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尘瞪了玄序一眼,那眼神说不上讨厌,但不耐烦却是毫无保留,“可我现在不愿意!
你只会害我!
你只会害我你知不知道!”
他憋红了眼眶,心里堵得慌。
他出生就在云端,可在他还不知世事时,玄序的父亲骗了他,他所有的苦痛都是因为玄序,玄序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凭故什么也不知道?
凭故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玄序的苦难是素尘带来的吗?
不是!
素尘也没有任何责任去替玄序承受一切。
可笑的是,只要简单地杀死玄序,素尘就能结束这所有的厄运,但他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
他连折磨玄序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下手,妄图逃离。
玄序被吼得一怔,咬了咬唇,耷拉着眉眼,“我知道了,我不靠近你。”
他默默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一刻,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深邃的沟壑,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凄苦悲凉,另一边,也是凄苦悲凉——难以跨越。
见玄序疏远,素尘心中更加难受,他不高兴地磨了磨牙,气得双肩都在微微发抖,“你最好永远这样!”
他怒道,抬手就掀了面前的桌子,似是看不惯,又狠狠踹了两脚。
“师兄?”
柳央儿刚过来就远远瞧见素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素尘身体一定,心里憋着郁气,但在转身时被他强压了下去,心口又堵又疼,脸色却转眼瞬变好,他柔和地笑道:“怎么了?
你有什么事?”
见素尘面色并无不悦,柳央儿稍稍松了口气,好奇地朝素尘身后望了一眼,只见玄序落寞地蹲在地上收拾桌椅碎块,看起来卑微又可怜。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抬眼看向素尘,温声道:“听鲛人们说北海那边有玲兰锦鲤迁徙,场面宏伟而壮观,师兄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啊。”
素尘回应。
听到他的回答,玄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五指不自觉收紧,前世,柳央儿也邀请过素尘,但素尘并没有答应。
玄序偷偷瞄了一眼素尘,很快便低下眸子。
算了,尘尘出去散散心也好。
他如是想道。
柳央儿仅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素尘会答应下来,她眉欢眼笑道:“那就走吧师兄。”
刚要转身,她突然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玄序身上,问道:“师侄也要去吗?”
“别管他,走吧。”
素尘脚步一挪就挡住了柳央儿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柳央儿笑笑,“那也太可惜了,我们几年也来不了一次呢。”
看着逐渐走远的二人,玄序愣愣地站在原地,唇线不自觉抿紧。
随意拂袖,颠倒的桌椅立马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他踌躇片刻,远远地跟在了素尘后面——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每一条玲兰锦鲤的背部都长着带颜色的鳞片,其中红色和金色最为常见,它们的身体呈现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体内的骨骼(神奇的是看不到器官)。
大片大片汇聚成如同海底潮汐一样的玲兰锦鲤从头顶游走,仿佛一条彩色的绸带,轻盈而壮观。
素尘的视线停留在玲兰锦鲤上,怔怔出神。
“好漂亮啊师兄,可惜没带录像石,师兄你带了吗?”
柳央儿在一旁问道。
素尘摇头,“没有。”
“啊?
师兄也没带吗?
那我去找鲛人们问问。”
柳央儿略微失望地说,却见素尘搓了搓手,朝她翻开掌心,掌心当中赫然就是一颗录像石。
柳央儿眼睛微微瞪圆,哼笑道:“师兄你骗我!
你不是没带录像石嘛,那你手里的是哪儿来的?”
她抬手从素尘手中拿过录像石,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素尘的掌心,登时,她的脸颊泛起微不可察的晕红:师兄的手好滑啊。
素尘没有解释,继续望着迁徙的玲兰锦鲤。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因为他知道,玄序此刻就藏在不远处看着他。
玄序躲在一块巨型珊瑚之后,他没有去看那壮观美丽的玲兰锦鲤,而是默默注视着素尘,注视着素尘的脸、素尘的身体、素尘的一切。
纵然看到对素尘存有心思的柳央儿靠近素尘,玄序也没有生出任何醋意,相反,他的嘴角不自觉带上了浅浅的笑意——素尘开心,他也开心。
回去时,素尘对玄序没什么好脸色,玄序也默契地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平静地在落霞待了近三个月,素尘的伤终于养好了(来时素尘被转化成鲛人取鲛珠,受了很严重的内外伤)。
落霞海岸。
紫光闪烁,气浪翻卷,一串串繁琐符文凭空浮现,紧接着,一道波光粼粼的诡秘空间通道显现出。
波光涌动,素尘、柳央儿、玄序先后走出。
这一次,玄序自己御剑。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玄序的实力比素尘强大不少,只是一首都在装傻充愣,让素尘载他——素尘当然知道,可他乐意靠近玄序,故两人心照不宣。
重来一世,素尘不想搭理玄序,玄序也不敢再舔着脸黏着素尘。
他们都不说,但彼此都清楚——他们互相了解,心有灵犀。
晴天,脚下的波澜壮阔的风景急速后退。
素尘笔挺地站在桃木剑之上,身前是避风结界,他衣抉轻舞,如谪仙莅临。
那柄桃木剑,是他入宗时宗门派发给新弟子的剑,他的本命法器是腕上的竹叶青手镯,为其灵核所炼化,名唤小竹子,是可吞噬成长的伪活物。
玄序同样踩着一柄桃木剑。
可以说,师徒二人凑不出一把像样的灵剑,寒酸得很。
柳央儿见此状,突然就觉得自己脚下的灵剑不香了。
月江宗。
穿过护宗结界,进入到月江宗所在的浮空岛群,柳央儿笑着说:“师兄,我先回去了。”
素尘颔首,和玄序一起去了金阳殿整理宗门任务,因着素尘是白双岛岛主奉海的亲传弟子,故即使素尘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任务堂的弟子长老也没拿他怎样。
顺利交接完宗门任务,素尘按照记忆回到自己的住处。
落了地,静静地看着熟悉的小岛屿、小竹林、小竹舍。
玄序不远不近地跟在素尘身后。
素尘喃喃:“这是真的吗?”
玄序回应他,“这是真的,你回来了,师尊。”
素尘站住不动,玄序也不动,他们矗立在竹舍前,身旁的竹枝竹叶随风摇曳拍打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在为他们鼓掌,迎接他们的回归。
素尘推开院落的门,发出吱嘎声响。
院落里只有一棵正在盛开皎洁花朵的琼树,树下是一只摇椅,一张石桌与西个石凳,铺着鹅卵石的小道,翠色氤氲的草坪,上面迎风飘着白色的从树上掉落的花瓣。
竹舍,不,应该说是千年楠竹制作的小别墅,屹立在小院中,被灵气浸养的屋子青翠欲滴,散发独属于竹子的清香,轻易便能平息掉心中的烦躁郁气。
素尘走进去,躺在了摇椅上,惬意地翻了个身,和煦的阳光经过枝叶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身上,带起淡淡的懒洋洋的气息。
玄序定在一边,像一头收起尖牙利爪,坚定地守护珍宝的恶龙,殷红的眼瞳中闪着碎光,注视着他的珍宝,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素尘半阖着眼眸,“不休息就滚一边去。”
玄序闻言,走到距离素尘最远的一个石凳坐下,一只手支着下巴,说:“我在休息。”
他己经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