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圣十三年,大禹国北疆秦王帅帐。
十月十五日,冬下。
第七道金牌:召夏右杼大将军回京候命。
十月二十三日,寒雪。
第八道金牌:召褚坚大将军回京候命。
十月二十六日,僵冰。
第九道金牌:召颜正宾大将军回京候命。
十一月初三,雷闪。
“小王爷,天亮了。”
看到秦昊一夜未睡,黑肿的眼圈,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一只手扶着桌几,另一只手肘摁在桌角上,皱紧的眉头上写满了战斗的血性,却因为长期的操劳,年轻的脸上,早就挂满了风霜。
如今的他,五天五夜未睡,却还挂记着前方战场。
他仿佛听见了秦安的话,又仿佛没听见。
身体的疲惫程度,早已达到极点,整个人都恍惚了。
“秦安,现在几月?”
秦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十月,圣上连下九道金牌,将您身边一干大将调走。”
“您却还在这里披星戴月,为他操劳,何苦?”
“放屁!”秦昊勃然大怒,盛斥道,“我身为边关统帅,肩负国家命运。”
“一要为皇兄守住疆土。”
“二要为跟我血战十年的兄弟请命,难道不应该吗?”
他语气有些哽咽。
“我多努力一份,兄弟们就少死一人。”
顿了一下说道。
“我何止,只是为了那一位?”
这话说起来,似乎自己也有些难受。
十年前,他刚满十六周岁,正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年纪。
忽然有一天,当了皇帝的兄长把自己唤了过去,历数自己种种艰难,掏心置肺的对他说道。
“皇弟,皇宫之内,朕虽有数十位兄弟。”
“但唯独是你,乃朕同母兄弟。”
“朕与你之间,骨肉之亲,比及朕将来儿女,都更为亲近。”
伊时,那位皇帝刚刚登上皇位,封了皇后,正准备大展宏图。
他意气风发的脸上,隐藏着一些担忧。
年少的秦昊脱口说道:“皇兄!我将来赴汤蹈火,誓死为你守护江山不倒!”
“好!”皇帝脱口而出,击掌说道,“拿来!”
当下就有一名老太监手捧帅印将袍,小步跑了过来,跪倒在秦昊面前,高声说道:“贺!”
“小王爷千秋!”
“小王爷威风!”
秦昊不明所以,就听到皇帝徐徐的说道:“皇弟,北疆连番告急,东凉屡次想突破我边防。”
“皇弟且代为兄出征,安抚边关战士如何?”
看到秦昊一脸迷茫,皇帝急切说道:“我想皇弟尚且年幼,原不该把如此重担交给你。”
他豁的站了起来,让出自己位置,咬牙说道。
“不如这样。”
“皇弟从小聪慧智谋,稳重有礼。”
“你代朕治理江山。”
“朕为你出兵守护!”
“皇兄……”
皇帝摇头,手落在秦昊肩上说道:“你我兄弟,本是一体,江山与我与你,同是一样。”
他眼含热泪说道:“为兄就算死在战场之上,你做好这大禹皇帝,孝敬母亲,同我原是一样、”
兄弟至亲,激起年仅十六岁少年的热血。
秦昊拍案而起,大声说道。
“皇兄!”
“你刚做上皇位,又新娶了嫂嫂!”
“我无牵无挂,便替你打这一仗!”
“好兄弟!”
皇帝泪如雨下,丝毫不顾自己皇帝威严,毫无仪态泪流而下,抱住秦昊说道。
“朕知,这天下之间,唯你我二人,才能天地与共!”
亲手将帅印递到秦昊手中,语气哽噎说道:“朕之江山,南方与我,北方与你。”
“兄弟二人,共享富贵。”
秦昊跪辞。
“皇兄放心!”
“有我秦王一日,誓不让东凉小贼多行一步!”
皇帝微笑,眼里那抹担忧,似乎渐渐淡去。
帘后,有一女子,拿手帕捂了嘴,吃吃地笑了一会儿。
等到秦昊捧了帅印去见太后,太后看了看,眼圈儿有些湿润。
她嘱咐了几句,也未留饭,便打发他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之间,皇帝初时,又派兵马,又派粮草,全力支持秦昊。
秦昊到底年轻,上了战场,不顾死活,连番几年下来,虎罗小王爷的称号,愣是被他硬生生的拿到手了。
只是,自此之后,大都之内,只知北疆有位勇猛杀敌,威震北疆的虎罗小王爷。
却早已不知,皇宫内,原有一位秦王。
渐渐的,补给越来越少,兵马越来越少。
理由很简单。
皇帝亲来信说,南方数次水灾,收成不好。
如今北方战事渐平,当应自种粮草,自筹战马。
兄弟南北执事,理应各顾各自。
一直随在身边的秦安,多次替主子鸣不平。
奈何,主子与皇帝,本是一母所生,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他对皇帝的赤诚。
大风忽起,帅帐帘子被无故吹动,风雪飘了进来。
厉夏陈三位将军黑着脸急匆匆走进来,见到秦昊,躬身下拜。
“属下厉允参见小王爷!”
“属下夏篌参见小王爷!”
“属下陈羽参见小王爷!”
三位将军声调齐整,脸色却很难看。
每人手中各持一道皇帝金牌。
帅帐府中的将兵们看到,心神裂开。
“小王爷!”
秦安崩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匍匐着爬到秦昊面前,双手拽住他裤角,用力喊道。
“反了吧!”
整个帅帐虽然只有他一人声音,却如同炸雷一般,将秦昊内心残存的支撑炸的四分五裂。
“厉允誓死追随小王爷!”
“夏篌誓死追随小王爷!”
“陈羽誓死追随小王爷!”
三将肃穆,齐齐看准秦昊,只待他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秋霸业,一触即发!
秦昊低语。
“有否母后懿旨?”
此话一出,登时将高涨的士气撤去。
三位将军低头不语。
秦昊焦躁道:“皇兄发于我的皇令,每每都随伴母后懿旨。”
他双手奉天:“母后如今当权后宫,辅助皇兄。”
“她乃我亲生母亲。”
“天下至亲,母亲第一。”
“皇兄与我,更是这世间无双的亲兄弟。”
“十年血战,全是为他……”
三位将军闻听,脸色渐渐黯了下来。
秦安泪奔。
十年生死兄弟,终是抵不过骨肉血亲。
秦昊厉声。
“有,还是无?”
三位将军互看一眼,徐徐点头,拿出藏在袖口的懿旨。
秦昊看到,轻了声音。
“既是皇兄圣旨,母后懿旨,三位兄弟,请回吧!”
他艰难走过去,准备将三位将军扶起。
三位将军侧身起立,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未后,一小将走入帅帐,将一叠物件交与秦昊。
“小王爷,三位将军临走请将此物还给小王爷。”
“三位将军言道,戍守边疆十载,空无一物,亦无属亲。”
“这些衣物钱财,俱是小王爷所赐,如今还了,自此无牵无挂,不受皇命,与小王爷亦无瓜葛。”
秦昊大惊,失态说道。
“他们,难道要违抗皇令?”
小将泪泣道:“三位将军已将自己生命奉与小王爷,当今天下,唯小王爷令行。”
“如今,小王爷亲手将他们拱送他人,实在是生不如死。”
“三位将军决然死别,此一去,生死无回。”
秦昊大惊,顾不得拿上披风,疯了一样追出去。
茫茫天地之间,狂风卷沙,泪眼所看,三人早已卷尘而去,不见踪影。
过了半月,大都发来圣谕,言称,厉、夏、陈三位将军路上染疾,重病不治而亡。其三位抗命不受,罪当九族,奈何厉、夏、陈三位,上无父母,下无妻女,自小颠沛流离,无亲无属,竟难以伏法,令人寻其尸首,杖责,掩埋于乱石岗,杂草浮之。
秦昊见信,吐血不止。
“报小王爷!”
信兵飞报而至:“东凉十万大兵,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吕元赵攻西!”
“钱冯李进东!”
“费俞罗挡北!”
“我与厉夏陈三位将军直击敌军!”
像往日一样,秦昊信口说来,操起军戈准备迎敌。
十二位号兵如同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秦昊恍惚了一下,忽然落了一滴泪下来。
他已忘了,身边这十二位将军,九位,上月被召回大都。
三位,埋尸乱坟岗多时。
“小王爷。”
秦安默默将大将军服取来。
秦昊张臂。
秦安看了一眼,将大将军服穿在自己身上,直去取将旗。
此时就算想反,手下已无生死兄弟。
如今,他这随身士从,只能临充先锋,希望能替小王爷一死,也算是主仆一场。
秦昊一时之间,有些悲苦。
但他依然疾声呼道。
“传我号令!全军迎敌!”
“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后退一步!”
血战十数天,千里之地,尸横遍野。
厮杀声越来越微弱,只有一人凄厉的声音不停的喊叫着:“小王爷!小王爷!”
仍然是秦安。
敌军已撤走大半,留下来的小兵虾们完全不费力气的将垂死的秦王兵杀得干干净净。
只秦安,仿佛无人理会。
“完事。”对方一头目拿刀给倒在地上的一秦王兵最后戳了一个窟窿说道。
“撤。”
“百夫长,他……”
有人指了指秦安。
他正在慢慢跪行,一跪一喊。
“小王爷!”
全身血迹,斑痕累累,艰难之中,血流不止,仍是奋力前行,一跪一喊。
“小王爷!”
凄厉之声,如在幽府。
小头目看了秦安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漠然说道。
“他已死了。”
“走吧。”
小兵虾们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遵令而行,全数撤走。
“小王爷,就算是死,奴才也要找到你尸首,背你回家。”
“你是大禹国的秦王,你就算是死,也要回自己封地!”
雪下了十天十夜。
当秦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破屋里,秦安满身是血望着自己。
“小王爷,您总算醒了。”
说完这句话,秦安仿佛已经拼尽所有力气,整个就不好了,眼前一黑,一头就栽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我这是在哪儿?”秦昊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撤了一下。
面前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记得自己正在考场上,写到华夏历史,一个恍惚,就感觉身体被抽空,飘飘悠悠的来到这个鬼地方。
风极大的吹打着破烂的门窗,天又黑,秦昊战战兢兢的想去找电灯,摸了半天,什么没找到,还差点儿让倒在地上的秦安给绊倒。
幸好找来一些热水。
秦昊先给秦安喂了热水。
他身子渐渐松软,慢慢醒转过来。
看到秦昊在伺候自己,秦安惊慌,嘴唇蠕动。
“小王爷切不可做这等下作之事。”
“奴才怎敢让小王爷伺候?”
“折煞奴才了!”
慌慌恐恐,就要自己站起来。
“我是小王爷?”秦昊愣了,刚准备问个明白,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蹄声,有人高声喊道,“圣旨到!”
“秦昊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