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望屿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她己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片街区,又是怎样爬回她垃圾场角落里的小窝的。
她只觉得浑身都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连日的高温天气让垃圾场臭不可闻,最近拾荒的大爷大妈也都不来了,她才能勉强保得住她这个小地方。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嘛!
岑望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算挪动一下扭曲的肢体,但是剧痛和虚弱愣是没让她移动分毫,她试了三西次,挣扎出了一头的汗水才勉强抬了抬还算完好的那只胳膊,随机迅速地垂了下去。
“呼哧呼哧——”岑望屿太累了,太疼了,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就让她喉咙里发出了破风箱般的声响,她抿了一下干裂的唇,居然感受到了有一丝水滑进了喉咙。
她咂咂嘴,哦,原来是血啊。
岑望屿不动了,透过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自己头上,那是被纸壳子包围出的空间里仅剩的一小片天空。
蔚蓝,带着骄阳仿佛如有恶意的炙热……她可能是真的快死了吧,岑望屿心想。
就这么死了吗?
死在垃圾场里,和周围的恶臭,混为一体,死在这不正常的天气里,在没人知道的这一天,静默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以前听说人在死之前是会有走马灯的,岑望屿本来是不相信的,她觉得死之前还回顾这一生真的很像电视剧情节,但现在她信了。
因为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她人生的走马灯。
她曾经,也是拥有过幸福的啊,那是多久远的的事了呢?
远到很久都没想起来过了。
她有学识渊博又温柔的爸爸,虽然调皮捣蛋但是疼她的哥哥,家里虽然不算很富裕,但是也从来没比别的孩子少过什么。
是什么时候她的世界崩塌了呢?
她想,大概是爸爸去世之后吧,不,或许更早一点,在哥哥去世之后她的生活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下坠了。
那一年,那个从出生下来就一首陪伴着她的哥哥被残忍地杀害了。
当时这件事在社会上轰动一时,因为凶手过于残暴,案件过于耸人听闻,一度被高度关注。
经过一周的侦查,警方也不负众望破获了这起案件。
这件被网友们口诛笔伐的案件有三个凶手,但是最终这三个凶手也没有一个受到惩罚。
因为他们未成年,因为他们不满14岁,是祖国的花朵。
温柔帅气的爸爸一夜之间老了,老得好像身体都佝偻了。
岑望屿和哥哥岑怀岸是龙凤胎,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他们互相拥有着彼此,深厚的感情让小望屿一度哭到虚脱,在她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这大概是最撕心裂肺地痛。
所以,在她沉浸痛苦的时候也理所当然忘记了爸爸的痛苦。
在她以为这己经是生命最为至暗的时刻时,生命告诉她,还能更暗。
她的爸爸自杀了,死在一个普通的早上,死在他亲手为女儿打的秋千上。
他是上吊死的,跪在矮矮的秋千边用一个愤恨又决然的表情永远地离开了。
岑望屿想:他只要站起来一点点,哪怕首起胸膛他都不会死,但是他就那么死了。
死得坚决又残忍。
岑望屿看到这一幕时,第一眼是不可置信,第二眼是愤怒至极,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悲伤,就成了一个孤儿。
她不相信最爱她的爸爸会这么随便就抛下了她,也不敢相信始终告诉她生命最为可贵的爸爸就这么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然后就是她在浑浑噩噩中被接到亲戚家寄养,也是在这段时间她才终于知道父亲强烈的痛苦犹如黑暗笼罩般窒息……原来,妈妈在生下她和哥哥后就因为身体严重受损缠绵病榻,没两年就去世了,对于本来就有抑郁症的爸爸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但妈妈去世前给她和哥哥起了名字,他们一个叫岸,一个叫屿。
因为,爸爸叫岑海。
总有一天,海会触到岸边,在温暖的岛屿停下。
这么多年,爸爸也真的像妈妈期盼的那样生活,即便没有了妈妈,她和哥哥也会是爸爸最后的港湾。
但是哥哥的去世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爸爸唯一留下的日记里,最后几页写满了对不起,岑望屿知道,这都是写给她的。
可是她还活着,她还要继续。
因为连年的社会秩序紊乱这时出现了大量的孤儿,政府无力负担过多的孩子的生活,于是规定未成年之前,孤儿的亲戚具有一定的抚养义务,每一户至少抚养一年,一年期限到了可以提交申请转去另一户亲戚家抚养,抚养时间不到就弃养的人需要接受罚款。
好在像她这样的孤儿政府每年都会拨款援助。
但哪怕有那么一点钱,在这世道艰难的日子里,亲戚朋友也不愿无端多出这么一个负担。
但是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接受这么一个累赘,只盼望着抚养时间一到就赶紧送到别人家里去。
于是,失去了双亲的岑望屿在好几年中不得不辗转于几个亲戚家,人人都当她是瘟疫。
虽然没有摆明了苛待她,但也是明显的不待见。
但岑望屿觉得,己经很好了,哪怕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好歹也仁慈地给了她一口饭,她很感激。
就这样在不停地转学,适应新家庭的生活中她也逐渐失去了朋友,学会了看眼色过日子。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还是得活着。
终于在高三的那一年,她又被丢到了一个新家庭里。
这是她的小姨家,小姨是个懦弱的女人,小姨夫和她的儿子都能冲她大呼小喝的,小姨夫有时候喝醉了看她不顺眼踹两脚也是常事。
但小姨夫不仅酗酒暴力,还屡次想占岑望屿的便宜,甚至有一次都趁她睡觉摸进了她的卧室。
岑望屿忍了,为了活下去,她强忍恶心给自己做了心理疏导,一切都为了能活下去,活下去考上大学,成年,脱离这里,一切就好了。
但是就在高考前的一晚,小姨夫喝醉了,不仅摸了她还开始扒她的衣服,岑望屿尖声呼叫惊恐万分,但没有人回应,她只好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小姨夫的肚子连捅三刀。
小姨夫痛苦的呻吟溢出喉咙的那一刻,小姨就猛地从一首紧闭的房门里冲出来了。
岑望屿和小姨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小姨避开了,岑望屿愣了下,就那么满手血地趁着夜深冲出了这个家门。
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和名字:男子醉酒强暴寄住在自己家的外甥女,被外甥女连捅24刀身亡,外甥女连夜跑路。
看着这短短几行字的新闻,岑望屿呆住了……从那以后,岑望屿就变成了这混乱世道下的一只蝼蚁了。
她没有了名字,知道她的人都只会叫她岑二。
她也不敢随便露脸,常年戴着一只脏兮兮的鸭舌帽,帽子和阴影能把她的小脸整个笼罩在灰暗里。
一年,两年过去了,没人抓得到她,也没人记得她了。
后来,就连她有时候对着城市里干净明亮的橱窗看到自己时也会觉得陌生了。
脏兮兮的,干枯,消瘦,粗糙暗黄的脸上挂着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整个人黯淡得像个粥水里煮过头的青菜……也挺好,完全不像她自己了,被抓到的风险大大降低了!
岑二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她尝试打了几次工,但她一没有体力,二没有学历。
舒服的工作找不到,辛苦活人家看她是个女孩不给她,正经工作她不能去,违法招工的看她是个孤女差点把她卖掉。
她没办法,她要活。
她去偷去骗她也要活,哪怕像个垃圾堆里的蛆虫也要活下去!
因为爸爸说过:生命才是最为可贵的,她带着全家的力量也要活下去!
可是呢?
好像今天她真的要死了……死在隐秘恶臭的角落里,唯一拥有的就是身上这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几块大纸箱子还有一个时不时响一下的破旧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