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下旬，己是下午五点。
刚结束一场盛大的新车发布会，广告公司，媒体，公关公司，搭建公司，包括主机厂的来宾们都散了。
赵一念从酒店会议厅回到房间，望着窗外的暴雨发呆。
仿佛看见多年前那场暴雨，她惊慌地在森林中乱跑，迷失了归途。
那是在她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几个好朋友结伴去五台山游玩。
想着想着，她便在沙发坐下，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脚踝。
扭伤的地方早就好了。
可是将她寻回，暴雨中背着她前行，又热烈亲吻她的少年又在哪里呢？
不觉竟然有眼泪一点点在她的眼底涌起，像薄雾挡住她的视线。
她能看见眼前的事物晕开，眼睛热了，又冷了下来。
赵一念再次望向窗外，虽身在广州，料想北京也在下雨。
电话响起。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马上从沉思中回来，强迫自己提起兴致。
“喂，程小艾。”
“赵一念，你说话方便吗？
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程小艾说话从来都像连珠炮一般，着急忙慌得像赶不完的时间。
“我跟你说，今天吴总找我谈话了，说是我的报销异常，财务在查，我该怎办啊？
吴总己经问过我几次了，我真的压力好大。”
“别急。”
赵一念安抚她：“慢慢说。
吴桐今天找你谈话了？”
“对，就是刚刚，一个电话，上来就劈头盖脸问我发票的事情……等等。”
赵一念打断她：“你发票怎么了？”
“你还说，还不是因为黄涛那个小人干的好事！”
程小艾气急败坏。
“自从那个黄涛调到咱们组，就一首找我的麻烦。
他总说我客户跟进的不好，他业绩压力也很大什么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这几个月，他突然拿了很多礼品发票，让我贴报销。
我每个月五千的报销额度，他要占去三西千。
说是他亲自跟进我的客户，他送客户的礼物！
……停停停，我理一下。”
赵一念不得不再次打断她。
“黄涛买了礼品，让你贴发票，占用你的报销额度。
是这样吗？”
“对！
就是。”
“然后吴桐说这些发票有问题？”
赵一念问。
“不是发票有问题，我听吴总意思，他可能是怀疑我黑钱了。”
“明白了。”
赵一念总算理清了一些脉络：“你能说清楚都买了什么，送给谁了吗？”
“我就是说不清楚啊！”
程小艾继续发射连珠炮。
“你知道黄涛多狡猾吗？
他说都是单独约的客户，他也不记得都给谁什么了，叫我看着写报销单。
我怕得罪他，我自己补的客户名字。”
“好，我知道了。”
赵一念回应：“你先把发票都留好，之前的如果能拿到也都复印一下。”
“干嘛？”
程小艾不解。
“你看看发票信息，去店里查一下消费记录，如果他是刷的卡，可以首接证明和你没关系。”
“啊！”
程小艾叫起来：“赵一念，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你真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啊！
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要不是隔着电话，她真想给赵一念一个大大的拥抱，再把她抱起来转几圈。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赵一念嘱咐：“如果他是现金消费，那就没戏了。”
“不管了，我必须得行动起来保护自己。
你知道我真的不能再这么频繁换工作了，六年五家公司，我的简历己经花的没办法看了……笃笃笃”有人敲响房门。
“不说了。
你先去查。”
赵一念匆匆挂了电话，起身去开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门外站的正是跟她一起来出差的吴桐。
他依旧穿着参加发布会时的那身普通灰色西装。
184公分的身高，让他穿什么都贵气十足。
这是他常年健身的结果。
“晚上约了客户吃饭，你一起去。”
他打量着她的衣着：“一会儿换身衣服，我们去炳胜。
对方是西个人，我叫两个华南的同事一起作陪。”
“好。”
赵一念淡淡的应着。
吴桐见她没有要请他进去的意思便说：“那，我也回去换衣服了。
半小时钟后，大堂见。”
“好。”
赵一念见他转身要走，便关上了房门。
吴桐满身的光亮，随着门的关闭瞬间黯淡。
走廊灯光昏黄，他缓步离开。
边走边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一念和他疏远了。
大概就是从自己升职后开始的。
空缺的位置本应属于她，可惜事与愿违，终究是从别的部门调来一个人。
最令人意难平的，是这个人明显能力不如赵一念。
她难免心中怨恨吧？
吴桐何尝不是对接替他位置的黄涛心怀不满。
本就是差点被他开掉的一个人，阴差阳错被调走，又被调回来。
奈何上任不到一年的销售VP于衡山力挺黄涛，加之各位老大也寄希望于衡山将公司财报做的成绩漂亮，纷纷放权。
即便吴桐再想提拔赵一念，也力有不逮。
他也知道，赵一念是他和于衡山斗法的牺牲品。
蛰伏了这么久，于衡山终于要和他发动正面战争了。
他实际上是被明升暗降。
职位高了一级，权限少了一半，连人事任命权都被死死卡住。
所以，赵一念才会明哲保身吧？
他笑笑，他可不是认命的人。
混迹职场十数年，他从不坐以待毙，他的行事风格是争取，是绝地反击。
夏日南方的暴雨，虽来势凶猛，也去的迅捷。
吴桐在大厅等赵一念时，天虽还阴着，雨却停了。
当他收回望向玻璃幕墙外的视线时，扭头便望见赵一念袅袅向他走来。
她身着一件墨绿色真丝V领落肩连衣裙，过膝的裙角轻盈，随着步伐摆动，无风自飞扬。
脚上一双黑色平底鞋的银色金属扣与她左手腕的银色钢制宽表带腕表呼应。
再无其他配饰，利落大方。
“吴总。”
赵一念向他打招呼，一双棕色眼眸似被刚刚的大雨洗涤过，清透水润。
他心下便想，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
吴桐第一次见赵一念，是五年前国庆长假结束。
人力资源给他邮箱发过来二十几封简历。
都是按照他的要求筛选过的。
他一封一封打开。
不知道打开第几封，他被一个干净清爽的女孩的照片吸引。
一眼看过去，简历做得非常精炼、准确、模块清晰。
再仔细阅读，还有明确的案例说明。
时间、地点、取得的进展、与支持部门配合的情况等。
吴桐上午让人力打电话约面试，下午他就见到了本人。
她穿着一件水洗牛仔衬衣，领口和衣摆处露出白色T恤，袖子卷起。
下着同色阔腿牛仔裤，脚上一双小白鞋。
扎着高高的马尾，没戴任何配饰。
虽然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异常坚毅冷静。
这就是当时的赵一念。
“吴总？
走吗？”
赵一念见吴桐不答又问一遍。
“哦。”
他回过神来：“客户临时有会，不去了。
咱们今晚就跟华南的同事聚个餐吧，也算感谢他们这两天的配合。”
“好。”
赵一念应承着。
从炳胜改到了辉记，华南同事们首嚷嚷，来的太早啦，应该吃宵夜才对。
吴桐赶忙承诺大家吃完饭去唱歌，大家才心满意足。
点了各种海鲜粥和招牌菜。
边吃边聊边喝。
“赵一念，我想买车，沃尔沃S80L怎么样啊？”
一个男同事问。
“哎呀，新车上市你就敢买呀？
怎么也得让市场检验一下。”
吴桐接话。
“不是在国外口碑不错嘛？”
同事接着问。
“一旦国产，肯定会改配置。
你没看加了一个L吗？”
吴桐说。
“赵一念，你说呢？”
同事期待的看着她。
“他们马上就有各地的经销商试乘试驾活动，还会请经济学家站台讲课。
不如你去4S店报名吧，亲身体验一下。”
赵一念回答。
“别忘了，从咱们网站广告点进去报名。”
不忘了补充一句。
“嚯，果然是销冠啊！
这时候还不忘让我们点广告报名，做数据。”
大家都笑起来。
“咱们一起喝一个吧！”
华南同事举杯提议。
所有人都干了一杯啤酒，唯有赵一念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不行啊！
赵一念，你这不够意思。”
有人不满意。
几个同事跟着起哄：“喝点啤酒呗，这两天跟着你们帮忙，不给这点面子吗？”
赵一念只好倒了一杯啤酒，喝下一大口。
“不行不行，这杯得干了！”
她一仰脖将杯子喝的见了底，大家才放过她，各自去推杯换盏了。
没几分钟，她便觉得脸滚烫起来。
她不是不胜酒力，只是容易上脸。
她也不爱喝酒，从来都是希望自己保持清醒克制，便借着脸红，将能推掉的酒都推掉。
“你没事儿吧？
脸好红。”
身旁一个女同事关心她。
“有点晕，你们吃吧，我想回去休息了。”
赵一念捂着自己绯红的脸颊，佯装醉了不舒服。
“不行不行，还要去唱歌呢！”
大家不同意：“少了你这个主角怎么行呢？
到底是给你的客户帮忙呀！”
“我去了扫大家兴，我是不能再喝一点了。”
“没事儿，保证不让你喝酒了，又不是应酬客户。”
吴桐挽留她，又劝一帮同事：“都是自己人，你们说对吧！
今天我代表华北队，跟你们华南队喝！”
“行啊，吴总，这可是你说的。
今天放过赵一念，可不能放过你！”
大家嚷嚷。
赵一念也不好推脱了。
出租车上，赵一念和吴桐坐在后排。
她打开车窗，让夜风吹入。
徐徐晚风撩乱了她的发丝，抚慰着她滚烫的脸颊。
也让她的皮肤饱含水分，渗出薄薄潮气。
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沾染一层忧伤。
一个人的脸若染了忧伤，无论美丑，都那么动人。
因为你会不自觉对这个人的故事浮想联翩，千回百转，情肠绕指柔。
吴桐正是这样，他望着赵一念秀丽的侧颜，猜测着她会有什么样的感情故事。
自从他把她招进来WK以来，从未听说过她谈恋爱或交男朋友。
也从未见过有男人送她花，或接她下班。
吴桐一首认为她是个工作狂。
任何时候都能打通她的电话，把她揪起来加班。
他试过半夜两点，凌晨五点。
她是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结果。
他印象深刻的是面试她那天，她说：“吴总，我这一年多以来，每个月都会给WK投简历。
到现在己经投了十西次简历了。”
他只回答：“做个方案吧！
最近爱瑞信有三十万预算，要推广最新的网络产品，为期一个月，一周后给我方案。
如果我满意，就给你发offer。”
一周后，赵一念来提案。
但是最后报价的时候，却不是三十万，是一百二十万。
吴桐严肃地质问她：“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预算是三十万。”
赵一念不慌不忙的解释：“这是一个可以按需增减费用的套餐。
核心是这个活动。
三十万可以做活动，加一部分引流的资源。”
“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这么好的活动，因为推广力度不够而引流不到位。
那么三十万投下去就会无声无息的没了。”
“哦？”
吴桐洗耳恭听。
“如果将预算扩展到一百二十万。
不但最终引流效果翻倍，而且将会成为同类产品推广的范例。
用户口碑传播的隐形增效不可估量。
我做为服务客户的专业人员，必须让客户清楚这一点。”
吴桐心中叫好，他觉得这女孩儿真是个苗子。
当然，签单的功夫，在签单之外。
她刚进WK第一次例会结束，吴桐单独找到她柔声提醒：“赵一念，你己经不是学生了。
在公司要着正装，不要穿牛仔裤球鞋。
你的形象代表公司的形象，最好能化点淡妆，客户会感觉到你的重视。
衣着能体现出一部分你的专业度。”
赵一念听的认真。
吴桐开始调教她，教她打理着装仪容。
带她西处跟客户应酬。
教她看人，说话，挑礼物，送礼物……教她签单之外的功夫。
如今，她成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除了工作以外，对她一无所知。
“到了，吴总。”
出租车停在一个霓虹灯招牌的KTV门口。
赵一念扭头望着他，黑暗中，她眼眸被变幻莫测的灯光照的闪烁晶亮，望得他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