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班车?”人民医院保卫科的刘干事面对元石非常谨慎,他拿着本子反复确认,才抬起头,“本来是专门接送医院上下夜班的大夫护士,后来为了照顾病人家属,只要他们想搭,车里坐得下,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说说于力吧。”
元石点头。
“你说的情况医院非常重视,我们反复核实询问相关人员,基本可以确定于力是前年11月到医院来做陪护的,她看护的第一个病人是神内的一位七十八岁的乔老太太,老人患有脑梗,糖尿病,下肢感染已经截肢,她住到去年12月被家人接回家后,于力又换了一位儿科的病人,是个男孩,五岁,一直是母亲照顾,二十四小时不能离身,找于力就是为了临时盯一下换她睡个囫囵觉,所以是半天。”
“听你的意思,第一位病人于力干的是全程陪护?”
“对,二十四小时全陪护。”刘干事盯着元石的眼睛,“老太太是退休老教师,有一个儿子,我这里有他的电话,要不要。”
元石接过他递上的笔记本,记下上面的电话号码。
刘干事松口气,“医院的陪护只要不违反医院的规定,其他的我们也管不着。”
“老人为什么接回去?”
刘干事宽容地笑道,“你不在医院,有些事你可能看不到,老太太只是托着,说白了在医院也是……听说她儿子也不像个能干的,你明白吧。”他说得含含糊糊。
元石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和孩子妈妈说好了,现在过去就行,她都在。”刘干事急着结束这场对话,“她还不知道于力已死,没完没了地抱怨呢。”
“行。”元石起身。刘干事把他带到停车场右侧的小广场,一个推着轮椅的女人看到他们迟疑地站住,“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元石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女人已经推着轮椅向他走来。“我早看见你们了,我一直在等你。”
元石熟稔地招招手,“今天天气不错。”
小男孩虚弱地歪在轮椅里,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无力。
“给你添麻烦了。”元石很抱歉,摸摸孩子的脑袋,“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就在这里吧,难得一个大太阳的天气。”女人把儿子身上的毛毯紧了紧,“于力出事了!”
元石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出了车祸。”
“不仅仅是车祸吧。”女人疲惫的眼神闪过一抹精光。
“为什么这么说?”
“不安分。”女人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是苛刻的人,我不是,上个月我母亲住院我老公来顶替我两天,回家就跟我吵架,你猜怎么着,他要求我每天洗洗澡,别让身上总带着味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力是讲究么,她是怕身上带着医院的味道,她肯定还有其他兼职,下午至晚上,能是什么好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她不屑地啐了一口。
“她晚上都干什么?”
“我儿子心衰,时刻都得有人盯着。”她两天两夜没睡一个囫圄觉,丈夫出差,家里的亲戚都找着各种借口不愿来替她一会儿,想起于力的兢兢业业,她很是羞愧。
“时刻?”
“没那么绝对,也差不多。”她恹恹得,“她很尽心,比家里那些所谓的亲戚要强得多。”
“她受过伤你发现过吗?”
“发现过两次,走路不利索,她说自己在学开摩托,总是摔跤,我还替她找大夫要过消毒水。是残了吗?”有于力,她觉得这钱花得很冤枉,没了那人,她才知道她即便坐在那里也是在撑着自己。她鼻头发酸,“没她,我真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最后一次来守夜是几号?”元石神色淡淡地,仿佛没看见女人的绝望。
“就是大前天晚上,24号晚上12点至25号早上10点,那天小铭拍脑CT,反应挺大,晚上我也没睡踏实,还和她聊了会儿。”
“平时她会偶尔请假吗?”
“23号晚上她就请假了,如果事不多,我都会允许,反正按日子结算。”
于力24日一早5:45到长途客车站,坐6点的大巴回长乐镇,说明23日晚上12点她从良足馆出来,既没到医院,也不可能回王庄,出现了近六个小时的空档;25日早上10点她从医院出来到事发,将近十二个小时,她又待在哪里?
“23号我儿子闹了一夜,我打电话让她回来……”
“你打电话了?”元石突然打断她,女人嘴里的23号晚上其实是24号凌晨。
女人疲倦地连眉都皱不动,“是呀。”
“她怎么说。”
“她没接,第二天晚上她解释说当时手机静音,她没听见,鬼才信她。”
“那你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女人眼里流露出痛恨的表情,“也不能说没有,我看她挺高兴的,还说……她的老乡替她找到新工作,让我另找其他护工。”
“这是她的话?”元石难掩激动。
“她原话说得可漂亮,说什么感谢我这段时间的照顾,说很喜欢我儿子,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对待,鬼话,还给我一个月时间找新护工,总之很兴奋。”
“她平时联络频繁吗?电话,微信短信。”
“还好吧,我虽然提过看护时尽量别看手机,可也没绝对不让她看。”
“是从来没电话,也不回微信,还是偶尔会有。”
看着元石淡然却认真的眼睛,女人停下脚步,“谁没个电话微信呢,她当然有。”她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知道她为什么不干全天陪护吗?”
“谁愿意在医院干呀,要是我,我也不干,”女人无奈地叹口气,“医院,天天接触的都是……”
“来人民医院前她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女人嗤笑,“这个我还真问过,她说在电视基地当临时演员,就是群演,不露脸那种,开始她不说,有一次我看电视,看见乞丐堆里有个女人特殊像她,她这才承认的。”
“当临时演员!”这个结果既出乎元石的意料,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做临时演员也算一种职业,她为什么不干了?”。
“她说不挣钱。”
“是哪部电视剧?”
“名字很土,儿大不由娘,就一个镜头,。”
“孩子的病一定会康复的。”元石突然说,他有些不敢看脸色青白毫无生机的孩子,但还是想真心地祝福他。
女人咧咧嘴算是答谢。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于力的电话号码能给我吗?”
女人打开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与事发现场于力口袋里的手机号码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