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于力,35岁,滨城市襄南县长乐镇人,在一家叫良足馆的养生店做服务员,服务员三字描得很粗。
拿着死者的基础资料,元石暗暗有些吃惊,死者脸上几乎没有化妆,更没有纹眉纹唇线之类的标识性东西,可以说……很干净。
他下意识地看看表,已经凌晨2:15。
他拿着三十八辆车的勘察记录由景阁苑物业经理肖无和另一名工作人员陪同来到地下车库,只看了五辆,他就知道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交警勘察车辆的水平毋庸置疑。
地下车库电源总闸被打开,亮如白昼。
静卧的车辆在强光下绽放着锐利的光泽。
三十八辆车进入这里其实相当于进入一个密室,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他又看看详细的勘察记录,所有车辆不仅没有检测到任何与死者相关的生物样本,也没有新鲜的刮擦撞击痕迹,更没有更换轮胎更换车牌或者冲洗的痕迹;两辆离开地库车辆的勘察记录后附着该车离开的行进路线和目的地监控画面,一位是去附近的宏泰广场与朋友见面,一位是去一中心医院探病,两辆车几乎没有脱离监控的视线。
“走吧。”元石拍拍勘察记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盘旋。
现场依然被警戒带围着,物业临时从景阁春三楼接了一个灯泡垂下来,一群蚊蝇在被血水染红的地面上空盘旋。
元石站在岔道口,看着归于平静的事发现场。
于力身上没有撞击伤,说明她当时是站立的,应该是躲避后退时倒地被车碾过;如果是站立位,司机应该能看到她。
看到死者,却依然碾压过去,是来不及刹车还是……元石扯开衣领。
如果于力真是被车带入现场,至少那辆车还在地下车库里。
“小李。”小李肯定还在技术室忙。
小李接起电话,“你还没回来?”
“我协助他们把笔录做一下,”元石沉吟一下,“我有个想法,如果于力真是坐车进入现场的……”
小李似乎伸了伸懒腰,“放心,每辆车的毛发我们都收集了。”
“工作量很大。”
“小意思。”
元石有些不好意思,他小瞧了这些勘察人员的细心和责任心。
无论于力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约会?
元石脑子里跳出一个答案。
这真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离路边很近,抬腿就到,没有灯光,隔着草地灌木,隐蔽又安全;如果有车进来,贴着会馆后墙走几步就能避开。
他摇摇头,总觉得这种推测和现场有差距。
被害者的行动踪迹和社会关系会有无数的交集点,这些交集点又会和案发现场发生这样那样的关联,至少从死者身上他看不出她来这里是为了约会。物业楼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三四十把椅子,行政办公室腾出来专门用作询问室,属地派出所派人来协助做笔录,大厅里还有十余人在等待询问。
死者躺倒的位置,正常行驶的车辆右侧车轮都会碾压上去,他不相信三十八辆车个个都贴着雨棚拐进来,完美地避开死者的尸体,所以疑点较大的还是在最后进去的几辆车上。
元石走进临时询问室。
老乔舒口气,把询问笔录拿给他,“外面留下的都是证词需要核实的,干脆一次弄完,免得弄出夹生饭来。”
三十八辆车,除了最后两辆车司机明确表示他们是贴着左侧岗亭拐进去的,倒数第七位女司机说她在那个位置来回挪了几回才进去,其他人都表示他们是正常行驶。
元石从最后一辆车开始看起,“乐橙!”他抬起头,看着坐在角落,裹了件羽绒服,脸色异常苍白的年轻女人。
老乔小声说,“就是她,她的车左侧后视镜蹭在岗亭上,把雨布拽下来。”
“有证据证明剐蹭是昨晚发生的吗?”
“有,昨天早上出车时,监控录像正好看到她的左侧后视镜,没有刮擦的痕迹。”楼鸣把电脑抱过来,“我问过刑侦大队技术科的人,他们在乐橙后视镜的擦痕处收集到沾着雨布的绿色纤维颗粒。”
乐橙似乎意识到元石对她的格外关注,抬起头,眼里没有无端卷入一场祸事的忐忑和烦躁,而是……茫然……疲惫......
“她从进入地下车库后,在里面待了近半个小时才离开,她解释说自己被锁在车里出不来,而报案人蔡国民发现异常赶到地下车库时,她的车门轻轻一拉就开了。”
“查过她的车吗?”
“查过,没有问题,蔡国民说当时她情绪异常。”
“怎么异常法?”
“把车翻了个底朝天,就像怀疑里面藏着个人一样。”
“藏着人?”
“她自己不承认,她说她大学毕业时母亲给她买的手表丢了,她觉得应该在车里。”
乐橙一直看着他们,微微挺直身体抬起下颚,她眼里的茫然消失不见,露出精明干练的神采。
像大多年轻女白领一样,她留着微卷的长发,眉眼修饰得干净明媚,虽然一夜未睡,黑眼圈很重,但丝毫没影响她骄矜傲娇的气质。
“她以前开车也是贴着左边走吗?”
老乔轻笑两声,“还真让你说着了,她说前车突然左拐,她是受前车的影响。”
“嗯,前车就是吕思亭?”
“对,靠窗那位,是位健身教练。”
吕思亭穿着单薄的大衣,里面也只是一件单薄的秋衣,是当晚倒数第二位经过拐口的司机,他与最后一辆进入小区的车相距1分38秒。
吕思亭眉头紧蹙,正盯着窗外,对警察的动向漠不关心。
询问笔录上记载着,他昨晚开车进入地下车库后直接开上一辆货车去往工作单位AD健身会馆,是被物业的电话从会馆叫回来的;据他说,他以前演出时受过伤,拐狭窄的弯有心理障碍,平时从不从西门进入,事发当天他去北海拉器材,但在回来的路上接到客户的电话,说是腰疼得很厉害,让他过去看看,当时他正开到西外环上,客户住的与景阁苑不远,于是就直接开车回家,洗漱换衣服,然后去客户家。
老乔小声说,“打电话核实过,情况属实。不过,这小子情绪一直很不高,开始坐立不安,这会儿又……”他抬起下巴指着吕思亭,“心事重重!”
“让他进来。”元石说。
吕思亭坐到办公桌前,纠结忐忑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停地咬着嘴唇,面对元石,更加坐立不安。
“还有什么要说的?”
吕思亭明显迟疑了下,但还是摇摇头。
“你不是滨城人吧?”
“新滨城人,祖籍襄南。”
“AD会馆有多少人?”
吕思亭一愣,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一百多吧,具体数我不清楚。”
“一百多人的会馆,应该是个正规企业,后勤保障部门应该很健全。”
吕思亭明白他的意思,“对,去拉器材原本不是我的事,但这笔业务是我牵的线,我们这边工期较紧,今天,不,应该是昨天拉回来,今天就要施工,一天也耽误不起,经理怕不能按时发货误了工期,非要让我去一趟。”
“你们对会员是24小时随叫随到吗?”
“怎么可能,”吕思亭露出宽容的笑,沉默片刻,坦白道,“我还兼私人教练,那个客户是我自己的客户,刚跟着我练不久,我比较上心。”
“今晚是打算睡在会馆吗?”
“对,一早还得交接器材,我跑了一天也有点累,不想来回折腾。”
“你经常睡在会馆吗”
吕思亭烦躁地垂下头,再抬起来,神色平和了不少,“不能说经常,一个月也有几次,AD健身房今年六月份开了通宵,我们得轮流值班,有时候和老婆吵架也会躲到会馆图清静。”
元石不置可否。
吕思亭攥攥拳头,“警官,我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