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连载
(前三十几章为铺垫,希望大家耐心看,后面不会让大家失望。)周安东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想着死了之后,地狱得开辟第十九层,把他扔进去。所以在2021年某天,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好事,在疾驰的车轮下救了一个孕妇。也许是老天爷感动他的回头是岸,把他送回了1992年,这个传统思维还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时代。一个拥有无比开放观念和阅历的男人,对这个时代的冲击是巨大的,对御姐的诱惑也是巨大的。
主角:周安东 更新:2022-12-02 17: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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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安东的现代都市小说《周安东小说叫什么名字》,由网络作家“我的重启人生1992”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三十几章为铺垫,希望大家耐心看,后面不会让大家失望。)周安东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想着死了之后,地狱得开辟第十九层,把他扔进去。所以在2021年某天,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好事,在疾驰的车轮下救了一个孕妇。也许是老天爷感动他的回头是岸,把他送回了1992年,这个传统思维还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时代。一个拥有无比开放观念和阅历的男人,对这个时代的冲击是巨大的,对御姐的诱惑也是巨大的。
在周安东的记忆中,1992年的元旦,天很冷,雪很大,北风呼呼的刮,而江州酒厂文化宫里,气氛却很热烈……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
劲爆的音乐,鬼哭狼嚎的歌声,不断的,冲击着周安东的耳膜。他努力的睁开双眼,一点亮光渐渐扩大。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慢慢的,模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能容纳近千人的剧场,黑压压的,就连过道都是人。前面的舞台上,一名烫着头发的年轻人,穿着皮衣皮裤,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又蹦又跳的唱着《无地自容》。
在舞台的上方,挂着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张灯结彩迎新年,齐心协力谱新篇,恭祝江州酒厂全体职工猴年快乐,万事如意。
周安东的脖子有些僵硬,慢慢扭动着,茫然的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眼前又变得模糊,那难听的歌声和劲爆的音乐声,由近及远,最后彻底的消失。
“我艹!”一名小个子青年,一把扶住摇摇晃晃,要摔倒的周安东,“东哥,你怎么了?”
“轰!”
突然,掌声、口哨声、呐喊声,再一次猛烈的冲进了耳朵,让他模糊的视线也再一次变得清晰。
“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周安东推开黑瘦青年,嗓音有些沙哑。
青年叫姚军,是周安东的死党,见他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担忧的说道:“你的脸色好差,到底哪里不舒服?”
“就是感觉有点闷,我出去透口气。”周安东挤出人群,踉跄着脚步走向厕所。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安东打开水龙头,一下一下的,捧着冰冷的水往脸上扑,然后呆呆的看着镜子。
强劲的水流,哗哗的冲击着贴着白色瓷砖的水槽,水珠飞溅在镜子上,慢慢的滑落,让镜子中,变得年轻的脸有些割裂。
“咔、咔、咔……”
外面传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咔咔声,很有节奏感。
周安东转身出了厕所,迎面而来的是个漂亮女人。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七,脚上穿着高跟鞋,猛一看比周安东个子还高。上身是橘黄色蝙蝠衫,下身是牛仔裤,柔顺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
她很美,美得有点不讲道理,肌肤胜雪,双眉修长如画,挺挺的鼻子上架着近视镜,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赏心悦目的优雅。尤其是她身上还有一种,藐视一切,极度自信的气质。这种自信,应该是来自她的家世,从小才能培养出来的。
女人见到周安东,礼貌的一笑,微微一点头,转身进了女厕。
周安东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个漂亮的女人,快步来到大门口,双手猛的推开门,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如刀,脸有些疼。身体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哆嗦着手在兜里掏出一包邹邹巴巴的烟,拿出一根放到嘴里,又掏出火柴。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原因,他的手一直在抖,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火柴折了,再拿出一根,又是咔的一声,折了。
一根,两根,三根……八根……不是因为控制不好力度被他按折了,就是点燃后又被风吹灭。气得他撕开火柴盒,火柴棍儿洒了一地,他又把仅剩的十几根火柴棍儿拢到一起,狠狠一划,刺啦一声,火焰窜起,终于点燃了香烟。
灼热的烟雾,浓浓的苦涩味,从口腔里蔓延到了嗓子眼儿,顿时有一种堵塞感,然后进入到肺里,那种要窒息的感觉,让他大脑一阵昏眩。
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然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四层红砖楼,那是厂部,是江州酒厂最高权力中心。在厂部红色墙体上,还写着标语。
《抢抓新机遇,增创新优势,再创新辉煌!》
《坚定改革开放,鼓足超强勇气,推动发展!》
《摸着石头过河,坚决地试,大胆地闯,杀出一条血路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周安东咧开嘴笑,声音暗哑,一开始低得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他在笑,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眼泪都笑出来了。重生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他身上。
好久好久,周安东才平静下来,抬头望着雪花飞舞的天空,最后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当得一世重生,那就好好的再活一回吧。
“周安东!”
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穿着长款羽绒服,打扮时髦的女人在一辆红色桑塔纳上下来。
“姜俞萍!”
看着面前的女人,周安东喃喃的吐出一个名字。
姜俞萍脸色很难看:“说好的下午去离婚,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离婚?”
周安东愣了愣神,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女人被万恶的资本主义腐蚀了,很是向往西方所谓的自由平等,要独立,不要婚姻束缚,所以在今天跟他离了婚,然后去了美利坚。
“装什么傻!”姜俞萍哼了一声:“我先去民政局等你,快一点,别磨磨唧唧的。”说着转身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红色桑塔纳在周安东面前驶过,驾驶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能清晰看到那个男人脸上挑衅的笑容。
周安东皱了下眉头,好一会才想起那个男人是谁,冷笑一声,迈步走向大门,然后拦了一辆黄面的。
“民政局。”
办理离婚手续很快,章一盖就完事了,两人出了民政局,姜俞萍甩了甩离婚证,看起来心情很好。
“晚上我就走,先去申沪,然后坐飞机去美国,那边我表哥都已经安排好了。”
“去美国当个二等公民,再找个大鼻子,蓝眼睛,黄头发,一身狐臭的老外当男人。”周安东满脸的嘲讽,“你想好没有,是找个绅士的英国男人,还是浪漫的法国男人,或者热烈的意大利男人?不过我要提醒你,什么绅士、浪漫、热烈,都他妈的是骗人的,你真要嫁给他们,不会给你一分钱彩礼,父母更不会给你带孩子,每个月的工资你连影子都看不到。”
“关你屁事!”姜俞萍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知道咱国家跟美国人均收入相差多少吗?我告诉你,是70倍。咱国家人均收入只有350美元,而美国是25000美元。”
说着,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长款羽绒服:“看到了吧,表哥给我寄来的,美国货,六十多美金,折合人民币五百多呢,是我们两个多月的工资,但在美国,就是一天的薪水。”
周安东不屑的说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你记住了。用不了二十年,我们国家就会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个发展和速度,是难以想象的。将来,我们国家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纺织品和成衣出口国,全世界很大一部分人穿的衣服上,都会印着madeinchna。”
姜俞萍讥笑一声:“虽然你说的这些我不相信,但我还是希望,自己的祖国,真会有这么一天。毕竟赶英超美,我们也喊了几十年了。”
周安东耸了耸肩,看了一眼红色桑塔纳,“这辆车很适合你。”
姜俞萍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安东说道:“就是想起一句话,说爱慕虚荣的女人,宁可坐在轿车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
可能是等的时间有点长,驾驶位上的男人推开车门下了车,三十一二岁,戴着墨镜,梳着赌神经典的大背头,只是发油好像打得有点多,看起来油乎乎的,估计蚊子落上都得打滑。
姜俞萍情绪突然变得有些失控,指着男人,愤怒的对周安东咆哮道:“周安东,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就算真有什么,你也没有资格瞧不起我。想想你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在酒厂混了好几年,不但连个副科都没混上,还在质检科被调到了广播站,天天拿着报纸读新闻,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能吗?当初你在几个小流氓手里救了我,真不知道我吃错了什么药,不顾家里人反对,非得嫁给你。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幼稚可笑。”
男人搂了搂姜俞萍肩膀:“跟这个没用的玩意有什么好说的,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走吧。”
周安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知道你,赵建龙,江州第一家游戏厅就是你开的,现在能有七八家了,也算是最先富起来的人。就是做人做事很脏,早晚得被警察叔叔扫进垃圾桶。”
“你他妈的找死啊!”
周安东的话,激怒了赵建龙。
周安东看都没看赵建龙,对姜俞萍说道:“夫妻一场,最后提醒你一下,最好离这个垃圾远点,尤其是你哥,我的那个前大舅哥,水性不好,跟他在一条船上玩太久,一旦翻船会被淹死的。”
姜俞萍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我不想跟你吵,以后就各自安好吧。”说完走向不远处的桑塔纳。
周安东叹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你吧。”
他那个市工行行长的前老丈人,某局一把手的前大舅子,被这个赵建龙坑得欲仙欲死。一个要调到总行任职的,提前退了休,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提前去清水衙门养了老。
赵建龙嚣张的用手指虚点了一下周安东:“看在俞萍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以后要是混不下去,可以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会赏你一口饭吃,就当养条狗了。”
“您可别!”周安东一呲牙,露出雪白的牙齿,一脸欠打的贱样,“您真不用看谁的面子,我求求您,跟我计较计较呗。”
赵建龙双眼死死盯着周安东,阴鸷的眼神很可怕,好久都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而面前这个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的东西,居然一再对他挑衅。真以为自己穿了西装,就变成绅士了?
“哈!”
周安东哈的笑了一声,嘲讽意味相当明显,上身微微前探,凑近赵建龙的耳朵:“阳光大道,咱们各走一边,你他妈的可千万别走错了,挡住我的路。不然,我弄不死你,也能捏出你尿来。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赵建龙,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走了,我回家还要收拾行李呢。”姜俞萍摇下车窗,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赵建龙突然笑了:“小子,我混江湖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叫板的。”
周安东嗤笑一声:“江湖?你在我眼里,充其量就是个小混混,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哦?”赵建龙眉毛一挑:“那你说说,什么是江湖!”
周安东拍拍周建龙肩膀,轻声说道:“江湖就是啊,你死了,我活着。”
赵建龙对周安东竖起大拇指:“小子,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
“放心!”周安东迈步走向民政局大门口,“我周安东肯定比你活得长久。”
“砰!”
身后传来重重的关车门声,紧接着嘀的一声喇叭响,红色的桑塔纳带起一阵狂风,在周安东身边疾驰而过。
“呸!”
周安东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下雪天,开这么快,早晚撞死你。”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然后就看到红色桑塔纳打着旋的冲上对面马路牙子,砰的一声撞在了树上。
周安东瞪大眼睛,掐了掐自己的脸:“老子这张嘴,什么时候开的光?”
看着姜俞萍和赵建龙,狼狈的在车里爬出来,周安东心情说不出的舒畅,忍不住放声高歌。
“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汤河子村,位于江州南,距离市中心十二公里。
周安东在班车上跳下来,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出现在眼前,炊烟在屋顶的烟筒里刚一冒出,就被呼啸的北风扯乱撕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喊声。
周安东抬头看去,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顶着寒风,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来,正是他的两个妹妹。
大的叫周安琴,今年十八,还在江州石油化工技术学校念书,明年毕业就能分配到市石油二厂。这可是江州最大的国有企业,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酒厂是比不了的。
“哥哥!”小丫头倒腾着小短腿,扑到周安东身上。
这个小的已经六岁,叫周安宁,因为出生的时候,哭声特别大,所以给她起了安宁这个名字。
周安东抱着瘦弱的小身子,看着冻得通红的小脸,溺爱的用手捂了上去:“冷不冷?”
“冷!”丫头冰凉的小身子,往周安东怀里拱了拱。
周安东抱着小丫头往家走:“这么冷的天,你们两个要去哪?”
周安琴说道:“妈包了饺子,让我给你送去,幸亏在这碰上了,不然白跑一趟。”
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道:“饺子是酸菜馅的,还有肉,可香了。”
周安东说道:“这么冷的天,跑那么远就为了送几个饺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周安琴突然停下脚步,面对周安东一脸的认真,“哥,等我明年毕业工作就好了,你不用再这么辛苦,嫂子也不会跟你闹离婚了。”
周安东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抓了一下。看看大妹瘦弱的身体,再看看小妹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焦黄的头发,强忍着没流下泪来。
他伸出一只手,搂着大妹的肩膀:“傻丫头,你嫂子跟我离婚,不是因为你们的拖累,而是她要出国。”
周安琴还要说什么,被周安东打断:“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哥肯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住楼房,开小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去外国都没问题。”
周安琴低头轻笑一声:“又吹牛!”
周安东豪气冲天的说道:“是不是吹牛,等着看。”
到了家门口,周安东看着三间土坯房,墙上那一块块斑驳脱落的泥巴,像悠悠岁月的鳞片,让本就低矮简陋的房子,显得更加破落不堪。
进了院子,东边有间偏房,是他跟弟弟周安北住的,正房是东西两屋,中间是入户间,有个灶台,很典型的东北老平房格局。
“噶吱吱!”老旧的入户木门,已经锈迹斑斑的门页,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妈,我回来了。”
周安东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中药味。
母亲袁立英正拿着一个小纱网,在过滤药渣,听到周安东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怎么自己回来了?”
周安东说道:“我们离了。”
袁立英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离了啊……离就离了吧,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想着会有这么一天。”
周安东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向因为一场交通意外瘫痪的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就已满头白发,又因为营养不良,再加上没钱治疗,被病痛折磨得没了人形。
本来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一米七六的个头,此时瘦的只剩不到八十斤,除了脸上能看出来还有点肉之外,身上感觉就是骨头包了一层皮。而两年后,这个男人趁着家里没人,自己爬出去找到农药喝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爸!”
对此时的周安东来说,跟自己父亲是真正的隔世重逢。想着小时候骑在爸爸肩膀上,还有爸爸爽朗的笑声,他很想大声的叫一声爸,可嗓子眼仿佛堵着东西,这一声爸说出来,只有自己能听到。
周孝信倚靠着卷起的被褥在抽烟,仿佛是感受到了周安东情绪上有点不对:“怎么了?厂里工作不顺心?”
周安东摇头说道:“没有。”
“抽抽抽!”袁立英端着药碗走过来,“抽死你得了,你死了,我们大家都省心了。”
看着母亲数落着父亲,又看到父亲脸上的傻笑,周安东眼眶湿润了。父亲就是母亲的天,只要父亲活着,就算躺在炕上不能动,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父亲喝了农药后,母亲的天就塌了,精气神儿一下子就没了,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怪异,很难和人相处,就连自己的儿女都忍受不了她。
为了逃离这个家,大妹嫁给一个大了十多岁的男人,结婚之后就很少回来了,因为回来肯定会吵架。
弟弟周安北也只身南下去打工,三十多岁,才娶了个带着俩孩子的二婚女人,而且那个女人非常强势,一辈子都没给周安北生个一儿半女。
小妹上初中之后,就变得有点叛逆,要不是他一直压着,这娘俩绝对能把房顶掀开。但不得不说,小丫头虽然叛逆,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好,也考上了大学。
至于他这个老大,经人介绍,谈了好几个对象,都被老太太搅和黄了。不管谁,只要提到给他周安东介绍女朋友,全都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最后,直到他重生都没混上媳妇。
“哥,先吃饺子吧,一会都凉了。”大妹解开棉大衣扣子,在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铝制饭盒,上面还印着江州酒厂四个字。
打开饭盒,饺子热气腾腾的,周安东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口,里面能看到几个肥肉丁,眼泪差点流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在父母面前,尤其是妹妹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好吃吗?”小丫头仰着脑袋,瞪着大眼睛看着周安东。
周安东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好吃。”
“嘻嘻!”小丫头拍拍小肚子,“我没骗你吧,我吃了好多个呢。”
“妈!”周安东撒娇了叫了一声,“我渴了!”
袁立英说道:“外屋一缸水呢,渴了就喝呗。”
周安东吧唧吧唧嘴:“水太淡了,没有味道。”
袁立英哼了一声:“门边有半桶泔水,那个味道足,你喝了吧。”
周安琴嘻嘻一笑,拿来一个碗,还有多半瓶已经开盖的白酒。就是江州酒厂的大高粱,五十三度,六块五一瓶。其实这酒喝起来,口感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但因为管理制度僵化,人浮于事,没有竞争意识,再加上这几年白酒市场不景气,各大酒企纷纷下调价格,江州酒厂领导却非常硬气的不降价,短短一年时间,就被挤出了外地市场,从年销两千五百吨,断崖式下降到七百吨。
这个时候,厂领导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高粱也开始降价,从八块五降到六块五,但为时已晚。去年销量已经不足四百吨,职工工资都发不全了。
一线职工,加上奖金,一个月大概有二百三,现在能开一百三就不错了。而因为得罪副厂长,被调到厂广播站的他,现在每月发到手里的工资,刚刚一百出头,等再过两个月,估计这一百都发不出来了。
周安东倒了半碗酒,端起来喝了口,然后又拿起饺子咬一口,一脸满足的说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啊。”
“东子,给我倒二两,爸陪你喝点。”周孝信双手撑着被卷就要坐起来,被袁立英按了回去。
“刚喝完药就要喝酒,不行。”
周孝信很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又卷了一颗旱烟开始抽。这让周安东一皱眉,他想劝,可最后放弃了,因为劝也劝不住。他老子这么作,又抽烟又喝酒的,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早点死,不拖累这个家。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赚钱,一是让家里日子好起来,二是有钱了,才能让他老子对生活重拾信心,然后去京城大医院看看,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实在不行就去国外,只要有点希望,他就会全力以赴。
周安琴出去把偏房的炕烧了,回来看到周安东已经吃完,又麻利的把饭盒拿出去洗干净。
这时,院儿里响起周安北的喊声,“妈,大姐,快把大盆拿来,我捞了好多鱼。”
周安宁蹬蹬的跑出去,紧接着传来小家伙的惊叹声:“哇,真的好多鱼呀。”
院子里,周安琴和周安北拎着一个尿素袋子,口冲下的往一个大洗衣盆里倒鱼。草鱼、鲤鱼、鲫鱼还有拇指大的麦穗,噼里啪啦的,整整一大盆。
“大哥!”周安北叫了一声,这小子十六了,又黑又瘦,个子也比同龄人矮半个头。
“这两条草鱼不小啊。”周安东蹲下来,“大的肯定过四斤了,小的也得有三斤多。”
周安北得意的说道:“昨晚我在东河套砸了个冰窟窿下网,今天早上去起网,只有几条小麦穗。我不甘心,往上游走了也就两三百米,又打了个窝下网,没想到晚上起出来的时候满网了。”
袁立英也出来了,指着最大的那条草鱼说道:“小北,一会把这条最大的鱼给你爷送去。”
“东子回来了。”大爷周孝德戴着棉帽,穿着露着棉花的大衣,双手拢着袖子进了院儿,“我在屋里就听到小北的喊声了。”
周孝德皮肤黝黑,厚厚的嘴唇,眼睛不大,看起来很是憨厚,但周安东可知道,他这个大爷,黏上毛就是猴,而且还喜欢占便宜。
“呦呵,鱼还真不少。”周孝德弯着腰,看着盆里的鱼,一指那两条草鱼,很不客气的说道:“你大姐带着孩子来了,你大哥对象也在,家里没啥吃的,这两条草鱼我拿回去炖,应该够吃一顿了。”
小北有些手足无措,小琴瞪着眼睛,气得直鼓腮帮子。
袁立英沉着脸说道:“大哥,草鱼就两条,我还打算给爸妈送一条去呢。”
周孝德一摆手:“给他们送两条鲫鱼就行了,草鱼这么大,给他们也吃不完,浪费。”
“我们还得留着过年吃呢。”周安琴嘀咕了一句。
周孝德一瞪眼:“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明天再让小北去河套捞。”
周安东说道:“大爷,你怎么不让周安斌和周安磊去河套捞?”
周孝德哼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道:“这天多冷啊。”
周安东气笑了:“合着,你两个儿子知道冷,小北不知道冷,他傻呗?”
周孝德恼羞成怒的说道:“不就是吃你两条鱼吗?看看你们这一家子,鼻子不鼻子脸不脸的,给谁看呢?既然你们为了两条破鱼,连亲情都不要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欠我的五十块钱,都四五年了,连本带利还我七十就行了。”说完一伸手,“拿钱!”
看着周孝德无赖的嘴脸,周安东无声的叹口气。当初他老子出事,他大姑周孝萍和老姑周孝莉,包括他那扣扣搜搜的老叔周孝正,每个人拿了一百块钱,并且轮流在医院守着。
要知道,那可是五年前,普通职工工资还不到六十,一百块钱对农村家庭来说,可是小半年的收入。
而他这个大爷呢?亲弟弟被车撞,差点连命都没了。在医院的时候没去,回来了,左右住着,还是连个面儿都不露。老爷子气得拎着棒子,把大儿子揍了一顿,硬生生抢了五十块钱,给他家送了过来。
周安东说道:“不说这五十块钱该不该给你,咱先算算其他账。”
周孝德怒声说道:“除了你家欠我钱,还有啥账?”
“才五十来岁,您的记性没那么差吧?不过没关系,我给您叨咕叨咕,帮助您老人家回忆回忆。”
周安东抽了口烟,“我爸出事之前的就不说了,咱就从八七年开始。三月二号,你借了半袋盐,四月十七号,借了二斤玉米面儿,十九号,借了一碗酱油,第二天,你又借了半碗醋。五月二十号,借了两头蒜,二十六号,借了一碗豆油……”
“等等!”周孝德心虚的说道:“小犊子,你别信口开河,我确实在你家借过东西,可哪有这么多?”
“大爷,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我妈都拿小本本记着呢。”周安东比划了一下,“这么厚,都快记满了。我没事儿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正好,前一段时间,我还统计了一下,这几年你在我家借的这些东西,价值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了,你是不是也该还了?对了,利息我就不要了。”
周孝德冷哼一声,“无凭无据,你最好不要乱说,不然我告你诽谤。”
“呦呵!”周安东阴阳怪气的说道:“您老人家还知道诽谤,港台录像看多了吧。行,我这就把账本拿来,你自己看。”
看到周安东真去取账本了,周孝德哎呀一声,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得走了。”说完,拔腿就走。
袁立英脸色不太好看的进了外屋,然后就看到周安东蹲在灶坑那,捂着嘴在裤吃裤吃的笑。
袁立英翻了个白眼,掀开门帘进了屋,然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站在一边,瞪着溜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大哥:“你在笑啥,傻了吧唧的。”
“呃!”周安东顿时笑不出来了,抓住转身要跑的小丫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拎着她进了屋。
“臭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妈,救命呀,大人打小孩儿了。”
“……”
赵桂芬,周安东大妈,个子不高,小窄脸,薄嘴唇,一副刻薄相。此时正在院子里听墙根,见到周孝德回来了,故意的大声喊道。
“呦,周孝德,回来了。我才发现,你二兄弟这一家子不得了啊,借他两头蒜半碗醋的都记本子上了,尤其是你那个大侄子,不愧是大学生,还跟你算起了账。啧啧啧,你看你啊,平时大侄子这样,大侄女那样的,这个亲热啊……”
“我呸!”赵桂芬跳着脚的冲着周安东家院子吐了口痰:“你拿他们当亲人,人家可没把你当大爷,以后别叫的那么亲热,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呢。还有,周孝德,那五十块钱必须给我要回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周安东掀起门帘就要出去,周孝信问道:“你干什么去?”
周安东咧嘴一笑:“去会会我这个大妈。”
“回来!”周孝信微微摇头:“搭理她干什么?闹起来了,还不是让外人看热闹?”
“咱家的热闹,还少让人看了?”周安东不甘心的一屁股坐在炕上,拿起鞋盒子里装的旱烟和裁好的报纸,卷了一颗烟。
“咳咳咳……”
刚抽了一口,周安东就被呛得一阵猛咳,眼泪都流下来了:“这烟也太冲了。”
袁立英拿起炕上纳了一半的鞋,用锥子使劲地扎过厚鞋底,然后用针穿过锥子眼儿,再捏着露出半截的针拔出来,带动着粗粗的白线,响起阵阵的刺啦声。
“你大姑和老姑中午来了,每人送来二斤肉,还扔了五十块钱,被你大妈看到了。我估计啊,你大姑和老姑没拿东西去看她,心里不平衡了,这是在找茬呢。”
周安东只抽了两口,就把旱烟扔了:“都是给她惯的。”
他那个大爷,年轻时就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生产队干活从来都不去,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反正啊,只要让他干活,浑身零件儿就没有好的。
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还是个尖酸刻薄的东西。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桂芬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胡搅蛮缠的闹腾,闹得全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而老太太一直压着二儿子、三儿子还有大闺女和老闺女,不让他们跟赵桂芬吵。因为家里穷,害怕赵桂芬跑了,大儿子再也娶不到媳妇。
可这样一来,让赵桂芬越来越跋扈,有什么好处必须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不给,那就谁也别想消停,她能从早骂到晚。
袁立英说道:“不行就把那五十块钱给他吧。”
“那五十块钱要给也是给我爷,给他算怎么回事?”
上一世,周安东对他大爷这一家子,忍让了二十多年,这一世,他不想再惯着了。
“我哥说得对!”周安琴在外屋进来,“想给就给我爷,不能给他。”
周安东起身,“我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周安北正拿着碗,守着锅在吃饺子:“这么早就睡觉?”
周安东说道:“今天有点累了。”
第二天早上,周安东连饭都没吃就回了市里,不过他并没有去上班,而是买了几个包子,随便上了一辆公交。昨天没来得急,今天他要好好看看,早已在他记忆中消失的老城模样。
他不停的换乘,在城市中穿梭。岁月的回转,历史长河的倒流,记忆中泛黄的时光,随着公交车轮的滚动,老城的模样,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
火车站广场角落里的脏和乱,东边的客运站,南边的商业街。广场周边是小饭店和旅馆,以及百货、食品店。沿着广场前的解放路,过了和平街路口,不远处刚刚开业的小商品批发城,看起来比后世更加热闹繁华……
“体育场到了,要下车的往后走走。”售票员的大嗓门儿在车厢内响起。
有不少人下车,又有不少人上来,随着车辆启动,人与人之间不免相互碰触。一名个子不高,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猥琐的站在一名女孩身后。
这个家伙额下留着胡子,头发好像半年没洗了,乱糟糟的,能清晰看到白花花一层头皮屑。只要车辆一晃动,他就故意往女孩身上蹭。
女孩感觉到了什么,往旁边挪了挪,紧接着猥琐男也往旁边挪,而且胆子越来越大,居然伸出了罪恶的黑手,摸向女孩臀部。
女孩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就白了,手紧紧抓着把手一动不敢动。
“妈的!”一名青年注意到了,刚要起身,就被身边一个女人拉住,“别多管闲事。”
周安东就站在青年男女身边,因为一直看着外面的风景,并没有注意到罪恶的一幕,听到青年男女的话,才侧头看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挪步到了猥琐男身边。
“让我也试试呗!”
其实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周安东一过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可当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满脸的鄙夷和嘲讽。
“让我也试试呗!”
周安东再一次开口,引起了更多的人注意。
后面有一名非常漂亮的女孩在低头看书,二十来岁,绑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裤羽绒服。听到周安东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就瞪大了眼睛。
猥琐男愣愣的看着周安东,不甘心的向后退了一步。被猥亵的女孩,身体紧紧的绷着,眼睛通红,眼泪在眼圈转,但却一直不敢动也不敢喊。
这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周安东冲着猥琐男一撅屁股,还摇了摇:“来,让我试试。”
“噗!”马尾辫女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眼角弯成了月牙。
猥琐男急忙向后退去,周安东也撅着屁股退:“来啊,让我试试。”
“滚开,你这个死变态!”
猥琐男退到了后车门边,已经退无可退,可周安东撅得高高的屁股,已经到了他眼前。猥琐男条件反射的,用手推了一下。
“喔!”周安东长长的喔了一声,身体猛然挺直,仰着头,一脸享受的表情。
这一下,车内所有人都受不了了,齐齐打了个冷颤,汗毛都竖起来了。
马尾辫女孩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笑出来,可她不停耸动的肩膀,看起来好像忍得很辛苦。
周安东再一次撅起了屁股,捏着嗓子说道:“再来一次。”
猥琐男一脸惊恐,像挥苍蝇似的不停挥手:“滚开,快点滚开。”
“来嘛!”周安东妖娆的摇着屁股,一脸贱贱的表情,“再来一次嘛。”
“嘎吱!”公交突然停了,前面的车门开了,胖胖的售票员大姐非常灵活的跳下车,“关上车门,别让他跑了。”
这时车厢内的人才发现,公交车开到了派出所门口,售票员已经冲进了派出所。
猥琐男慌了,嘶声嚎叫道:“开门,快点开门。”然后开始砰砰的踹车门。
司机无动于衷,猥琐男突然拿出匕首,脸色狰狞的狠狠刺向周安东:“死变态,滚开!”
周安东妈呀一声躲开,猥琐男挥舞着匕首,冲向司机:“躲开,都躲开。”
站在过道上的人吓得急忙让开,周安东转身踏步,一把抓住猥琐男的头发,猛地往回一拽:“你给我回来吧。”
猥琐男脑袋猛地向后一仰,接着四仰八叉的重重摔在地上。
周安东一脚踩在了猥琐男的胸口上,探手抓住猥琐男拿着刀的手腕,五指一用力,猥琐男惨叫一声,匕首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前面车门打开,三名民警上了车,胖胖的售票员大姐一脸正气,指着猥琐男大吼一声:“就是他!”
看着猥琐男被戴上手铐,周安东微微一摇头。现在流氓罪还没有取消,刑法中有六种提高量刑幅度的犯罪,流氓罪列于首位。而这个家伙是在公交车上猥亵妇女,还拿出了刀,绝对的情节恶劣,顶格七年肯定没跑。要是八三年那阵,吃花生米都有可能。
周安东和很多目击乘客下了车,然后被安排到一间会议室里做笔录。
事情清晰简单,很快就完事了,众人刚要离开,派出所所长刘海在外面回来了,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非常热情的握着周安东的手。
“周安东同志,谢谢你的挺身而出,制止了嫌疑人继续犯罪。”
周安东一脸淡然的说道:“没什么,见义勇为、扶危济困、舍己救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作为一名新时代的中国青年,一直提醒自己,要珍惜这个时代、担负时代使命,这样才能在担当中历练,在尽责中成长,努力成为新时代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这个逼让他装的,所有人都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包括面前这位刘所长,一脸的感叹:“我一定把这件事儿上报到分局,给你颁发见义勇为奖。
周安东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这是我应该做的,见义勇为奖就算了。”
“不行!”刘海严肃的说道:“现在像你这样有觉悟的年轻人很少了,见义勇为精神必须弘扬。”
周安东很认真的点头:“刘所长您这话我非常认同,弘扬见义勇为精神,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也是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重要措施。”
刘海欣慰的拍拍周安东肩膀:“说得太好了,我儿子今年十九,大学没考上,在家晃悠快两年了,给他找个班上还嫌累,整天游手好闲。”
周安东微微一笑:“孩子年纪还小,大一点就好了。”
“都十九了,还小啊。”刘海摇摇头,“有时间来家里吃顿饭,你们认识认识,让他好好跟你学习学习。”
周安东说道:“没问题!”
刘海笑了,亲自把周安东送到门口,然后他就看到了很奇怪的现象,所有人都跟周安东保持了一定距离。
“怎么能这样对待见义勇为的英雄?”刘海很生气但也很无奈,转身往回走。
一名民警看着刘海来回摆动的手,突然打了个冷颤,快步追上去:“刘所,那个,笔录你要看一下吗?”
刘海说道:“这么简单的案子,有啥好看的。”
民警脸色古怪的说道:“你还是看看吧。”
“快点上车了!”胖胖的售票员大姐嗓音依然那么洪亮。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周安东没有上车,出了派出所准备找个地方吃饭,突然肩膀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梳着马尾辫,斜背着一个小包的美丽身影蹦到他面前。
“姐夫!”
周安东吓了一跳,意外的说道:“俞悦,你怎么在这?”
姜俞悦笑嘻嘻的一指走远的公交车:“我也在那辆车上。”
周安东说道:“这么早就放假了?你上的是假大学吧。”
姜俞悦没好气的说道:“我姐昨晚走,还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所以我请假回来送送她。”
周安东点点头:“也是!”
“你要去哪?”姜俞悦问道。
周安东说道:“不知道,随便走走。”
姜俞悦倒退着,面对周安东,一脸的笑意盈盈:“是不是被我姐甩了,心里特难受,想找个地方喝酒解愁?”
周安东拿出烟点了一根:“莫唯此木缢,放眼观众林,这满大街美女,我犯得着在你姐那一棵树上吊死?”
姜俞悦很自然的伸手搂住周安东胳膊:“别嘴硬了,我陪你去喝点。”
周安东抽出了胳膊:“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跟你姐已经离婚。还有,别在叫我姐夫,很不合适。”
“德行!”姜俞悦翻了个白眼:“我不叫你姐夫,叫你东子行吧。”
周安东抽了口烟:“可以!”
姜俞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东子,我饿了,想吃秦家水馅包子。”
“我没钱!”周安东毫不犹豫的拒绝,然后又吧唧吧唧嘴:“东子在你嘴里叫出来,我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姜俞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有钱,我请你。”
有人请客,周安东当然不会傻了吧唧的拒绝:“你请客,那就没问题了。”
说来也奇怪,姜家这一大家子,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人瞧得起他,只有姜俞悦跟他关系最好,不管什么事,他只要跟这一家子发生争执,这丫头保证站在他这一边。
姜俞悦指着前面说道:“前面是儿童公园,我们去转转。”
周安东说道:“那有什么好转的,再说,你不是饿了吗?”
姜俞悦说道:“饿了也不在乎这一会。”
说是儿童公园,其实已经被大爷大妈们占领了。这个时候没有广场舞,但到处都是练气功的。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趴着的,也不怕着凉拉稀,居然还有举着锅盖的。
但最吸引周安东的,还是路边卖挂历的小贩,快步走过去,看着挂历上那些比基尼美女愣愣的出神。
他想起来,上一世,一位知名奶企创始人,九三年的时候,在银行贷了十万,印了一批挂历卖,赚到了第一桶金,然后拿着卖挂历赚到的钱,进入了奶市场。
当时他还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八九十年代,是挂历最暴力最爆火的年代,挂历美人的黄金时期。
在没有互联网,时尚媒体、娱乐性电视节目还不发达的年代里。杂志封面和挂历就是最可靠的时尚风向标,影响着大众的视觉审美与想象。
尤其泳装美女挂历,是最受欢迎的。一本挂历定价四五十块,印数在三十万册,利润高的能达到八百万。因此还引发了挂历大战,九零年央视新闻都报道了。
“老板!”周安东问道:“挂历多少钱?”
老板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十几块到四五十的都有。”
周安东问道:“价钱怎么差这么多?”
青年说道:“山水的便宜,不好卖,明星的比基尼的好卖,当然贵。另外挂历纸和印刷质量也有好有坏。”
说话的功夫,青年就卖出了一本挂历,而旁边卖挂历的小摊,也围着不少人,生意看起来真的很火。
周安东对姜俞悦说道:“我要赚大钱了。”
姜俞悦眨了眨眼:“你要卖挂历?”
周安东摇头,卖个屁的挂历,他兜里满打满算,连二十块都没有,哪有钱去进货,自己印刷更不可能。
姜俞悦好奇的问道;“那你怎么赚大钱?”
周安东神秘的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也可能需要你帮点小忙。”
姜俞悦仗义的说道:“只要我办得到的,绝对不是问题。但是,你赚到钱了要请我去东来楼吃大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两人击了下掌。
“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周安东忍不住又开始高歌。
“姐夫,啊,不,东子。”姜俞悦问道:“这歌是谁唱的?蛮好听的。”
周安东大言不惭的说道:“这是我原创。”
“呦,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特异功能呢?”姜俞悦调侃的说道。
“那是啊!”周安东一指举着锅盖的老头老太太,“看到了吗?他们举着锅盖能连接宇宙,我要是举锅盖,能沟通未来。”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姜俞悦轻笑一声,“什么气功,也就骗骗老头老太太。”
周安东努努嘴:“你看看,里面可有不少年轻人。”
姜俞悦看过去,嘴角撇了撇:“那都是傻子。”
周安东哈哈大笑,迈步向前走去。
“喂!”姜俞悦快步追上来,“我都好久没来儿童公园了,陪我逛逛呗。”
周安东说道:“大冬天,除了一群老头老太太和一群傻子,树都光秃秃的,有啥好看的。还是去吃饭吧,填饱肚子最重要。”
秦家水馅包子离儿童公园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店不大,一百来平,只有七张小桌,但生意却很火爆,周安东和姜俞悦进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位置。
“咋办?”姜俞悦问道。
周安东说道:“凉拌,想吃就等一会,不想等就换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一桌客人就招呼老板娘结账,周安东笑了:“运气不错。”
一斤水馅包子二十个,姜俞悦吃了四个,剩下的全被周安东吃了。
“姐夫!”姜俞悦一捂嘴,然后笑嘻嘻的说道:“叫习惯了,你那阵唱的歌,真的很好听,我特别喜欢,告诉我谁唱的,明年我们学校举办校园歌手大赛,我想唱这首歌。”
周安东在牙签盒里拿出一根牙签:“再给我来二斤,我就告诉你。”
姜俞悦瞪大眼睛:“一斤包子我只吃了四个,你吃个十六个,还没吃饱?”
周安东说道:“吃饱了,我要打包。”
姜俞悦张着小嘴,竖起了大拇指:“我谁都不服,就服你。尤其是你这脸皮的厚度,就像这几年物价一样,年年涨。”
“别墨迹!”周安东没有一点形象的剔着牙:“我还有事呢,行不行,不行我走了。”
姜俞悦指着周安东,咬牙切齿的说道:“周安东,你别过分啊。”
周安东起身就走,姜俞悦砰的一拍桌子,很气愤的喊道:“老板,两斤水馅包子,打包。”
“分四份,半斤一份。”周安东一脸的笑意,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这丫头可是小富婆,竹杠不敲白不敲。
很快,打包好的包子送了过来,周安东又把老板娘记账的本子和笔借了来,把好日子的歌词和简谱写下来递给姜俞悦。
姜俞悦接过去看了看,然后不停的打量着周安东,满脸的疑惑:“这歌真是你写的?”
周安东没理她,拎着包子,背着双手一摇三晃的出了门,嘴里还哼着小曲。他并不知道,因为这首歌,姜俞悦完全脱离了原有的人生轨迹。
“等等我!”姜俞悦结完账跑出来:“去哪玩?”
“玩什么!”周安东没好气的说道:“上午我都没上班,下午再不去,那就真的永远也不用上班了。”
姜俞悦叹口气:“没劲!”
“对了!”周安东问道:“你请了几天假?”
“问这个干什么?”姜俞悦学着周安东,背着双手,一蹦一跳的走着。
周安东说道:“我不是找你帮忙嘛,你要是上学了,我不得找别人吗?”
姜俞悦说道:“我请了两个星期假呢。”
周安东琢磨了一下:“两个星期,那不是放寒假了吗?”
“对啊!”姜俞悦得意的一晃脑袋:“所以啊,在开学之前,哪天找我都没问题。”
周安东在公交站点停住了脚步:“后天上午九点到酒厂找我。”
“没问题!”姜俞悦点点头。
公交车来了,周安东上了车,姜俞悦也跟了上来。
周安东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姜俞悦说道:“我去图书馆。”
周安东说道:“去图书馆也不对啊,你应该坐22路。”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姜俞悦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包拿出书,不再理会周安东。
公交车行驶在西关路上,因为天气很好,行人比较多,路又比较窄,所以公交行驶的并不快。
周安东看着车窗外,这条路在十多年后,就被一条叫东柳大街的大马路所取代。那个时候,马路宽了,可堵车更严重了,快节奏的生活,让很多人都感到疲惫,很少像现在这样悠闲的逛马路了。
两边老旧的阳台上,晾衣杆上的风景也只能慢慢回味了。
“酒厂到了。”售票员喊了一嗓子。
周安东回过神来,跟姜俞悦打了个招呼,就下了车。
姜俞悦歪头看着走向酒厂大门的周安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的笑出了声,然后继续低头看书,脸上的笑意久久才消散。
周安东走进厂区大门,看着冷冷清清的厂子,无声的叹口气。他刚进厂那年,年底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来拉酒的车排成排,这才几年时间,彻底完犊子了,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
本来指望着年底能有一波销售,好给职工发工资。可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十月份生产了八十吨酒,到现在也没销售出去多少。这也预示着,大高粱被市场淘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周安东同志吗?”
周安东要去车间找死党姚军,没想到半路碰到三名以前质检科的同事。说话的是跟周安东年纪差不多,但工龄却要长好几年的刘志广。
“妈的,还真是冤家路窄。”周安东嘀咕了一句,一脸的无奈。
在他大三的时候父亲就出了事,要不是有两个姑姑帮衬,他大学都念不完。毕业之后,直接分配到了省外经贸厅。但家里情况不允许他留在省城,所以回到了江州。
本来分配到了教育局,但当他办理手续的时候,人家告诉他弄错了,他应该去的是酒厂。他也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自己被人挤下来了。
他周安东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人家很直白的告诉他,别闹,要是敢闹事,连酒厂这个工作都没了。想想家里的情况,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去酒厂报到。
而刘志广是中专学历,在这个年代那也是香饽饽。可周安东这个大学生一进厂,工资就比他这个有着五六年工龄的中专生多出十几块,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还有那些女职工,没事儿就往周安东身边凑,尤其是他暗恋的对象,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板着脸,但跟周安东却有说有笑,还经常在家里给周安东带吃的。
所以,他对周安东那真的是羡慕妒忌,背地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个家伙城府非常深,表面上跟周安东称兄道弟,什么玩笑都能开。背地里总是跑到领导那里,给周安东上眼药穿小鞋,不停的找麻烦使绊子。
周安东也知道,这犊子经常在背后捅他刀子,正准备收拾他一顿的时候,厂里突然传出要提他副科。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只能先放过刘志广。
可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他妈的塞牙。一个人没事跑仓库去瞎转悠,正好撞见副厂长张德友跟一个女工,在里面又搂又抱又啃的,接下来他的副科没了,便宜了刘志广,然后他又被调到了广播站。
其实周安东心里很清楚,这是张德友在警告他,别乱说话。要是敢乱说,我既然能拿下你的副科,又能把你调到广播站,就能一脚把你踩死,踢出酒厂。
另一名同事,钱伟嬉皮笑脸的说道:“前一段时间,全体职工大会上,厂领导作了重要讲话,风雨同舟,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号召我们职工参与到销售中去,并且每卖出一瓶酒,就给两毛奖金。刘科已经卖出一百二十多箱,到年底最少能拿到三百块的奖金。你可是咱厂唯一的大学生,文化高,能力强,肯定比刘科卖得多吧。”
周安东挑了挑眼皮,迈步就要走。
“别走啊!”钱伟一把抓住周安东胳膊,不怀好意的一笑:“别告诉我,你一瓶酒没卖出去呢?”
周安东很诚实的点点头:“对啊,我一瓶没卖出去。”
刘志广叹口气,领导的派头十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周安东啊周安东,你咋就不上进呢?咱厂领导那么器重你,你就这么报答他们?你说,你都被发配到广播站了,怎么就不好好反思反思,整天吊儿郎当的,像个什么样子?还大学生,我真都怀疑,你那个毕业证是不是花钱买的。”
“小人得志便猖狂。”周安东笑眯眯的虚点了一下刘志广,“这句话在你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刘志广脸色顿时一沉:“周安东,你这么大个人了,好赖话听不懂吗?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知好歹呢?真是狗咬吕洞宾。”
“刘志广!”周安东拿出烟点了一根:“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领导了。只是卖了一百多箱酒,居然还觍个逼脸在我面前炫耀。来,跟我说说,你是咋想的?”
刘志广那张脸涨红一片,突然又变得铁青,紧接着又是一笑,看了一眼周安东手里拎着的水馅包子。
“你这个人没救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怪不得你老婆跟你闹离婚。你父亲瘫痪,弟弟妹妹还那么小,连饭都吃不饱,不想着法的卖点酒,赚点奖金,居然还在外面大吃大喝。说句心里话,我他妈的就瞧不起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大学文凭,你屁都不是。”
周安东抽了口烟,一指钱伟:“这傻逼有句话说的很对,爷我文化高,能力强,要是卖酒,别说一百二十箱,就是一千两百箱都不是问题。”
周安东的话,让三个人齐齐一愣,紧接着就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
刘志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周安东:“你以前吹牛逼还靠点谱,现在怎么吹的没边儿了。一千两百箱,那就是七吨,你要是能卖出去,我管你叫爸爸。”
“对对对,你要是能卖出一千两百箱,我也管你叫爸爸。”钱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很是夸张,“哎哟哟,笑死我了。”
周安东嘴里叼着烟,看着三个人在那笑,一脸淡然:“我可没有你们这样不孝的儿子。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如果在元宵节之前,我能销售出七吨酒,你们在这里,学着狗叫爬到大门口。”
刘志广盯着周安东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你输了呢?”
“一样啊!”周安东指着地面,“在这,学狗叫爬到大门口。”
刘志广不大的眼睛眯眯着,完全看不到了:“既然你想玩儿,那我就陪你玩儿,希望你到时候遵守承诺,别他妈的耍赖不承认。”
周安东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谁耍赖,谁就是狗艹出来的。”
“好!”刘志广笑容更加灿烂,“我们走。”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家伙叫赵玉国,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说道:“刘科,他不会真的能卖出七吨酒吧。”
钱伟嗤笑一声:“他要是有这个能力,销售科长早是他的了,怎么可能还窝在广播站读报纸。”
刘志广阴阴的一笑:“回去之后,把打赌的事儿宣传宣传,让全厂的人都知道知道,我们的大学生,周安东同志要在元宵节之前,卖出去七吨酒,给全厂职工发工资。”
钱伟眼珠一转:“没那个能力却夸下海口,给人希望又没能实现。尤其是那些生活困难的职工,日盼夜盼,就等着他把酒卖了发工资呢,最后没卖出去,你说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赵玉国也笑了:“打他不至于,但他周安东这个大学生的光环,在咱厂也就臭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
看着刘志广三人离开的背影,听着隐隐传来的笑声,周安东摸着下巴。大过年的,既然你们上赶着把脸凑过来让我抽,我要是不抽,怎么过意的去啊。
“东哥!”姚军在远处走了过来。
“我正要去找你呢。”周安东一搂姚军肩膀,“跟三儿好久不见了,一会你打个电话,晚上出来聚聚。”
“没问题!”姚军答应一声,“对了,你身体怎么样?昨天演出结束,我出来找你没找到,晚上去你家也不在。早上去广播站,你也没来上班,我正担心你呢。”
周安东说道:“我跟姜俞萍离了,昨天下午办的手续,晚上回了汤河子。”
姚军没感到意外,而且还很欢乐:“欢迎你重归快乐单身汉的生活。”
“滚犊子!”周安东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厂里鼓励咱职工卖酒,你卖几瓶了?”
“卖个屁!”姚军说道:“咱就是普普通通的职工,亲友朋友也都是普通老百姓,散酒一块二一斤,好一点的一块八,喝着也不错。还有龙江口杯,八毛一杯,一杯三两,喝完还能剩个玻璃杯,谁舍得花六块五买大高粱。”
周安东沉思着点点头:“行了,我去广播站露个脸,你忙你的吧。”
姚军说道:“我去买盒烟,顺便给三儿打个电话。”
广播站就是两间普通的平房,在发酵车间后面。
周安东拎着水馅包子,边走边琢磨。其实他打的就是这批酒的主意,只是要想把酒卖出去,只能剑走偏锋。不能伤到自己,还得舞出花来,能不能名利双收,也就看这一次了。
周安东拉开广播站的门,掀开厚厚的棉门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屋子中间站炉烧的正旺,炉子盖上还放着几根地瓜,香气飘满了屋子。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坐在炉子边织着毛衣,炉火映在脸上,映出了岁月的痕迹,但看起来却格外的温暖。
“刘姨!”
周安东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把拎着的包子放在一边桌子上,拿起炉盖子上的烤地瓜,烫得他一呲牙,急忙把地瓜抛起来,两只手来回倒腾。直到凉快一点,才撕掉皮咬了一口。
“好香!”
刘会兰抬头,没好气的说道:“还有心情吃呢,你是多没心没肺。上午你没来,站长那张脸拉拉得跟驴脸似的,你小子要倒霉了。”
周安东毫不在意,几口吞了地瓜,拿起一袋半斤水馅包子放到刘会兰怀里:“给你带的,秦家水馅包子。”
刘会兰笑了:“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也不枉我每次都帮你撒谎。”
周安东嘿嘿一笑:“脑袋疼还是胃疼?”
刘会兰说道:“我说你拉稀。”
周安东嘴角抽搐了一下:“张占海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你调来广播站快一年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我帮你编瞎话,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一长你说他能信吗?”
刘会兰拎起放在炉子旁边的水壶,又拿起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倒满水:“我跟你说,老厂长还有三两个月就退了,已经完全放手不管事儿了。现在是张德友主持工作,也说明,他接任厂长已经板上钉钉。我不知道你得罪了谁,被调到这里来养老。但我觉得,你应该多去张德友那里走走,送点礼,把你调回质检科,或者其他科室,可不能留在这里混日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周安东苦着一张脸:“刘姨,我得罪的就是张德友。”
刘会兰刚喝到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落在炉子上,在哧哧声中,腾起阵阵水汽:“我说你小子……”
下面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无奈的摇头,为周安东感到可惜。本来是大学生,前途不可限量,可却得罪了张德友,只要他留在酒厂,这辈子估计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周安东叹口气:“我都不知道,那天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仓库去瞎转悠什么,还好死不死的,看到张德友和食堂的吴美娟在那抱着又啃又亲。”
“咳!”
刘会兰这第二口水又喷了出来,而且还差点呛到:“真的?”
周安东说道:“我骗你干什么,你也不给我钱。”
刘会兰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
周安东说道:“你也不用担心,现在这样其实挺好,我跟张德友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如果他还敢找我麻烦,我会让那个老东西,想起我的名字就做噩梦。”
刘会兰一翻白眼:“看把你能的。”
这时,门嘎吱一声响,厚厚的门帘掀起,一名个子不高,长着大长脸,身体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周安东,脸就沉了下来,阴阳怪气的说道。
“哎呦,大学生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周安东满脸堆笑:“站长,我这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昨天下午就开始闹肚子,找你又没找到,只能让刘姨帮我请个假,连晚会都没看完就回家了,昨晚折腾一夜,早上就去医院拿了药,这不,刚好点我就来上班了。”
“哼!”
张占海冷哼一声:“我刚才在厂部,听说你跟人打赌,元宵节之前要销售出去七吨酒?如果卖不出去,就学狗叫,在二车间爬到大门口?”
“传得够快的啊。”周安东嘀咕了一句。
张占海用手指戳了一下周安东脑门:“你是不是缺心眼儿?现在全厂都知道了,这酒要是卖不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
张占海原来是厂保卫治安科副科长,有些时候很是不近人情,说穿了就是原则性太强,因此得罪了太多人,所以被发配到了广播站,其实心眼儿并不坏。
突然周安东感觉到胃里涨了一股气,然后迅速的下移,接着噗的一声,在后门钻了出来。
“站长,不行了,我肚子疼,先去厕所,等我回来您再批评。”
看着周安东捂着肚子跑了,张占海一脸疑惑:“这小子真拉肚子了?”
刘会兰眼皮撩了撩:“他刚才吃了根儿地瓜。”
周安东出了广播站,裹了裹大棉袄,嘀咕了一句什么,向厂部跑去。
进了厂部,直接上了三楼,站在厂党委书记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兵,三十二岁,此时嘴里正叼着烟,双脚搭在办公桌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屋顶,一下一下撼动着屁股下的椅子。
周安东推门进来,见到顾兵就是一笑。这就是背景深厚,心高气傲,但却被边缘化的厂党委书记。
“我是广播站的周安东。”
顾兵放下桌子上的双脚,把嘴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你就是咱厂那个大学生?”
“对!”周安东来到靠门边的沙发前坐下。
“找我有事?”
顾兵一脸疑惑,他上任这一年多来,完全被架空了,厂里不管大事小事,他都插不上手,所以,很少有职工来找他办什么事,他也办不了,因为没人听他的。
周安东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的拿出烟点了一根。
顾兵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虽然我这个厂党委书记是个摆设,但那也是厂领导啊。你能不能尊重尊重我,表现得紧张一点,恭敬一点,让我面子也能好看一点。
周安东悠然的吐了个烟圈,然后就开起了大忽悠功能:“书记,咱厂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如果不改革,那就是死路一条……等真到了那一天,一千多人吃饭的碗没了,你这个党委书记可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兵一脸懵逼,我他妈上任一年多,说话也就给自己听听,出了办公室谁也不听。厂子要是真倒闭了,职工吃不上饭了,跟我有鸡毛关系?还有改革,厕所放卫生纸我都说的不算,这么大的事,我能说的算吗?
“唉!”
周安东叹口气:“我知道你在厂里的处境,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生的伟大,活的憋屈。”
艹,顾兵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白,厂里谁都知道我活得憋屈,但也没谁敢当着我的面说,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周安东看着顾兵,他只是听说这个家伙很有背景,是个二代。可现在看着,怎么傻了吧唧的。不过这样也好,应该好忽悠一点。
“大高粱的定价,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市场。六块五一瓶,不贵,但有点钱有点地位的,看不上,普通老百姓呢,又舍不得。因此,必须对大高粱从新定位,要么降价,要么换牌子走中高端路线……”
“停停停!”
顾兵终于说话了:“你都知道,我生的伟大,活的憋屈,这个厂党委书记,就是个摆设。你跟我说这些有个屁用,你得去找老厂长或者张德友。”
周安东悠然的抽了口烟:“老厂长还有两三个月就退了,他现在最希望的是平稳落地,怎么可能节外生枝的搞什么改革。再说,我人微言轻,他也不可能听说的。至于张德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质检科调去广播站吗?因为我看到他,在仓库里跟一个女工偷情。”
顾兵精神一振,饶有兴致的问道:“他跟谁?”
周安东脸一黑:“书记,你关注的重点应该在改革上,而不是男女间那点事。”
顾兵腰板儿一挺,严肃的说道:“周安东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思想有很大问题啊。我可是厂党委书记,厂里出了这样的丑闻丑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周安东一撇嘴:“你能管得了吗?”
“呃!”
顾兵被周安东怼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个,刚才你说的那些很有道理,但降价是不可能的,换牌子走中高端路线,也不是说说就行的。而且咱厂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哪有钱搞改革。”
周安东一笑:“可以拿库存的八十吨酒试水,有五万资金就差不多。我想,这点钱厂里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顾兵懒散的靠着椅背上,双腿又搭在了办公桌上:“过完年我就申请调离,厂子倒闭,职工吃不上饭,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周安东嘴里叼着烟,上身前倾,接着忽悠道:“你想一想,厂子要倒闭,职工都吃不上饭了,厂里其他领导都是酒囊饭袋,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你挺身而出,力排众议搞改革,最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到时候职工有饭吃了,上面的大领导也会对你另眼相看。这样能在你人生履历写下辉煌一笔的机会,以后不可能再有了。”
顾兵被这番话忽悠得有些心动了,他那些狐朋狗友各个混得风生水起,只有他在这个小酒厂被压得无法出头,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要是自己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见到那些王八蛋,也能挺胸抬头说一句,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做?”
周安东笑了,最后抽了口烟,把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继续忽悠,这一忽悠就是半个多小时。
顾兵怀疑的问道:“这能行?”
周安东说道:“不要怀疑,要相信自己,才能大胆尝试,接受挑战。换句话说,即使失败了,结果还能比我们现在的处境更坏吗?”
顾兵砸吧砸吧嘴,他怎么感觉,这家伙是在忽悠自己呢。可为什么,自己身体里的血,好像沸腾了一样。
“还在犹豫啥?”周安东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蓝天,大声的说道:“既然我们不想被这个世界改变,那就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让那些轻视、嘲笑我们的人都闭上嘴。”
“砰!”
顾兵身体里的血彻底燃烧了,重重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激动的说道。
“妈的,干了。这一年多老子都不跟他们争,如果这点事他们还不同意,那就别怪老子发飙。”
这个家伙终于露出了獠牙,展现出了二代的锋芒。
“在这等着,我去找他们开个会。”
看着顾兵走出办公室,周安东摇头晃脑的感叹一声:“还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好忽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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