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呀,快来人呀,少夫人要杀宋姨娘……”大赵的隆冬,大雪簌簌落下,伴随着下人的呼喊声,整个荣安伯府乱作一团。
宋姝就是下人口中的宋姨娘,她赤着脚奔在雪地上,手臂被刺了一大道口子,她后面正在追着一个状若癫狂的女子,一手的鲜血将她罩的俞加凄狞,西处都是弥漫的血腥味。
江洛走过垂花门急急赶来,将浑身发抖的女子搂入怀中,她哭得梨花带雨,面若桃李:“我自入门来,从未得罪过芙姐姐,为何她要这般待我,夫君可要为我做主呀。”
江洛看着浑身是血的苏芙,关怀的看向怀中的人,见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越发的心疼:“怎么没看住,让她从后院跑出来了?”
其中一小厮,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公子,后院的狗洞大了好大一块,还拿东西遮掩,奴才真的没想到啊!”
江洛一脸嫌弃,只垂眸居高临下看她,好似在看一个蝼蚁一般:“贱命就是贱命,能屈能伸的很呐?”
苏芙闻言抬眸,雪影错落,她看到江洛了那双冰冷无情的凤眸。
苏芙早己失望透顶:“我不为逸儿报仇,死都不会瞑目的。”
这话一出,江洛眉头皱紧,但也懒得与她解释:“要我说多少次,逸儿的死是个意外。”
平淡的一句话,抹杀了她对这个男人最后一丝希望,苏芙闭上了眼:“我亲眼看到她将逸儿从高台推下去,你却从来不信我。”
“她待你那么好,多少次让我不要将你放在冷院冷落你,让我好好待你,多去看你,你如今竟如此忘恩薄意,没有一丝悔意?”
苏芙挣扎几许,看着江洛对她满是在意的模样,不禁自嘲一笑:“我当初嫁给你,走过的路,吃过的苦,你却视作了草芥,去践踏它。”
江洛并不欲为此事再多言,而是很不耐的看了她一眼,将受伤的宋姝横抱起来,吩咐人将苏芙关回冷院。
苏芙面容淡淡的,她记得,那时候夏日屋内漏着雨,冬日里连炭火都没有。
她的手,曾经在这样的冬日里溃烂流脓,江洛接过她手上的衣物,后来,家中所有的衣物几乎都是江洛在浆洗。
苏芙头一次觉得,若人生的尽头是觅得一良人,那即便是眼前吃些苦又何妨?
可事实证明,有些人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
她是一个孤女,自小没有见过生父,母亲早亡,她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
无意间救下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穷小子,掏心掏肺掏钱,把他视作生命里的光。
后来,穷小子被京中来人接走,成了荣安伯府的公子爷,门楣光耀,而她,成了大户人家的少夫人。
鲤鱼跃了龙门,贫民躺进了富贵窝。
然后来,江洛就有些不屑道:“若不是你知道我是荣安伯府的公子,怎会救我?
若不是宋姝让你救救我,你会救我?”
他都不知道的东西,她知道个屁!
若不是当年京中来了人,他还以为自己与她一般是没了爹娘的孤儿罢了。
宋姝只是提了一嘴救下他,散尽银子救下他的却是她自己。
而眼下,她什么也不想说,绝望的闭上了眼,只送了他个字:“滚。”
江洛愣了一下,他再也不敢多停留,抱着宋姝疾步而去。
“幸好她没死,否则你便给她活葬吧。”
江洛沉声吩咐道:“关回去,莫要给她吃食。”
恰好,她这一生也没什么念头了,但是若想让她给那个贱人活葬,那是绝无可能的。
至于死了之后的事,那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芙被下人押着往冷院去了,荣安伯府在雪影重重中变得扑朔迷离,半伏着的身子衣襟也散开了一片,冰凉刺骨的雪顺势而灌。
苍茫的雪花将一切逐步掩盖,这一条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头一次她觉得,竟那么漫长。
这一日,大雪飘了一日到黄昏才肯停了下来,她接连两日没有吃食,渴了也只能伸手去抓窗前遗落的雪花。
她现在饿的昏昏沉沉的,但大仇未报,她并不想死。
模糊中,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柔和,亦很温柔,穿过寂寥无声的雪地,那声音格外的清晰。
“怎的了?
为何不能去看一眼阿芙?”
守门的小厮犯起了难,回道:“公子交代的,殿下莫要为难小的。”
来人语气放柔和不少:“就让本宫进去看看,吃食我放在门口,就承本宫一个人情。”
寒风凛冽,昭仁长公主裹紧了外面的大敞,让丫鬟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管事的犯了难,但转念一想,让她看看又何妨?
虽然荣国公没了,但眼前毕竟是公主,荣安伯府从前的荣宠也是因为公主以及荣国公,现在的荣宠又是因为江书珩争气。
说到底是主子间的事,哪里是他们下人承不承情的?
公子说不让给吃的,并没有说不让人探望吧?
管事的决定承长公主一个人情,将锁打开了,长公主进屋后看到她伏在地上孱弱不堪的苏芙。
“你还是真是傻啊,竟然中了她的计。”
昭仁公主声线极好听,是一种温柔又有力量的声音。
苏芙鼻头一酸:“我现在晦气的很,公主应当离我远些。”
“你想自己扛多久?
若不是初儿去寿和堂,本宫都不知道你竟出了这种事。”
长公主仍不死心:“当年我悲痛欲绝落下了头疾的毛病,若不是你,我依然夜不能寐。”
“初姐姐回来了?”
苏芙眼眸变得亮晶晶的。
“和离了,周氏不同意,是她列举的条条桩桩,告上了公堂,审讯人就是她的公公,事情发展到如今,周氏没办法,只能同意了和离之事。”
苏芙这一刻觉得,曾经那个懦弱胆小的女子,好像比她勇敢的多,她微微一笑:“我怕是没有初姐姐那般好的命了,前几日宋姝过来挑衅,说她杀害逸儿,又怀孕日后扶正的事,我岂能容她活着?”
昭仁公主闻言扶额:“你个傻孩子....你犯了什么错,这国公府哪有由头休你,何况这府上哪里有说让她扶正的事,她那是算准了你的软肋,让你与洛哥儿彻底生了间隙,没想到你能冒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死,她永远都是妾室。”
“无所谓了吧。”
最牵挂的人己经没了,这辈子都破罐子破摔了,还管是不是两败俱伤。
苏芙看着长公主,目光却是柔软了很多,她是极少数不在意她的出身而待她极好的,许是因为她治好她的咳疾吧,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待她真的很好。
“殿下日后我不在,你的身子要自己注意了,就按方子服用,咳疾,早晚都会好的。”
昭仁公主沉默半晌,盯着她的模样像极了她早逝的女儿:“你若是本宫那早逝的女儿,就是巴掌给你打烂了,本宫也得把你打醒了。”
苏芙惨淡的脸上却是拂过笑意,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命,能成为长公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做那种妄念:“我最怕疼了,幸好我不是您女儿。”
长公主闻言一哽,这是夫弟家事,虽然心疼,但她现在做不了主,何况她又犯下了这种错误。
长公主丢下一个锦囊:“若是有命就等你长兄珩儿回来,看看他有没有法子能救救你,若是没命,就打开这个锦囊吧。”
她口中的珩儿就是江书珩,是长公主和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走后,他一个人担起了荣国公府的担子,一心扑在公务上,伯府的门楣前面靠的荣国公和长公主,现在靠的就是江书珩。
若是江书珩肯开口,倒不是没有转机。
但苏芙见过他两次,但是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两次。
有一次她也去荣国公府走错了路,不慎在他院子外面站了一会,门的里面,砰的一声的关窗声,那人嗓音低沉:“滚。”
还有一次,就是驸马江行检的葬礼上,那个身影默默无声转身行礼,在发现她挡住路的时候,也只是冷漠的抬着眸子:“让开。”
苏芙望着半空中虚无的一点,好似穿过了层层虚无看到了那张长相俊朗的脸,以及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臭脾气。
那人那么难相处,就算她有命等他回来,也未必有命让他帮自己。
外面暮色融金,洁白的雪地上折射出道道光芒,长公主走远了,苏芙将锦囊收入怀中,热泪一下滚了出来。
当日深夜,她被几个人合力从榻上拖了下来,苏芙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公子,会不会被外人发现了?”
江洛的声音好似穿过了层层虚无的障碍,穿到她的耳中:“她孤苦无依,谁记得她?”
“卖了就卖了,妓馆阑珊处,谁知道呢?”
下人将她抬到后院的马车上,被自家少爷视之如敝屣的女子,自然也得不到下人的怜惜。
苏芙睡了好久才醒了过来,房内纱幔重重,外头笙歌曼舞,嘈杂不止,一个身穿绫罗一头珠翠的妇人带着一个小厮步入屋内。
那小厮伏低身子回道:“就是生过孩子,江家那边发卖的,小的也不敢多问。”
“良家妇人,我这可不敢收!”
妇人看着她的模样,脸色一变 “长得倒是是俊俏,但这病若游丝的模样,怕是不招客人喜欢。”
“剩在价格便宜,荣安伯府的官家说了,生养过不一定不招人喜欢,馆里没有的姑娘,客人也图个新鲜。”
这话一说,妇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临出门时,复又看了她一眼,见那人依然在睁着眼睛,面容淡淡的,好像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紧要的事。
妇人走后,苏芙打开了昭仁公主给她的锦囊,里面层层纸下包着一个乌黑的药丸,她凑到鼻尖轻嗅,是鹤顶红。
突然觉得,长公主要是自己娘就好了,她不用一个人走那么多路,吃那么多苦,会有个人在她走错路的时候,几巴掌打过来。
你该醒醒了。
但是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听着外面喧嚣的吵闹声,她好似陷入了一个沉沦中,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意识越来越混沌。
她好像看到了江诗初和长公主,看到了江诗初在婆家受尽屈辱,看到了江书珩颓然撒手人寰,看到了长公主痛彻心扉呕出一口鲜血。
看到了,整个大赵的大起大落,看到了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以及在经历的人生。
也许,就算她活着,也等不到江书珩回来了。
脑海中不断徘徊着那两句话。
妓馆阑珊处,谁知道她呢?
她孤苦无依,谁记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