鹤一直等到事情平息才来找她,是个沉得住气的。
“翡翠去取披风来,我在凉亭里坐会儿。”
“琉璃去告诉母亲,我明早上想吃桃花糕。”
顾鹤见祝知鸢支走二人,悄悄的跑了过来。
“姐姐。”
漆黑的大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祝知鸢摸摸顾鹤的头:“鹤儿,不用如此谨慎。想找姐姐随时都能过来。”
顾鹤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这两天胃口好点了吗?睡得可还好?”祝知鸢又问道。
姐姐果然知道!
顾鹤瘪了瘪嘴:“自从取掉香囊,虽然时日尚短,睡眠没有太大改善,但是已经不像以前需得逼迫自己进食了。”
是的,顾鹤小小年纪便有厌食的症状,更是影响了睡眠,经常彻夜难眠。
刚见面时祝知鸢便觉得顾鹤消瘦异常,就留了心,那日近距离坐在马车里,才知晓根源所在。
香囊。
顾鹤日日佩戴,夜里更是抱着睡觉。
香囊里的药物会使顾鹤慢慢没有食欲,吃不下东西,时间长了更是会使他夜间精神恍惚,入睡困难,消耗他的精神!
“鹤儿,你还小,一定要好好吃饭,姑姑也盼着你健健康康的。”
祝知鸢道。
“姐姐,母亲,母亲不大好。”
一提到祝青诗,顾鹤忍不住哽咽。
现在只有姐姐能帮他了,顾淮文是所有人眼里的好丈夫好夫子,只有姐姐知道他不对劲。
“我知道,鹤儿,你放心交给姐姐,一定会让姑姑摆脱顾家的。”
祝知鸢告诉顾鹤,也是告诉自己。
“真的吗?”
顾鹤眼里露出欣喜。
姐姐刚回来就救了自己,他丝毫不怀疑祝知鸢的本事。
“是的,但是姐姐也有事安排你做。”
祝知鸢看向小小少年。
“你说,姐姐,只要能救母亲,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鹤急切道。
“那你在祝家要好好吃饭,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姐姐,不许忧思过重。好好学习,才能成为姑姑的依靠。”
祝知鸢道。
顾鹤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眼泪,姐姐真的都知道。
他自小脆弱敏感,祝家和祝青诗之间的隔阂他早就感觉到了,是以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唯恐惹的祝家人不喜。
他厌食和睡眠障碍被他瞒得死死的,祝家人只以为他性情冷漠,不喜人亲近,这些年都没人发现他的不对。
“好的,姐姐!”
顾鹤擦一把眼泪。
他要照姐姐说的做,他相信姐姐!
这一日,祝知鸢刚走进教室,便觉出不同来。
除了金蔷常坐的位子,其他前几排都被占得满满的,平日里大家争抢着好睡觉的位子这会儿无人问津。
怎么回事?
平日里课堂上也就祝知鸢和金蔷二人不会睡觉。
当然,她们也没有听课。
祝知鸢就自己想自己的事情,金蔷也是自己发呆。
不睡觉仅仅只是对课堂最基本的尊重罢了。
“姐,今儿有好位子!”
祝知淇挺开心。
“淇儿,今日有什么特殊的吗?怎么都坐前面呢?”
祝知鸢好奇道。
“啊,没什么特殊的,今儿是铺子里管事过来教授算学的日子,更没意思,算的我头疼。”
祝知淇抱怨。
“算学?”
祝知鸢挑挑眉。
“是啊,一旬一日算学课。姐啊,我一听见打算盘珠子就脑袋疼。”
祝知淇摇摇头。
“没事儿,那你继续睡觉吧。”
这丫头,心思就不在这上面。
“好姐姐。”
这是知道祝知鸢会帮着打掩护了,祝知淇美滋滋。
“哇。连尹犁都来了。”
随着祝知淇的惊叹声,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走进来。
祝知鸢只瞥了个侧脸,也是惊了惊,眉眼分明,鼻梁直挺,好一个美貌少年。
前一刻还吵吵嚷嚷的学堂顿时静了下来。
他自顾自的走到最后排角落坐下。
“谁呀?”祝知鸢悄悄问。
“尹犁,不是咱们祝氏族人。”
祝知淇凑近祝知鸢耳边偷偷道:“只有算学课才能见着他的影子。”
“不是祝氏子弟?”
祝家的族学并不收束脩,但只有祝氏族里的孩子才有资格进来。
唯一的例外就是金蔷,她也是财大气粗,直接为族学更换了一整套的新课桌椅。
而另一个例外,就是尹犁。
“他就是之前祝雨燕说的奴仆之子,奴仆倒也没什么,可是他娘亲是在金雀楼做扫洒。”
金雀楼,锦陵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大家都瞧不起他,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凭本事吃饭,又没碍着谁。”
祝知淇撇撇嘴道。
“淇儿乖,真善良。”
祝知鸢赞同的摸摸祝知淇的头发。
见夫子进来了,二人便停下了话题。
“我是清心堂的掌柜祝卓,今日里由我来给大家上算学课。”
尽管孩子们都认识,他还是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他曾经也是祝家族学出来的,现在已经是铺子里的掌柜了。
每每见底下的学生们一个比一个认真。
他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心中觉得很是欣慰。
他能理解祝行老爷想在族里培养出读书人的决心。
但在他们这些吃饭都艰难的贫穷人家,做学问,考科举,都是太遥不可及的事情。
上个启蒙班,能认字看懂账本行了。
谁又有那精力有那财力花十多年去科考呢。
对他们而言,太不切实际了,更怕到头来一场空。
还不如算学课实际。
算学上好了,便能早日去铺子里做工,每个月能有银钱收入。
待时日久了,做个管事,这辈子便不愁了。
读书是给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念的。
他们这些人还是早早学点谋生的本事,吃的上饭比什么都重要。
认真讲解了一番,祝夫子扫视一圈。
在齐刷刷听课的学生中趴着睡觉的祝知淇尤为显眼。
又是她,祝夫子浅浅摇头挪了开眼。
这个祝知淇。
啧啧,一无是处啊。
倒是旁边的祝知鸢,祝家新找回的小姐,听的极为专心。
“好,我给大家出几道题目,大家用刚才讲的方法算一下。”
祝夫子道。
族学里挑人的权利都在来教学的掌柜手里。
若是算学优秀得了掌柜的青睐,直接就能去铺子里做事了。
因此大家都很踊跃。
“我算出来了!”
有人兴冲冲的举手。
“我也算出来了。”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祝天佑你的答案是多少。”
祝夫子问第一个举手的。
“八两二钱。”
祝天佑自信满满,他算三遍了。
”还有人的答案是八两二钱的吗?”
祝夫子环顾四周。
“我的,我的,我也是我也是。”
大多的学生举起了手。
“有没有人有不同的答案?”
祝夫子点点头道。
“好,那......”祝夫子见无人应答。
“八两四钱。”
两道声音在最后一刻同时响起。
祝知鸢看了眼角落里的出声的少年。
“你们确定吗?”
祝夫子微微皱眉。
“怎么可能!我算了好几遍呢!尹犁你瞎掺和什么?”
祝天佑气道。
“可是我也算的八两四钱哎。”
有的学生悄悄道。
“喂,你可别站他这边,尹犁总共才来上几节课啊,肯定是他错了。”
同伴碰碰他胳膊。
“是啊,他倒夜香的功夫都不够,哪儿来的时间学算学啊!”有人挤挤眼。
“祝天佑的算学一向好,我跟他。”
“可祝大小姐学问不错,总不能算错吧?”
也有的人还记得祝知鸢之前的风采。
“得了吧,指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再怎么着也是乡下丫头。”
祝雨燕不服气了。
“那么巧,那你背个看看呗。”
“你......!”
祝知鸢和尹犁二人好像听不见大家的细细碎碎声,淡定的坐着。
“还有八两四钱的举手。”祝夫子道。
有几个人陆陆续续举起了手,有自己算出是八两四钱的,也有信任祝知鸢和尹犁的。
“夫子,请容我们再商量一下。”
祝天佑急了。
祝夫子点点头走出教室:“那下午给我答案,这会便先放学吧。”
话音刚落,学堂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就往外冲。
“尹犁,你故意的是不是?”
祝天佑走去角落。
“我算的就是八两四钱。”
少年缓缓道,声音清冽。
“那好,你重新算,算对了为止!”
祝天佑上前拍桌子。
“已经算对了,我要走了。”
尹犁站起身收拾。
“休想!今儿你不算出八两二钱便走不出这个门!”
祝天佑狠狠地道。
他早看不顺眼这人了。
今儿非好好收拾收拾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