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警勉强瞪着猩红的眼睛,听元石把现场情况介绍了一遍,又拿起交通大队出的现场勘查报告和法医室出的尸检报告,“无法认定为他杀。”
元石早料到这个结果,怀疑,异常,都只是一种感觉,没有客观事实来证明犯罪的发生,就永远只是怀疑。
“向队,我有个想法,这个案子我既然开了头,就想跟踪下去,这比在一堆资料里寻找突破更有意义。”
向警没说话。
“案子如果不涉及刑事犯罪,肯定还是由交通大队负责,他们下一步的工作肯定是寻找肇事车辆,据我对案子的初步了解,恐怕需要点时间,我想跟踪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对案子造成掣肘,这也是研究所这次的研究主题。”开始元石只是一个朦胧的想法,越说越兴奋,现场有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他很想知道这些疑点与案子到底有什么关联。
“行,你等我消息吧。”
元石刚躺下就被老赵的电话惊醒,说是于力家属到了,已经被带来法医室。他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还不到凌晨5:00。
元石有些犹豫,但也只是一瞬,就匆匆起身,等不及电梯,他跑下三楼,疾步穿过走廊,刚想推门,手下一顿,除了门里呼号的哭声,他看见吕思亭站在门外。
他还穿着做笔录时的薄大衣,皱着眉头,隐忍着悲伤;只不过三四个小时,他的下巴露出黝黑的胡茬,人一下老了十岁。
“你怎么在这里?”元石猛地推开门,有些失态。
吕思亭揉了把脸,脸上很平静,“抱歉,元警官,昨晚我没说清楚,我也是长乐人,和于力是师兄妹。”
元石恍然大悟,“长乐镇是襄南下辖镇?”
“对,”吕思亭很大方,“我怕直说,你们根本不会放我走,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去看她,就开车回了趟长乐……”他哽咽住,说不下去。
元石没催他。
吕思亭的拳头狠狠地捶在强墙,“一会儿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我知道的肯定不会含糊。”
法医中心突然被打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被强行抱出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边哄一边掉眼泪,陪着他们过来的是一对四十多岁不知所措的中年夫妻。
吕思亭介绍,男人是于力的丈夫周勤,中年夫妻是周勤的二叔二婶。
元石把他们让进接待室,值班人员又送进来几杯热茶,孩子很快累得睡着了。
他让周勤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带着他来到一边的询问室。
面前的男人虽然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但敞开的衣领处露出崭新的蓝格衬衣,面色消瘦苍白,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不用元石问,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起来,“挣命挣命……”他泣不成声,“我早说过让她认命……”
长乐镇派出所已经把于力的个人资料传了过来,独生女,父母均已过世,初中没毕业就进入当地的民间演出团体星星团当演员,四年前演出团解散,她进入滨城打工。周勤,也是星星团演员,七年前因为舞台事故,颈椎受伤而退役。
两人五年前结婚,育有一女,两岁半。
“她当过演员?”元石想起死者干净讲究的手指甲,一点没吃惊。
“虽然不能和电影明星比,在星星团她也是台柱子,她长得好,业务好……”周勤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进衣袖里。
“你退役后做什么工作?”元石看着天光渐亮的窗口,没法再等,社会关系是破案的关键因素,在他筛选的案件里,凶手几乎无一例外都与死者的社会关系有着直接间接的牵连。
从向警办公室出来,他隐隐有些后悔,来到滨城刑侦支队,他一直小心回避着队里的案子,对于警察,案件是他们立功晋升的主要渠道,可以说未来的生活工作全靠一个个案子累积起来。
可面对死者家属,他什么也顾不上。
周勤的泣声顿了一顿,他抹了把红肿的眼睛,挪开手,“我在我二叔的工艺品厂工作,说实话,效益不好,”他低下头,“孩子也小……”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家里的生计全靠于力?”
周勤扭捏了一下,“我自己……女儿得靠她。”
“于力是哪年来的滨城?”
“四年前,星星团一散她就来了。”
“你知道她做过什么工作?”元石迟疑片刻,一个傲娇的演员堕落到按摩女的地步肯定不是一朝一夕。
“超市理货员,商场销售员,”他抬手抹抹鬓角,掩住眉眼,“开始她还常给我说,后来……也不说了……”
“你知道她现在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知道。”周勤直摇头,有些慌张,“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于力多长时间回家一次?”滨城距离长乐有七十五公里的路程,长途车需要走两个半小时。
“她基本每月都回去看楚楚,如果有事耽搁回不去,下一周也会抽时间回。”
“你和孩子来过滨城吗?”
“没有,楚楚身子弱,她说等楚楚上小学,我们全家就搬到滨城……”周勤又捂住脸,身体微微颤动。
元石稍等了一会儿,接着问,“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天。”
“前天?24号?”元石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每次她回家都是月末吗?”“不,是月中,早两天晚两天而已,没有超过20号的,她说月底会比较忙,请不到假。”
“24号这天回家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说正好有假,我没多问。”
“几点到家,几点离家?”
“她是坐早上6:00的长途车,10点多到家,下午6:00最后一班车回的滨城。”
“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周勤两手抱着脑袋,不停地摇,“和以前一样,带着楚楚去澡堂洗个澡剪个头发,给孩子洗洗衣服,再做几个菜,带着孩子去外面玩玩,就这些,没什么特殊的。”
“她没有亲戚朋友闺蜜什么的人吗?”
“她父母去世后,她和其他亲戚没再来往过,朋友闺蜜……”周勤一脸麻木地摇摇头
“她在滨城有熟人吗?”
“我们师兄妹有几个在滨城找到工作。”
“师兄妹?”元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房门,吕思亭就等在门外。
据技术科小李说于力的手机非常干净,日常来往人数极有限。
“他们都有联系吗?”“应该有吧,星星团一散,大家各奔东西……”
元石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有恐怕也很少。
“她有关系特别好的姐妹或者朋友吗?”
“……”周勤咬住嘴唇,眼神挣扎,半晌,吐出三个字,“吕思亭。”
“噢!”元石又瞟了眼门口,“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一般。”周勤拉拉衣领,不快地扭动几下,“就是一个团的,”他又缓口气,“这次多亏他来接我们,要不……”
“你知道于力身上受过伤吗?”元石在自己腹部指了指,“这个位置。”
“受过伤?不知道!”周勤茫然地看着他,不似做假。
“知道于力在滨城住在什么地方吗?”元石问。
“王庄,我对滨城也不熟,她说在王庄租了间屋子。”
元石迟疑了一下,又抬起头,“你知道于力最后一份工作是……给人做按摩吗?”
周勤倏地抬起头,眼里有慌乱有憋屈,只一瞬,他别开头,声音有些冷,“是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