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宋婴宁好像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清脆悦耳。
“原以为宋婴宁还活着,是你心软,没承想,世子哥哥竟还是这般无情。”
“若是叫不惯哥哥,倒也不用刻意勉强。”
裴归砚语气有些散漫,仿若适才的打斗和被威胁,不过只是看了一场戏。
“那我唤你什么?旁人亲近你的,不都是想这么唤?”
“你自然与旁人不同。”
他笑声低沉,带着宋婴宁只有在梦中才敢回忆的温和:“何况你想做的事,难不成我还能拦得住你?”
深埋的记忆被唤醒,传来声音也渐渐和适才那名红衣女子的语调配上。
是她回来了吗?
宋婴宁指尖动了动,浑身疼得好像散了架,可无论她再如何想瞧上一眼,那眼皮都似有千斤重,睁不开半分。
“婴宁姑娘,你可千万别睡过去!”
仓凛有些急切。
这一趟回府,他这罚是领定了,只是他虽摸不清自家主子的心思,但也知道,这趟结束,他躺一个月还是躺一年,全在婴宁姑娘的生死之间。
来接人的马车行得缓慢,陷入昏睡的宋婴宁像是突然失了重,不停在往深渊里坠。
沉浮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安阳县。
秋收之际,田野金灿灿一片,爹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田埂走过,一点点地告诉她田里的秋收之物。
爹爹说:“往后我们宁宁嫁人,一定不能嫁一个五谷不分之人,他须得有担当,能挑得起肩上的担子,能对我们宁宁有无尽的耐心。”
宋婴宁想了想,抓着爹爹的大手晃了晃,“那宁宁要是找不到这样的人呢?”
高大的男子听后认真思索了一瞬,将小小的女儿背到后背,朝着田埂那头来接他们的夫人走去。
“那爹爹娘亲就养宁宁一辈子。”
......
在梦里,宋婴宁的幸福随着那场大水戛然而止,心中绞痛袭来,以至于她睁开眼时,眼角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许久后那眼泪才停下,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
入目是光秃秃的木架床,不仅没有半分装饰,那木头上还能瞧见被鸟啄过的痕迹。
宋婴宁缓了缓神,想起身时,却被浑身的酸痛扯得皱起了眉。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叩门而入。
“婴宁姑娘你醒了。”
“仓凛大哥。”
宋婴宁鼻子还有些堵,声音仍透着虚弱,“我这是在何处?”
“医馆。”
仓凛不好太过靠近,只隔着些距离,隐隐松了口气:“大夫说姑娘体内有软筋散,才会导致全身无力,姑娘可记得今日用过什么不妥的东西?”
“软筋散?”
宋婴宁摇了摇头,“今日我只跟着世子去了叶府,吃食用的和其他人一样。”
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什么,犹豫半晌后开口道:“唯一不同,便是饮过大姑娘倒的一杯酒,其余便没了。”
仓凛愣了愣,再看向宋婴宁时,目光中多了两分同情。
宋婴宁立马就反应过来。
若真是裴家姑娘动的手,那这事,大抵是查不下去了,总不能在叶家面前,丢了国公府的脸。
宋婴宁垂了垂眸,轻笑一声,话语里带了几分麻木:“其实也记不大清了,仓凛大哥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可是现在回府?”
“姑娘可先在此休息一晚。”
仓凛犹豫了片刻,斟酌道:“姑娘的身子暂时没办法挪动,恰逢世子爷抽不开身,便让姑娘先在此处休息,待世子忙完,再来人接姑娘回府。”
裴归砚忙不忙,和她回不回府,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如今这般,要么是将她忘了,要么是那院里,去了不想看见她的人。
宋婴宁虽脑子混沌,浑身都透着不适,但醒过来后,这点事,她还是想得明白。
眼眶又有些酸涩。
尤其在看了那一场骇人的打斗后,她只想回到她的屋子,躺回她的那张床。
可如今她突然反应过来,哪有什么她的屋子,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已经成了别人的所有物。
若裴归砚对她生了不耐,那她连落脚之处都会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半晌后,宋婴宁点了点头,神色木然地道了句“好”。
她不想再哭,尤其面前还站着裴归砚的人。
好在仓凛还有要事在身,嘱咐了外头的侍卫几句后,匆匆离开了此处。
木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许久后,轻轻的啜泣响起,带着压抑,一旦开始,就好像怎么也止不住。
她也会怕。
那样的残肢断臂从她眼前跌落,那样温热的血液溅到她身上,她怎么可能不怕。
可没有人会在意她,也没有人会再来接她回家。
外头的天色眼见着暗了下来。
宋婴宁哭了许久,直到门被打开。
一名陌生男子迈着大步踏了进来,长发用玉簪随意拢在脑后,一身白色狐毛大氅打眼又贵气,行走间大氅边缘扫过木门,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宋婴宁一时愣住,看着他手里端着的碗张了张嘴,因为哭得太厉害,说话前又打了个嗝。
可原以为来人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不想他开口的语气却又带了些调侃。
“抱歉,我也不想打扰你哭,但时辰差不多,你要不先喝完药再继续?”
“你,你是?”
宋婴宁压下抽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外头守着的侍卫身形未动,想来这位应当是医馆里的人,可这样的装扮,宋婴宁着实是想不到合适他的身份。
“我是这医馆的东家。”
男子将药递过去,眉梢一挑,下巴抬起时满是矜傲。
可瞧见她躺到僵硬的姿势,却又皱了皱眉:“你还不能动?不应该啊......”
“能动的。”
宋婴宁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慢慢撑着坐了起来。
力气比适才大了些许,身上也没了最开始那般剧烈的疼痛。
只是想起这人适才说的话,宋婴宁犹豫道:“公子是东家?东家......和馆内大夫不一样吧?”
“本来是不一样,我只要坐着收钱便可。”
男子见她坐稳,这才将药碗又递了过去。
“可你来得突然,那衣裳上的血和送你来的侍卫瞧着都怪吓人,我便只好亲自出手,替你看了看。”
说罢,男子还伸手指了指这张光秃秃的木架床。
“而且你今夜睡的这屋还是我特意腾出来的,连这木头香都是药。”
宋婴宁双眼瞪圆,惊讶地看了一圈,一句“这么破”停在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来人这白狐皮瞧着便是上等物件,没得一点身份,有银子也买不到,可这间屋子......
“那就多谢公子了。”
宋婴宁想了想,最终还是垂头安静地喝着药。
一个晚上的留宿而已,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来人站在木床边,将宋婴宁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他没想到这小姑娘变脸变得这般快,明明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把心性压的如此沉稳,仿若最开始偷哭到快要背过气的人不是她一般。
思及此处,男子看着她乖巧喝药的样子笑了笑。
隔壁院子有人在等他,离开后,男子提着灯绕了过去,打开门便瞧见了在灯火下闪着光的银色面具。
“如何?她可是哭得可怜?”
“倒也没有。”
男子唇角勾了勾,想起适才那双自带清冷的眼,“我不觉得她可怜,相反,我觉得她比你厉害多了。”
“是了......”
回应声渐渐小了下来,“她敢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而我,却连从那人身旁经过都不敢。”
......
夜凉如水。
宋婴宁半梦半醒之际,门被打开。
来人靠近床榻,身上还有未散的寒意。
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似乎瞧见了裴归砚的身影。
可她不想理,也没有太大的力气去理,便顺着心意侧过头,继续沉睡。
昏沉间身子好像腾空而起,直到她发出一声不适的嘤咛,那动作才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