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倾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抬起手,伤口也已经换好药,重新包扎好了。
想来应该是秋嬷嬷或是菱香做的。
想到药方,裴锦倾顾不得穿衣穿鞋,她光着脚冲到桌前。
却发现纸已经泡烂了,一个字都看不出来,她连忙重写一份。
很快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裴锦倾立刻藏好药方。
毕竟她现在无法解释这药方。
秋嬷嬷打开门,敏锐地捕捉到了裴锦倾藏东西的动作。
她心里一阵气愤,昨晚差点就被裴锦倾给骗了。
让菱香进去伺候,秋嬷嬷忍着怒意重新上锁。
不多时,秋嬷嬷去了书房。
“将军,夫人偷藏了东西,还打听出门采买的事,应该是想往外送信。”
顾九邺忍着胸口不断翻涌的气血,
沉默了良久,随后垂下眼帘,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派人看牢了!”
一旁,祁风心里叹息。
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却偏偏栽在这里,对裴锦倾每次都是容忍。
不多时,门外通报。
“将军,老夫人派人去梧桐苑,要带走夫人。”
顾九邺立刻起身。
“我这就去寿安堂见老夫人。”
然而他起身之际步子却一顿,扶着桌面才稳住。
片刻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秋嬷嬷。
“嬷嬷,马车已备好,半个时辰后你送夫人去城外温泉别院,那里有我的亲卫,任何人都闯不进去。”
这时候的梧桐苑乱成一片。
老夫人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过来捉拿裴锦倾。
“老夫人说了,裴氏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不处置无以正家法!”
那些梧桐苑的丫鬟婆子根本没人帮裴锦倾,都在一旁看戏。
屋子里,裴锦倾脸色苍白,紧紧揪着衣袖。
她是知道的,顾九邺已经准备了马车,要送她离开。
她只要躲去温泉别院,那里有百来号顾九邺的亲卫,任何人都碰不到她一根手指。
但她不能走!她要去救顾九邺!
屋子的门窗都锁上了,裴锦倾出不去。
想到门口这些婆子,她心一横,故意蛮横开骂。
“有将军在,你们以为抓得到我?你们连门都进不来!”
这些婆子气不打一处来。
“老夫人说了,砸门也要带走这个女人!”
菱香守在裴锦倾身边,劝道:
“小姐,别再骂了,等将军来一定会救小姐的。”
裴锦倾吸了吸鼻子,轻拍菱香的肩。
“傻丫头,这次换你家小姐去救他。”
菱香愣住了,小姐在说什么胡话?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撞开。
裴锦倾早就看准了时机,她趁乱冲了出去。
“不好了!裴氏跑了!快追!”
裴锦倾跑出去时,正好碰上秋嬷嬷同老夫人的心腹说话。
“将军已经去寿安堂了,你带人回去吧。”
听到顾九邺在寿安堂,裴锦倾立刻朝着寿安堂跑去。
秋嬷嬷转头就看到一群婆子在追裴锦倾。
她脸色一沉,心里悲愤交加。
将军为了替裴锦倾请罪,现在还在寿安堂跪着。
这裴锦倾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呢?!
就在裴锦倾冲到寿安堂门口时,她听到里头乱糟糟的。
“老夫人!大夫说这病凶多吉少!让我们……准备后事……”
“胡说!把这些庸医都赶出去!快去请胡太医!”
“老夫人,胡太医今日不在府上啊!”
裴锦倾受伤的手紧紧扒着门框,她前世不曾知道。
顾九邺在为她处理烂摊子时,还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候。
她在温泉别院见到他,还说他脸色苍白看着恶心。
裴锦倾擦干眼泪,目光决然地推开门。
“让我试试!”
看到裴锦倾闯进来,原本伤心欲绝的老夫人多了重愤怒。
老夫人指着裴锦倾骂道:
“你这黑心肝的女人!邺儿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裴锦倾紧紧握拳,没有反驳,只是当众跪下,磕了一个头。
“老夫人,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顾九邺,对不起你们!”
“我想赎罪,求老夫人让我进去试试!”
老夫人拿起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
“住口!邺儿都快不行了,你还想使什么手段?”
“你这贱妇给我滚!休书我替邺儿写!”
茶盏径直砸向裴锦倾,她额头被砸破,血流过脸颊,滴落在地。
可她没有躲,还在不住地磕头,“求老夫人让我进去!”
老夫人哭着拍打桌面,“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裴锦倾还在磕头,“求老夫人……”
老夫人怒极,指着裴锦倾喊道:“来人!她不肯滚出去就给我打!”
从梧桐苑追来的婆子各个恼火,立刻拿来木棍。
裴锦倾被按在地上,木棍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她身上。
到底是娇养大的,裴锦倾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可她愣是没有喊一声疼,只是在喘气的间隙继续求老夫人。
“老夫人……我真的……可以救顾九邺,若是……我救不了,我愿意……陪葬……”
老夫人终于让人停下,她走到裴锦倾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锦倾强撑着爬起来,额头流下的血让这张绝色的脸有种妖冶的美。
她看着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
“我罪孽深重,但我愿和顾九邺同生共死!以此赎罪!”
老夫人怔了片刻,扭过头,“罢了,放开她。”
裴锦倾擦掉眼泪,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拖着身体冲进了屋子。
床上,往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战场杀神虚弱而苍白。
病弱的样子淡化了他身上的煞气和寒意。
裴锦倾抓住了他的手,“对不起……”
看到顾九邺渐渐微弱的气息,她来不及再说其他。
将旁边的药箱打开,双手颤抖地找出银针。
只可惜,顾九邺的毒已入骨,现在只能缓解。
要想根除,除了万元散别无他法。
前世她利用顾九邺的权势谋得所有原料,为穆离川制成万元散。
也就是那一夜,她捧着药去找穆离川,却被当成了人质害死了顾九邺。
裴锦倾一边落针,一边在心里发誓。
前世她蠢,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用来帮了穆离川。
这一次,她要护好顾九邺,哪怕颠覆这天下!
等胡太医赶到时,顾九邺的脉象已经开始平稳。
老夫人对裴锦倾的态度也缓和了一点。
老夫人没再提休书,只让人将裴锦倾送回梧桐苑看管。
回到梧桐苑,秋嬷嬷给裴锦倾处理了伤口。
随后审视着裴锦倾,心里复杂难言,她没想到裴锦倾居然救了将军。
难道昨晚裴锦倾是真的想通了?
不等秋嬷嬷开口,门房的人到了院门口。
“裴家大小姐又来了,说来探望夫人。”
裴锦倾轻轻应了一声,“请进来。”
旁边秋嬷嬷再次皱眉。
她瞧不上裴锦倾的这个堂姐裴若兰。
裴锦倾的父亲武安侯早早去世,皇上感念武安侯的战功。
于是让武安侯的兄长继续住在侯府,照料武安侯的一双儿女。
可多年来,都城人人只知裴家大房意气风发,谁还记得二房才是侯府主人。
秋嬷嬷在裴锦倾脸上没看出异样,看裴锦倾和以前一样愚钝,她叹了口气,告退了。
然而,秋嬷嬷转身后,没看到裴锦倾眼底划过的一抹狠意……
见自家小姐又把裴若兰请进来,菱香急了。
“小姐,你就是罚奴婢,奴婢也要说,堂小姐她不是真心为你好……”
裴锦倾柔和地看着菱香。
“放心,你家小姐再也不会犯蠢了。”
前世,为了骗她,裴若兰处心积虑,将穆离川推到她身边。
这对狗男女联手织网,利用她得到她外祖的兵权,又除掉了顾九邺。
把她所有的价值榨干后,还想砍她双手双腿做成药人!
裴锦倾眼底的怒意和狠厉翻涌。
这辈子她要这对狗男女百倍奉还!
见菱香还要劝说,裴锦倾知道一时没办法让她信服。
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于是裴锦倾连忙让菱香去准备热水。
由于一身狼狈,裴锦倾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沐浴更衣。
那几个婆子不是练武之人,木棍打下来只是表面瞧着可怕,没有伤筋动骨。
裴锦倾避开伤口,将自己收拾干净。
等到她擦干头发,就这样披头散发走出屋子。
裴若兰在院子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没人奉茶,也没人请她进去。
她沉着脸,很想一走了之。
可想到裴锦倾昨晚的变化,她实在忍不住找上门。
裴锦倾就是个从乡下来的蠢笨村姑,好哄骗的很。
怎么一转眼就翻脸?
一定是昨晚被顾九邺吓傻了,所以满嘴胡话。
这时,屋门终于开了。
裴锦倾披头散发地走出来,脸上素面朝天。
明明有种乡下村姑的粗鄙不羁,可偏偏那张脸生的绝美,五官精致得不像话。
裴若兰皱起眉打量着。
本以为裴锦倾被打得瘫在床上不能动了,毕竟顾九邺可是杀人如麻的煞神。
昨晚她都让裴锦倾火烧将军府了,怎么裴锦倾还好端端的?
裴若兰手指收紧,没想到裴锦倾命这么好,往死了作妖还被顾九邺宠着。
再看裴锦倾的容貌,裴若兰不住咬牙。
现在都城高门圈子里都只认可她裴若兰的才貌。
可她知道,都是她骗着裴锦倾扮丑,且不怎么让她出门的缘由。
对于裴锦倾这张脸,她恨不得亲手毁掉。
压下情绪,裴若兰急忙走过去,脸上满是悲痛和担忧。
“倾倾,昨晚我好伤心,但还是放不下你。”
“你一定是吓坏了,才会那样对我。”
见裴锦倾额头缠着纱布,手上也缠着纱布,裴若兰急声道:
“是不是顾九邺那煞神又欺辱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锦倾揪着衣袖,低头畏畏缩缩,掩饰了微勾的嘴角。
“昨晚顾九邺很凶,我怕他迁怒你,才让菱香赶你走,姐姐不会怪我吧?”
想到昨晚被扫帚打出去,裴若兰脸色有些僵硬,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
但她忍下了,只要能利用裴锦倾得到想要的。
以后想怎么折磨这个蠢货村姑都不是问题。
“倾倾,我知道的,是你受苦了。”
见裴锦倾已经恢复清醒,裴若兰又问道:
“只是,三殿下他冒险来看你,你怎么动手打人?”
“他真的好伤心,还提剑想要自刎,我劝住了他。”
裴锦倾捂着脸哀泣,也不说话。
裴若兰突然想到了。
“倾倾,一定是顾九邺逼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裴锦倾不肯定也不否定,只凄凉地说道:
“姐姐,我和离川注定有缘无分,还是来世再相遇吧。”
裴若兰急了。
“倾倾!你不能放弃!离川多爱你啊……”
“他为了你可以放弃皇子的身份,他还说要带你离开,去天涯海角,闯荡江湖!”
“我真的好羡慕你们轰轰烈烈的爱!”
裴若兰心里鄙夷。
对没见识的村姑来说,皇子为了她放弃皇位去闯荡江湖,肯定是感动得要死要活了。
裴锦倾抬起头,泪眼婆娑。
“姐姐,你那么懂离川,一定能代替我,留在他身边,同他浪迹天涯。”
裴若兰脸色一顿,仿佛吃了苍蝇一般。
虽然她和穆离川本就是一对,但她要穆离川拿到裴锦倾外祖父的兵权啊!
最好能再利用裴锦倾得到顾九邺手里的权力。
什么放弃皇位、浪迹天涯,蠢货村姑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看裴若兰脸色变了,裴锦倾心底冷笑。
面上却依然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姐姐,别再说了,我的心早就死了,就让我在这将军府继续忍受顾九邺的摧残。”
裴若兰差点一口血呕出来,就这点伤?
说不定还是这村姑放火时犯蠢搞的,这叫什么摧残?
裴若兰现在觉得,就是裴锦倾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顾九邺都能继续容忍她!
裴若兰立刻抓住裴锦倾的手。
“妹妹,你不能放弃希望!”
“我和离川都会帮你的,只要你听我们的,一定可以逃出火坑!浪迹天涯!”
裴锦倾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没想到自己前世就被这种话感动,被骗得团团转!
穆离川要为她放弃皇位?真是可笑!
如果不接近她,穆离川本就是失宠的妃嫔之子,他就是蹦跶死了也够不着皇位。
前世若不是穆离川从她手里得到珍稀药材,他生母也不可能复宠,更不能扳不倒皇后和贵妃。
离开前,裴若兰拿出一盒子首饰。
“倾倾,这些都是离川托我带给你的。”
“你瞧,都是离川给你挑的首饰,你一定要天天戴着,别忘了他。”
人走后,裴锦倾看着木盒子里的几对劣质耳环、簪子,不由得嗤笑。
前世她收到不少这样的礼物,全都视如珍宝。
反而将顾九邺送给她的珍贵首饰弃如敝履。
此时,秋嬷嬷过来,见裴锦倾收了礼物站在那儿,似乎又被感动了。
她心里无奈又悲愤。
可没想到,裴锦倾突然开口,“拿个火盆来。”
秋嬷嬷错愕了一下,这已经初春了,不至于冷到要用火盆吧?
但看裴锦倾态度强硬,她让婆子去端了个火盆。
裴锦倾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将那些首饰一件一件地丢进火盆,连木盒子都烧了。
火焰瞬间跃起,映照在裴锦倾的眼底,透着执着。
秋嬷嬷震惊地站在旁边。
“裴小姐,你这是……”
裴锦倾亲眼看着火焰吞噬这些首饰,她轻语道:
“以后,我裴锦倾和过去一刀两断。”
“我会好好留在将军身边,为他照顾好这个家,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她说不清自己对顾九邺是什么感情,也许现在她能弄清的只有深深愧疚和迫切想要报恩的心。
不管这辈子能不能爱上他,她都会在顾九邺的身边守护他……
看着如此陌生的裴锦倾,秋嬷嬷握紧了手里的药膏。
“裴小姐,若你真的想通了,老奴会像对待将军一样忠心对你。”
“可你若再伤将军,老奴拼了老命也会除掉你!”
裴锦倾起身,和秋嬷嬷平视,红着眼睛笑道:
“一言为定。”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菱香的喊声。
“小姐!将军醒了!”
裴锦倾顾不得其他,立刻赶了过去。
她还没赶到寿安堂,就看到祁风扶着顾九邺走在路上。
看到顾九邺苍白虚弱的模样,裴锦倾刚刚迫切要见他的冲动好像瞬间卡住。
她站在原地,迈不动脚了。
见裴锦倾披头散发就跑来了,顾九邺拧眉。
“这模样成何体统?”
裴锦倾听惯他前世的训话,此时因为熟悉反而心里浮起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