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队里,元石直接去法医室找老刘,他刚完成尸体解剖,正坐在办公室吃夜宵。
看见元石进来,老赵热情地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推到他面前,“先别急,忙一晚上,垫补点再说,干咱们这行的,要懂得忙中偷闲。”
“是是是。”元石脱下大衣,也不客气。
老赵看他一脸急色,吃得心不在焉,忙咽下包子,把报告推过去,“看看吧,知道你急,我理解,我刚进法医室的时候,有一个疑点不弄清楚觉都睡不着。”
元石放下包子,扫了眼各项指标,就把目光停在最后一段结论性文字上。
死者耻骨联合塌陷骨折,膀胱破裂,双侧腹股沟部及股上部出血,脱位膈肌破裂,将胃肠挤压疝入胸腔;小面积皮肤与皮下组织及肌肉分离,呈皮下袋状血肿;基本符合车辆碾压后大出血致死特性。
与老赵在现场时的初步判断几乎没有误差。
他又从头开始看,“这是什么意思?”
老赵探过头瞄了一眼,“除了尸体表面擦伤,死者身上有不少老伤,说老伤也不准确,时间应该在三个月之内,右肩,肚脐四周,左侧胯骨,左大腿外侧,肚脐四周与左大腿外侧时间应该更早,外部已丝毫看不出,但里面的淤血收得不好,说明当时伤得不轻;她的手掌你也见了,新伤下也是旧伤。”
“去看看。”元石再也吃不下去,随手抓件白大褂披着,径直走进解剖室,掀开工作台盖着尸体的白单子。
元石也解剖过尸体,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第一眼放在它的脸上。
现场第一眼看到死者时,她脸上还能看出生前的清秀,尤其是那双圆睁的眼睛,蕴含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可是面前这张脸突然间失去了人的属性,眼睑深深地凹下去,留下一条没有闭合的缝隙,一束探究的光仿佛从地狱里照出来,透着狰狞。
元石心里划过一丝难以言表的难过。
“不舒服,”老赵把白单子完全拿走,“我第一次……”
“我独立完成过尸体解剖。”元石打断他。
“那是尸体,这是人,别看她死了,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别不舒服,我理解。”老赵语气很淡,让元石不敢反驳。
遗体经过缝合,收拾得很干净。
“老伤在这几个位置,”老赵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几个地方随意摁了摁。
“什么情况下能造成这种伤?”难以想象面前这具身体生前曾遭受了什么。
“摔跤运动员虽然擦伤挫伤多,但大多伤在背部胳膊大腿,排球?篮球?都有可能?”
“死者不是运动员,”元石看了眼死者已完全失去生机的脸,“家暴?”他第一次意识到真实的现场和材料里看到的现场是两个概念,杀妻案他找不着突破口,是不是因为他对材料里反映出的现场没有理解透。他突然想到纠结了一天的案子。
“这几处伤都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淤青,没有破损,分布均匀,不是棍棒,拳头或者石块之类弄出来的伤,倒真有点像球之类的物体砸上去的,和她手掌上的伤类似。”老赵拿着放大镜,在几处擦伤周围反复看。
“赵老师,从碾压伤可以看出当时的车速吗,是急速碾压过去还是缓慢?”
“嘶,”老赵啧了一声,“速度肯定不慢,有皮下袋状血肿出现,这是牵拉力造成的皮肤与皮下组织肌肉分离,发生的广泛性皮下出血或血肿,但是没有发生撕裂伤,或许是死者身上的羽绒服卸去了一部分牵拉力。你是在问那半片车轮印吗?”
元石怔怔地看着解剖台上已看不出人形的白布单,不解地说,“车辆转弯的时候会产生离心力和向心力,向左转弯,左侧车胎会离地,而右侧车胎会死死地滚过死者身体,为什么会留下半片痕迹。”
“这个我特意问过我的老同学,他真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毕业后我来刑侦大队,他去了交通大队,对车轮痕迹很权威。”老赵把电脑转过来。
老宋的QQ回话是,一般情况下车辆向左大角度偏驶就会产生车轮左侧痕迹消失无法识别,黑色橡胶类介质加层痕迹集中于车轮右侧。
元石看见QQ还亮着,“他还没睡?”“他今天在值班。”老赵说。
“我能请教他几句吗?”照案子目前的情况,很难立案侦查,可现场的确让他放不下,尤其是老焦的欲言又止,老蔡像猫一样的警觉,乐橙,吕思亭......
“你问吧,他是夜猫子,也是个技术痴,喜欢和年轻人探讨,你别嫌他啰嗦就行。”老赵笑道。
元石自我介绍一番,字斟句酌,“原则上死者应该向左侧身抵挡来车,现场却是向右侧身,车轮的惯性可以把人翻个个吗?”
“当然可以,有时候车轮碾压上去会把人带着滚好几圈。”
元石有些失望,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老赵又拿出一份报告,“右髋部伤口深处我们发现了炭烟、聚醇树脂、稳定剂等,还有一种没食子酸亚铁,应该是一种高档墨水的残留物。”
“墨水?”
“你们年轻,对这种东西可能已经陌生,连我都多少年没用那玩意了,”老赵笑道,“现在恐怕也就是些老古董或者书法爱好者喜欢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