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早朝后,皇帝把户部尚书刘远叫到了御书房。
“刘爱卿,令郎如今老大不小了吧?”
刘远不明所以,皇帝单独叫他只是为了询问他儿子的年龄?他还是如实回答:“回禀陛下,犬子俊才今年二十又四。”
对,就是那个要去安春禾屋里闹洞房的刘俊才。
“那可有婚配?”
刘远心下一喜,皇帝这是要给他儿子赐婚吗?他又回:“犬子顽劣,只有几名姬妾,并无正室。”
这样的男子,帝城的贵女们都不会把他纳入首要考虑范围——她们看中的是沈威那样的,可是却便宜了那个江南燕,还有一个农家女。
沈威成亲那日,多少贵族或平民家的闺阁女子都梦碎了。
皇帝继续说:“陈国公家的嫡次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与令郎倒也门当户对。”
“这……”刘远不敢说出口的是——“这恐怕不妥吧?”
随着皇帝的一声不容置疑的“嗯?”刘远立马换上笑脸:“这真是天赐良缘,陛下英明。”
陈国公的嫡次女,天生丽质,出水芙蓉般清秀雅致。可是幼年时的一场病使得她终身残疾,不良于行,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诗画双绝的大才女。
皇帝又话锋一转:“先别急着谢恩,为了操持婚事,朕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你的朝廷事务就跟江侍郎办一下交接,然后就可以安心地含饴弄孙了。”
刘远这才明白过来了,皇帝这是打着赐婚的旗号喊他让位啊。不光自己丢了官职,儿子还得娶个跛子回来,他的人生从没像这一刻这样悲惨过。
沈威休沐的那天,他在偏院里陪着安春禾跟小芝玩,笑闹着。
“爹爹,我要举高高。”沈梦芝张开小手臂,撒娇道。
“好。”沈威毫不费力地把她举过头顶。
沈梦芝咯咯地笑得像朵太阳花。
安春禾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岁月静好。
比起热闹的偏院,正院倒是安静得多。江南燕在案桌后看书,旁边摇篮里,沈荣已经吃过奶睡下了。
沈老夫人不知为何一直心神不宁,才喝了碗安神茶,在房间里调息。
突然,一声尖细但十足洪亮的“圣旨到——”吵醒了沈荣,小嘴一瘪,就“哇哇”大哭起来。江南燕赶紧放下书,把他抱起来安抚,脚步不停地赶往堂屋去。
到了堂屋,她看到其余人都来了。大家齐齐跪下接旨,却没想到皇帝是要灭沈家满门。
没了,什么都没了。
沈威端着毒酒,悄声问汪公公:“敢问公公,我明明交了兵符的,怎么会?”
汪公公也轻声对他耳语:“兵符是假的。”
什么?!他的兵符一直保管在书架的暗格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且他交上去时是亲眼看到兵符到了皇帝手中的,不可能被替换啊。
但是作假的事儿他也听说过。就在皇帝说了要把他调到城防军队去后,他在回府的路上就听到了。
每次回府,他都要经过一家糕点铺,他常常会买一些带给安春禾吃,现在还多了沈梦芝这个小馋猫。
那天他又下马去买糕点,听到了旁边两名女子的对话。
“咦?你的发簪不是碎了吗?上哪儿买的一样的?”
“你小声点,千万别告诉张公子,这不是买的,是我在城东街口的手匠铺里找人仿制的。”
“我看看。”
发簪女子取下后递给同伴:“你小心点。”
同伴左看右看,赞叹道:“这和张公子送你的那根一模一样诶。”
物归原主后,同伴又问:“那万一是特别重要的东西需要仿制呢?”
“特别重要的东西?”发簪女子思索着,又反问,“需要仿制的不都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吗?要么是原物坏了,要么是作备用。不重要的才不会费那个工夫和金钱呢。”
……
现在想来,那两名女子出现在糕点铺似乎并不是偶然。
他还有一个疑问:“那请问公公,勾结外敌又从何说起?”
“行吧,咱家就让你死个明白。你还记得你上一旬救的那个异族人吗?他是敌国王子,他伤好了后,与他故国的通信被我们拦截了下来,经过翻译,内容就是你跟他商议里应外合的事。”
“呵呵……”他冷笑,就是这么漏洞百出的说辞就想给他定罪?就因为他救的是敌国王子?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骑马去军营,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发现一个异族男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巷子口,奄奄一息。过往行人无一人上前搭救。
他想了想,还是去租来一辆马车把这异族人送到军营里去。军营里的医师在治疗刀剑伤、内伤方面比宫里的御医更专业。
经过救治,异族人醒了,用蹩脚的官话说他是南国王子,名叫阿金。南国发生内乱,他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到了帝城。
他的随从为了掩护他都死了,他也因伤势过重自觉命不久矣,但没想到被帝城的将军救了。
“我,想,活。”阿金一字一顿地说。
沈威对他说:“你想活可以,但是你能抛却南国王子的身份,做一名华夏国的普通子民吗?”
阿金沉默不语,沈威也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我,答,应。”两天后,阿金终于下定了决心。
“行,本将军明日就给陛下上书一封。”
“将,将军,我要,给我的母亲,写信。”
拿到纸笔后,阿金以他的南国文字给他母亲写家书。写好后,沈威帮阿金召来军用信鸽传信。
他们不知道,信鸽飞出去没多大会儿就被截了。沈威上奏的关于阿金的身份变更请求也没了下文,他只当是皇帝还是忌惮阿金的身份。
如今,沈威明白了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满眼含情地看了安春禾最后一眼,凄厉一笑,把毒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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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公公回到皇宫禀告:“陛下,事情都办妥了。”
“嗯。”皇帝头也没抬地奋笔疾书。
……
江府正院。
“我可怜的燕儿啊……呜呜呜……”江老夫人哭得悲痛欲绝,“老天爷!我自知我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可为什么!要燕儿来替我赎罪啊?”
一个月后,刘府。
“娘子,你说陛下为何非要处死沈威一家呢?”说话的是刘俊才,他推着一把轮椅,走至阳光下又把轮椅转到背光方向,满目柔情地看着轮椅中的女子——陈国公的嫡次女,伍音音。
刘俊才这副样子,还是以前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吗?自从娶了伍音音后,他是洗心革面,遣散了姬妾,拒绝了一切出去吃喝玩乐的邀约。
帝城公子皆叹:爱情使人面目全非。
他们不知道,伍音音美貌、智慧、才华皆是上乘,他刘俊才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获此珍宝。
柔柔的女声倾泻而出:“你可知,沈威的部下都是曾经追随沈老将军出生入死的,他们的情谊是超越兵符的存在。当皇命与此情谊冲突时,他们情愿一死也不背叛沈家。作为最高权力拥有者,绝不允许此种情况存在。如果沈家部下的兵士数量不多倒也罢了,可这数量庞大是任何军队都比不上的。所以,沈威必须死。”
“可为什么是现在才赐死?”
“他以前独身和有了女儿时,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可后来又有了儿子,陛下这才决定要收回他的兵符,让他做个管城防的将军。可是陛下也没想到那些部下如此忠心,有时会只认人不认兵符,甚至民间还有‘沈家军’的叫法。这叫陛下如何能忍?只有除掉沈威,他们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可是,祸不及妻儿啊,他的家人都是无辜的。”
“沈威被莫名其妙的猜忌处死了,他的儿女将来难保不会替他复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至于他的妻妾,就当是陛下大发善心,送一家团聚咯。”
刘俊才犹如醍醐灌顶:“听娘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然后又狗腿地说:“娘子,讲了这么久,为夫喂你喝茶。”
“娘子,你的腿麻不麻?为夫给你捏捏。”
“娘子……”
“好了,夫君。”伍音音笑着打断他,“你不嫌累,我还看累了。”
“累了?那咱们去房里就寝吧。”刘俊才说着,就把伍音音从轮椅上抱起来。伍音音脸上突现一抹娇羞红。
“娘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咱们落入那般境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