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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由一场线索繁多却最终成为悬案的车祸碾压案开始,明明已洗脱罪名的乐橙却感觉自己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疑心一起,一切都变了颜色,单位领导和同事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丈夫江卓也变心有了外遇,而且身边不断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与碾压案相关的人一个个死去,为了破局,她事事反其道而行之,谁知结局却恰恰中了别人的圈套,这让她看透了真相,却不知那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故事由十个完整又相互牵连的悬疑小故事组成,故事围绕与碾压案相关的人与事。有斗殴伤人案,失踪案,敲诈案,车祸案等等,涉及人物众多,有主谋有被害者,有无辜者有被利用者,他们都自以为高人一筹,却在筹谋算计中失去性命。算计别人,终被人算计。
主角:乐橙 更新:2022-12-03 09: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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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乐橙的其他类型小说《终极追凶[刑侦]》,由网络作家“彦无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故事由一场线索繁多却最终成为悬案的车祸碾压案开始,明明已洗脱罪名的乐橙却感觉自己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疑心一起,一切都变了颜色,单位领导和同事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丈夫江卓也变心有了外遇,而且身边不断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与碾压案相关的人一个个死去,为了破局,她事事反其道而行之,谁知结局却恰恰中了别人的圈套,这让她看透了真相,却不知那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故事由十个完整又相互牵连的悬疑小故事组成,故事围绕与碾压案相关的人与事。有斗殴伤人案,失踪案,敲诈案,车祸案等等,涉及人物众多,有主谋有被害者,有无辜者有被利用者,他们都自以为高人一筹,却在筹谋算计中失去性命。算计别人,终被人算计。
头皮酥麻,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成串的汗珠冒出头皮时的感觉,一滴一滴,顺着发根缝隙蜿蜒而下滑进领口。
热死了。她嘟哝一声。
脑袋沉重,耳膜失真,痛得难以自己,她照着飞机上学得的方法大声吞咽,好一会儿那股刺痛感才渐渐消失。
眼前是无尽的黑,只有一道微弱的缝隙恍惚能看见远处山峦间一抹橘红铺天盖地压过来,不用防备,也来不及恐惧,耳畔又响起铁块磨砺发出的令人脑仁抽搐牙冠酸涩,咣当咣当的声音。
要么你,要么他,你选一个。年轻男人流里流气的嗤笑猝然响起。给你一分钟考虑,过时不候。又是笑,声音憋在喉咙里,从胸腔传出来,嗡嗡地在空中回旋。
她瑟缩地勾起肩头,把头深深地埋进两臂间。
“……谷萧诚买的绿苑小区,在景阁苑左边,属于后松江时代,房价也涨了近一倍,都羡慕我老婆眼光有前瞻性,不愧是搞投资的,当初他是怎么说的,这种地方邪气重,容易家宅不宁,现在又打脸地说阴气被阳气镇压,呈万物复苏之兆,大吉之地,怎么说怎么有理。你到哪儿了?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是我不好,害你白跑一趟,书房,卧室,全找过,我也没想到竟然和沙发上的小毛毯搅在一起扔进洗衣框里……”
乐橙陡地直起腰,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景阁苑一号楼21层主卧绽放着橘色灯光的窗口,像一轮落日,悬挂在前挡风玻璃右上角,她的两只胳膊交叉横在方向盘上,右腿死死地踩着刹车。
沃尔沃正停在松江桥最高处,滨城的夜色在她的眼前星海般地展开。
汗流浃背,透湿的衣裳裹着汗腻的躯体,她吁着热气拎起领口……围巾把脖子扎得严严实实,抓着围巾的手戴着一双与大衣配套的茄紫色皮手套……车里开着暖风,但并不是特别暖和,急促的呼吸间有一层白雾蔓上来。
她慌忙降下车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火热的身体仿佛被兜头而下的冰水激了一下,僵在那里;车道隔离带里开得正盛的花朵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空盆,枯败的根茎趴在盆缘上。
她摘下手套,摸了把额头和脖子,冰凉,又难以置信地顺着领口摸下去,触手全是细密的寒栗和透过指尖传出来的咚咚咚心脏的狂跳。
八车道宽阔的马路已经畅通无阻,十字路口闪烁的黄灯仿佛带着魔力,刚才还规规矩矩以四十迈车速龟速行驶的车辆加足马力肆无忌惮,打着喇叭从她两侧飞速掠过,沃尔沃像颠簸在河湾里的小舟,摇摆不定。
她慌忙松开刹车,晃晃恍惚木讷的脑袋。
“你在哪儿呢?”电话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我刚到华兴百货,”乐橙下意识地说,意识到自己说了谎,她忙补充,“华兴重新布置了灯光……新年就要到了……”婚前两人约定,可以不说,但不能说谎;她侧身拉下副驾驶座前的遮光板,挡住在前车玻璃右角不停摇晃的橘色,“那个,你先睡吧。”“你才到华兴百货?”江卓打着哈欠,“那我不等你了,昨晚没睡好,今晚好不容易才有点睡意。”
“好好好。”乐橙心虚地说,“放心,我会小心不吵到你。”
江卓失眠严重,睡觉向来都是大事。
乐橙挂了空挡,任沃尔沃慢慢滑出立交桥,拐上弯曲的匝道。
要么你,要么他,你只能选择一个。
沃尔沃哐当一声停下。
给你一分钟考虑,过时不候。声音在耳畔炸裂。
头发里的汗水又一次汩汩地冒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淌,淌过之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呼吸声越来越重,像山一样从后面压过来。
她抓起一边的靠垫砸向后座,又探身一顿乱扫。
顶灯倏地亮起,狭小的后座上塑料袋里装的柿子滚了一地,汁水横流,一片狼藉。
她疯子一样气喘吁吁地看着这一切,车外是圆弧状狭窄脆弱的匝道,两侧深不见底。
她转身紧紧靠在椅背上,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毫无感觉。汗水越流越凶,驾驶台上的车载电话一闪一闪,她胡乱一点,车里响起欢快的拨号音。
她松了口气,腿上被掐的地方渐渐感觉到一点刺痛。
“拜托,现在凌晨都没到,葬礼早上8点,5点出发也来得及,现在才几点,12点都不到,我的天,你搞什么,要是睡不着,不如去灵堂,今晚是大夜,说不定还能和他见最后一面,要是见着了,替我问个好,让他先替咱哥们在那边占个座,嘻嘻……”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是呼呼的鼾声。
乐橙手忙脚乱地挂挡冲出立交桥,并向辅道。
一辆轿车从十字路口右侧阴影里疾驰过来,乐橙一激灵,脑子清醒大半,她暗暗后怕,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失去了意识,就在这匝道上。
她抓紧方向盘,努力睁大眼睛。
对方车速很快,乐橙没有退让的打算,也不敢退让,适才的惊恐后怕只有风驰电掣的速度能将其甩到后面。
谁知那辆思域突然提速,擦着她的车头超到前面,乐橙心头的火腾的一下被点燃,她重新挂挡,一脚到底,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思域也不相让,瞬时把速度提起来,两辆车你追我赶,片刻就到景阁苑岔口,乐橙有些遗憾,脚下又使了一分力,想别住它,思域突然右拐驶进景阁苑岔道,她紧紧跟在它后面。
一进岔道,思域慢下来,乐橙忍不住暗笑两声,火气散出去大半,宽容地放松四肢。
这个岔口是小区临时增加的进车通道。
景阁苑紧邻快速路,起初西门只能出车,进车走东南两门,这个岔口是应业主的要求增加的;岔口正对着会馆侧墙,对面放了一座破旧的岗亭,是个九十度大拐角,很考验车技;开始她也如前面的思域一样慢慢往前挪,走了一年多,早已驾轻就熟。
乐橙直起腰看着思域缓慢拐向岗亭和后墙之间的狭窄通道,她幸灾乐祸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有催促,
车灯扫过会馆侧墙,反射到车里,前车司机的轮廓非常清楚,男性,头发很短,类似于板寸,肩部很宽。她扑哧一声,对这个通道怵头的大多是女司机,很多人宁可绕道东大门也要避开这里,膀大腰圆的男人大多对驾驶技术很自负,如此谨慎就如男人拈绣花针让人忍俊不禁。
灯光被压在车头与前车车尾之间,四周漆黑如墨,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思域尾部倏地滑向右侧,乐橙下意识地左打方向盘,完全失去她以前的行车节奏,贴着岗亭蹭进去,岗亭上雨棚耷拉下的半幅雨布从车的后视镜上拂过,撕裂声中她清楚地感觉到后视镜顿了一下。
她懊恼不已,过了拐口松开油门,脚轻轻放在刹车上,回头望向拐口,立交桥巨大的阴影正好投在那里,除了会馆三楼窗口的微弱灯光,只能看清破旧岗亭模糊的轮廓,那半幅被撕裂的雨布完全从雨棚上被拽下来拖在地上,好在并不影响进车,她松口气,降下车窗,扳过后视镜,一道深刻的剐蹭痕映着月光闪着利刃一般的光泽。
思域在闸口前稍作停顿,已经直奔地下车库。
车库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来。
乐橙松开刹车,追上去。
她在车库入口停住,这是一号库,停在门边的车即使平时没太注意,也都不陌生;一号库有两座电梯,都在进口附近,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思域的司机过来;感应灯渐渐暗淡下来,熟悉的一切陡然间变得那样陌生,一辆辆静默的车像被黑暗因子激活,张牙舞爪,跃跃欲试;她抓住胸口,摁响喇叭。
感应灯再次亮起,她松口气,松开刹车顺着通道一路找过去,在最后一排她终于看见那辆紫红色思域,她霸道地把车横到思域的车头前,降下车窗,敲敲车门,适才的火气又蹿上来,“你是怎么开车的,你会不会开车,”她笃笃又是两下,“你下来看看我的车……”
没人回应,乐橙眯起眼睛,这才看清里面根本没有人。
她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这里离电梯最远,她与他最多差一分多钟时间先后进入地下车库……
车后方是各种各样的管线管箱,阴影重重叠叠。
她忙远远地找到一个车位停进去,这才长长地舒口气瘫在座位上。
车库里的灯渐渐暗下来,最后陷入黑暗之中。
……呼呼呼……
乐橙一激灵,周围黑得没有一丝缝隙,仪表盘上的亮光让她感觉自己身处一张血盆大口之中,下一步就会被这呼呼直喘的巨兽吞入腹中。
她取下车钥匙,一手抓起拎包一手推门,一股钻心的酸麻从抬起的左腿上传来。
腿磕在门上,门没开。
她再次去推,门纹丝不动。
……呼呼呼的声音像海浪铺天盖地地将她紧紧地包裹住,她想尖叫,却感觉那声音被海水堵在胸口再也发不出声响。
错过第一个岔口,元石只好顺着松江桥一直往下开,预备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掉头。松江桥是滨城快速路上第一个完工的立交桥,两侧栏杆布置着招摇的霓虹,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令人眼花缭乱。
元石到滨城公安局只是为省厅犯罪研究所收集资料,局里把他放在刑侦二支队,明面上他是支队长向警的助理,实际上他并不参与案件侦破,主要精力都在过往案件的筛选上。
主持这次课题研究的是刑侦专家高凡教授,他建立了一套以犯罪现场为核心,以被害者行为踪迹与社交关系交织而成的三维侦破模型,所以筛选的案例需要围绕这三点重新演绎,甚至要抛开原来的办案思路,用三维法寻找归纳破案的最佳路径,他需要重新查看证物,调取相关人的证词。
今年三月份发生在民北区的101杀妻案,死者被水果刀刺伤腹部失血过多而死,凶器上有死者丈夫的指纹,丈夫对自己的杀妻行为供认不讳,就在要将案子提交检察院时,警方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案发时死者凝血因子缺乏症发作,她一直在吃药控制,根据邻居的口供和嫌疑人的供述,案发时两人的打斗最初是被害人引发的,那么她在这起杀人案件中是主动还是被动成为案子定性的关键环节.....最后的侦破完全是一个巧合,可以说没有这个巧合,案子要么成为悬案,要么稀里糊涂地结案。
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案件侦办过程中出现的漏洞,试图在没有巧合出现的情况下,也能圆满结案。
正常情况下,案子结束后复盘,会发现不止一条有效路径,可这个案子却没有,除了巧合似乎再没什么可解释。
吉普车滑下立交桥,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右侧的景阁苑非常显眼,三幢高层掩映着数幢洋房别墅,靠近路边有一座会馆,造型酷似摊开的一本书,点缀其中的路灯极其讲究,流萤一样。
元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他要去的案发现场,小区进口临时路段发生碾压案,交警已到达现场,几辆警车把路口团团围住。
因为有人员伤亡,值班室要求刑侦支队派人出现场,队里全员上下都盯在焦大为涉黑杀人案上,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管一起小小的肇事案,向警让他来看看。
已过凌晨一点,小区里外看热闹的人丝毫不少,尤其是辅路,停下的车排出去五十来米。
元石干脆右转进入景华街,想先围着景阁苑转一圈;向警特意交代,这种案子交通大队和刑侦支队很容易扯皮,让他多个心眼。
景华街宽不过五六米,南侧是景阁苑,北侧是华樱小区;街道两侧虽然没安路灯,但两个小区不约而同都在这一侧加装了大功率路灯和数个对着街道的监控摄像头。
再右转是玉溪南路,景阁苑东门开在这一侧,景阁苑会馆景阁春在东南角建了一个恢宏气派的大门,一辆警车从大门里开出来,顺着玉溪南路一路向北。
元石将车停住,上前敲开门卫室的窗户,递上证件,“会馆出什么事了?”门卫很谨慎,“也就是几个人喝多了点,打架。”
“打架?”元石沉吟片刻,“有人员受伤吗?”
“好像有一个女的头被打破,要不我去叫值班的钱主任吧!”
元石看看手表,冲门卫摆摆手。
他大约想了一下景阁春的方位,右转,穿过绿地,贴着栅栏往前走,没用十分钟就看到闪烁着五彩霓虹的松江桥,事发地在右侧,与西门相距不过三十来米。
这里是景阁春的后身,没有路灯,被桥身巨大的阴影压住,虽然肇事现场支了两个大功率照明灯,元石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警戒的警察严厉地向他摆摆手,他也没解释,直接踩过绿地走上马路,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肇事现场在一片公共绿地上,正对着景阁春后墙;绿地里立着两个电箱,电箱旁各有一条石板小路,相距恰是两个车轮的距离,物业完美地利用了这个通道,将会馆后的栅栏拆掉,形成一个90度拐口,既没破坏绿地,也能保证车辆通行,或许是为保护电箱不被车辆剐蹭,拐口旁突兀地立着一个破旧的岗亭,岗亭上的雨棚被拖拽下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投下沉沉的暗影。
临时通道正对着松江桥下的一个桥洞,桥洞口上方有一个晶亮的反光点,应该是一处监控摄像头。桥洞有两车道宽,景阁苑西门多了这条临时入口,居民进车出车都极为方便,如果不堵车,五分钟就能上快速,下了快速五分钟就进小区,这在交通拥堵的城市极为难得。
刑侦支队的法医老赵和两名技术科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收尾,只等法医中心来拉走尸体。
他戴上手套脚套钻过警戒线。
“怎么把你派上阵了。”老赵走过来,捶捶老腰,“现在不行了,趴地上一个小时腰就受不了。”
元石笑笑,很客气,“都出警了,实在无人可派。”
老赵也是紧急从家里叫来的,前期交警已做过一番现场勘查,“他们做得很细,”他指指还在小区里忙碌的交警,“但交警的关注点和刑侦不同。”
元石的目光被躺在地上的死者吸引。
死者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挑,胖瘦适度,穿着半旧的黑色齐臀羽绒服;她南北方向平躺,头南脚北,头距离会馆后墙约10厘米,双脚距离后墙约35厘米,双膝半弯,两臂微举,随着上半身微微偏向右侧,车轮直接从腹腔碾过右腿髋部,羽绒服上留下一枚清楚却并不完整的轮胎印;右腿髋部被划开一条小口子,血水浸透裤子,从身下蔓延出来,染红周边大片水泥地,现场已经被破坏,一双血脚印一路消失在西门。
老赵很热心,“是保安的,他在这里跌了一跤,人现在惊吓过度,说话颠三倒四。”他把勘察记录递给他,“初步观察,死者是车轮碾压致严重闭合性多发骨折多发性内脏破裂出血而死,”他指指死者右腿髋部,“车轮上可能嵌着尖利的东西,直接划破大动脉。”
元石接过老赵手上的镊子,扒拉开裤子上的裂口,一道长约三厘米,断面整齐的伤口暴露出来。
“典型的切割伤,边缘组织比较粗糙,初步推测应该是扎在轮胎花纹里的玻璃或者锐利石块之类的东西。”老赵摁了下死者的腹部。
“死亡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视网膜白色视盘周围有变色改变,初步估计应该在11月25日21时至24时之间,碾压时间与死亡时间不会相差五分钟。”
死者头发散乱,脸色青白,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还残留着最后一息倔强不屈。
他起身捞起耷拉在地上的雨布,顺着雨布看到雨棚顶盖处固定雨布的塑料螺丝被拽变形,露出新鲜的碴口。
“肇事车与把雨布拽下来的车不是同一辆。”老刘双臂张开比了下拐口间的距离,“如果它剐上雨棚就不可能压到人。交警在这里提取到两枚前轮胎仓促左拐的新鲜摩痕,”他指着硬度非常好的水泥地面上两块模糊的擦痕,“照它们的走向,都不可能是肇事车。”
属地民警插话,“听门卫说经常有人就卡在这里进不去出不来,尤其是女司机,过这里很费劲,挪来挪去。”他嘿嘿两声。
元石的视线又回到死者身上。
死者上身微微右侧,双臂微举,两只手掌都留有轮胎擦痕,右臂严重脱臼,这是车轮碾压过来时死者下意识的抵抗动作导致,但是车轮由左向右碾压,如果要抵抗身体恰恰应该是向左微侧,应该是被车的惯性带过去的。
他再次蹲下,拿起死者依然倔强地微举着的左手,手面非常粗糙,但指甲修剪得异常仔细,两毫米,不长不短;他翻过死者的手,只见她手掌擦痕下是新鲜的茧子,虎口有一处将将愈合的撕裂伤。
“老赵,这是什么伤?”
“虎口这里的骨裂,一般是重物击打所致,这些成片的茧子非常均匀,指肚也有,但不如手掌处厚,你练过排球吗,像不像初练排球留下的伤。”
“还真像,”技术科小李拿着勘察灯从绿地走出来,“我这里收获很少,除了这里,未在任何地方发现血迹,尤其没有找到死者进入现场的踪迹。”
元石打开紫外线灯,在地上扫一圈,死者的鞋印非常有特点,三十六码运动鞋,后跟处有一个变形的S,这个鞋印只出现在尸体倒卧处;除了死者的脚印,就是贴着会馆后墙走过来的杂乱脚印,最少四十一码。
“这种脚印我们提取到十三枚,可以和物业值班人员做一下比对,听说他们晚上巡视结束都从这里回小区。”小李说。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有人问。
协查的属地警察说,“走入现场只有三种路线,第一就是通过这个临时岔口,但桥洞上方有监控,第二就是踩过绿地贴着后墙绕过来,但刚入冬时绿地里灌过水,现在还没干透,会留下清楚的泥脚印,第三就是从景阁苑西门走过来,但门前也有监控。应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瞎猜,是不是被车带进现场的?”
元石抬起自己的脚,扒开鞋套,果然看见上面粘着湿泥。
“还有一种可能性,”另一名属地警察指指会馆后墙上方的气窗,“从这里也能下来。”
“这个好排查,会馆大门,电梯,各层都有监控,要是这样,性质可能完全不一样。”他放低声音,但也没回避大家,“要是自己走到这儿,或许她是意外被车压死,要是被车带到现场,她的死就有谋杀的嫌疑,要是从窗口自己下来,说不定她就是同谋。”
老赵和元石对视一眼,笑着说,“小伙子挺敏锐,叫什么?”
“我叫楼鸣。”小伙忙摆手,“我也是猜测,没有理论依据。”
“未在任何地方发现血迹是什么意思?”元石问。
“根据老赵初步断定的死亡时间,我们对昨晚8:00到12:00点从这里经过的车辆进行了勘察,一共五十八辆,与死者身上留下相同车轮花纹的共38辆车,除了两辆离开,其他均在地下车库没动,离开的车也已经叫回来,所有车轮包括车里均没有发现生物样本。”他指着死者的右腿处伤口,“此处是喷溅血,车轮不可能躲开。”
殡仪车在马路边停下,两名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拿着担架走进现场,两人把死者抬上担架。
原本叽叽喳喳不停议论的围观者倏地静下来,紧接着潮水般地往后退去。
元石和其他人肃穆地上去帮忙。
“等一下,这是什么?”小李指着挪开尸体后没被血水泡到的位置处两道短促却明显的擦痕。
老刘蹲下,其他人围过来。
“是脚后跟蹬地留下的。”小李说,“和她双手留下的伤正好说明她当时有用力抵挡的动作。”他做了个手脚用力的动作。
元石沉默着。
死者举起双手进行抵挡时,身体微侧,左右两脚的发力点肯定不一样,形成的擦痕也会不同,可地上的两处擦痕却完全一样,说明当时左右两脚用力均匀。
小李又从尸体倒地处用镊子捡起一个黑色的发圈反复查看,“你说死者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黑灯瞎火。”
死者是长发,平时用黑发圈束在脑后,发现时,头发散开,发圈滑到发尾。用发圈固定头发,容易松,却不容易掉。
“什么情况下会解开头发?”小李问。
“睡觉的时候。”有人笑着答道。
“到这里睡觉不是找死吗?”
“不睡觉她解头发干什么?”
死者于力,35岁,滨城市襄南县长乐镇人,在一家叫良足馆的养生店做服务员,服务员三字描得很粗。
拿着死者的基础资料,元石暗暗有些吃惊,死者脸上几乎没有化妆,更没有纹眉纹唇线之类的标识性东西,可以说……很干净。
他下意识地看看表,已经凌晨2:15。
他拿着三十八辆车的勘察记录由景阁苑物业经理肖无和另一名工作人员陪同来到地下车库,只看了五辆,他就知道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交警勘察车辆的水平毋庸置疑。
地下车库电源总闸被打开,亮如白昼。
静卧的车辆在强光下绽放着锐利的光泽。
三十八辆车进入这里其实相当于进入一个密室,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他又看看详细的勘察记录,所有车辆不仅没有检测到任何与死者相关的生物样本,也没有新鲜的刮擦撞击痕迹,更没有更换轮胎更换车牌或者冲洗的痕迹;两辆离开地库车辆的勘察记录后附着该车离开的行进路线和目的地监控画面,一位是去附近的宏泰广场与朋友见面,一位是去一中心医院探病,两辆车几乎没有脱离监控的视线。
“走吧。”元石拍拍勘察记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盘旋。
现场依然被警戒带围着,物业临时从景阁春三楼接了一个灯泡垂下来,一群蚊蝇在被血水染红的地面上空盘旋。
元石站在岔道口,看着归于平静的事发现场。
于力身上没有撞击伤,说明她当时是站立的,应该是躲避后退时倒地被车碾过;如果是站立位,司机应该能看到她。
看到死者,却依然碾压过去,是来不及刹车还是……元石扯开衣领。
如果于力真是被车带入现场,至少那辆车还在地下车库里。
“小李。”小李肯定还在技术室忙。
小李接起电话,“你还没回来?”
“我协助他们把笔录做一下,”元石沉吟一下,“我有个想法,如果于力真是坐车进入现场的……”
小李似乎伸了伸懒腰,“放心,每辆车的毛发我们都收集了。”
“工作量很大。”
“小意思。”
元石有些不好意思,他小瞧了这些勘察人员的细心和责任心。
无论于力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约会?
元石脑子里跳出一个答案。
这真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离路边很近,抬腿就到,没有灯光,隔着草地灌木,隐蔽又安全;如果有车进来,贴着会馆后墙走几步就能避开。
他摇摇头,总觉得这种推测和现场有差距。
被害者的行动踪迹和社会关系会有无数的交集点,这些交集点又会和案发现场发生这样那样的关联,至少从死者身上他看不出她来这里是为了约会。物业楼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三四十把椅子,行政办公室腾出来专门用作询问室,属地派出所派人来协助做笔录,大厅里还有十余人在等待询问。
死者躺倒的位置,正常行驶的车辆右侧车轮都会碾压上去,他不相信三十八辆车个个都贴着雨棚拐进来,完美地避开死者的尸体,所以疑点较大的还是在最后进去的几辆车上。
元石走进临时询问室。
老乔舒口气,把询问笔录拿给他,“外面留下的都是证词需要核实的,干脆一次弄完,免得弄出夹生饭来。”
三十八辆车,除了最后两辆车司机明确表示他们是贴着左侧岗亭拐进去的,倒数第七位女司机说她在那个位置来回挪了几回才进去,其他人都表示他们是正常行驶。
元石从最后一辆车开始看起,“乐橙!”他抬起头,看着坐在角落,裹了件羽绒服,脸色异常苍白的年轻女人。
老乔小声说,“就是她,她的车左侧后视镜蹭在岗亭上,把雨布拽下来。”
“有证据证明剐蹭是昨晚发生的吗?”
“有,昨天早上出车时,监控录像正好看到她的左侧后视镜,没有刮擦的痕迹。”楼鸣把电脑抱过来,“我问过刑侦大队技术科的人,他们在乐橙后视镜的擦痕处收集到沾着雨布的绿色纤维颗粒。”
乐橙似乎意识到元石对她的格外关注,抬起头,眼里没有无端卷入一场祸事的忐忑和烦躁,而是……茫然……疲惫......
“她从进入地下车库后,在里面待了近半个小时才离开,她解释说自己被锁在车里出不来,而报案人蔡国民发现异常赶到地下车库时,她的车门轻轻一拉就开了。”
“查过她的车吗?”
“查过,没有问题,蔡国民说当时她情绪异常。”
“怎么异常法?”
“把车翻了个底朝天,就像怀疑里面藏着个人一样。”
“藏着人?”
“她自己不承认,她说她大学毕业时母亲给她买的手表丢了,她觉得应该在车里。”
乐橙一直看着他们,微微挺直身体抬起下颚,她眼里的茫然消失不见,露出精明干练的神采。
像大多年轻女白领一样,她留着微卷的长发,眉眼修饰得干净明媚,虽然一夜未睡,黑眼圈很重,但丝毫没影响她骄矜傲娇的气质。
“她以前开车也是贴着左边走吗?”
老乔轻笑两声,“还真让你说着了,她说前车突然左拐,她是受前车的影响。”
“嗯,前车就是吕思亭?”
“对,靠窗那位,是位健身教练。”
吕思亭穿着单薄的大衣,里面也只是一件单薄的秋衣,是当晚倒数第二位经过拐口的司机,他与最后一辆进入小区的车相距1分38秒。
吕思亭眉头紧蹙,正盯着窗外,对警察的动向漠不关心。
询问笔录上记载着,他昨晚开车进入地下车库后直接开上一辆货车去往工作单位AD健身会馆,是被物业的电话从会馆叫回来的;据他说,他以前演出时受过伤,拐狭窄的弯有心理障碍,平时从不从西门进入,事发当天他去北海拉器材,但在回来的路上接到客户的电话,说是腰疼得很厉害,让他过去看看,当时他正开到西外环上,客户住的与景阁苑不远,于是就直接开车回家,洗漱换衣服,然后去客户家。
老乔小声说,“打电话核实过,情况属实。不过,这小子情绪一直很不高,开始坐立不安,这会儿又……”他抬起下巴指着吕思亭,“心事重重!”
“让他进来。”元石说。
吕思亭坐到办公桌前,纠结忐忑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停地咬着嘴唇,面对元石,更加坐立不安。
“还有什么要说的?”
吕思亭明显迟疑了下,但还是摇摇头。
“你不是滨城人吧?”
“新滨城人,祖籍襄南。”
“AD会馆有多少人?”
吕思亭一愣,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一百多吧,具体数我不清楚。”
“一百多人的会馆,应该是个正规企业,后勤保障部门应该很健全。”
吕思亭明白他的意思,“对,去拉器材原本不是我的事,但这笔业务是我牵的线,我们这边工期较紧,今天,不,应该是昨天拉回来,今天就要施工,一天也耽误不起,经理怕不能按时发货误了工期,非要让我去一趟。”
“你们对会员是24小时随叫随到吗?”
“怎么可能,”吕思亭露出宽容的笑,沉默片刻,坦白道,“我还兼私人教练,那个客户是我自己的客户,刚跟着我练不久,我比较上心。”
“今晚是打算睡在会馆吗?”
“对,一早还得交接器材,我跑了一天也有点累,不想来回折腾。”
“你经常睡在会馆吗”
吕思亭烦躁地垂下头,再抬起来,神色平和了不少,“不能说经常,一个月也有几次,AD健身房今年六月份开了通宵,我们得轮流值班,有时候和老婆吵架也会躲到会馆图清静。”
元石不置可否。
吕思亭攥攥拳头,“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吕思亭走出物业楼,直接奔向西门,穿过桥洞,一阵清脆的马达轰鸣声一路向北。
元石站在窗口问站在台阶一角阴影里的肖无,“那也是他的车?”
“是,他家两辆车,一辆思域一辆森林人,景阁苑车位紧张,一家只能保证一个;景阁春会馆有自己的地下车库,如果是会员,可以免费停车,小区部分业主办了会员,但那是他们自己的操作,与我们无关,其他业主要么停在桥下的停车场,要么晚上直接停在辅路上,实在没办法,警察也睁只眼闭只眼,但天一亮就得挪开,现在家家都有两到三辆车,车位是个大问题,很难办。”
“哪辆车是他的?”
“思域,森林人是他老婆的,他老婆在民政局办公室,单位有班车,路边有一站,非常方便,所以她不太常开。”
“也就是说平时森林人停在车库,而他的思域停在路边?”
“差不多吧。”
“今天森林人怎么停在外面了?”
肖无嘶了一声,“这得问门卫老焦,我没注意这个,老焦。”肖无张口就喊,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局面,有些尴尬,“不如让老焦过来问问。”
老焦像兔子一样蹿过来,忐忑不安,“主任!”
“吕教练家的森林人今天怎么停路边了?你实话实说,不能打马虎眼。”肖元后退两步。
老焦坐在椅子上,紧张地眼珠乱晃,“吕教练……噢,想起来了,早上森林人被他老婆开走,下午五点吧,他特意过来打招呼把一辆货车停进去,说是临时的,这符合物业要求,我就自己做主了。”他担心地望了眼站在大厅一角的肖无,“他老婆大约晚上八点下班回家,没开车,我猜应该停在马路对过吧。”“他是怎么从会馆回来的?”元石问老乔。
老乔看看笔录,“叫的嘀嘀,打车平台上记录得很清楚。”
“昨晚有什么异常吗?”元石接过笔录随意翻了翻,抬起头。
老焦很惊慌,连连摆手,“没有,真没有,我这里真没有。”
“你这里没有,别处有?”元石笑着问。
“不是,不是,”老焦喘口气,小声说,“我的工作就是看门,我只能说我那里没异常。”他眼神躲闪,挂着祈求。
“你在怕什么?”元石探过头,盯着老焦。
老焦一愣,讷讷地,“老蔡一身血......我都不敢想。”
“晚上你离开过门卫室吗?”
老焦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肖无,一狠心,“只有一次,我去值班室拿了一箱水,不过,我一直站在门外,这边有什么动静我都能看见,不算擅离职守。”
“你和蔡国文关系怎么样?”
“挺好,他人很好,对我很照顾,那啥,”老焦又回头去看肖无,“就是他给的,就那一次,老蔡摔倒我都没跑过去,一直在门口站着。”
“你晚上不睡觉吗?”
“不睡不睡,值班我怎么能睡觉。”老焦急切地说。
“好吧,你怎么发现蔡国文摔倒了?”
“我,我就是看见了,他哎哟喊了一声。”老焦睁大眼睛。
“你当时就站在门卫室外?”
“对。”
“他们去巡视,你一般都站在外面?”
“我,”老焦张口结舌,“我,老蔡从车库出来我们说了会儿话,瞌睡没了。”他不停地咽唾沫,“而且我估摸着他该结束了,就在那儿等着,晚上难熬,总想找个人说说话。”
“晚上值班,有四次固定的巡视时间,听肖经理说公司要求值班人员不能随意提前或延后,昨晚蔡国文为什么提前?”
老焦讷讷地,“过12点了,也没差多少,”又小声嘀咕,“没要求丁是丁卯是卯,差不多就行。这事你别问我!”他惶恐地站起来。
元石没阻止他。
老蔡从门外蹭出来,恹恹地站着,腰都直不起来,“我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怎么就让我遇到了呢,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他苦着脸。
“你和她有缘。”老乔没好气地说。
“谁和她有缘!”老蔡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我和她连面都没见过。”突然他的身体一僵,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
元石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西门道闸旁两个圆形照明灯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的两只眼睛,时高时低……
“蔡国文!”他敲敲桌子。
老蔡回过神,打了个寒颤,他缩成一团,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
“听说你私下打听9号楼一位94岁的老人和 8号楼一个高中生,你想打听什么?”元石问。
他眼珠转了转,脸上有了生气,“老人虽说身体一直不错,但年纪到了,说走就走,8号楼那个高中生得了抑郁症,自杀过一次,还有一对小夫妻一吵就动刀子,肖主任以前叮嘱过值班时要多注意,不信你问主任。”
“这么乱你还能想到这些?”元石笑起来。
“谁让咱吃这个饭呢!”老蔡安定下来,“该说的我真的都说了,让我再说一遍吗?”
“那你就再说一遍吧。”元石环起双臂,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蔡双手在裤腿上抓了两把,“你有什么就问吧,反正我不想再提。”
“昨晚你巡视用时36分钟,平时要用50来分钟,你这一趟等于是跑下来的,为什么?”老蔡咽了口唾沫,“巡视之前正和老焦聊八卦,说得兴起,想早点回去接着聊,再说也太冷。”
“聊的什么?”
“也没什么,”老蔡压低声音,“这片地方以前是乱坟岗。”他做出个你知我知的样子,“我们经理特别反感我们说这个。”
“对不起,把你留在最后。”元石走进大厅时,老乔楼鸣已收拾好,乐橙撑着头,昏昏欲睡。
乐橙揉揉眼睛,小声说,“可以理解。”
“没看见你的家人?”
“我没叫醒我老公,他恐怕还不知道。”
元石诧异地看看乐橙,乐橙忙解释,“他失眠很严重,需要吃安眠药。”
“你的车我们找专业人员看过,没有任何问题,你怎么解释?”
乐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一直在想,或许是做梦吧。”
“做梦,怎么说?”
“昨天在公司……遇到点问题,下午我妈又犯了病,晚上十点才往家返,太累了,一路上一直迷迷糊糊,车停了好几次,最后我是强撑着才开进来的,可能神经一松最后就睡过去了!”
“路上停了几次?”“对,有两三次吧,我也记不是太清楚。”
“车就停在路中间。”
“对,我吓坏了。”
“那是累坏了,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开着车会突然停下来打个盹。”
“没有,从来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累,”乐橙虚弱地撑着头,气息奄奄,“可能身体不对劲,说不定要生场大病。”
“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不留在父母家,非在赶回来?”
“因为我明天要开个重要的会,”乐橙眼神冷下来,适才的虚弱被冷冽代替,“现在想想,我真是不孝,那个会没我也不会开不下去,可我母亲……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意识到自己说远了,忙歉意地笑笑,“原本我让老公明天把文件送去我公司,谁知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我这才急忙赶回来的。”
“那找到了吗?”
乐橙点点头,“听说裹到待衣框里了。”
元石沉吟片刻,“你的车开进地下车库时,你还记得你曾开到吕思亭的思域前吗?”
“我,我记得,从立交桥下来,他险些撞上我的车,拐弯时我的车又被刮上……”乐橙不好意思,“我明白我是迁怒,其实不关他的事。”
“受前车影响,一般是因为贴得太近……”
“我承认,我是紧贴着他的车,有,有嘲笑的意思,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小心眼。”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气势汹汹地想要找人吵架的人,怎么转眼就能睡着。”元石看着乐橙茫然的眼睛。
回到队里,元石直接去法医室找老刘,他刚完成尸体解剖,正坐在办公室吃夜宵。
看见元石进来,老赵热情地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推到他面前,“先别急,忙一晚上,垫补点再说,干咱们这行的,要懂得忙中偷闲。”
“是是是。”元石脱下大衣,也不客气。
老赵看他一脸急色,吃得心不在焉,忙咽下包子,把报告推过去,“看看吧,知道你急,我理解,我刚进法医室的时候,有一个疑点不弄清楚觉都睡不着。”
元石放下包子,扫了眼各项指标,就把目光停在最后一段结论性文字上。
死者耻骨联合塌陷骨折,膀胱破裂,双侧腹股沟部及股上部出血,脱位膈肌破裂,将胃肠挤压疝入胸腔;小面积皮肤与皮下组织及肌肉分离,呈皮下袋状血肿;基本符合车辆碾压后大出血致死特性。
与老赵在现场时的初步判断几乎没有误差。
他又从头开始看,“这是什么意思?”
老赵探过头瞄了一眼,“除了尸体表面擦伤,死者身上有不少老伤,说老伤也不准确,时间应该在三个月之内,右肩,肚脐四周,左侧胯骨,左大腿外侧,肚脐四周与左大腿外侧时间应该更早,外部已丝毫看不出,但里面的淤血收得不好,说明当时伤得不轻;她的手掌你也见了,新伤下也是旧伤。”
“去看看。”元石再也吃不下去,随手抓件白大褂披着,径直走进解剖室,掀开工作台盖着尸体的白单子。
元石也解剖过尸体,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第一眼放在它的脸上。
现场第一眼看到死者时,她脸上还能看出生前的清秀,尤其是那双圆睁的眼睛,蕴含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可是面前这张脸突然间失去了人的属性,眼睑深深地凹下去,留下一条没有闭合的缝隙,一束探究的光仿佛从地狱里照出来,透着狰狞。
元石心里划过一丝难以言表的难过。
“不舒服,”老赵把白单子完全拿走,“我第一次……”
“我独立完成过尸体解剖。”元石打断他。
“那是尸体,这是人,别看她死了,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别不舒服,我理解。”老赵语气很淡,让元石不敢反驳。
遗体经过缝合,收拾得很干净。
“老伤在这几个位置,”老赵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几个地方随意摁了摁。
“什么情况下能造成这种伤?”难以想象面前这具身体生前曾遭受了什么。
“摔跤运动员虽然擦伤挫伤多,但大多伤在背部胳膊大腿,排球?篮球?都有可能?”
“死者不是运动员,”元石看了眼死者已完全失去生机的脸,“家暴?”他第一次意识到真实的现场和材料里看到的现场是两个概念,杀妻案他找不着突破口,是不是因为他对材料里反映出的现场没有理解透。他突然想到纠结了一天的案子。
“这几处伤都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淤青,没有破损,分布均匀,不是棍棒,拳头或者石块之类弄出来的伤,倒真有点像球之类的物体砸上去的,和她手掌上的伤类似。”老赵拿着放大镜,在几处擦伤周围反复看。
“赵老师,从碾压伤可以看出当时的车速吗,是急速碾压过去还是缓慢?”
“嘶,”老赵啧了一声,“速度肯定不慢,有皮下袋状血肿出现,这是牵拉力造成的皮肤与皮下组织肌肉分离,发生的广泛性皮下出血或血肿,但是没有发生撕裂伤,或许是死者身上的羽绒服卸去了一部分牵拉力。你是在问那半片车轮印吗?”
元石怔怔地看着解剖台上已看不出人形的白布单,不解地说,“车辆转弯的时候会产生离心力和向心力,向左转弯,左侧车胎会离地,而右侧车胎会死死地滚过死者身体,为什么会留下半片痕迹。”
“这个我特意问过我的老同学,他真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毕业后我来刑侦大队,他去了交通大队,对车轮痕迹很权威。”老赵把电脑转过来。
老宋的QQ回话是,一般情况下车辆向左大角度偏驶就会产生车轮左侧痕迹消失无法识别,黑色橡胶类介质加层痕迹集中于车轮右侧。
元石看见QQ还亮着,“他还没睡?”“他今天在值班。”老赵说。
“我能请教他几句吗?”照案子目前的情况,很难立案侦查,可现场的确让他放不下,尤其是老焦的欲言又止,老蔡像猫一样的警觉,乐橙,吕思亭......
“你问吧,他是夜猫子,也是个技术痴,喜欢和年轻人探讨,你别嫌他啰嗦就行。”老赵笑道。
元石自我介绍一番,字斟句酌,“原则上死者应该向左侧身抵挡来车,现场却是向右侧身,车轮的惯性可以把人翻个个吗?”
“当然可以,有时候车轮碾压上去会把人带着滚好几圈。”
元石有些失望,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老赵又拿出一份报告,“右髋部伤口深处我们发现了炭烟、聚醇树脂、稳定剂等,还有一种没食子酸亚铁,应该是一种高档墨水的残留物。”
“墨水?”
“你们年轻,对这种东西可能已经陌生,连我都多少年没用那玩意了,”老赵笑道,“现在恐怕也就是些老古董或者书法爱好者喜欢用这个。”
向警勉强瞪着猩红的眼睛,听元石把现场情况介绍了一遍,又拿起交通大队出的现场勘查报告和法医室出的尸检报告,“无法认定为他杀。”
元石早料到这个结果,怀疑,异常,都只是一种感觉,没有客观事实来证明犯罪的发生,就永远只是怀疑。
“向队,我有个想法,这个案子我既然开了头,就想跟踪下去,这比在一堆资料里寻找突破更有意义。”
向警没说话。
“案子如果不涉及刑事犯罪,肯定还是由交通大队负责,他们下一步的工作肯定是寻找肇事车辆,据我对案子的初步了解,恐怕需要点时间,我想跟踪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对案子造成掣肘,这也是研究所这次的研究主题。”开始元石只是一个朦胧的想法,越说越兴奋,现场有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他很想知道这些疑点与案子到底有什么关联。
“行,你等我消息吧。”
元石刚躺下就被老赵的电话惊醒,说是于力家属到了,已经被带来法医室。他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还不到凌晨5:00。
元石有些犹豫,但也只是一瞬,就匆匆起身,等不及电梯,他跑下三楼,疾步穿过走廊,刚想推门,手下一顿,除了门里呼号的哭声,他看见吕思亭站在门外。
他还穿着做笔录时的薄大衣,皱着眉头,隐忍着悲伤;只不过三四个小时,他的下巴露出黝黑的胡茬,人一下老了十岁。
“你怎么在这里?”元石猛地推开门,有些失态。
吕思亭揉了把脸,脸上很平静,“抱歉,元警官,昨晚我没说清楚,我也是长乐人,和于力是师兄妹。”
元石恍然大悟,“长乐镇是襄南下辖镇?”
“对,”吕思亭很大方,“我怕直说,你们根本不会放我走,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去看她,就开车回了趟长乐……”他哽咽住,说不下去。
元石没催他。
吕思亭的拳头狠狠地捶在强墙,“一会儿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我知道的肯定不会含糊。”
法医中心突然被打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被强行抱出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边哄一边掉眼泪,陪着他们过来的是一对四十多岁不知所措的中年夫妻。
吕思亭介绍,男人是于力的丈夫周勤,中年夫妻是周勤的二叔二婶。
元石把他们让进接待室,值班人员又送进来几杯热茶,孩子很快累得睡着了。
他让周勤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带着他来到一边的询问室。
面前的男人虽然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但敞开的衣领处露出崭新的蓝格衬衣,面色消瘦苍白,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不用元石问,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起来,“挣命挣命……”他泣不成声,“我早说过让她认命……”
长乐镇派出所已经把于力的个人资料传了过来,独生女,父母均已过世,初中没毕业就进入当地的民间演出团体星星团当演员,四年前演出团解散,她进入滨城打工。周勤,也是星星团演员,七年前因为舞台事故,颈椎受伤而退役。
两人五年前结婚,育有一女,两岁半。
“她当过演员?”元石想起死者干净讲究的手指甲,一点没吃惊。
“虽然不能和电影明星比,在星星团她也是台柱子,她长得好,业务好……”周勤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进衣袖里。
“你退役后做什么工作?”元石看着天光渐亮的窗口,没法再等,社会关系是破案的关键因素,在他筛选的案件里,凶手几乎无一例外都与死者的社会关系有着直接间接的牵连。
从向警办公室出来,他隐隐有些后悔,来到滨城刑侦支队,他一直小心回避着队里的案子,对于警察,案件是他们立功晋升的主要渠道,可以说未来的生活工作全靠一个个案子累积起来。
可面对死者家属,他什么也顾不上。
周勤的泣声顿了一顿,他抹了把红肿的眼睛,挪开手,“我在我二叔的工艺品厂工作,说实话,效益不好,”他低下头,“孩子也小……”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家里的生计全靠于力?”
周勤扭捏了一下,“我自己……女儿得靠她。”
“于力是哪年来的滨城?”
“四年前,星星团一散她就来了。”
“你知道她做过什么工作?”元石迟疑片刻,一个傲娇的演员堕落到按摩女的地步肯定不是一朝一夕。
“超市理货员,商场销售员,”他抬手抹抹鬓角,掩住眉眼,“开始她还常给我说,后来……也不说了……”
“你知道她现在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知道。”周勤直摇头,有些慌张,“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于力多长时间回家一次?”滨城距离长乐有七十五公里的路程,长途车需要走两个半小时。
“她基本每月都回去看楚楚,如果有事耽搁回不去,下一周也会抽时间回。”
“你和孩子来过滨城吗?”
“没有,楚楚身子弱,她说等楚楚上小学,我们全家就搬到滨城……”周勤又捂住脸,身体微微颤动。
元石稍等了一会儿,接着问,“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天。”
“前天?24号?”元石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每次她回家都是月末吗?”“不,是月中,早两天晚两天而已,没有超过20号的,她说月底会比较忙,请不到假。”
“24号这天回家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说正好有假,我没多问。”
“几点到家,几点离家?”
“她是坐早上6:00的长途车,10点多到家,下午6:00最后一班车回的滨城。”
“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周勤两手抱着脑袋,不停地摇,“和以前一样,带着楚楚去澡堂洗个澡剪个头发,给孩子洗洗衣服,再做几个菜,带着孩子去外面玩玩,就这些,没什么特殊的。”
“她没有亲戚朋友闺蜜什么的人吗?”
“她父母去世后,她和其他亲戚没再来往过,朋友闺蜜……”周勤一脸麻木地摇摇头
“她在滨城有熟人吗?”
“我们师兄妹有几个在滨城找到工作。”
“师兄妹?”元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房门,吕思亭就等在门外。
据技术科小李说于力的手机非常干净,日常来往人数极有限。
“他们都有联系吗?”“应该有吧,星星团一散,大家各奔东西……”
元石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有恐怕也很少。
“她有关系特别好的姐妹或者朋友吗?”
“……”周勤咬住嘴唇,眼神挣扎,半晌,吐出三个字,“吕思亭。”
“噢!”元石又瞟了眼门口,“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一般。”周勤拉拉衣领,不快地扭动几下,“就是一个团的,”他又缓口气,“这次多亏他来接我们,要不……”
“你知道于力身上受过伤吗?”元石在自己腹部指了指,“这个位置。”
“受过伤?不知道!”周勤茫然地看着他,不似做假。
“知道于力在滨城住在什么地方吗?”元石问。
“王庄,我对滨城也不熟,她说在王庄租了间屋子。”
元石迟疑了一下,又抬起头,“你知道于力最后一份工作是……给人做按摩吗?”
周勤倏地抬起头,眼里有慌乱有憋屈,只一瞬,他别开头,声音有些冷,“是吗?我不知道。”
向警过来找元石。
元石有些忐忑,知道自己在没有得到向警明确指示前越权了,不由尴尬地笑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向警说,“我和老陶打了招呼,他同意你以收集资料的名义接近相关人员,但涉及关键人物证物需要跟他们打声招呼。”
“好好好。”元石十分兴奋,“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肯定不会左右案件的走向。”
向警走了两步,又回身拍拍他的肩膀,“负责此案的交警叫张斌,有事可以联系他。”
元石把窗户推开,清冽的风吹进来,困顿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吕思亭坐在椅子上,两手虚握,放在膝头。
他长相冷峻,贴着头皮的板寸造型让他多了几分刚硬,肥大随意的旧棉衣丝毫没掩饰他健美的身材,反倒穿出了几分不羁,很真有点演员卓尔不群的气质。
元石为他倒了杯水,“一晚上没休息吧。”
吕思亭接过水杯,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你和那些师兄妹有联系吗?”
“不多,”吕思亭神色黯然,“她们不愿见我,我也不想见她们,有人说我势利眼……我想你能明白,我也帮不上她们……见了只能难受。”
“一直没见过于力?”元石打断他。
吕思亭垂头半晌,闷闷地说,“说实话前段时间我见过她一次,就在她上班的良足馆,很尴尬,我们连话都没说,回来后我后悔了很长时间;于力以前是团里最有天赋的,师傅一直觉得她能出头,天天给她灌迷魂汤,她比我们晚出来四五年,四五年,就是一代人,什么都晚了;她刚来滨城时来见过我,那时候她刚三十出头,还算年轻长相也不错,长乐镇的人包括她自己对她的预期都很高,我给她介绍过两个工作,都没干久,说白了,她还是放不下,所以我建议她自己干,开个淘宝店或者干脆种植果树搞蔬菜大棚都行,她自然没听我的。”
“为什么周勤说你们关系很好?”
吕思亭垂下头,声音苦涩,“星星团里虽然都叫师兄妹,可我和她是同一个师傅,可以说是真正的师兄妹,后来我看着星星团没什么发展前景,就劝她和我一起离开,她喜欢舞台,也不甘心就那么放弃,所以,我们就算掰了。”
“看到于力沦落到足疗馆,你没想拉她一把?”
吕思亭一脸纠结,“我当然不忍心她这样作践自己,可想起她难堪的样子我就……所以一直犹豫到上周才从一个师姐手上要到她的新电话,电话里我说可以再给她介绍工作,让她现在就辞职,她让我别管,拒绝得很坚决,总之不欢而散挺不愉快。”
“就联系过一次?”
“一次,我听得出她挺排斥我。”吕思亭自嘲地说。
“之前你给她介绍过什么工作?”
“开始是超市理货员,就是前进街西南角华新超市,她只干了一个月,理由是她腰有伤,十来个小时站不下来,后来是二手房销售,她不是本地人,没有人脉,第三个是亲水游泳馆的救护员,干了三个月,那阵子我没顾上和她联系,等我知道她辞职已经过去一个月,我挺生气,就一直没联系她,过了约半年吧,我再次联系上她,她说她找到新工作了,但急得没说三句话就挂我的电话,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联系过她,后来她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四年时间,你……”元石组织语言,“你想过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吗?”
吕思亭脸色难看,“我也没想到,我总觉得不至于过到这一步,我们中最难的李春柳师姐,她是这拨人中年龄最大的,当年演出时头部触地受伤身体留下残疾,”他指指左侧眉骨,“眉骨碎裂,凹下去一块,相当于毁容,而且还有轻微癫痫,人家在菜市场卖菜也活得干干净净。”他眼神复杂,“她,傲气,有野心,三十多岁还幻想着上舞台……可也不至于……我不知道。”
匆匆赶来的长乐镇派出所民警耿东抓住元石的手,有些不解,“我刚去交警大队,张警官让我过来找你。”他左右看看,不确定,“这案子……有问题?”
耿东也是警察,自然知道办案流程,元石只好含糊道,“这案子我负责收集资料。”
“收集资料呀,那我可以多说两句。”不等他开口就迫不及待地主动介绍起情况,“长乐从解放前杂耍就很有名,但这十年算是彻底没落了,80年代开放搞活的时候,不少人自己组团全国各地表演,最火的时候长乐税收的70%都靠这些演艺团体,可以说家家干演艺,人人是演员,”他压低声音,“那个年代襄南县主管文化的领导都是从长乐升上去的,也出过几个名人,就是那个云青,演过《光辉岁月》、《那小子》、《死而后生》,就是我们长乐的,多少女演员都把她当成人生目标。”
元石没打断他的絮叨,还悉心地为他又接一杯水。
耿东嘿嘿两声,“说远了说远了,现在长乐彻底没落了,既没有像样的产业,长乐的孩子从小学习各种技艺,中学辍学的非常多,学习氛围很差,你可以想象,没有舞台,本地也找不着工作,出去更是难,”也叹口气,“杂耍演出很少不带伤的,年纪越大越显,尤其是女演员,体力活干不了,又没学历.哎,所以她们在镇里名声都不好,有人在洗脚房,有人在按摩店,小地方人就知道嚼舌根,你也别怪周勤,大家都不容易。”
“于力她们这一拨有多少人?”元石问。
“你说星星团?”耿东嘶了一声,“星星团是长乐镇文化站站长方平一手搞起来的,当时说三道四的人很多,他一气之下辞了公职,你想想,那个年代,无异于破釜沉舟,谁知一炮打响;”他啧啧地摇摇头,看到元石拿着笔记本的手,又拍拍自己的脑门,“瞧我,又说远了。于力这一拨是吧,他们是最后一拨,应该有二十来人,十来年间,走的走,病的病,坚持到最后的也就五六人;于力是这批人里最有天分的,按方平的话说于力是他见过的团员里根骨最佳的,他一直在捧她,就是星星团不得不散伙,他还带着她去市里找关系,也是于力命该如此,有一次他们去市里,乘坐的大巴翻下路基,方平当场死亡,要不凭方平的影响力说不定真能给她找到一条出路。”
元石消化了一下耿东说的内容,“也就是说他们来滨城找的关系是方平的,于力一点摸不着。”
“应该是,反正方平一死,于力就进城打工了。”
“方平家有什么人?”
“那可巧,他无儿无女,老婆早些年又离开了他,其实于力是他认的干女儿,在星星团相当于二把手,方平这辈子红火的时候挣过大钱,是大老板,县长书记都能见的,落魄的时候负债几十万,他死后银行做清算,虽然没欠什么债,但就剩下一堆服装道具,那真叫光溜溜来光溜溜去。”耿东又忍不住咂舌。
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元石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太阳从窗口照进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他拿出整理好的与于力交好的人员名单,给张斌简单写了个调查方向发到他的邮箱,只一分钟,对方就回复,无异议。
这份八人名单,除了吕思亭外都是女性。
依次打过去,无一例外,近两年,也就是于力换电话号码后,她们都与她断了联系。只有李春柳,她是唯一一个有于力新电话号码的人,她声音嘶哑,语气低沉,显然刚刚哭过,元石沉到谷底的心倏地提起来,肯为于力的死而哭,至少说明她们之间有割舍不下的情感,可她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凉掉大半。
她说,“师傅走了,她再一死,星星团就彻底完了,我学的是顶碗,后来我上台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演出都要去求于力,她说这个节目千年不变一个花样,没人喜欢,我出事故那次就是想变个花样,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能随便变花样,当时我挺恨她的,团里大半都是她做主,为什么就不能帮一把呢,那时候我们是小演员,她是台柱子,二老板,你说我们能有什么联系,这个电话号码还是有一次她去市场买东西,我们见面聊了两句,她留给我的,我一次也没给她打过。”
时代往前发展,被踩在脚下的何止千万,因为不平衡产生的犯罪并不少见。
不知是不是受了老陶的指示,交警大队视频队主动把案发现场周围的视频调查结果发给他,一句话,未发现任何异常车辆和人员。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往良足馆赶,车刚驶上松江立交桥,景阁苑物业的肖无就打来电话让他务必去一次。阳光下,小区寂静中透着安逸,根本看不出昨晚有一条生命从那里消失。
他把车停在拐向案发地的岔口处,案发地还围着警戒带,警戒带外有两团灰烬。
他回身看向桥洞,已经过了上下班高峰期,桥洞来往车辆不多,桥洞上的摄像头镜头大小为4mm,监控角度约为69.9°,监控的距离为十米以内,铺路与路边灌木草坪都在摄像头的视角之内,车辆从铺路岔口拐入都逃不过摄像头,人也一样。
从她脚下蹬地双手抵挡的动作可以判断,她死前是清醒的;如果她是坐车进入现场,正如楼鸣所说,不同的方式,于力的角色完全不同,除了受害者外,她有可能还是知情者,参与者。
景阁春会馆整体是青灰色釉面外墙,一共三层,一楼二楼窗户都不在这一侧,三楼均匀地分布着十个窗口,三楼北侧有一个小气窗,气窗正对着事发地,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可是交通大队的调查已经证明,于力没有在会馆出现过。
肖无看见他迎上前,解释道,“天亮的时候,死者家人过来拜祭,我不好拦着,哎,可以理解,你说是不是。”
“两拨人,一拨是不是一个男人带着个两岁大小的女孩?”“对对对。”肖无忙点头,又有些迟疑。
“另一拨呢?”
“是两个女人,裹得严严实实,也看不清脸,烧完就走,偷偷摸摸的。”
“两个女人?”元石皱起眉头,刚才给那些与于力曾经交好的女人去电话时,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于力的排斥和漠视。
于力在长乐多多少少有点名气,她的死肯定会瞬间传开,得到她的死讯并不难,但能够这么及时前来拜祭的女人肯定就在滨城,必定还有其它人与她关系密切。
“那个,”肖无再次有些迟疑,“8号楼那个教练和他们是老乡……”
“对。”
看元石神色正常,肖无松口气,“真没想到。”
元石沉吟一下,“找他的老乡多吗?”
“找到家里?”肖无肯定地摇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他老婆很厉害的,也特别讲究。”肖无若有所指地眨眨眼睛。
“你说有事找我,有什么发现?”元石岔开话题。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多事。”肖无把他带到小区里,指着门卫室与地下车库入口之间的一块空地,“今天早上保洁员打扫卫生时捡到一瓶香水,我多了个心眼,就去昨晚下过楼的业主家问了一遍,没人认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惭愧地说,“保洁员摸过,我也摸过,物业其他人……也摸过,当时没想那么多。”
元石接过来,即使隔着一层塑料袋也丝毫不影响瓶子发出的琥珀色潋滟柔光。
“还有别的发现吗?”
“我把刘姐留下了,你要不要查问一下她。”肖无指指站在物业楼大门里探头探脑的女人。
“叫她过来吧。”
元石看着别别扭扭地走过来的女人。
女人扯着手里的袖套,一脸忐忑,“捡到什么我都上交的。”
“平时打扫时一般会是什么垃圾?”元石想了片刻,问。
“纸屑烟头都没有的,这个小区的人都很讲究,不乱扔什么的。”
“今天的垃圾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有纸巾,帽子,钥匙,还有条……小围巾,我都交上去了。”女人一五一十地掰着手指头,“对了,还一瓶香水和三块石头。”“石头?什么样的?”
“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头,比大拇指肚大一些,我还挺奇怪呢,平时小区想找到石头还挺不容易呢。”
“在什么位置?”
女人四处看看,走到他右侧两米处指了指,“差不多应该是这里。”
“香水呢?”
“也在这跟前,我也记得不是十分仔细。”女人忐忑地说。
“石头呢?”
“跟着垃圾运走了呀,现在这个点早就进垃圾处理厂了。”
元石也知道不可能找到那些石块,对女人说,“你去外面给我找一块差不多的吧。”
肖无一脸纠结,“我没想到一块石头……”
元石摆摆手,“依你看小区里怎么会出现石块?”
“昨晚外面看热闹的人太多,或许有人捣乱,扔进来的。”看元石若有所思,忙说,“你不是让我问问业主是否有人认识那个女人吗,我把照片发到业主群里了,三号楼一层的江大爷说了个情况,他说有两次他中午在桥底下散步时看到过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有点像出事那女人,她顺着桥底一直向南离开,不过这话你也就听听,江大爷七十八,人有些迷糊。”元石其实不抱太大希望,于力的工作性质注定即便有人见过她也不会主动承认。
保洁女人急急地走回来,举着块石块,“我看和这个差不多。”
元石接过来,的确是块比普通石头略大些的石头,如果是偏远地方,哪怕是老城区,恐怕随处都能找到,可松江桥附近是滨城新区,路面一天三次的扫,这石头就显得很扎眼。
肖无接过去,“这是铺路面的石子,小区开荒那会儿,清理这些东西费牛劲了,现在也不是找不到,但不多了,你在哪儿找到的?”
女人指着远处,“路边也能看到,但都太小,我走了两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修下水井的,正在拌砂浆,正好有这种石头。”
“吕思亭在家吗?”元石突然问。
“哪个教练?”肖无肯定地说,“他带着过来拜祭的父女俩走了,连家都没让他们进,也......我是看那孩子太可怜,小小年纪,一直在哭,说她不懂事,其它什么都懂。”
良足馆在下洼里街尽头,顺着松江路向北两个路口左拐即到。元石没开车,步行十多分钟就看到良足馆晦暗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荡来荡去。
“哥哥快进来,”一推开门,一个妖娆的女人立刻迎上前,“今晚降温,按按脚活活血可以睡个好觉。”
这是个上下两层的门脸房,一楼放了十几个躺椅,人满为患。
这样的场景让元石的心不由得一沉,又有一丝迷惑浮上心头,不容他多想,那女人已经贴上来,“哥哥办个卡吧,办卡便宜,一个月400块钱随便来,还提供一次深度服务。”
“老板在吗?”元石打断她,“我联系过他。”
“老板不在,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好。”她的态度冷下来,“老板说一切由我做主。”
元石把证件给她看了一眼,“昨晚是你接的警方电话?”
“你说的是于力?”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是我,我们出去说吧,客人若是知道这事,我们的生意没法做了。”
元石点点头。
女人闷头往前走,拐过街角才站住,“别介意,客人里喜欢于力的人挺多的,他们要是知道于力死了,那就糟了。”
元石往路灯下站了站,“也好,希望你说实话,若下次再见就不会是在这里了。”
女人没吭声。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谁介绍的?”
“去年十月份吧,我们这里贴着招聘技师的广告,她自己找上门的。”
“知道她以前在哪里干吗?”
“她说了个地方,我得去翻翻,谁也没去核实,我们只看人有没有潜力。”女人心浮气躁,左腿换到右腿,右腿换到左腿。“她的手法怎么样?是熟练工还是生手?”元石不以为意,依然慢条斯理。
“还行,主要是她的手劲大,客人特别喜欢,积累了一批老客户,”她叹口气,别扭地,“那人真是她吗,怎么办呢,今天有人没看见她就要退卡呢。”
“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她说在开发区那片平房租了间屋子,真假不知道,不过即使不在那儿应该也在附近,我们晚上12点关门,那时候公交全停了,她很节俭也不可能打车,我也没见她骑自行车,我猜住的应该不远。”女人嫌弃的挥挥手,“也有人说她有下场,谁知道呢,我才不关心。”
“什么叫有下场?”元石不解。
女人扑哧一声,又忙收敛住,“有些酒吧夜店都是通宵的,你明白吧,我特别能理解,都是出来赚钱的,谁也不比谁高尚,哼,有客人约她出去,她从来不答应,一本正经!”
“谁说她有下场的?”
女人磕巴一下,“还能有谁,店里的小姐妹,瞎说的,你别当真。”
“她为什么这么说?”元石背光站着,眼窝一团漆黑。
女人后退两步,“她说于力从来不换衣服,衣服一穿就是三四天,像我们再不讲究,每天不换裤子也得换件上衣吧,而且她经常熬通宵,全靠浓妆遮掩,
这些姐妹都是过来人,哪儿逃得过她们的眼睛,问她,她不承认,对了,她身上还喷香水。”
“香水,什么香水?”元石脱口而出。
“她能喷什么好香水,”女人嗤的一声,不屑道,“廉价货。”
“你们几点上班?”元石有些失望。
“两种,一种是上午10点至晚上10点,一种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她选择第二种。”她轻笑道,“第二种赚得多。”
“一周休几天?”
“一天,自己调,想什么时候歇都行,他们一般都会和客人商量好,于力每次都是周日歇,当然也有例外,但不多。”妇人咬着嘴唇,小声问,”那真是她吗,如果不是电话号码是她的,我真是不敢认。”
“她总是化浓妆吗?”
“我们这种地方自然都讲究这些,所以看到她素颜的样子......”
元石跟着女人回到良足馆,女人从店里拿出来一个袋子,“这是她的东西,麻烦你交给她的家人吧,这是她的信息,”她将一张扯下的活页纸递给他,“我们就是随便一记,这里没人说实话,你也别当真,我也从没当真。”元石叫住转身就走的女人,“你说的深度服务是指什么?”
女人妖娆地瞥他一眼,“深度就是深度,这事也问。”
“于力也干吗?”元石走近两步,淡淡地看着她。
女人垂下头,“她,干得不多,也干。”
“是不是不干就在你这里待不下去。”
“没有没有,这都是她们和客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不多收钱,警官,你可不能乱说,我们这里很守规矩的。”
“今晚店里的客人里有和她发生过关系的客人吗?”
女人略微迟疑,回头看看良足馆的红灯笼,咬住嘴唇。
“刻意隐瞒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元石不紧不慢地说。
“有,有一个。”她小声说,又祈求道,“能不能明天再找他,他要知道是我说的,我……”
“说说他的联系方式。”元石打断她。
女人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递给他。
下洼里街只是一条稍宽的胡同,左右都是红旗机械厂家属院,随着这一片开发区渐成规模,这里成了打工人的天堂。
街道没有路灯,松江路闪烁的车灯领着元石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
他坐进车里,打开顶灯,活页纸上记的个人情况非常简单,除了身份证信息,其它的都不真实。
他打开袋子,里面有个化妆包,和一条齐臀的无袖裙,裙子上廉价香水的味道闻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西合派出所离景阁苑不远,元石赶到所里,楼鸣正好把吴大志从车里拽下来。
“别以为我不懂法,你们不能随便抓我。”吴大志跳到一边,小声嘀咕。
“去讯问室吧,这人不能跟他客气,你越客气他越来劲。”楼鸣走到元石身边,小声说。
“听你的。”
元石特意在外面多待了十分钟才走进询问室,坐在椅后的吴大志耷拉着脑袋,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楼鸣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元石拿出于力的照片走到吴大志面前,“认识这人吗?”
这张照片是从于力的户籍档案里拷贝下来的,相比现在的于力,显得年轻张扬,更加漂亮,吴大志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噢的一声,“是妙玉呀。”
“什么妙玉?”元石问。“良足馆的,我看她有点像红楼梦里的妙玉,明明没什么可骄傲的却还拿着那个劲。”吴大志谨慎地瞥了元石一眼,“我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真没什么关系?”元石笑着坐到桌后。
“说实话,她对我有点意思。”吴大志耍着赖皮。
啪,楼鸣把笔记本甩在桌子上,“老实点,以为我们是傻子呢。”
“真的,”吴大志眼睛转得飞快,“我懂法,我们之间没有金钱关系。”
“说清楚点。”元石按住又想发火的楼鸣。
“我承认是我先提出和她……那个的,但她事后没收钱,我给她,她坚决不收,只说让我多照顾她的生意;”又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我一句话能让她干不下去。”
楼鸣又帮着叫来两位与于力有过深度关系的男人,情况出入不大,他们都是良足馆有点势力的老客户,泼皮混混,说白了他们一句话能决定于力的去留。
于力为了留在良足馆被迫与他们发生关系。
“这份工作对她就这么重要吗?”楼鸣不确定,“没名没分,也不轻松,她图什么?”
好在其中一个男人吐露他曾跟踪过于力,原本想把她堵在家里,谁知发现她上了市人民医院的班车。
“你说班车?”人民医院保卫科的刘干事面对元石非常谨慎,他拿着本子反复确认,才抬起头,“本来是专门接送医院上下夜班的大夫护士,后来为了照顾病人家属,只要他们想搭,车里坐得下,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说说于力吧。”
元石点头。
“你说的情况医院非常重视,我们反复核实询问相关人员,基本可以确定于力是前年11月到医院来做陪护的,她看护的第一个病人是神内的一位七十八岁的乔老太太,老人患有脑梗,糖尿病,下肢感染已经截肢,她住到去年12月被家人接回家后,于力又换了一位儿科的病人,是个男孩,五岁,一直是母亲照顾,二十四小时不能离身,找于力就是为了临时盯一下换她睡个囫囵觉,所以是半天。”
“听你的意思,第一位病人于力干的是全程陪护?”
“对,二十四小时全陪护。”刘干事盯着元石的眼睛,“老太太是退休老教师,有一个儿子,我这里有他的电话,要不要。”
元石接过他递上的笔记本,记下上面的电话号码。
刘干事松口气,“医院的陪护只要不违反医院的规定,其他的我们也管不着。”
“老人为什么接回去?”
刘干事宽容地笑道,“你不在医院,有些事你可能看不到,老太太只是托着,说白了在医院也是……听说她儿子也不像个能干的,你明白吧。”他说得含含糊糊。
元石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和孩子妈妈说好了,现在过去就行,她都在。”刘干事急着结束这场对话,“她还不知道于力已死,没完没了地抱怨呢。”
“行。”元石起身。刘干事把他带到停车场右侧的小广场,一个推着轮椅的女人看到他们迟疑地站住,“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元石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女人已经推着轮椅向他走来。“我早看见你们了,我一直在等你。”
元石熟稔地招招手,“今天天气不错。”
小男孩虚弱地歪在轮椅里,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无力。
“给你添麻烦了。”元石很抱歉,摸摸孩子的脑袋,“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就在这里吧,难得一个大太阳的天气。”女人把儿子身上的毛毯紧了紧,“于力出事了!”
元石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出了车祸。”
“不仅仅是车祸吧。”女人疲惫的眼神闪过一抹精光。
“为什么这么说?”
“不安分。”女人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是苛刻的人,我不是,上个月我母亲住院我老公来顶替我两天,回家就跟我吵架,你猜怎么着,他要求我每天洗洗澡,别让身上总带着味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力是讲究么,她是怕身上带着医院的味道,她肯定还有其他兼职,下午至晚上,能是什么好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她不屑地啐了一口。
“她晚上都干什么?”
“我儿子心衰,时刻都得有人盯着。”她两天两夜没睡一个囫圄觉,丈夫出差,家里的亲戚都找着各种借口不愿来替她一会儿,想起于力的兢兢业业,她很是羞愧。
“时刻?”
“没那么绝对,也差不多。”她恹恹得,“她很尽心,比家里那些所谓的亲戚要强得多。”
“她受过伤你发现过吗?”
“发现过两次,走路不利索,她说自己在学开摩托,总是摔跤,我还替她找大夫要过消毒水。是残了吗?”有于力,她觉得这钱花得很冤枉,没了那人,她才知道她即便坐在那里也是在撑着自己。她鼻头发酸,“没她,我真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最后一次来守夜是几号?”元石神色淡淡地,仿佛没看见女人的绝望。
“就是大前天晚上,24号晚上12点至25号早上10点,那天小铭拍脑CT,反应挺大,晚上我也没睡踏实,还和她聊了会儿。”
“平时她会偶尔请假吗?”
“23号晚上她就请假了,如果事不多,我都会允许,反正按日子结算。”
于力24日一早5:45到长途客车站,坐6点的大巴回长乐镇,说明23日晚上12点她从良足馆出来,既没到医院,也不可能回王庄,出现了近六个小时的空档;25日早上10点她从医院出来到事发,将近十二个小时,她又待在哪里?
“23号我儿子闹了一夜,我打电话让她回来……”
“你打电话了?”元石突然打断她,女人嘴里的23号晚上其实是24号凌晨。
女人疲倦地连眉都皱不动,“是呀。”
“她怎么说。”
“她没接,第二天晚上她解释说当时手机静音,她没听见,鬼才信她。”
“那你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女人眼里流露出痛恨的表情,“也不能说没有,我看她挺高兴的,还说……她的老乡替她找到新工作,让我另找其他护工。”
“这是她的话?”元石难掩激动。
“她原话说得可漂亮,说什么感谢我这段时间的照顾,说很喜欢我儿子,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对待,鬼话,还给我一个月时间找新护工,总之很兴奋。”
“她平时联络频繁吗?电话,微信短信。”
“还好吧,我虽然提过看护时尽量别看手机,可也没绝对不让她看。”
“是从来没电话,也不回微信,还是偶尔会有。”
看着元石淡然却认真的眼睛,女人停下脚步,“谁没个电话微信呢,她当然有。”她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知道她为什么不干全天陪护吗?”
“谁愿意在医院干呀,要是我,我也不干,”女人无奈地叹口气,“医院,天天接触的都是……”
“来人民医院前她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女人嗤笑,“这个我还真问过,她说在电视基地当临时演员,就是群演,不露脸那种,开始她不说,有一次我看电视,看见乞丐堆里有个女人特殊像她,她这才承认的。”
“当临时演员!”这个结果既出乎元石的意料,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做临时演员也算一种职业,她为什么不干了?”。
“她说不挣钱。”
“是哪部电视剧?”
“名字很土,儿大不由娘,就一个镜头,。”
“孩子的病一定会康复的。”元石突然说,他有些不敢看脸色青白毫无生机的孩子,但还是想真心地祝福他。
女人咧咧嘴算是答谢。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于力的电话号码能给我吗?”
女人打开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与事发现场于力口袋里的手机号码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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