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道不同不相为谋。
重来一次,我己知他的荣华富贵,君王体面,都是用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偷来,抢来,骗来的。
他高耸入云的朱阶彤陛,是无数大楚将士的枯骨砌成的。
泼天富贵又如何?
没有那错金绣彩的华服,遮住歹毒狠辣的心思;没有那成王败寇的青史,粉饰鲜血淋漓的真相;陆至云,还是十里街上那个泼皮破落户。
哈哈,只可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陆至云,你好手段!
春雨连绵不绝,冷冷扣着檐下青石,击起碎玉乱琼之声,似我久久不宁的心绪。
但我哽在胸口的悔意和恐惧,比这细细如织的雨,更为复杂晦暗。
天地间氤氲的潮气,微微湿濡了我的双颊,将胭脂晕成薄薄的绯红,几缕鬓发也松松散在额间。
旁人若是见了,必然会讶异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怎会如此狼狈,竟不顾一国之母的体统,钗斜鬓乱地跪在含章殿前?
只可惜,我早己顾不得了。
我笔首地跪在含章殿,倔强地盯着面前那扇紫檀刻丝九龙纹宫门。
龙首眦目,龙尾遒劲,刀刀出锋,笔笔有神,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不怒自威,有天子风范——倒是合陆至云的脾气,总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饰华好奢。
思及此,我紧抿的嘴角微微扬起,倒含了几分轻蔑的意思。
我,薛道首,自有几分薛家女儿的傲气。
镇国公府薛家,辅佐三朝,富贵及天。
家中更有不少好儿郎,贯通六艺,娴习弓马,戎马半生护国,建功立业无数。
我是薛家嫡女,自幼也跟随父兄挽弓驯马,舞刀弄枪,染了不少军中习气。
前朝齐帝昏庸,猜忌忠臣,天下离心。
父亲为保全全族,不得不率兵反齐,后来便拥立义军首领陆至云,也就是我的丈夫,当今的楚帝。
只是我和陆至云,实在是关系平平。
战时尚有袍泽之情,婚后却无夫妻之谊。
他好奢侈,好美色,好一掷千金,好炫耀国威,我深为不屑。
此次他要削减驻北军的粮饷,我与他起了争执,万万没想到,他将不知何处得来的书信摔在我的脸上,信中全是谋逆狂悖之言,何时举事,如何调兵,皆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而反贼,自然是我和驻北军主帅岳琅。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要废我,己不是一日两日的心思了。
一沓密信,一封诏书,几个罪名,一下拔掉了多年的沉疴——除掉不喜欢的女人,缴下将军的兵权,撼动百年的大族,树立帝王至高无上得不可理喻的尊严。
陆至云,他要做这世间唯一的王。
薛家不会坐以待毙。
我的父亲薛庸疾驰入宫,向他请罪。
薛家百年根基,不是几封告密的折子可以动摇的。
薛家是世家之首,是制衡各方利益最好的工具,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棋眼。
若真没了薛家的弹压,只恐怕朝堂上那些人更蠢蠢欲动了呢。
陆至云呀陆至云,你还是太急了些。
这次谈判,双方大概会各退一步。
只是,是何退法?
我正暗暗揣测着。
忽然,“吱——”两扇宫门沉闷地打开了。
宫禁肃穆威严,檐牙高高翘起,上琢走兽横驰,飞禽凌空。
各抱地势,勾心斗角,隐隐成西方合围之意,逼仄压抑至于极点。
骤雨下得愈发急促,天边压着滚滚惊雷,千万雨丝在狂风中斜飞,密密织开险恶的罗网,酝酿着重重杀机。
一朝收势,诛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敛眉垂眸,跪的如羔羊般柔顺,懦弱,心底的野兽却呼之欲出,要撕碎一条条精心罗织的罪名。
“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
宫闱之内,若见鹰鹯。
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
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