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任臻拉了一把我的手，将我护在了身后。
云然迅速反应过来，脸色阴沉，直勾勾的看着我。
「不入流？秦方舟，你就任由别人这么给齐云科技泼脏水吗？你该不会真的要为了一个村姑，跟我作对吧？」
任臻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和我说：
「没良心的企业最终都会自取灭亡，遇到黑心老板，早点跑就对了，等会让校长宰只羊庆祝一下。」
她挥了挥手，用藏语说了句什么，学生们一拥而上，把云然和小安推搡着逼退出门。
小安委屈喊着：
「你居然帮着别人欺负我，你根本不配当我的爸爸。」
云然只是冷冷的开口：
「秦方舟，你最好别后悔。」
我只眼睁睁的看着学生们抄起工具，戒备的对峙着。
最终，云然黑着脸转身，怒意都快冲破了高原。
意外的是，我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一阵释然。
十年了，我怎么会不留恋呢？我无数次辗转反侧，只想让云然赢，想让她得偿所愿。
可有些人不需要付出任何，就能轻松的摘得果实。
任臻拍了拍我的肩，给我递来野果。
「你不舍得啊。」
我没有否认，付出过心血的事物，我没法说放就放下。
可风波还不止于此。
还没安稳两天，爱心小学的门外居然聚集了大批记者。
镜头对着我，疯狂的闪烁着。
「秦先生，听闻您叛逃齐云科技，甚至为了躲债选择抛弃妻儿，这件事是真的吗？」
「您这样的人品素质，有资格担任老师吗？」
「藏区这片净土，怎么能任由你这种有污点的人随便成为支教老师呢？」
犀利的问题一茬接着一茬，我仔细的判断着，才从那些满是偏颇的问题中，大概的明白了原因。
云然回了s市后，在最新的澄清会中，将一切错误都推到了我身上，并且当着众多媒体记者的面公开了那张离婚协议书。
她放言我是因为不想承担责任，才利用支教老师的洗白自己。
而陆柏然的第一次现身发言，居然是以临危受命的身份。
「秦先生创造了这个问题，就总是要有人来解决的，齐云科技如今面临的舆论和难题，只是因为秦先生所发布的ai技术尚未成熟，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完善，改进，一定会给大家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收获了热烈的掌声，同时也将我的名声狠狠的踩在了地下。
发布会结束后，他居然还在网络上收获了一批女友粉。
又有担当又帅，学历还这么高，齐云科技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走了一个孬的，来了一个顶配的，赚了呀！
而那些不愿意放过热点的记者媒体，急需将我拉出来，当作对照组贬低。
话筒在我眼前轮转，我被围在人堆里，一时僵持不下。
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我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黑，直直的摔了下去。
我向来不是个嘴皮子伶俐的人，面对这些无妄之灾，我越想辩解，心中的郁结就越是强烈。
晕过去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有人奔向我。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云然。
想起她哭着和我说，没有人能帮她了。
想起她对我的声声诉诉，可后来却站在我对立面，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你是农村人，连国都没出过，眼界窄，做事束手束脚，怎么可能比得上柏川？」
那时我赤红了脸，面对她的尖酸刻薄，小安也附和着：
「就是就是，爸爸老家在大山里，柏川叔叔的老家在城市的大别墅，我不信爸爸能比柏川叔叔厉害！」
我是山里出来的孩子。
就连在山里，我家也是最破落的那一户。
我爸和我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要少说话，多做事，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于是我闷着头，拼了命的读书，拼了命的往外逃，我只想往更高处走，让自己不再被人嘲笑，不再被人看不起。
十年前，云然求我，我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我以为我赌赢了。
可没想到，只是失败，晚来了十年。
再醒来，次吉顿珠坐在我身边，眼里满都是担忧。
「老师，你死了吗？」
我一时有些噎住。
「没有，我只是晕了而已。」
任臻从门口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奶。
「把自己憋晕，你也是人才。」
我只感觉脸热热的，心也顿顿的。
离开的时候，我没想过云然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十年夫妻，我以为，她之前会有几分收敛。
「她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想给她留面子？」
「证据，摆出来，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替你去说。」
任臻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内心始终挣扎着。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体面罢了。
小时候争不过别人，长大了下意识的不愿与人争。
任臻皱着眉，似乎并不太理解我的犹豫。
「这几天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ai的发言惹出了争议，你们公司需要推出一个人背锅，你成了那个炮灰是吗？」
任臻一脸严肃，分析了起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ai 的发言是不可控的，但如果有人为调教，刻意训练，出现这种非正常言论，其实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并不是偶然？」
任臻掏出手机，将一张图片摆在我面前。
「据我所知，这款ai软件，是被刻意投放在青少儿教育领域，所引导的内容极具争议性。」
「我没法不往那方面猜想。」
「那个叫陆柏川的男人，在海外留学了多少年？」
我紧锁眉头，那股子忧郁和郁闷早已一扫而空了。
摆在我面前的，是比个人感情，公司利益更为严重的问题。
迅速起身，一脸严肃，连声音都无法自控的颤抖了起来。
「十年。」
任臻语气冰冷。
「十年，足够了。」
5
随手抓起几件衣服，订好了最近一班的飞机。
落地s城时，不愿放过热点的记者也追到了这里。
我急匆匆的赶回了曾经的家，直到门锁提示，指纹错误，我才清醒了几分。
我和云然已经撕破脸了。
我要做的事，或许比我想象中的更艰难。
可为了查清真相，我还是忍下屈辱，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小安，看见是我后，他下意识的藏了藏手里的游戏机。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loser，你是我们家的叛徒，伤害了我和妈妈，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我直接抢过了他手里的游戏机，可他居然对我挥出了拳头。
「你凭什么管束我？在国外，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我只不过是凭着自己的内心想玩游戏而已，追求自由，没有错！」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可他居然躺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你居然敢家庭暴力，你知不知道这在国内是犯罪的？你实在是太恶毒了！我要你死！」
将他制服住后，我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还不到一个月，小安似乎被什么洗脑了，一口一个国外。
压下心中怒意，我沉声斥责道：
「这里是中国，你是纯种的中国人，别给我做些崇洋媚外的事。」
可我话音刚落，就被身后一声惊呼打断了思绪。
「秦方舟，我警告你，立马松开小安，我已经报警了！」
云然面带怒火，狠狠的朝我推了过来。
「你真是疯了，去了一趟支教，认识了个村姑，回来竟敢对儿子动手，你心也真是野了，我和你了还没离婚呢！你就敢站到我头上拉屎了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是被同化了吗？还是说这就是你农村人的本性？装了十年，终于装不下去了是不是？」
她恶狠狠的盯着我，语气中满是不屑于轻蔑。
心一寸寸的凉了下来，思绪却格外的清醒。
我这趟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功夫和她们争什么对错。
可我刚松开小安，他却用极度愤怒的眼神盯着我。
「我真脏，有你这种肮脏血统的父亲，你根本配不上柏川叔叔一根手指头！」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叫你一声爸爸，你根本不配，只有柏川叔叔才有资格做我的父亲。」
我只觉得亲手教养了十年的儿子，变得陌生又可怕，好像被夺去了神志一般的可怖。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
「指纹验证成功」
我转头看去，陆柏川穿着得体的西装，一脸微笑的看着我。
「秦先生来了？稀客啊，欢迎欢迎，这趟是准备低头认错，祈求原谅的吗？」
「不得不说，你这回来的还真是恰到好处，我刚把舆论平息，你就赶着来享受成果，实在是聪明绝顶。」
我还没开口，云然却皱着眉，语气冰冷。
「秦方舟，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齐云科技，也不是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可以撇弃的地方。」
「念在旧情的份上，如果你想回来，就要听话一点，乖乖的认错，兴许我还能一时心软，放过你。」
「我也不是这么冷血的人，你曾经对我的点点滴滴，我不会忘。」
云然皱起眉头，像是好好在上的审判官。
「公司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对齐云也有过功劳，功过相抵，劝你打平。」
「可你在他乡护着别人，帮着那村姑欺负我，跟她举止亲密，亲亲我我，这件事，你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陆柏川一脸玩味的盯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也期待着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我也没心思再陪他们演这种虐恋情深，而是直奔我是保险箱。
那里有着我十年来所有的心血，也是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反锁房门后，我掏出了手机，将所有资料拍给了任臻。
拍门声愈发激烈，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激烈，任臻那边秒回了我：
「马上到了，坚持住。」
十分钟后。外面传来了警察的声音。
6
「是我报的警！我老公发狂要打人，现在又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我实在担心他。」
云然带着几分虚假的恳切开口，可我开门出去后，却看见警察直接制服了陆柏川，
「同志，你们抓错了，我老公在那呢！」
云然有些焦急的指着我，可警察却没有松手的迹象。
就在此时，任臻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她眼神凌厉的看着陆柏川，开口，掷地有声。
「就是他，诺亚集团派来偷芯片技术的间谍，同时还在软件内置了许多错误言论，企图危害青少年！」
「证据，就在齐云科技那款ai软件的源代码里！」
我忙不迭递上手里的资料。
陆柏川的脸色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太多慌乱，而是淡淡的对着我开口：
「秦先生，我一次次的忍让你，你却得寸进尺，我会同时起诉你对我诽谤，污蔑，我要让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迁就你的小性子。」
直到他被带走，云然依旧没死心，语气沉重地劝我：
「秦方舟，你是疯了吗？你找个村姑和柏川对抗，你真以为凭你这点小手段，就能拉他下水？他身后的关系网，是你这个乡巴佬八辈子也攀附不上的，念在我们这么多的感情上，我最后劝你一次，收手吧。」
我看着云然，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上一分失望。
「你知道他关系网复杂庞大，那你也应该清楚，他如今是在做什么事吧？」
「云然，我可以接受十年努力付之东流，如果仅仅只是针对我自己，我认了。」
「可若是影响到了更上一阶层，我不好意思，我会豁出一切和你对抗，哪怕是头破血流。」
「因为，我坚定不移的深爱着我的祖国。」
或许是我太过严肃认真，云然也愣了一下，儿子小安却不满的撅嘴。
「柏川叔叔说过，国外很好，空气好，人好，各方各面都好，爸爸，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去过好日子，非要拖我们下水！」
我看着小安，只剩无尽的失望。
「秦方舟，别演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装什么大义凛然，不就是不舍得钱，不舍得公司，不舍得自己的前程吗？」
「十年前你装作二选一留在我身边，还不是因为看中我无父无母，你留在我身边，才是利益最大化。」
「你沉默的那一夜，究竟是在抉择人生道路，还是在暗自窃喜，捡了个大骗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谁也不是傻子，结婚十年，没有我，你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吗？」
这一番话下来，我直接愣住了。
心脏钝痛，我不是个爱邀功，爱辩解的人，这十年，我毫无保留的付出了我的全部。
可在云然演眼里，却是我别有用心的贪图。
「放心吧云然，这件事之后，我会自愿放弃一切，你的公司，钱财，我一分也不会沾染，连带着这个家，我都不会再要了。」
十年了，那几乎是我最意气风发，最野心勃勃的青春。
我只觉得自己可笑，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最后，我还是没法眼睁睁的看着齐云出事。
我只当是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
转身要走，门口却意外传来嗤笑一声。
「秦老师，你还真是够大方的。」
「五块钱，就能给一个贫困山区的孩子提供一顿午饭。」
「我劝你还是在考虑考虑，至少你这十年的工资，得要回来吧？」
循声看去，任臻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7
「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然也反应了过来，带着几分戒备，死死盯着任臻。
能迅速发现端倪，又能这么快调查出问题，并且带着警察抓人。
任臻，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只见她带着极度的不屑扫了云然一眼，语气轻佻。
「傻子不配问。」
她转看向我，再一次问道：
「你是要心软放过，还是争一把权益？如果你要争，我能帮你，但我有条件。」
「百分之五十的报酬，我会全部捐助到希望小学工程里。」
「秦老师，考虑一下？」
顺着任臻的话，我止不住的想起藏区的那些孩子们。
清澈的眼睛里，蕴藏着无限对未来的渴望。
即使贫瘠，也从不吝啬。
我又想起小安。
陆柏川还没回来的时候，常是我带着他生活。
某次我接他放学，路上遇到了环卫工，他第一反应是捂着鼻子躲。
我有些不满的训斥了他几句：
「每种职业都值得尊重，有什么好躲的？他凭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干干净净，你没资格看不起他。」
可他却一脸不屑。
「爸爸，那你怎么不去扫大街？」
我愣了很久，回家后，我就此事和他促膝长谈，希望他改掉不对的念头。
可他却说：
「妈妈说的没错，同类会下意识的维护同类，你骨子里就是穷人，所以才会帮着穷人说话。」
再看如今，我终于反应过来。
我自以为是的仁慈，洒脱，实际上正中他们的下怀。
属于我的，我为什么不拿走呢？
我冲着任臻点了点头。
「成交。」
身后，云然瞪着眼睛，火气格外大。
「秦方舟，我和你的十年感情，比不上别人的三言两语是吗？」
我直面她扭曲的脸，心里只剩释然。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8
任臻的速度很快。
她找来了最顶尖的律师团，收集完证据后，上面立马成立了专案组。
我惊讶于她的雷厉风行，她只淡然的和我说：
「赶紧弄完，西部计划刚开始我俩就请假，被批了你就知错了。」
我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天好像都明亮了些。
不到三天，陆柏川就被正式批捕，之后的事，不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
触犯到了底线，齐云科技的舆论热度也被压下，经历了一次肃清后，公司勉强被保住。
这段期间里，云然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打过很多次短信，内容大多是让我收手，问我能不能和解。
我一天都没回。
认准一件事的时候，我会莽着头去做，决定放弃时，我也绝对不会回头。
将公司财产分割的事委托给任臻带来的律师团后，我和她马不停蹄的赶回了西藏。
这一次，我没有再被高原反应折磨，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孩子们远远的看见了我们，一拥而上，将我和任臻围在一起。
「老师，我还以为，你们再不回来了。」
「这里太苦，老师们不喜欢。」
「老师，你们还回来，真好。」
我受宠若惊的应付着，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一周后，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课上到一半，云然不顾一切走了进来。
「秦方舟，念在旧情上，你再帮我一次吧，齐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礼貌的将她赶了出去，小安站在门口，撅着嘴问我：
「爸爸，你宁愿带着一群野孩子，也不愿意回家接送我上下学吗？难道对你来说，他们比我还重要吗？我可是你亲儿子！」
我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当初你亲口说出要让别人当你爸爸时，我就没再把你当儿子。」
云然有些不满，
「你恨我，恨柏川，我都能理解你，可小安是你的亲儿子啊，齐云也是你的心血，你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是，之前是我鬼迷了心窍，我和你道歉。」
我只是摆了摆手，对着保安示意：
「把这两个人赶走。」
任臻突然从我背后窜了出来，对着云然大声喊道：
「一个月后开庭，别忘了到场啊。」
知道云然的身影消失，任臻对我狡黠一笑。
「真舍得了？连公司也能放下？」
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任臻语气轻松。
「那我就放心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任臻却淡淡的开口：
「齐云科技，确实是目前新兴行业公司里，势头最猛的一家。」
「我爸看上了。」
「等收购回来，你可以继续回去做之前的项目。」
她对着我，意味深长的眨眨眼。
「放心，我爸绝对不是黑心老板，不会压榨你的。」
我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爸是……」
「华夏集团董事长，你应该听过吧？」
我倒吸一口凉气。
国内的龙头企业，百年集团，是国内无人可比的榜首。
我怎么也没想到，任臻的身份，会这么强大……
9
没坚持到开庭，云然就签下了离婚协议。
财产平分，公司股份也是。
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里，领离婚证的时候。
她憔悴了很多，深色沮丧，问我：
「你对我，真的没有感情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捂不热的心，我也不用在白费力气。
十年，我已经吃够了亏。
这一次，我只想为自己活。
走出民政局，任臻一改平时随意休闲的打扮。
她穿着帅气的皮衣，夸张亮眼的跑车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赶紧上车，公司事很多，别在这里耽误了。」
炮筒的声音很大，后视镜里，云然的身影一直愣在那里。
我难得的生出了一种，复仇的爽感。
十年婚姻，只剩一张小小的本子。
我抬头向前，却是更加广袤无限的未来。
该后悔的人，不会是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