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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接受赐婚旨意的那一刻,在我嫁入东宫的那一刻,在我入主坤宁宫的那一刻。每一刻,都让我更加绝望。草原上的雄鹰被关进了一层密过一层的金笼子,失了天空,失了自由,失了一切。我心知,自我嫁入皇家的那一刻,我这一生便都是将就了。我认命,将这一副躯壳锁在这孤城里,可我的心不认,我宁可锁住心门,默守着当初的年少儿郎,至少我的心仍是自由的。“玉儿,若是有一天,你再也不想做这个皇后了,你会走吗?”“此时问我这个问题的,是陛下还是言真?”······“若是陛下,臣妾会答不会·····若是言真,那我想问你一句,若是日后有那么一天,你要在皇位与我之间作出选择,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皇位?”“我不选,你,皇位,我都要。”
主角:纳兰玉,萧慎 更新:2022-12-05 13: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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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纳兰玉,萧慎的其他类型小说《桃花尽》,由网络作家“正月十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我接受赐婚旨意的那一刻,在我嫁入东宫的那一刻,在我入主坤宁宫的那一刻。每一刻,都让我更加绝望。草原上的雄鹰被关进了一层密过一层的金笼子,失了天空,失了自由,失了一切。我心知,自我嫁入皇家的那一刻,我这一生便都是将就了。我认命,将这一副躯壳锁在这孤城里,可我的心不认,我宁可锁住心门,默守着当初的年少儿郎,至少我的心仍是自由的。“玉儿,若是有一天,你再也不想做这个皇后了,你会走吗?”“此时问我这个问题的,是陛下还是言真?”······“若是陛下,臣妾会答不会·····若是言真,那我想问你一句,若是日后有那么一天,你要在皇位与我之间作出选择,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皇位?”“我不选,你,皇位,我都要。”
“给王妃敬茶!”
大婚第二日,我的夫君襄王殿下萧慎带着两个美娇娘来了我的寝宫,进门往那正堂上一坐,连正眼都没瞧我,先来了这么一句。
我的礼行到一半僵在那里,一旁的采蘩忙来扶我,起身后我先瞧了萧慎一眼,见他并无理睬我之意,便自顾在一旁坐下,脸上浮出笑容来,温言道:“王爷,这是何意?”
“这是郭氏琬宜,”萧慎指着其中一个女子,“是母妃身边吴尚宫之女,自小在母妃身边伺候,性子温婉恭顺,最是体贴,本王已禀了母妃,要到本王身边了。”
昨日方才大婚,洞房花烛夜他都不曾踏进我寝宫半步,今日一大早却气势汹汹赶来要我吃妾室茶?天家皇孙,竟如此做派?
“那个是柳氏倾倾,是宫里教坊司的,昨日祈年殿夜宴,倾倾琵琶弹的极好,今早我回禀了贵妃娘娘,要到我襄王府了。”
这便是要好事成双的意思?怕一个对付不了我?
“来,见过王妃!”
只见萧慎大手一挥,两个美娇娘齐齐上前,却还不等行礼,又听得萧慎道:“琬儿,不必跪拜大礼,行个常礼便罢了。”
连我身旁的采蘩听了这话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甚至我都能听见她咯吱咯吱咬紧后槽牙的声音了,只我仍是端坐着,一脸笑意盈盈。
这样的大戏,我可从来没见识过,毕竟我父亲母亲恩爱多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我们镇国公府连个侍妾都没有,后院里冷清的很,哪里看得到这样的热闹。
“王爷,这第一次见王妃,还是行了大礼吧,”那郭琬宜却开了口,“不然往后传了出去,有损殿下的声誉。”
总归这郭氏是自小在东宫里教养的,还算懂规矩,也不等萧慎再开口,便跪下去,磕了个头,又接过侍女的茶盏,低着眉,将一杯茶稳稳的举到我面前来,道:“王妃,请喝茶。”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顺便瞥了一眼萧慎,见他正盯着我,发现我的眼神扫过去,立时躲开了。
“起来吧。”我伸手托了一下郭琬宜的手,真真一派温婉贤淑的正室大妇风范,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夸赞了一下自己。
郭氏忙又磕了个头,谢了恩,起身退到一旁。那柳氏便上前敬茶,依样画葫芦却也生疏的很,想是进宫没多久,礼仪上还未学得周全。
我喝了二人的茶,便回身对采蘩说:“去把我嫁妆箱子里的那对翡翠玉镯拿来,给两个妹妹一人一只,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瞅着采蘩一脸不乐意,我对她使了个眼色,这丫头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扭头去取,我又脸上堆出笑来,对着郭氏和柳氏道:“两位妹妹以后可要好好侍奉王爷,早日给王爷生个孩子,这也算是我为皇家尽心了,没有辜负陛下赐婚这般荣恩。”
听得我这一番话,郭氏和柳氏都没敢应声,倒是萧慎坐不住了,方才说什么禀了太子妃,又禀了贵妃的,不过是暗示我郭氏有太子妃撑腰,柳氏是贵妃娘娘的人,既如此,那我也不必谦虚了。
我见他要起身,想是也明白了,今日他这般胡闹,不是在羞辱我,而是在打亲赐婚事的陛下的脸。
“王爷,”我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便走了,忙又说,“这两位妹妹既入了我们襄王府,自当给个名分,不知王爷如何想的?”
萧慎自是没料想我有此一问,憋了半天方才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起身便要走,我跟着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扭头向内室问了一句:“采蘩,东西找到了吗?”
“王妃,找到了。”采蘩从内室出来,手里端着两个锦盒,上边还贴着大红描金的喜字,内衬明黄色的锦缎,摆着一对嫩绿水灵灵的翡翠玉镯。
“就是这个,送给两位妹妹吧。”我示意采蘩送过去,那郭氏和柳氏忙跪下接过去,谢了礼,方才规规矩矩的跟在萧慎身后出门。
我见他们刚踏出门槛,一个内侍便急慌慌的跑过来,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回禀道:“王,王爷···王爷,太子,太子殿下他···”
“好好说话!太子殿下怎么了?”萧慎板起面孔,低声呵斥。
我听着声音不对,往前走了两步,探了探头见那内侍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哆嗦着方才说道:“太子殿下听闻,王爷您要了两个侍妾过来,一气之下,吐···吐血了···”
“你说什么?”萧慎脸色大变,怔在原地,我心里也是惊了一下,见萧慎身子不稳,两步上前,一只手撑住他后背。
“传太医了吗?”我朝着跪在地上的内侍问道。
“传···传了,陛下那边也去送信了···”
萧慎这才回过神来,看我扶着他,眼神中露出一丝诧异,稳住心神方才大步的往太子的承恩殿赶去。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郭氏和柳氏,两人都吓得不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太子殿下被气的吐血,全是因着她俩的事,倘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她们全族都要陪葬。
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年前倒是听闻太子殿下大病了一场,只是后来说没什么大碍了。
若说就因为萧慎在大婚次日纳了两个妾室便被气的吐血了,只怕是并非外界传言病已无碍吧?
“采蘩,”我转身唤过采蘩,见她也是有些慌乱,便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莫慌,先把这两位娘子安置在后殿,你亲去,让她们老实呆着不要走动,另严令宫人不得外出,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我会立刻回禀了太子妃乱棍打死。”
“王妃,你也去承恩殿?这···”采蘩看了一眼那郭氏和柳氏,小声道,“这全是她俩惹出来的,你还要我安置她们,还帮她们隐瞒,我···”
我立刻按住采蘩的肩,打断她的话,说:“采蘩,我们这是在皇城,在东宫,不是在镇国公府了。”
采蘩听了我这话,方才领了命带着郭氏与柳氏往后殿走去。我回过身,见那送信的内侍还跪在地上发抖,便叫采蘋把他拉起来,道了声:“烦请带个路,去承恩殿吧。”
路上,我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若太子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并无大碍那便罢了,若是旁的···
陛下病了也有小半年了,便是因此我和父亲才会被召回京的。可若是如我所想太子久病,那为什么要一直隐瞒呢?
到了承恩殿外,恰遇着太医院浩浩荡荡七八个太医急慌慌的赶来,还不等我进去,便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往里一瞧,见着几个宫人扶着昏厥的太子妃从内室出来,正撞上了往内室去的太医,宫人齐倒了一地,太医慌乱里也跪了一片。
眼瞅着太子妃被几个老嬷嬷护着挤在一旁,我忙上前去,扒拉开几个宫人,从吴尚宫手里接过太子妃,伸手一捞,抱起来便往屏风后边走。
“太子妃,王妃当心!”那吴尚宫挣扎着连滚带爬的跟上来。
“把这移开!”我一边稳当的抱着太子妃,一边看着软榻上的桌几,那吴尚宫立刻会了意,将桌几搬下去,又伸过手,帮着我小心翼翼的将太子妃放在软榻上,又吩咐身后跟着的宫女拿软枕,拿云被。
大堂里的宫人和太医好不容易错开了,太医齐刷刷的往内室去看太子,我忙大步赶上去,拉住其中一个太医:“你,先去看太子妃!”
那太医被我这么一句吓的一激灵,直接愣在原地,又见那吴尚宫从屏风后边走出来,大声呵斥:“王妃都指使不动你了!太子妃伤心昏厥,还不快快过来!”
那太医这才弯腰行礼,一边答应着去看太子妃,应是因着我昨日才进宫,这太医见眼生,也不敢轻动。
“你们几个,殿外候着!”我见大堂挤了一群宫人,压低了声音,一一指派,“你们两个,听吴尚宫差遣,还有你们俩,去内室外候着,有消息,有差遣,立马来回话!”
宫人领了命,散了去,我往内室的方向瞧了瞧,心想也不便进去,就在大堂站着,忽又听传报:“陛下驾到!”
我忙往门外走,却见陛下还有两步便踏上台阶了,随即退到一旁,低头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
低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虽略带了病中的嘶哑与无力,却仍是威仪深深。
我谢了恩,不紧不慢的起身,视线慢慢上移,褚黄色的云锦袍常服,淡月白的丝线混着金线绣的翟纹,直看到胸前的十二章团龙花纹,我方才停住视线,缓缓开口道:“陛下,襄王殿下陪在里边,太医也到了,太子妃伤心昏厥,已有太医在救治了。”
“好,”陛下似是微微点了点头,压着嗓子咳了一声,又道,“辛苦了。”
我见他迈开步子,忙又往一旁退了退,待陛下进了门,方才跟在后边进去,又见着陛下进了内室,便仍站在殿内等候。
不消片刻,便见为太子妃医治的太医过来回禀道太子妃已经醒了,又禀了症状,病因,我只道了句:“开方子,用药,快去!”
吴尚宫从屏风后边出来,先行了个礼,道:“王妃,太子妃醒了,叫您过去。”
我点点头,直奔榻前,见太子妃一脸泪痕,挣扎着坐起来,拉住我的手,我忙靠近,她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玉儿,太子殿下,非是急火攻心而至吐血···”
不过短短几个字,仿若一个晴天霹雳直直的打在我脑袋上,这半年多来的所有事不断的在我脑子里滚。
太子不是气急攻心,便是如我所猜旧疾发作,再以太子妃的表现来看,只怕太子这次大关难过了。而陛下隐瞒下一切,召我父女回京,着急赐婚,又赶着办了婚礼,全是因为这个。
而从陛下方才的声音里,我大概猜到陛下病的也不轻,以他这个年纪,失了储君,自己再有个万一,那这新帝人选···
“陛下!”
采蘩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我看了眼太子妃,她又躺了回去,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点了点头。
我稳住情绪,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只见陛下已从内室出来,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我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那一双眼睛犹如大海,平静深邃,看穿人心的睿智又深沉。
采蘩伏在地上,只怕正好进殿时撞上了陛下从内室出来,我见她伏在地上,浑身吓得直发抖。
“陛下,”我感觉腿脚发软,却仍故作镇定,屈膝行礼,稳住声音,回禀道,“太子妃已经醒了,太医回了无甚大碍,乃是忧急攻心,已开了方子让人煎药去了。”
“好。”
陛下沉稳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我难以猜测如今内室之中是何等局面,只我已看清了现在的局势,那我再开口说话就要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忽又听得他缓缓开口道:“昨日你方才进宫,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确实为难你了···”
“陛下,”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磕了个头,道,“陛下恕罪,来承恩殿之前,我以太子妃的名义严令东宫上下,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包括宫里几个娘娘那里也不能有半个字透露,若有人违了圣命,立刻拖去典正司乱棍打死!陛下,求陛下恩典!”
一口气说完,我伏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出一声,胸口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听到陛下似是轻叹了口气,最后却只道了一声:“好。”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我长呼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我望向门外,远远的陛下的鸾驾已出了宫门。
我大启朝人尽皆知,陛下戎马半生,方才定下我国朝之基,然陛下登基不过三十余年,当初他手刃皇兄才得以继承帝位之事早被这日比一日繁华的太平盛世冲淡了。
然,当我面对面跪在天子脚下时,我才切实的体会到了被称作千古一帝的威仪与压迫。
此后,一波又一波的太医被召进东宫,轮流值守,日夜看护,使尽毕生所学,用尽天下名贵药草。
然终是回天乏术,十日后,七月十七,太子薨逝。
陛下下旨,以天子仪制为太子治丧,梓宫奉置嘉德殿,设几筵,陛下亲祭酒,王公百官,公主王妃,宗室夫人皆到嘉德殿几筵前,其他大臣,武职于嘉德门外序立,缟素,朝夕哭临三日。
第七日,太子梓宫由嘉德门出,过通训门,自皇城正门承天门出,葬于启陵。
几日内,太子妃多番伤心痛哭以致昏厥,神志不清,哭喊着要随太子而去,宫人劝解不住,只有我稍可安抚,无奈之下,我只能衣不解带,日夜守在承恩殿。
而萧慎,丧仪过后他便进了嘉德殿,呵退了宫人,下令谁敢进殿即刻杖杀,两日两夜不曾踏出殿门半步。
直到陛下亲临,打发了嘉德殿外所有宫人,二人密谈了一下午。陛下走后,萧慎从嘉德殿出来,到承恩殿太子妃病榻前守了一夜。
那一夜,萧慎在内室,我在外殿,夜里我听到他哽咽压抑的哭声,心里对他生出三分可怜来。
太子患病一年,陛下瞒了所有人,包括萧慎。
在他不满意这场婚事胡闹的时候,在他大婚当日破例由临清郡王加封襄王的时候,在他得意洋洋拿了两个妾室来羞辱我的时候···
他的父亲,太子殿下,为了确保这场婚事不出差错,为了他的儿子加封,为了扶他登上新帝之位,强撑病体,竭尽心血,与陛下一起铺平了这一段路。
太子薨逝,陛下辍朝十日,十日后朝会,内官当庭宣旨,封襄王为皇太孙,入主东宫,承先太子幕府,命先太子太师王安济为太孙太师,禁军统领蒙双城为太孙太傅,以佐储君。
朝堂一片哗然,谏院,两府大臣纷纷上言,大多数的折子都在反对萧慎为储君,直言年少未经事,不足以当大任。
又有朝臣进言,五皇子萧璟才华卓越,督管山东七州事务,几年下来没有出过丝毫差错。又在前几年北地雪灾时,受命亲去北地,救灾等一应事务都办的漂亮,实是储君之最佳人选。
朝堂争论不休,后宫自也是流言蜚语。我心知这个时候陛下希望我该做些什么的,只太子妃病重,东宫又是混乱,我分身乏术,只能差了采蘋陪着吴尚宫日日去几个娘娘宫里,借答谢新婚赐礼为由,送礼,打探消息,笼络人心。
十几日后,大臣们终于吵累了,消停了没两天,陛下又下旨操办皇太孙册封大典,并贬了谏院几个谏议大夫,又将中书门下参知政事王文元调任离京,出任沧州刺史。
而这个王文元,正是先太子太师之子,宫里贵妃娘娘的胞兄,也就是朝中呼声甚高的五皇子萧璟的亲舅舅。
至此皇太孙一事大局已定,萧慎住进了崇文殿,辅佐陛下处理朝政,并早晚于康乾宫随侍陛下听训。
太子妃身子渐好,我也仍是每日在承恩殿守着,常遇着萧慎忙完了过来探望,只他进了殿我便寻些由头退出去,几次见他欲言又止,终一日没憋住,从殿内出来见我在殿外站着,便上来搭话。
我略行了礼,方要走,便听他叫住我。
“那个···王妃,你···”
我见他犹豫着,便开口问道:“殿下可有事交代?”
“倒是没什么事,”他干咳了声,脸上略有些尴尬,又说,“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听吴尚宫说,母妃甚是依赖你···”
“都是臣妾的本分,”我低着眉,十分不愿再与他这般尴尬的聊下去,便行了个礼,道,“殿下若无旁的事,那臣妾···”
“确有一事,”不想他往前走了两步,我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又觉不妥,抬头看时,见他一脸诧异,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失落,见我抬了头,慌忙又退了一步,方才说道,“自你进宫,事多烦扰,一直也没到贵妃娘娘那里去过,昨日我在康乾宫遇着贵妃娘娘,说若是母妃身子好些了,让你去朝露殿,贵妃娘娘想见你一面,同你说说话。”
“是,待会儿侍奉母妃喝了药,我回宜秋宫备些礼,明日早膳后便去朝露殿给贵妃娘娘请安。”
萧慎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也不必带什么名贵的东西,贵妃娘娘一向简约,不喜奢靡,倒是爱诗书,字也极好,善颜体,端正大方,幼时皇爷爷常拿了贵妃娘娘的字来给我做帖子临摹。”
“好,臣妾记下了。”
我见他还不走,方要告退,却又听他说:“我知你名唤做纳兰玉,只不知是否有小字?”
“没有,臣妾未嫁时,父母兄长都是直呼我名。”
“那,我称你玉儿,可以吗?”
正在我犹豫着怎么回答时,萧慎撂下一句:“不说话便当你默认了!”转身便走了。
“我听爹爹叫你阿狸,你为什么叫阿狸?”
“我小时候在荒漠里流浪,同一群和我一般没人要的孩子一起,遇上风沙便躲在沙狐的洞穴里,大漠里的人便称我们是沙狐,后来他们都死了,我被带到北境军中,将军给我取名陈之章,并以阿狸做小字,将军说,让我不要忘了过往,才能走的更远。”
······
“阿狸哥哥!阿狸哥哥!”
“哎呀,你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叫我陈之章,非要喊阿狸!阿狸!”
“我就喊!我就喊!”
“那我就喊你小石头。”
“什么小石头?我可是纳兰玉!”
“大哥说了,玉就是好看的石头,你就是好看的小石头!哈哈!小石头!”
······
半夜我忽从梦里醒来,分明记得是做了个好梦,却摸到枕头上湿了一片,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我擦了两下,心里生出些许不安,起身寻了件外衣披上,见守夜的宫女正在瞌睡,便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出去。
人人都说这皇宫里富贵无比,是天下最好的地方。然自我进宫,抬脚就是高高的门槛,冰冷的围墙,抬头就是四角的天,连夜空也不如北境那般的广袤无际。
北境,北境。
我望着头顶的稀疏的星辰,叹了口气。
我是再也回不去北境了,再也见不到我的阿狸哥哥。而困住我的不是这皇宫的围墙,而是我身为纳兰家的女儿必须要担起的责任。
陛下一纸诏书将我召回,又一纸诏书将我许给了萧慎,不就是为了给未来的新帝铺路吗?
皇后早逝,老国丈去后风家算是没有近亲了,而太子妃也没有显赫的门楣,朝中尽是支持五皇子的声音,大半文臣举子师从王家。
萧慎拿什么与五皇子比?
我纳兰家虽是武将出身,三代都在军中,但父亲十几岁就跟在陛下身边,陛下登基三十年,父亲在北境守了二十年。
如今陛下将父亲召回京中任职兵部尚书,加封正二品镇国大将军,又将我送到萧慎身边为妻,便已是下定了决心要传位于萧慎,并把我们纳兰家也绑上了萧慎这艘船。
如今大势算是定了,谁还会管我这根绑带的喜怒哀乐呢?
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我一转身便瞧见守夜的宫女伏跪在地上,哆嗦着肩膀,略带着哭腔喊道:“王妃饶命!”
“起来吧,”我一边往门里走,一边说,“回你房里睡去吧。”
“奴婢不敢,求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她用力的磕了几个头,咚咚的声响听得我是一阵头皮发麻。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道:“去吧,往后我这里都不用守夜了。”见她还是不敢走,只站在原地低着头,压着声音掉眼泪,我转了身,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我知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没有权利干涉旁人,只在我这里,心照不宣四个字你可懂?”
“是,”她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方才道,“奴婢明白了。”
我听到她将内室的门关上,又关了殿门,脚步越行越远,直到再也没有动静了,大殿的灯蓦然熄了,整个寝殿陷入了黑暗。
皇宫里的黑夜,漫长又寂寥,更带着些绝望的悲凉。
次日,我带着采蘩,同几个宫人一起去了朝露殿,乘着车驾,走了好些时候才到,正要入宫门,忽听得有人喊。
“嫂嫂!嫂嫂等我!”
转过头见是柔嘉郡主萧怡,虽说她是萧慎的亲妹妹,一母同胞,却自小养在贵妃娘娘宫里,我也只在先太子丧礼时见过。
我见她一路小跑着过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未褪去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粉嫩嫩的,饱满的额头上沁着几滴汗,我露出一脸笑容来,一边拿了巾帕给她拭汗,一边说:“郡主跑这样快,摔了可要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呢!”她抢过巾帕,胡乱抹了两下,说道,“嫂嫂也太客气了!怎的唤我郡主,你是大哥的妻子,应该唤我小名!”
她的声音甜甜的,又带着些俏皮,我听着心情也愉悦,便从她手里抽过巾帕,又仔细给她拭了拭,说道:“我入宫时日短,尚不知郡主小名呢!”
“我小名叫做玲珑,玲珑骰子安红豆,贵妃娘娘取的,嫂嫂可记住了,不能再喊郡主,不然我可生气呢!”
我看着她一脸纯真无邪的笑,不由得亲近,拉住她的手,点点头:“好,我记住了,玲珑。”
她开心的点点头,又说:“嫂嫂今日进宫是给贵妃娘娘请安的吧?大哥昨日便让人给我带话了,说你会来,我早早就起来了,谁知道她们手脚慢,梳个妆磨磨蹭蹭,又去康乾宫给皇爷爷请了安,差点就没赶上你!”
看着萧怡一脸嗔怪,她身后的宫女便一齐请罪,却又相视一笑,应是习惯了她的脾气,只是嘴上说说并没真的责怪。
“走嫂嫂,我带你去见贵妃娘娘,”萧怡拉住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大哥昨日带话说你今日头一次见贵妃娘娘,怕你怯场,让我来陪着,我就说他尽是瞎想,贵妃娘娘是这天底下最温柔贤淑的女子了,而且嫂嫂你可是上过北境战场的人,又怎会见贵妃娘娘怯场呢!”
萧慎找人带话让萧怡过来的?是为着我?
这我可真是没料到,心里又想起昨日承恩殿外的事,这离着逼我吃妾室茶也没过多久,他这态度变得着实有点快了。
想来东宫巨变,他也该明白,我和他现在就像两只蚂蚱穿在了一根绳上,他要挣扎,不只我痛,他自己会更痛。再看看如今他又要加封皇太孙的大好局面,全是太子用心血换来的,怎么的他也得装一装与我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臣妾纳兰玉,参见贵妃娘娘!”
毕竟是进宫后第一次进宫请安,我照着规矩,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吧!”
温柔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采蘩扶着我站起身,我慢慢抬头,见贵妃娘娘一身浅色素衣,发饰也简约,戴了银制小凤冠,却更衬得她温婉大气,柔和的五官,与太子妃同属长相,却更柔中带刚,仪态万方。
当初皇后早逝,贵妃娘娘进了宫,深得陛下恩宠,不过两三年便升到了贵妃,总管后宫。先后生下五皇子萧璟,九公主萧琢,后来九公主早夭,陛下便把太子妃所出的柔嘉郡主接到朝露殿,由贵妃娘娘抚养,可谓是宠冠后宫了。
只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立为继后。
今日一见,这等风姿,母仪天下定是当得起的。且更让我疑惑的是,陛下既不给这皇后之位,却许着皇后衣冠。虽说因着太子丧期着素服,可这又是凤冠,又是龙凤纹的常服,不该是贵妃的仪制。
“娘娘,这就是我嫂嫂!”萧怡拉着贵妃娘娘的手,兴高采烈的说起来,“我听说,庆历元年,嫂嫂才十四岁上,便一人一马,奔赴北境救父,亲历了银川寨一役!今年我也十四了,大哥终于把嫂嫂娶回来,我也可以多与嫂嫂亲近了!”
见萧怡说的开心,贵妃娘娘一脸笑意,耐心的听着,还轻轻的点头,眼神中尽是慈爱,待萧怡说完了,便又看向我,轻轻招了招手,道:“玉儿,来,走近些。”
“是。”我往前走了几步,到软榻阶下,缓缓抬起头来。
贵妃娘娘仔细瞧了两眼,道:“样貌有几分随了你那姑姑了,却比她多了些坚毅,瞧这脸蛋是吹过北境的风沙的。”
听到贵妃娘娘提及我姑姑,忙对采蘩使了个眼色,她便去殿外召捧礼物匣子的宫人进来了。
想当初陛下是有意我姑姑为太子妃的,虽说没成,但后来姑姑与长公主,宇文晟的事情也是闹的沸沸扬扬,若再说起来这事,那只怕两相尴尬。
“娘娘,我听襄王殿下说,娘娘写得一手好字,又极爱颜体,”我拿了个檀木盒子,打开,奉到贵妃娘娘面前,继续道,“臣妾进宫前,姑姑给添陪嫁,送了一本诗集,说是颜公真迹,她藏了十多年才没有被我那二哥抢了去,若不是因着我有幸嫁入皇家,她才不舍得赠我呢!”
一番话既当是顺着她的话头,又避免了提起当年之事的尴尬。
贵妃娘娘点着头,伸手接了过去,刚翻了两页,便欣喜望外,道:“果然是颜公真迹,我这里都没有寻到这一本呢!”
“娘娘喜欢便好,也算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你也舍得?”贵妃娘娘将一本书合上捂在心口,想来是真心喜爱的,问我时眼神里尽是遮掩不住的高兴。
“给娘娘自然是舍得,”我笑了笑,又露出一脸的为难说道,“其实不瞒娘娘,臣妾虽幼时跟着姑姑读了些书,但一向字写的差,耐性也不足,这若是在我手里,便是埋没了。”
贵妃娘娘听得我这一番话,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又朝我伸出手来,我忙往前走了两步,恭敬的抬手。贵妃娘娘握住我的手,柔声道:“陛下的眼光,没有看错人。”
“嫂嫂,现下整个东宫都靠你操持,母妃也还病着,你可不要太累了,不然你累病了,我伤心,大哥更伤心!”
萧怡一路送我出朝露殿,嘴里不停的念念叨叨。
“我前两日去母妃那里,都没见着你,母妃说皇爷爷要封大哥做皇太孙,内侍省正在操办嫂嫂册封太孙妃,常要为你试礼服,教礼仪,我最是怕这个了!”
我自然也是烦这些,自小爹娘也不曾多约束我,后又在北境待了两年多,一贯是没什么规矩的。
当初赐婚的旨意一下来,父亲立刻亲奏了陛下,日日接宫里教导宫规礼仪的尚宫到府上,硬按着我学了三四个月。
“等过了册封大典,嫂嫂多进宫来,御膳坊做的蜜饯糖果子酥饼都极好,贵妃娘娘疼我,日日叫他们给我备着!”
“好,”我停下脚步,拉住萧怡的手,“玲珑,我该回去了,等再得了空,我一定来吃你这里的蜜饯糖果子酥饼。”
“嗯!”萧怡高兴的点头。
我方要走,又听萧怡忽然喊了一声:“齐王叔!”
疑惑间一转头,只见一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走过来,腰间束着皇子王爷特用的青色云纹宽边锦带,挂了一块浅碧色玉玦,连着褚黄色的穗,又配了藏蓝色的香囊。
我见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派雍容闲雅。再看那张脸,当真是眉如远山墨画,目若星辰灿烂,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略显冷峻,只轻轻弯了嘴角,便如雪融春来,朗晴月明。
齐王?贵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萧璟?
一瞬间我便明白了为何朝堂上那么多支持五皇子的声音了,这气度,这样貌,神仙一般的人儿,不比那幼稚又可笑的萧慎强一万倍?
“齐王叔!”萧怡跳到那人身前,仰着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你来看贵妃娘娘吗?娘娘昨日还念叨你呢,说你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我在一旁也连忙委身行了个礼,道了声:“襄王妃纳兰氏恭请齐王叔康安。”
“王妃有礼了。”
沉稳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却夹杂了些许嘶哑的鼻音,我正想莫不是病了,又听得他说道:“王妃这是要出宫去了吗?”
“是,”我恭敬的答道,“已见了贵妃娘娘,这便要走了。”
没听到他再说话,我便后退了一步,方要走,又听他说:“三年未见,王妃竟不记得我了?”
我一脸疑惑的抬头,正瞧见他一脸笑意的望着我,心下一怔,方才确实觉得似曾相识,只一时之间未能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我幼时确实曾随父亲进宫觐见过一次,也见了几个皇子公主,但年岁久了,并不记得是否见过这位五皇子。
又想他说三年未见,然三年前我便去北境了,他也早出宫立府了,我就更不可能去过齐王府了。
见我不答话,萧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王妃确实不记得我了。”停顿了下,又看我确实面色尴尬,便直言道:“三年前,北境雪灾,羿国大军来犯,王妃只身北上,上阳关北,苍山口,王妃记起来了吗?”
上阳关北?苍山口?风雪夜,是他!
“是你?那个马车翻了坐在雪地里哭的···”说到这里猛然感觉到失仪,忙低下头,又行了个礼,道,“不知是王叔,失礼了。”
不想他反而大笑了两声,又攥起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低声咳了两声,看样子确实风寒了。
倒是萧怡,一听我俩的对话,立刻来了兴致,拽着萧璟的胳膊,一边晃一边兴奋的问:“什么上阳关北,苍山口,王叔马车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都不知道!王叔快说与我听!”
“郡主,莫要胡闹!”我慌忙拉过萧怡来,一边对她使眼色。
但是萧怡根本看不懂我的意思,还气的小脸鼓鼓的,瞪着圆圆的眼睛朝着我质问道:“嫂嫂你叫我什么?”
我无奈的叹口气,压下心底的着急,耐心的说道:“玲珑,别胡闹了,我真要回去了,母妃该到喝药的时辰了。”
萧怡听了我说这话方才安静,哦了一声,退到一旁,我又对着萧璟行了个礼,道:“王叔,前尘旧事,还是不要说与旁人听了。”
说完也没再抬头看他,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便拉着采蘩的手走了。
回东宫的路上,采蘩见我一脸忧心不安,询问我今日遇着齐王之事是否要紧,我叹了口气,回想方才也没什么旁人瞧见,只要管好了身边人的嘴,倒也是不打紧。
只是那齐王萧璟···罢了,还是躲着他的好,虽说一贯传言太子与五皇子兄弟感情极好,也并没有听过萧慎与萧璟有什么不和,然如今萧慎受封皇太孙,陛下又是有意打压王家的势力,明摆着在敲打这位五皇子不要有非分之想。
可这历朝历代的,哪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当初陛下不也是雷霆手段从当时的太子手里硬抢来的皇位吗?
这萧璟一向名声极好,今日一见也确实是人间龙凤,这样的人,只怕不会甘居人下的。
晚间陪着太子妃用了膳,又侍奉了汤药,回寝殿时天已经黑透了,心想这一天也够累的,早早的收拾了便想睡了,不想刚躺下,却听外间传报襄王殿下来了。
我一边疑惑他怎的想起来我这里,一边起身来,采蘩正帮我穿着鞋,就见萧慎已经进了内室的门。
“殿下。”我也顾不得鞋没穿好,站起身来先行了个礼。
“你,出去吧!”
萧慎指了下采蘩,上来便吼了这么一句。采蘩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她方才退出去。
“殿下,有事?”
“无事我便不能来吗?”萧慎反问了一句,听着声音里带着些怒气,只是压制着,又道,“王妃可是忘了自己是本王的王妃了!”
一听这话我顿觉有些可笑,原本日日应付他这一大堆的亲戚够累了,天天帮他伺候娘,我也没说什么,本来嘛,襄王妃,马上就是太孙妃了,理所应当,我全受着!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我要睡觉的时候冲到我床边发脾气耍威风,那我也不必装什么大家闺秀,温婉贤淑了。
“我何时忘了自己是殿下的王妃了?”
我看着这殿外的人都被他打发了,也不怕别人听了去,说话的语气语调都不再收着敛着,扮作忍气吞声的小媳妇了。
“我没忘自己的身份,时时处处谨言慎行,倒是殿下忘了,天家之子,陛下的嫡长孙,是如何在大婚当夜撇下妻子独守空房,还临幸了个教坊司弹琵琶的!又是如何在大婚次日一大早便闯进此地让我喝妾室茶的!”
“你···”萧慎一脸惊诧的看着我,怕是万万没料想我能如此顶撞他。
“你什么你?”我瞪着他,“你看不上我,我也是看不上你的,这场婚事本就是陛下为了送你登上太孙之位而搬来的垫脚石,这些日子装和睦夫妻你装上瘾了?好,在外边我可以给你装个贤妻,但是现在,在我的屋子里,我不演!”
“你竟如此无礼!”萧慎被我气的说话都发抖,还强撑着想以他夫君的身份吓我。
我自然是不吃他这一套,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无礼殿下是第一日才知道吗?殿下难道忘了小时候被我按在雪地里打的哭爹喊娘,屁股开花的时候了吗?”
萧慎连连的退后,直到背后抵在梁柱上,无路可退了,慌乱的扭身便跑,一个字都没敢再多说。
我哼了一声,心想小时候便怂,欺软怕硬的,长大了也没见出息到哪去!
次日早上,采蘩给我梳头时还在说昨夜之事,说好久没见着我这么大声骂人了,亲切的很。
我瞪了她一眼,她立刻捂住嘴,又说:“姑娘,王妃,我自然不敢往外说,要让旁人知道襄王殿下被你骂成那样,还不笑死了!”
本来他自演好他的孝子贤孙,我自扮好皇家的好儿媳,明里给他当把护身的刀,当他皇冠上的点缀,暗里随他纳谁为妾也好,侧妃也罢。只要两不干涉,左右不过互相利用,我是个知足不强求的,他倒像吃错了药,疯到我头上,莫名其妙!
“倒是有一件事奇怪呢,”采蘩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昨夜奴婢见殿下出来时一脸生气又羞愤,在门口站了一会,却又露出一脸笑来,见奴婢瞧见了,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走了。”
“笑?为什么笑?”
“奴婢也不知道呢,”采蘩摇摇头,“大概是被王妃气糊涂了。”
我正纳闷,便瞧见采蘋急慌慌的跑进来,关了门,凑到我跟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好了,北境起战事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站起身来。
“北境,起战事了。”采蘋一边扶着我手臂,低声快语道,“奴婢去内侍省,回来时,刚过了通明门,便听两个在中书省当差的小黄门搬着书简奏章,一边走一边议论,说是陈将军被困阳城了,咱们国公爷早带了援兵去,又调了大公子带着上阳关守军北上,不知如今战事如何了。”
阳城?
我强稳住内心的慌乱,扯过一旁的帕子来,铺在妆台上,颤抖着手,点了胭脂大略绘了北境的几个重兵防御城池,脑子里不断的思考着,为何羿国此时兴兵?又为何围困阳城?何等战局竟调了上阳关守军?
“姑娘,还有一事……”
“说!”
“我遇着了殿下身边的梁召,他说陛下自今日起辍朝了,大臣们都去勤政殿议事,殿下今日起便住在康乾宫了。梁召要我转告王妃,陛下有旨意,整个皇城,无诏不得出,无诏不得入。”
“包括东宫吗?”采蘩在一旁问道。
“自然是包括东宫。”采蘋点了点头。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血色,眼神里尽是慌乱。
“要出大事了……”
三日后,陛下下旨,以北境战事为由取消皇太孙册封大典,并再下圣旨昭告天下,立皇长孙萧慎为皇太孙,即日起改称,并追谥太子为昭德太子。
七日后,下旨两府宰执入宫侍疾,留宿勤政殿配殿。
十日后,陛下诏我去勤政殿。我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陛下身边的内官出来,给了我一把剑,一纸诏书,并传陛下口谕:
“孩子,路给你们铺好了,走成什么样,全看你。”
“我?”我吃惊的抬起头来。
老内官点了点头,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我扶起来,恭敬的对着我行了个礼,道了声:“恭送太孙妃。”
直到回了寝殿内室,关了门,我才敢打开那纸诏书,上面只有一行字:
“新帝后宫诸般事宜,嫔御,皇子公主皆由纳兰玉统管定夺,包括生死。”
我看着右下角加盖的大红色玉玺印,艳红如血,一瞬间我仿若看到了地狱里的勾魂使者的钩索,闪着阴森的寒光一点一点的向我靠近……
待得我回过神时,贴身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湿了。
八月二十一,陛下驾崩于勤政殿,享年五十九岁,庙号太宗,谥武皇帝。
八月二十五,尊太宗遗诏,循国朝先例,皇太孙萧慎承继大统,是为新皇,于太极殿举行登基大典。
中书门下同平章事、当朝宰执杜长丰宣先帝遗诏,纳兰氏为中宫皇后,永不可废。
加封镇国公纳兰询正一品辅国大将军,护国军节度使,调任枢密院使。
改封齐王为楚王,总管江淮十州,贵妃王氏尊贵太妃,并迁启陵守陵。
我搬进坤宁宫的第二日,萧慎来了,带了一折军报,遣退了宫人,站在朱帘外,我看着折子上夹的红色鸽羽,掀了帘子,走到他身边,颤抖着手拿过来。
我军大胜,已收复七州,攻破羿国南平关,直抵瀚海河岸,两军休战,羿国请议和···
阳城守军誓死守城,仅十余人获救···
函谷关一役战况惨烈···上阳关守军死战,定远将军纳兰湘战死···
······
仿若耳边炸了惊雷,我感觉眼前直发黑,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上,眼角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
“玉儿···”萧慎蹲下身来,扶住我的肩膀。
大哥战死在北境了。
我们纳兰家,三代守北境之安,祖父年近七旬,为保函谷关,披甲上阵,血染沙场。大伯巡视阳城,羿国大军压境,誓死不退,万箭穿心而死。
大哥,我的大哥,自小教我骑马射箭的大哥,上元节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看戏耍灯的大哥,三年前风雪夜,站在上阳关城墙目送我北上的大哥···
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嫁前一个月,大嫂自上阳关回到帝京城,兴高采烈的对母亲说:“阿娘,我有孕了···”
我抓住萧慎的手臂,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他,强忍着喉间的哽咽,压低了声音,问道:“我爹爹呢?陈之章呢?”
“镇国公领军驻扎瀚海河南岸,不日将送战死将士遗体回京,陈之章重伤尚在阳城,伤愈后也会回京,你放心。”
大哥没了,父亲老年丧子,却仍要强压悲痛,独自一人领兵收拾残局,阿狸哥哥死守阳城重伤,而我,被困在这皇城里,强颜欢笑,虚假的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件又一件的事。
就连大大的痛哭一场,都是忌讳。
前线战死将士灵柩回京那日,萧慎带着文武百官着素服,于帝京城外亲迎,父亲下了马,未及行礼,萧慎先拱手弯腰,上至王公,下至群臣,乃至城门百姓,屈膝叩首,跪迎将士英灵回归故土。
而我,后宫之主,能做的只有遵陛下之意,带着后宫妃嫔,公主命妇在宫里佛光殿颂经,上香,祈福,做法事。
大哥出殡之前,萧慎下旨追封怀化大将军,又破例赐了谥号“景武”,亲至灵堂祭酒,皇后随行。
再回镇国公府,满府的白绸,灵幡,一地的白纸,上下披麻戴孝,而我作为大哥最疼爱的小妹,只能一身素衣常服,以皇后的身份至灵堂凭吊,甚至我都不能扑在他灵前唤一声大哥。
眼看着大嫂面容憔悴,满眼绝望,神情呆滞的跪在地上,我亦不能抱着她多加宽慰,而母亲在见到我后便一直强忍着泪水,悄悄地对着我摇头。
父亲头发白了大片,完全没了我出嫁时的威武挺拔,他对着我行礼问安,略佝偻的背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老了。我伸手去扶,他却后退了一步,险些踉跄摔倒。
幸好萧慎及时抓住父亲的手臂,顺势稳住他的身体,又问:“国公腿伤可好些了吗?朕让太医院送的药国公可都用了?”
我惊诧的看了眼萧慎,又欲上前开口询问,却见父亲看着我摇了摇头,我立刻收回脚,只听他说:“都用了,也见好了,陛下娘娘的心意,臣感佩于心。”
临行之时,踏出国公府大门之前,我又再回头望了一眼,这熟悉的地方,如今已陌生了,此生我再无机会回来,那些无忧无虑,一家和睦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然就在我要转身走的时候,远远的,灵堂之外,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我的眼中。
阿狸哥哥!
我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外面还站着诸多吊谒的文武百官,立时停在原地。
隔着长廊和飘扬的灵幡,我仍旧看见了他脸上未愈的刀痕,和眼中流露的悲痛绝望。
阿狸哥哥,你回来了,你活着回来了,真好。
我眼中的泪水在打转,为了不让它流下来,我努力抿着唇,弯着唇角。
阿狸哥哥,我多想飞奔到你身边,靠在你的怀里,放声痛哭一场,可是我不能了,我再也不能了。
不能回国公府,不能回北境,不能同你在一起,不能,再叫你一声阿狸哥哥···
他却错开人群,一步步的朝着我走来。我立刻慌乱起来,朝着他轻轻的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然他却一步都没有停下来,坚定的朝着我,一步,又一步。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直流。
阿狸哥哥,你还是我的阿狸哥哥,但我已经不能再是你的小石头了。
“阿狸!”父亲按住他的肩膀,他停住了脚步,看了父亲一眼,又再望向我,一双眼睛渐渐透出绝望。
“娘娘,该走了。”采蘋过来扶住我的手臂。
我努力的扬了扬嘴角,决绝的转身,我怕,我怕晚了一眨眼的功夫,再多看一眼那张脸,我便要不顾一切。
但是,我不能。
所以,再见了,我的阿狸哥哥,这一刻,就当永别了。
车驾驶进宫城的时候,我掀开帘子,望着太极殿的屋檐遮了一半夕阳,余晖洒在大殿前的广场上,我竟觉得冷的发抖。
已近深秋冬临,又将夜了,自是冷了。
几日后,贵太妃离宫前往启陵前,萧怡哭着来求我,许她与贵太妃同行,我自知是没有这个权利的,便一边安抚,问她:“陛下怎么说?”
“大哥?”萧怡擦了把鼻涕,抽泣着道,“大哥如今做了皇帝,再也不疼我了,说什么皇爷爷只让娘娘去,并未说允许我陪同。”
“先皇遗诏确实是没说···”
“嫂嫂!”萧怡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怒视着我,声音都哑了,“你如今是皇后娘娘了,你也不疼我,不喜欢我了是吗?”
我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耐心的说道:“正因为嫂嫂喜欢你,疼你,才不希望你同去守陵。你还小,又是宫里娇养的,怎吃的了这般苦。况且你已受封长公主,又未出嫁,若去守陵,外面人会说闲话···”
“我不管!”萧怡甩开我的手,站起身来,“什么说闲话,什么长公主,我自小养在娘娘身边,比亲娘还要亲,皇爷爷要娘娘去皇陵,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能让娘娘一个人去!”
我自然是知道为什么,也明白贵太妃是何等温婉贤良,又疼爱萧怡,然很多事并不是感情即可左右的。
“嫂嫂你若是都不帮我,我就绝食!”
我看她这架势是不跟去不罢休了,想了想,便说:“那我抽空去趟慈安宫,问一下太后娘娘的意思···”
“别抽空了!”萧怡听我如此一说,立刻来了精神,拉起我来,一边推着我一边说,“嫂嫂你现在就去,快!”
我无奈的喊了采蘩过来,刚走到门口,转念一想,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太后娘娘可是你亲娘。”
“正因为是亲娘,我才不能去呢!”
“为何啊?”
“嫂嫂你不想想,若我说想陪贵太妃娘娘去皇陵,不愿陪她这个亲娘在宫里,她不得要吃醋吗?那吃起醋来一生气,肯定断然不会让我去的!”
“那,这···”我一脸吃惊,“若我去说要把她的宝贝女儿同贵太妃娘娘一起送去皇陵,那她不得更生气?”
“不会的,嫂嫂,”萧怡上来推着我,说,“她最喜欢你了,定然不会生你的气,快去!快去!”
我一脸不相信,被她推着一边走,一边想,我好似被这丫头坑了。
果然小女孩的哭都是骗人的,尤其生的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最会骗人。
几个月了,太后身子一直未大好,搬进慈安宫后,因着我事情多,有时实在顾不过来,便将郭琬宜送到了她身边。
毕竟是自小陪伴在太后身边,也知太后脾性,她在太后身边伺候最好不过了。
刚到慈安宫,正巧遇见了临江郡王萧愉进宫陪太后。萧愉同萧怡是一母双胎,前两年已出宫立府了,自我进宫,事多纷乱,也没见过两次。
先给太后问了安,萧愉对我行了礼,便说要走,太后有些舍不得,我便说:“立羽多呆一会吧,我来的也是不巧,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得了空来看看母后的。”
谁知他竟行了个礼,然后端着身板,正儿八经的说道:“皇嫂在此,多有不便,臣弟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完便告退了,我惊讶的看着太后,说不出话来。
太后也笑起来,说:“这个孩子,从小就如此老成,你当他是个孩子,他还当你不懂事呢!”
“如此才当得起皇家子弟的名号呢,”我忙夸起来,“不用两年,也能帮着陛下办些差事了。”
“他才不爱管那些事呢,一味的钻研诗书,这两年也爱乐理,最不愿先生讲实事,也好,随他吧。”
我点了点头,未说话,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同太后说萧怡的事情。
太后似乎看出来些什么,问道:“你今日来,是玲珑那丫头闹的吧?”
“母后您看出来了?”我尴尬的笑了笑,“确实是这个事。”
“让她去吧。”
我没料想太后直接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惊讶的问道:“您不生气啊?”
“没什么好生气的,”太后叹了口气,“她自出生没多久,便送去了贵太妃娘娘那里,跟我一直也不亲,她常说最疼她的是贵太妃,说句实在话,我也觉得这话没错。当初九公主夭折了,第二年我就生了玲珑,陛下觉得是九公主转世回来了,就送去了朝露殿,一开始我日思夜想的睡不着,好好的龙凤胎,偏给我拆开了,我怎么可能不生怨呢?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皇家的孩子,本来就不属于亲娘。”
太后说完一番话,掉下两滴泪来,立即又拭了,拉住我的手,说道:“你去吧,同玲珑说,我许了,言真过来了我会告诉他的。”
我点了点头,见郭琬宜正端了汤药过来,伸手接过来,亲喂太后服了药,又宽慰了几句,方才走了。
贵太妃与萧怡同去启陵时,我亲自去送的,也是萧慎的意思,言说即便是遵先皇旨意,也万不能苛待了贵太妃。
我早早派了可靠的人打扫了院子,又多选了几个能干听话的一并随侍,查看了院子各个角落,又嘱咐萧怡:“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发了人来报我,贵太妃娘娘自是贤良,不愿麻烦,你定要同我说,不能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娘娘。”
“好!”萧怡能如了愿,十分开心,虽说院子简陋,但往后日子定然是安稳的。
我同贵太妃辞了行,见她仍是笑意盈盈,一脸温和慈爱的笑,眼神也是平静的,一瞬间我在想,也许守皇陵一事她是心甘情愿的?又或可以说是她自请而来,所以先皇才留了那样的遗诏?
出了院子,宫人关了院门,一转头,却见萧璟孤身一人站在院外。
“王叔是来送贵太妃娘娘的吗?院门已经关了,王叔···”
“不,我是来见你的。”
我见他面带微笑,一脸坦然的望着我,略怔了怔,一旁的采蘩忙凑到我身边来,扶起我的手臂道:“皇后娘娘,该回宫了。”
我点点头,便走下台阶,说道:“王叔若想探望贵太妃娘娘还是改日吧,今日已晚,本宫···”
“我说了,我是来见你的。”
这话一说,我彻底懵了,莫非他想托我说情,免去贵太妃守陵?我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仍是一脸笑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王叔原谅,多有不便。”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在这皇陵外,我若与他单独相见之事传出去,只怕是不好,便果断的拒绝了。
“有何不便,这里也没有旁的人。”
我环顾四周,确实不见一人踪迹,车驾停在了皇陵外,现在跟在我身边的只有采蘩一个人。
“皇后也不必看了,我使唤人费了些钱,都打发了。”
听他如此一说,我立刻沉下脸来,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他:“王叔这是何意?”
“我方才已说了,”他竟往前走了两步,距我也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了,“我是来见你一面,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后退两步,回道:“王叔已经见了,话也已经说了,本宫便回了。”
说完心里想着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转了身,想着快点走吧,这种场面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却听得他在后边喊道:“今日你若走了,明日我便去坤宁宫找你!”
我停住脚步,扭过头,皱着眉头,瞪着他,然而他却一脸得意的笑,又抱起胳膊来,全然一副无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皇家子弟的体面。
想起之前几次见他,我心里还直夸他生的好看,不仅样貌好,身姿挺拔,仪态更是好,犹如那画里的神仙哥哥,然而今日这样子,什么神仙哥哥,阎王爷爷差不多。
我在原地打了个转,看着不远处一所亭子,也不便在院子外说什么,以免院内的人听去了。便对着他示意了一下,往那边走了过去。
看他跟了上来,我便遣了采蘩到一旁候着,也是张望别被旁人瞧见。
“王叔有什么话请说吧。”
他走进亭子,回头看了一眼采蘩,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皇后这么怕被人瞧见?怎的萧慎还能废了你的皇后之位?”
这话一出,却让我心里有些数了,也不管他最终何等目的吧,总归是想试探我的没错的。
皇家的人便是如此,说一大堆废话,看似无用,全是暗戳戳的试探你的心思。但我可不想与他多有纠缠,正想让他有话直说,却发现他正用一种我看不透,说不清的眼神看着我,并问了一句:“你喜欢做皇后吗?”
我心里一怔,不知他是何意,更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又怕他看穿我,便将视线移开了。
“为何不回答?”他竟咄咄逼人起来,并往前走了两步。
“我为何要回答?”我自小是没有耐性的,然自进了宫,我时时处处装好人,装贤良,也便罢了,既担其位,自要做出担的起的姿态来,可他先前既受过我的恩惠,不说报恩吧,这般做派我是不能理解的,“我为何非要回答你?我做不做皇后,我喜不喜欢做皇后,又与你有何干系?”
本以为被我这一番连怼他会稍作收敛,不想他却又问道:“那你喜欢萧慎吗?”
我已经不想应对他了,我扭头便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你要真进的了我坤宁宫,这皇后不做也罢!”
“可我喜欢你!”
我一惊,停住脚步,转过身,一脸懵然:“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我心悦与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我面前走,“从苍山雪夜,不,更早,三五年前,十年前,朝露殿外红梅树下,你对我说···”
·······
“姑姑最爱红梅了,这宫里的肯定比外边的更好,你是个皇子,你折一枝送给我,就没人说我不守规矩了!”
“这···好吧!”
······
我模糊的回忆起那件事,只过了多年,我早已忘了那时帮我折梅的小男孩长什么样子了,只知是个皇子,比我略大些,几皇子却也从来不知道。
“那时,也是你?”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则我也难以将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联想到一块去。
“是我,”他叹了口气,嘴角又浮出一抹笑来,道,“我心念了你十年,而你早已忘了有我这个人。”
“那,我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我脱口而出,又觉不妥,刚要再说些旁的,却见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甚是好看。
“那倒也不必。”
我见他笑够了,又直直的看着我,顿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便立刻扭过身去,干咳了两声,又问道:“你今日便是要同我说这些吗?”
“是。”
“那你说的有些晚了,我已嫁给了陛下,若当真如你所说,你心仪我十年,早该去先皇跟前求他将我赐婚于你,而不是娶了旁人···”
“我求过。”
我真是一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何故说这些,又把自己绕进去了。我自应该早就想到,先皇早就打算了要将皇位留给萧慎,也便早就谋划了要将我许给萧慎,又怎会允许旁的皇子求亲。
“我又何止求过一次,”他眉宇间堆起一阵忧伤,语气中带着不甘,“然我求再多次又有何用?即便我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便母妃对他全心全意,终究我的母妃不是她,不是那个自少年时便陪在他身边,陪他打下这万里山河的女子。即便她早就死了,明明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是我母妃啊!明明我什么都比萧慎那个不争气的强一万倍,可那又怎样?我母妃再好,永远只是贵妃,我再好也只是他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只有太子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所出,自然也只有太子的儿子才能让他爱护有加,托付江山!”
听他这一番话,我也是心生许多感慨。风氏襄武皇后我是没有见过的,但从她的谥号也能看得出先皇有多么在意她了。即便襄武皇后早逝,陪伴先皇年岁更久的是贵太妃,但人就是如此,已失去的,永远在心里是最珍贵的。
所以不管贵太妃多么好,不管萧璟多么好,终归也无法扭转回先皇的一颗偏心。
“即便如此吧,”我心里也是多有不忍,便开了口,带了些微的安慰,“如今你也娶了旁人,我也嫁作他人,且我还算是你的···嗯,侄媳妇?对,那也就不该再提当年之事了,各自安好,对,各自安好便罢了。”
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诸多矫情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自以为这番话也算得上苦口婆心了,却不想他好似没听进去,又往我面前走了两步,吓的我连忙后退。
我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也像当初收拾萧慎那般,按在地上打一顿,以萧璟这身量,虽说个子高了点,但当初苍山口遇见他雪地里马车翻了时,也是只顾坐在地上哭,还不如当初只有十四岁的我。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看起来是更长高了些,只怕是要多费些力才能将他制服了。
“你走吧。”他突然背过身去。
这又是什么剧情走向?我脑子一懵,愣了一下,但既然他如此说了,我也不想再多纠缠,痛快的迈开大步就要走。
“纳兰玉!”
我方才走了没几步这便就反悔了?犹豫着一转身,却见他正用一种别样的眼神望着我。
“纳兰玉,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事,你都在我的心里,永不会变。”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心仪我十年,因为那样的眼神,他看向我时,亮亮的眼神,掩饰不住的喜欢;暗淡的眼神,藏不住的忧伤。
这样的深情,只有阿狸哥哥看向我时,才会如此。
“殿下,”我见他落寞的转过身去,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喊住他,“纳兰玉当不起你如此相待,况且,”我自嘲的一笑,轻轻说了句,“况且,我早已认命了。”
是的,我早已认命了。
在我接受赐婚旨意的那一刻,在我嫁入东宫的那一刻,在我入主坤宁宫的那一刻。
每一刻,都让我更加绝望。
草原上的雄鹰被关进了一层密过一层的金笼子,失了天空,失了自由,失了一切。
嘉佑元年春,三月,容翡坐完了双月子,进宫来谢恩赏,我早早让采蘩采蘋备下了她爱的茶点。
端坐正殿等她行完了大礼,便遣了一概宫人,同她坐在侧门旁廊前地上,摆了小几案,喝茶吃果子,聊些闲话家常。
“我听说你正在张罗为陛下选秀女进宫?”
“已经在选了,画像都看过了,等着挑个日子,接进宫里来瞧瞧,也就定下了。”
“皇后娘娘贤德,”容翡憋着笑,又道,“前些日子听说你亲自为陛下封了两个,这次又打算选几个?”
“你想笑便笑是了,”我翻了个白眼,道,“谁让我当初也笑你呢!”
“哈哈,你又要说!”容翡大笑两声,又忙捂住嘴,怕被不安分听墙角的听了去,她一贯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只我俩自幼玩在一起,她出嫁前在娘家处处受气,也就到了我那里才敢放声大笑大哭的。
“那肯定是要说一辈子,”我也忍不住一边笑起来,一边说道,“想当初你为你家蒙大统领纳妾,把他气的,半夜喝醉了翻我们家墙寻我二哥诉苦,结果被我爹爹一棍子打在了水缸里,寒冬腊月,酒是醒了,趴在缸沿上直喊,国公爷别打了,是我呀!是我!”
容翡自己也跟着笑,笑了半天,说:“我现在都是好日子了,官人信我,爱护我,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往后再也没有苦了。”
“是呀,真好。”我靠在廊下围栏上,望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暖暖的春风,甚是惬意。
“那你呢?”
“我?我也很好啊!”我抿了口茶,大手一挥,“这前朝后宫的,哪个不赞我贤良淑德,温婉大度!”
“我是说你和陛下。”容翡凑到我面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那自然也好。”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吧,你觉得好便好。”
“哎呀,别说这个了!”我心里有些烦,和旁人自是没法说的,便压着不去想,转移了话题,“过些时日抱着你家荃哥儿进宫来,我也抱抱他。”
“好。”
“我大嫂也生了个儿子,若你这胎是个女儿便好了,我们可以定个娃娃亲,以后做亲家。”
容翡笑起来:“这一胎是赶不上了,我努努力,下一胎争取生个女儿。”
“那自然是好的。”
“听说楚王妃也快生了,”容翡皱起眉,犹豫了下,又抬手遮遮在唇边,小声说道,“正月里,我还没生,遇着了楚王妃,还说要同我做亲家什么的···”
“这都能抢?”我惊诧的喊道,又一想那楚王妃不就是萧璟家的吗,皇陵外的事又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我赶紧摇摇头,又觉哪里不对,忙拉住容翡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同楚王妃有交情了?你家蒙大统领和楚王勾搭了?”
“什么勾搭!”容翡嫌弃的甩开我的手,“那楚王妃出身东阳府名门,同永昌侯家的夫人算是同宗,我正月里去上香,恰遇上了,那永昌侯夫人曾看上了我大姐做儿媳,后来婚事虽然没成,但是也算是有点交情了,非拉着我吃了盏茶。”
“婚事没成还能有交情?哪门子的交情啊?”
“哎呀,谁知道呢!听说她家小儿子也到了年纪,估计要惦记我家七妹妹···”容翡也甚是头疼,又诧异的看着我,“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又偏了?不是说楚王妃吗?”
“是是,楚王妃,”我忙憨笑两声,追问,“然后呢,吃茶都说了什么?”
“旁的倒也没什么,”容翡一边想了想,说道,“倒是有意思打听你没出嫁前的事。”
我一口茶刚到嘴里,硬生生吐了出来,这人莫不是疯了?我现在正位中宫,她一个王妃,皇家宗室妇,打听我的事,真有意思。
“瞧你,至于吗?”容翡忙递了帕子给我,一边数落我,“这般失礼,哪有半点国母的样子。”
“哎呀,在旁人面前装装也便罢了,”我一边扯过帕子擦了擦嘴唇和衣服上,一边说,“你继续说。”
“也没什么了,我又不傻,只说了句:嗨,皇后娘娘是镇国公府嫡出的独女,我一个小官家的庶女,也不过是沾了点长辈的光,去她家几次拜见,哪里便同皇后娘娘有什么交情了!就这么打发了。”
我心想,莫不是萧璟有什么表现让他的王妃给看出来了?但这几个月来也不曾出过什么事,自那日皇陵之后,只在除夕夜筵远远的见过一次,话也没说过,怎的这楚王妃突然就打听我的事?
还要同容翡结亲家,满京城哪家不知道我和容翡要好,这也便罢了,容翡的夫君蒙双城位居禁军大统领之职,整个皇城的安危,陛下,后妃全系于他手。这整个朝堂上,哪家不是避讳着,生怕被参有觊觎之心。
萧璟会如此蠢吗?还是说更有深意我没看出来?
“怎么了?”容翡见我一脸严肃的沉思半晌也不说话,便也正经起来,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担忧,便笑了笑,道:“没什么,这楚王妃我也见过两次,不像是个胡闹的,你在外边给我打听打听,再有什么消息差人送进来。”
“好,”容翡应着,仍是不放心的样子,又问道,“当真没什么事?”
“哎呀,你放心吧,”我拍了拍她的手,“你家那个,惹不了什么事,就他那点脑子,全用在钻研武学上了,又是个忠诚耿直的,要不然当初先皇也不会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那倒也是,”容翡点点头,又捂着自己胸口,道,“你是不知道,我整日提心吊胆的,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又是个粗枝大叶没头脑的,万一被人拖下水···”
“放心吧,萧慎虽说没先皇那般英明神武,倒也不是个傻子···”
“哎!”容翡上来就要捂我的嘴,又四处张望,皱着眉,瞪着我,“你疯了,直呼陛下名讳!”
“又没旁人···”我一脸不在乎,况且被他听见了又怎样,也不是没当着他面喊过。
“娘娘,”采蘩忽然走过来,“陛下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哈!
容翡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无措的一边理着衣服,问道:“到哪了?到哪了?”
“到宫门口了···”
甚是扫兴!我站起身来,方往外走了两步,便见着萧慎已到了正殿门口,赶忙往前迎了两步,露出职业端庄大方笑,行礼问安。
容翡也跟在我身后行大礼,问安。
“起来吧。”萧慎一边说着,还朝我伸出了手。
我抬头一看,心想我要不配合他,也怪尴尬的,便抬起手来,任由他拉起我来,却不想往回收的时候竟被他牢牢攥住。
“蒙夫人今日进宫了,”萧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一只手用力抓着我的手,脸上却淡定的笑着,“朕来的不巧,扰了皇后与蒙夫人姐妹相聚谈心了。”
容翡抬头看看我,又看看萧慎拉着我的手,露出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假笑来,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来的正是时候,臣妇便要出宫去了。”
“是吗?”萧慎转脸看着我,仿佛是真的在问我,却不等我说话,直接开口道,“那朕来的确实正是时候,采蘩,送蒙夫人出去。”
“臣妇告退。”容翡忙接过话去,行了个礼,憋着笑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好好地一天要被搅和了。
待人都走了,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采蘋,她立刻会了意,打发人都出去,顺手关了门。
“陛下还不放手吗?”
“陛下还不放手吗?”
我抬起被萧慎握在手心里的手,看着他。我越来越不太明白这个人了,最近来我坤宁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人便装一下,没人也要演一下,怕是演戏上瘾的。
他却全当没听见,也没看见我不情愿的眼神,一脸笑意,拉着我示意我坐下,我心想坐便坐吧,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记得,你在北境待过两年是吗?”
“是待过两年,”我猛然一惊,站起身来,问道,“北境又起战事了?”
他被我这一举动惊的一怔,随即又拉住我,一边说:“没有,没有战事,你坐下。”
我一颗心差点提到了嗓子眼,听到他说没有,才慢慢的落下去,又坐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竟然在他眼睛中看到了些许的怜惜。
“你放心,一时半会起不了战事,”他一边拍了拍我的手,安抚着说,“如今还在议和呢,北境军尚驻扎在瀚海河南岸,去年一战羿国精锐损失殆尽,哪里还打得起。”
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了,自大哥战死,我一听到北境之事便心惊胆战。年前阿狸哥哥就回了北境,如今同梁老将军共同执掌北境军务。虽说父亲不再掌管北境军了,如今调任京师却被先皇遗诏推上了枢密院使的位置,统管天下军务,官大了,自然要担的责任更大。
两国议和一事拖了好几个月了也没定下来,北境大军驻扎瀚海河南岸,攻下的几个城池还要整备军防,又要重建战中损毁的关隘。军务繁多,想来不管是父亲还是阿狸哥哥都是忙个不停。
“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有关与羿国议和的事,你在北境待过两年,可有什么见解同我讲一下。”
“陛下,这是朝事,”虽说风氏襄武皇后也曾参政,不过是因为当初风氏跟随先皇南征北战,同生共死过的。后又为先皇诞育长子,也在当初继位之事上立下功劳,我既没有皇嗣,也不曾与萧慎共经生死,若论朝政,只怕言官便要来参,“臣妾乃后妃,岂敢干政。”
“这也没旁的人,”萧慎袖子一挥,“就咱们两个,你随便说,我随便听,就当家事。”
“那我可真说了?”我试探着看着萧慎的脸,我一向也并不怕他,只从前都是些后宫之事,也无碍大局,如今说朝政,自然也该小心谨慎。
“畅所欲言。”
得了他的允许,我先是在脑子里略捋了捋,便开口道:“鸿胪寺曾将有关议和之事的折子送到我这里来,因为牵扯到羿国要请和亲一事,我大概看了,也问了几句,大概方向也没什么,只有些小事都是虚的,什么落陲山他们再退二十里,以此作交换我们瀚海河隘口镇段同退二十里。落陲山南面是悬崖,且本有多路绕行,不是要紧的路段,隘口镇才是要紧之处···”
说到这,我忙进内室又扯了巾帕,取了胭脂眉粉,铺在桌子上,一边画,一边道:“你看,瀚海河隘口镇这一段是有分流,若我军后退二十里,那只能驻守平陵关,那整个这一片就又归羿国了,陛下你可能不知,隘口镇东因瀚海河分流冲积平原,有一大片极好的耕地,可谓塞上小江南了,若归还羿国,羿国在隘口镇重修边防,粮草充足,以后必是大患。”
我说完一抬头,只见萧慎一脸笑意的盯着我,我疑惑的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下意识的抬手往脸上摸了摸。
“哎!”他忙伸手抓我的手,又叹了口气,脸上笑意更浓了,说了句,“现在确实有东西了。”
我看了看手上沾的胭脂混着黑色的黛粉,两只手拍了拍,满不在意的说:“没事。”
“来,”谁知他牵起我的手,又朝殿外喊了句,“梁召,打盆水来!”
我忙说:“没事,不用。”
他却坚持拉着我的手,走到门边,拉开门便见着梁召端着水递过来,其他的宫人都站在后边低着头偷着笑。
萧慎取了巾帕,沾了点水便朝我脸上伸过来。
“陛下,我自己来···”我一边躲着,一边去接巾帕。
“别动。”
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给我擦脸,动作温柔又细致,我同他成亲半年多了,第一次离的这么近,我低垂着眼,感觉到了一丝心慌。却又忍不住,一抬眸,便对上他温柔的眼神,这么近的距离,我甚至看到他的睫毛一根又一根,他眨一下眼,就像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两下。
“好了。”
他放下巾帕,又把我的两只手放在水盆里,仔细的洗掉手指上的胭脂黛粉,他的动作那么轻,修长的手指抚在我的手指上,温润的触感,浸在冒着热气的水里,手指交错间,我竟感觉两颊发烫,心跳也砰砰的。
我忙别过脸去,心里暗骂自己一句色迷心窍!再说那说对我心仪十年的萧璟可比这个长得好看,且也没有在我刚嫁进门时就让我喝妾室茶,我是鬼迷了心窍才对!
终于他洗完了,又取了巾帕轻轻的擦干水,我抽回手来,清了清嗓子,又有些手忙脚乱的,委身行了个礼,道:“陛下,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该回康乾宫了。”
“嗯,时候是不早了,”他应了一声,就在我以为他要走了,都准备好恭送陛下的词了,却听他说,“梁召,传晚膳吧,朕今日就在坤宁宫用膳。”
还不等我再开口,只听那梁召应了是,便使唤宫人去准备,又高喊:“传膳,快!”
我一脸懵的站在原地,见这个也不搭理我,那个也不看我,无奈只能跟在萧慎后边坐下等上菜。
“方才还没说完,”萧慎在我对面坐着,一脸得逞的笑,说道,“你继续说,我再听一听还有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陛下如果真心想听,去找我父亲便是了,”我强颜欢笑,耐心道,“如今他已在京中任职了,又官居枢密院使,陛下大可在勤政殿同他好好议。”
“议过了,”萧慎憋着笑,竟还十分得意的说,“你说的镇国公也上奏了,已整理送交鸿胪寺了。”
“那你还让我说!”我气的拍桌子,站起身来瞪着他。
“皇后,”他朝我挑了挑眉,缓缓吐出两个字,“端庄。”
我看了一眼正在上菜的宫人具都一脸吃惊的望着我,忙理了理衣服,又坐回椅子上去,心里仍是气不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过有一事,确要听听你的看法。”他一边吃了两口菜,又说起来。
“我爹也说过的?”我一边拿了筷子,听到他又嘴欠,心里忍不住想再给他个白眼。
“确实说过,”他见我又怒视扫过去,忙摆手道,“但这事他也说该问中宫意见。”
“我爹说让你问我?”我诧异的看着他,心想父亲一向避嫌,自我进了宫,除了大哥灵堂一见,再也没在私下见过了,连母亲,嫂嫂也少进宫来,唯恐御史参奏外戚越权。
萧慎点点头,直言道:“羿国奏请和亲一事,你怎么看?”
“陛下怎么想?”既提到了父亲,我自该小心谨慎些,便先开口问他的意思,以免说错了话。
“与羿国和亲前朝便有,也不算先例,不过以往都是宗室女加封公主衔送去和亲,此番羿国使节言说他们的可汗希望为王子求娶嫡公主为亲。”
“陛下初登基,又年少,哪来的嫡公主?”
“羿国使节特提到了,柔嘉长公主。”
“妄想!”我再次拍桌而起,气愤道,“穷寇败兵,何来脸面求娶我朝公主?竟还惦记上嫡出的长公主!这一战我军大胜,是他们兵败举降要议和,凭什么要我们下嫁公主?要和亲也应该是他们把自己的公主巴巴的送到我们这里来为奴为妾!”
“咳,皇后,确实送了个公主来,已在路上了···”
四月,御花园的桃花败尽了,我去慈安宫的路上瞥了两眼,宫人正在扫树下的花瓣,卷在灰尘烂叶泥土间,失了粉嫩的颜色,尽是狼狈破败。
花期过了。
到慈安宫给太后请了安,又陪着说了会话,见着伺候茶点的宫人不是原先的吴尚宫,且有些手生,弄的太后也有些不舒服,虽说太后没怪罪,我还是没忍住便问了句:“吴尚宫呢?这几次来母后宫里都没瞧见她。”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方才缓缓道:“我遣人送她出宫了。”
“这是为何啊?母后身边最得力的便是吴尚宫了,她又跟您时日最长···”
“你给了琬儿名分,我再留着她,不合规矩。”
“这···”我当初确实有想过这个事,只是那吴尚宫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我也不好张口,就一直放着没管,却不想太后先想到替我处置了。
“也没什么,给她置了个宅子,寻了些可靠的人伺候,让她能歇一歇,好好养老吧。”太后叹了口气,“如今琬儿封了才人,我多说几句,你不要心里有什么别扭。”
“臣妾万不敢。”我忙跪下,低头行礼。
“来,”太后伸出手来,拉过我,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又盖住,“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先皇看重你,早早在心里就定下了这门婚事,但言真却一直不知。琬儿自小在我身边,又时常伴着言真,若真说起来,言真把琬儿更当妹妹疼爱,要琬儿也多少有些同先皇置气。”
我心里也不知太后说这些是何意,又想吴尚宫一直陪着太后,郭琬宜也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如今我坐中宫,郭琬宜为嫔妃,大约是想让我多善待她了。
“吴尚宫呢,本是我的陪嫁婢女,随我一起嫁入东宫的,当初她年纪到了,但是太子无意纳侧室,我就把她放了出去嫁人了。她生了琬儿,一家和睦,却没成想过了几年丈夫突然病故,我就把她和琬儿都接了回来。我一直也很喜欢琬儿这个孩子,性子温婉善良,又会照顾人,把她放在言真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是,”我点点头,“母后放心,臣妾也会善待她的。”
“你的为人我也看在眼里,先皇没看走眼,只你也要记得,不止要管好后宫,照应妃嫔,也该多多陪在言真身旁,早早生个皇子才好。”
“是,臣妾记住了。”
才怪!谁要给他生孩子,明日选的几个大家闺秀就要进宫来了,不用多久封了妃嫔,还缺给你们萧家生孩子的?反正不管谁生的我也是嫡母。
出了慈安宫,自顾地走了一会,越发觉得皇宫里无聊,也并不想回坤宁宫去,就这么晃荡着,便到了承香殿外,正巧郭琬宜带了两个宫女从里边出来。
一见是我,立刻跪在地上,慌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驾临,臣妾···”
我本想伸手扶一下,又一想还是算了,便又抽回手,只道了句:“无妨,起来吧。”
“谢娘娘。”郭琬宜站起身来,又后退了半步,双手奉于前,略弯着腰低着头。
“也没什么事,就散散步,郭才人若无事,一起走走?”心想着左右一个人晃也是晃,两个人也算有个伴,便说了那么一句。
“是,娘娘先行。”
就这么着,我走在前边,她跟在左后侧,后边跟了一群宫人,走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说话,我几次停下来,一转身便看她也停下脚步,后退半步,又摆出那一副听训的样子来,我也只能欲言又止继续走。
实在走累了,我估计她也累,一头的汗,脸颊红红的,但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
我远远的看着到了望云亭,便招了招手,采蘩立刻跟上前来,我便问她:“今日望云亭是素纤奉茶吗?”
“回娘娘,应是素纤,今日是双日。”
“郭才人一起去吃盏茶吧,”我转过身对着郭琬宜说道,“我头几次来望云亭,恰遇着素纤奉茶,做的极好。”
“是,娘娘先请。”
到了望云亭,远远的一群宫人便跪了行礼问安,见我坐了,郭琬宜还是立在一旁,我一边接过采蘩递过来的帕子擦汗,一边对着她说:“你也坐啊。”
她听了先谢了恩,方才坐下,看起来也拘谨的很,又见她一头的汗,便对着她的两个宫女说道:“给郭才人擦擦汗啊,怎么当的差?”
“娘娘恕罪!”谁知两个宫女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求饶。
郭琬宜见势也赶紧站起身来,跪在地上,喊道:“娘娘恕罪,是臣妾···”
“起来,起来!”我伸手把她拉起来,又对着她身后两个宫女说,“你们两个也起来。”
郭琬宜站着,略显局促,我便又说道:“你坐下。”又招了招手让采蘩过来,拿了个帕子,递到郭琬宜手里,说道:“给,擦擦汗。”
郭琬宜这才道了谢,轻轻拭着额头的汗。
宫里便是这一点不好,时时处处守着规矩,一句话说不好,底下的人,不管是宫女还是妃嫔,立马就跪下请罪。
“素纤,今日备了什么茶?”
“回禀娘娘,今日有新贡的雨前龙井,配的是膳房近日常做的红豆蓉桃花酥,另奴婢添了些果干果仁。”
“龙井我一向不怎么爱喝,但是素纤你做的茶定是同别人不一样的。”
“奴婢深谢皇后娘娘厚爱,这便为娘娘奉茶。”
我见她特换了白瓷盏,用碧玉浅平盘子摆了桃花酥,又搭了深色木盒子盛了果干果仁,摆的整齐好看,连茶桌上的垫布也是早先换好的山寺桃花图,既应景,茶点也是色香味俱全。
我吃的十分满足,又见郭琬宜仍是拘谨,便道:“妹妹见笑了,我家武将出身,父亲一向简约,我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进宫半年多,可真是尝了不少好东西。”
“娘娘贤德,”郭琬宜放下手里的茶盏,恭敬的说道,“娘娘不喜铺张,是后宫妃嫔,贵眷命妇的表率。”
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心想自小养在宫里的人都是如此,张口就是彩虹屁套路话,便转移了话题:“明日内侍省选的几位大人家的适龄待嫁小姐就要进宫拜见了,安排在了昭庆殿,你也过来吧,一起瞧瞧。”
“是,谨遵娘娘吩咐。”
“我今日去慈安宫请安,听太后说吴尚宫出宫养老了,如今太后身边也没有得力的宫人侍奉,你若得了空常去慈安宫走走,太后一向喜欢你,你又是在她跟前长大的,最是明白太后的心思。”
“是,谨遵娘娘吩咐。”
······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不然我要尴尬死了,便闭了嘴,又喝了两口茶,采蘩一向是个机灵的,便上前说了句:“皇后娘娘,该回宫了。”
“好。”
我放了茶盏,起身,郭琬宜也忙站起来,退到一侧,行礼恭送。
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来,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郭婉宜。
“我听说你也喜爱桃花,我出嫁时母亲寻人制了一对镶玉桃花金簪,回头我让人送你一支,就当是你封才人的贺礼了。”
说完也不想再看她跪下谢恩了,扭了头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道了声:“走了,明早不用到坤宁宫请安了,直接去昭庆殿,多花点时间梳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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