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更深露重,锦绣斋的地窖内阴冷潮湿,步韶忍不住瑟瑟发抖。
此时,她的眼睛异常空洞,布满血丝,像极了悬崖边的麋鹿,因为无处可逃,困顿中唯有绝望。
可笑的是,今天本该是她的生日,就算以她贱奴的身份不配拥有及笄礼,至少,也应该是快乐的一天。
哪怕她从出生那天便被抛弃,哪怕命运总是带给她无情的伤害,她的内心依旧充满对生活的希望与温暖。
如果没有三天前那个意外,该有多好。
即便早在五年前她踏入锦绣斋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自己的人生终将走向黑暗,依旧没想到命运会以如此残酷、突兀的方式降临,让她猝不及防。
当地窖大门被推开时,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步小姐,我是傅候的随身侍卫沈东哲。侯爷在宫内面圣,大约还要半个时辰结束。他让我过来通知你,安排你们两人今日的行程……”
沈东哲十分公式化道。
步韶挑眉,没想到傅靖阳不过花钱买个高兴,居然还让人安排的如此事无巨细。
看出她的诧异,沈东哲十分认真道,“侯爷追求完美,向来不容许任何事情脱离掌控。”
步韶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傅靖阳,傅侯爷,是如今大乾最受宠的新贵权臣。坊间早有风闻,他为人冷酷,处事狠辣,心机深沉。
远的不提,单从他被他父亲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三逐家门后,居然弃文从武,从小卒做起,立下赫赫军功,就能看出他的大魄力、大毅力,以及对自己的狠。而他对别人的狠,更是有数不胜数的前车之鉴。
坊间传,他曾为争夺祖产,在生父灵堂前,剑指自己的继母与胞弟。
坊间传,他曾为攀龙附凤,博帝王独女一笑,阻止中年帝王过继宗室子弟,主张牝鸡司晨,让帝王独女为储君。
坊间传,他曾为一己私欲,陷害忠良……
这样一个人,与其说他是完美主义者,倒不如说他是绝对利己主义者。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不可能对她抱有怜悯。
后续发生的故事,更证明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是锦绣斋的人,她就应该成为任人挑选的货品,而他,就是她的金主。
步韶回想起三天前那场意外,面无表情道,“只要我母亲安好,一切谨遵傅候之意。”
“很好。”
沈东哲交代完就走了。
步韶被凤妈妈带出地窖,如同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弄,一脸麻木。
直到她被送上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傅靖阳就坐在车内,正摆弄着手中的公文折子,神色冷漠,与其他权贵人士一样,忙碌且不近人情。
步韶看着他恍若无人地在折子上批改的手,那双骨节突出、修长有力的手,具备着覆雨翻云的能力,同样决定着她一生的命运走向。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的街景,斑斓的霓虹带着仓皇的姿态一闪而逝。
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驶向了京师繁华的最深处,男人收起折子,转过脸看着她,眼神专注,令她如芒在背。
步韶没有回头,依旧打量着窗外。
她清楚的知道,银货两讫的交易,言语只是多余,他却忽然伸出手,将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面庞,如同蛇的信子,冰冷而令人战栗。
男人凉凉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不用怕成这样。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步韶转过脸,怔怔的看着他。
他却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如同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带着对世事的冷漠,以及对生命的漠视,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沉默地旁观。
步韶想到三天前那个屈辱的夜晚,肌体发寒。
那夜,她端着托盘,来到锦绣斋最顶级的天字一号包厢,她看到自己的养母嘴角在流血。
血珠子一滴一滴地滑落,触目惊心,还没干涸,男人的手掌就以迅疾的速度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无处可逃。
包厢内的其他姑娘们没有一人出言劝说,因为这里是锦绣斋,是大乾最有名的销金窟,是一个绝对男权至上的地方。
眼看男人蒲扇般的巴掌又要落下,步韶想都没想的挡在养母身前,像一只护雏的小麻雀。
护卫模样的男人愣了一下,接着扭头看向自家主子,以眼神请示。
隔着护卫高大的身体,步韶看不到对面的人,只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公子哥惯有的懒散,“我说阿凤,你这里的姑娘真是好本事,一个敢对我请的客人泼酒,一个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天字一号也敢闯?难不成,是你平时太惯着她们,才惯得她们这么无法无天?”
凤妈妈的声音近似讨好,“是我管教不利,扫了宫少的雅兴。”
男人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的语气像在看戏,“没事,这倒也有趣,只要你不心疼就成了。”
此话一出,魁梧的护卫立刻有了动作。
当铁一般的巴掌扇到脸上的时候,步韶感到自己的脸像被剃刀刮了一样,脸皮热辣,好似滴血。
这不是她第一次挨耳光,但这绝对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打。当第二个耳光落下时,她几乎怀疑自己会失聪。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嘴角震裂,牙齿擦破了口腔,满嘴腥甜的味道。
生活教会我们一个道理,当你无法抗争的时候,你只能选择隐忍。
但她的养母,年近三十依旧风韵犹存的苏念安,很显然今天已经忍无可忍,于是动手泼了某位客人。
如果只是惹到那位客人还好说,可碰巧今天请客的是宫傲川,这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这里的姑娘都知道,宁可得罪凤妈妈,也不要得罪宫傲川。这人有背景,有手腕,有纨绔子弟该有的一切恶习,仪表堂堂,无法无天。
苏念安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她绝不会这么冲动。
其实她没有错,她只是不愿伴眠。她有她的原则,宁死不屈。
只是,这群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又有几个会在乎她的死活?
当护卫的巴掌又一次落下时,苏念安如同被激怒的母猫,寒毛都竖了起来,“你进来干什么?!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给我滚出去!”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苏念安发疯似的挣脱架住她的男人,将步韶狠狠推向门外。
步韶的身体一向单薄,脚步踉跄,径直跌了出去。
可是,就差一步,偏偏有人眼疾手快,截住了这条漏网之鱼。
“呦,我说阿凤,你哪招来这么多美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宫傲川一手揽着步韶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他手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