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生活单纯而千篇一律，苏菲和叶嘉澎在悄无声息间和好，但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膜。
周末，两人约好去书店学习。
当然是苏菲主动提起，叶嘉澎那个书呆子，她才不指望他在他们的友谊里掌握主导权。
七月里日出很早。
刚褪下清晨的薄纱，整个城市陷入金黄透明的日光浴。
苏菲倚靠在天鹅绒般柔软的沙发椅内，看着手中捧着的书。
“孩子是纯洁的，是遗忘，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车轮，一个肇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读完一章，她抬头看，少年手指不停地在纸上验算，不一会儿整张试卷被填满了。
从认识开始，他从没有和她吵过架，总是温顺的，扮演了十足的倾听者角色。
也许查拉图斯特拉说对了，她想。
她应该公平点。
两人静静地坐着，一人专心做数学题，一人读哲学书。
她忽然出声：“叶嘉澎，我得和你道歉。”
内疚骤然涌起，紧贴在她嗓子眼、手心和眼底，在凉意习习的空调房她竟感觉到超40°的湿热沉重。
“我不该把自己的情绪撒在你身上。
当时我的脑子不是很清楚。”
苏菲觉得尴尬，双手伏在桌上，小指搭在橡木桌上，目光恳切地望向少年：“对不起。
叶嘉澎。”
“我知道你迁就我。”
苏菲道：“我觉得我欠你一场道歉。”
她观察着少年的神色，没有变化。
“那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他轻声问。
“心情不好时，你可以和我倾诉，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少年露出青涩的微笑。
长时间缺乏表情流露，使得少年的笑容可见得多了丝勉强。
却令苏菲心安。
作为补偿，苏菲请叶嘉澎吃提拉米苏，她倾情推荐：“这家甜品超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苏菲青春期时，最爱狂鸦书店的甜品。
只可惜后来电商发展迅速，加剧了实体书店灭亡的速度，作为独立书店的狂鸦书店也未能幸免于难。
这句话你上周和我说过了。
叶嘉澎眉峰微起，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之前和他说，没有人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或许这就是上周的苏菲和这周的苏菲存在差异的原因吧。
他自我安慰，贴心地为她找好了合理的理由。
可现在的她，周围仿佛有一圈坚实的隐私墙，是一面双层玻璃，他能看见她，能看见她眼里的他，却隐约有种不真切感。
幸运的是，他们仍然是朋友。
竞赛班里，他只认识她，她也只认识他。
像是互相取暖的北极熊，在漫天雪地里共享体温，如此难得，合该珍惜。
是的，他应该珍惜她，他唯一的朋友，原谅她。
正午时分，苏菲准备回家。
叶嘉澎等着女孩将书放回书架，难得好奇地问，“你不带回家看吗？”
“我爸爸看见了会很生气的。”
苏菲睨了他一眼，小声嘟囔。
苏菲的妈妈叫陈月落，是K大哲学系的讲师，也是苏菲的哲学启蒙人。
苏菲小学时，陈月落就开始生病，长期住在医院接受治疗，没几年就去世了。
陈月落的病不是很光彩，奶奶私下和苏菲说，都是哲学害的事。
苏教授没有这样说过，却将家里所有的哲学文献书籍全卖了，并禁止苏菲再读哲学。
叶嘉澎理解地点点头，轻声说：“你可以来我家读。”
似乎觉得这样的邀请有点突兀，他补充道：“我家里有很多书，你都可以看。”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本数学笔记。”
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本笔记本。
汲取了上次的教训，他正学习着做一名好老师。
“你可以来我家学习，有不会的题目我给你讲解，顺便看你喜欢看的书。”
“我爸妈经常出差，家里有阿姨做饭，你也可以不用再去食堂吃饭。
叶嘉澎记得上周苏菲和他吐槽K大的食堂有多千篇一律。
周末是书店的旺季，书架间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自习间挤满了各年龄段的读者。
他们身边不时有小孩快速跑过。
“小心。”
叶嘉澎伸手将她拉到一侧，修长的指节贴在女孩的小臂上，又在下一秒收起。
“好啊。
我爸爸肯定很乐意我和你一起学习。”
苏菲没在意这个小意外，接下他手里浅蓝色封面的本子。
“我爸爸可是经常和他的同事夸你唉。
K大附中的明日之星，这样的天才竟然愿意辅导我学习唉。
天呐，我爸爸会高兴坏的！”
少女的夸耀绵绵不绝，叶嘉澎难为情地制止了苏菲未说完的话。
少年面色如常，但耳后的红晕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少年羞涩的心思。
“好啦好啦。
不说不说。”
“我会好好学习了，不辜负叶老师的教导。”
接下来几周，竞赛班的同学们惊奇地见证了他们心目中不苟言笑、高不可攀的学神沾染人间烟火的一面。
张老师对叶嘉澎明显的转变也是又喜又忧。
这孩子向来冷淡，和同学们相处中和一下倒挺好，就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坏习惯”。
比如吧，上课和同桌说小话。
张老师回忆起之前认真坐在第一排听讲的少年，再看面前低头听同桌讲话的少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夺走了件珍宝。
若是叶嘉澎听到张老师的心里话，他定会坦白地告诉他，或许那天他只是在脑中推演公式。
但对于两人的关系，张老师没有多想，苏菲的成绩最近有明显长进，据他观察，两人相处也保持着距离，就是个学习小组罢了。
张老师没多想，不代表没人多想。
课间，叶嘉澎正给苏菲讲解题目时，一个男生凑上来。
“叶嘉澎，你们俩是在谈恋爱吗？”
叶嘉澎没回复，手中的笔却也没再动。
苏菲抬起头看着男生，正色道，“我们在学习。”
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你们总是两个人一起，大家都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呢。”
苏菲心里嗤笑，看来她还是小瞧了中学生喜欢起哄凑热闹的劣性。
她挑了挑眉，回了句：“你和她在谈恋爱吗？”
男生疑惑地向苏菲的目光望去，正对上慌乱转身的女生。
伍钰洁。
男生察觉到苏菲语气中的不满，欺软怕硬的性格让他没底气地反驳：“怎么可能？”
苏菲摇摇头，“那你怎么会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呢？”
见没讨到好，男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离开。
见讨人嫌的人走开了，苏菲才低头看向叶嘉澎。
他的脸色并不好，冷白的，眉目无神，嘴唇紧抿。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又抓不住词句。
“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叶嘉澎竟然率先问起来。
苏菲诧异:“为什么不？”
“他们觉得我是个怪胎，我不喜欢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喜欢我说的东西。”
“因为你比他们聪明！”
“你是个天才，你知道的。”
“好吧，我换一种说法，你会喜欢和一个没有共同话语的婴儿交谈吗？”
“他们还在艰难的学习等式与不等式，而你己经能理解量子力学。
他们不能理解你，这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你的聪明是上帝的馈赠，你会有一群可以相谈甚欢的天才朋友，那才是你的圈子。”
“那你呢？”
他轻声问。
苏菲有一瞬间凝固，“我？”
她正了正神色，身体稍微前倾，来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觉得我也是个天才。”
“只是不针对数学罢了。”
“没有人会是全才。
上帝也不行！”
“那明天你还来我家学习吗？”
男生好似被安慰到，声色里难掩窃喜。
从他的声音听出来，苏菲可以猜到他己经被安抚好了。
她暗想自己可真是个既称职，又会哄人的好朋友，对好朋友这点求陪伴的小需求自然是一口应下。
“当然。
让你家阿姨做糖醋小排好吗？
我超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