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中的蜈蚣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只鸟,而是一条毒虫,它呈金色,无处不在,可以任意飞翔……多年以后,当唐红豆听到大舅舅突然暴死的噩耗时,就想,当初要是不要父亲给的那个东西,或许她的命运就没有这么坎坷、悲惨了……还是多年以后,当张正东送别在他家里为保命,被迫剁掉右手大拇指的战友时,就想,当初要是不去参加那场战争,或许他的命运又是另一番写照……“唉,哟——唉哟——救,救命呀。”
这天寅时刚过,一切都尚处于悄然寂静之中的金行村,一个破落的农家小院内的一间土墙瓦房里,一道半尺长金灿灿的光闪过之后,突然从里面发出一阵像是有人被烙铁烙了似的一声声惨叫。
这惨叫声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奇怪,那么尖利,那么叫一切有感觉无感觉的东西都毫无准备。
“哎呀,哪门子了?”唐春水听得叫声,吓得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发抖地扳住他的老婆齐白鱼问道。
“我,我咋个啥子东西都看不见了啊?”齐白鱼哭叫着,躺在被子里不停地用双手往自己的眼睛上乱抓,“唉哟,唉——哟。”
“这大晚黑的,有哪个看得见东西嘛。”
唐春水抬头看了看屋顶,有些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撞到他妈的野鬼、傩汉了啊?”唐春水刚一说完,又侧过头往右边一看,却见墙上的木头窗子外有了些许微弱的亮光。
“唉哟喂,鬼呀,傩汉呀,快点把我收起走嘛。”
齐白鱼双手乱舞,口中乱吼道,“老天爷,我前辈子造了啥子孽呀?!
唉哟,唉哟,痛死我了。”
“白鱼,白鱼,你别吓我哈。”
唐春水立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兔子一样迅捷地从床上跳下来,想去点煤油灯,却手忙脚乱地找不着火柴,急忙之中还打翻了床前粮食柜子上的煤油灯盏。
顿时,一股浓烈的煤油气味和着血腥扑鼻而来,情急之下,他干脆从床上的被子里抠出老婆抱起来就往屋外跑,一边跑一边道:“莫慌,莫慌,我看看,我看看啊。”
此刻,屋外己放出惨白的腥亮,下弦月还淡淡地挂在天边。
房前橙子树上的几只画眉己经在叽叽喳喳地叫跳了,竹叶也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唐春水把老婆放在阶基的竹椅上,急忙掰开老婆的左眼看了一下,又掰开右眼看了一下,只见双眼都血糊糊的,还不断地有血珠子渗出来。
他立刻把老婆在竹椅上放平躺下,又急忙从屋里扯了一床铺盖来给她捂上后,心慌神乱地围着椅子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就是一条蟒蛇那么大的虫,一下就把我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呀!
快点,快点给我一刀嘛!”
齐白鱼扯开铺盖,上半身赤条条的,把背佝偻着,双手抠入双眼,急剧地晃动,唐春水拉扯不住,她双手血淋淋地又顿脚又叫喊,“哎呀。
辣啊,痛啊,辣得心慌啊,痛得恼火哟。”
“天才, 唐天才,蒋不完,蒋不完快点起来。”
唐春水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丢开老婆,立即对着阶基下左侧的那三间新房子语无伦次地吼叫道,“快点,快点,快点起来哟。
龟儿子的,出大事了啊!
你们听到没有啊?鬼在吼你哇?”这时,唐天才正睡得梦里梦中,听得老头子这变了调调的、又听不真切的怪叫呼喊,顿时翻身坐起,正要侧耳细听,却被老婆蒋不完拦腰胯子抱住道,“天都还没亮。
又在吼我们了,天天都在催命一样喊我们挖泥巴、打坑坑的,你这个‘老把子’(老头)真是犯了煞神、撞了鬼。”
“撞了你妈那个X。
你听嘛,就是我老汉在吼我们。”
唐天才一边穿衣服,一边顺手抽了老婆一个耳光道,“哈婆娘,我刚才好像听到妈也在叫。”
“龟儿子的,你妈都要死了,你们还睡得着?”唐春水见唐天才衣冠不整,懒洋洋地出来,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
“我,我不是来了?”唐天才上得阶基,一边扣上衣纽扣,一边揉了揉眼睛,走进来看见母亲满脸是血,大吃一惊,立刻俯下身子扶住椅子把铺盖拉起来盖住齐白鱼赤裸的上身,问道,“哎呀,妈,你咋个了嘛?我去拿药。”
“咋个了,赶快去街上看‘先生’(医生)。”
唐春水不等齐白鱼回答,生气地在唐天才的背上猛地抽了一巴掌道,“火烧眉毛了,还拿啥子药嘛?
蠢,蠢才!”
“慌啥子!”
唐天才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来对老头吼道,“我还不是晓得要搞快点,总要给妈穿衣裳裤儿嘛。”
“做啥子,一大早就闹麻麻的,撞到鬼了?哎呀,妈!”
这时,蒋不完也边走边扣衣服纽扣地跟了上来,揉眼定睛一看,见老人婆满脸鲜血在叫个不停,立即惊讶地吼道,“天呐,是不是老汉把你打的啊?”蒋不完双手拉开齐白鱼血淋淋的双手,嘴都气歪了地转向唐春水吼道,“死老汉,你硬是下得了毒手啊?”
“蒋,蒋不完……”唐春水转过头来看着儿媳妇 ,双眼圆睁,怒火冲天,竟说不出话来,愣了几秒后,抬起一脚踢在蒋不完的屁股上,“蠢猪,快点去把你牛儿幺爹请来抬你妈去看先生!”
蒋不完捂着屁股,恨眉恨眼,叽叽歪歪地䠞下阶基去了。
待给齐白鱼穿好衣服,擦拭了手上、脸上、眼睛上的血后,天己大亮。
没等到唐春水的隔房兄弟唐春牛来,唐天才就一把背起瘦弱不堪的母亲就跑。
“唐甲长,水老爷,你们家‘哪门子’(干啥子)了?哪个叫得那门子惨?”这时,唐春牛和唐家大院的男女老少不停地涌来,一个个不停地像抢东西似地争相拥着唐春水惊奇地问道。
偏僻的小乡村就是这样,村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连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能在稍微有点空余的时间里相互乐此不疲地“嚼舌根子”,他们最热心的莫过于哪家突然发生的事情,都迫切地希望自己在第一时间里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哪怕只听了一个开头,只要觉得新奇,有传播的价值,“捞一节就开跑”地免费去向还不清楚事情真相的,一样充满好奇心理的其他村民进行宣传和广播,在别人惊讶和敬佩的表情里得到内心的满足与自豪,然后,这件事就像春风一样迅速地吹遍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事情重大,立刻就像洪水一样向村外汹涌澎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