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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清醒

发表时间: 2023-06-30

  宋清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梦里光怪陆离的声色时远时近,一会是年幼的宋含章哭闹,下一秒又变成她落水,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大汗淋漓,梦里所有的色彩全都幻化成一个朦胧的身影。

  有人背着她在跑……不,是抱着她走出那间腥臭的地牢……

  是谁?

  宋清晦不知道。

  “不……不要……”宋清晦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是汗,眼珠疯狂转动,魇在梦里无法醒来。

  “阿晦?阿晦你怎么样了阿晦!”

  “阿晦你不要吓娘亲……呜呜我的晦儿……”

  耳边好吵……

  宋清晦在梦里捂着耳朵拼命地奔跑,她看见光影里的人举起刀狠狠扎向自己的眼睛,手起刀落干脆利索,一个带血的眼珠活生生被剥落。

  “不要!不要伤害自己……”

  这是谁?他到底是谁!

  宋清晦看不清,她奋力去追,可那人却向后退去,背对着她摇摇头,眼球在他手里啪的一声捏碎。

  “季翻雪!”宋清晦猛地惊醒!她睁开眼,目光涣散,愣愣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床帐。

  “晦儿!”

  “妹妹!”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床边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混杂,宋清晦头痛欲裂,“我怎么了……”

  这是,宋府?

  一些混沌的碎片划过她的脑海,龙凤鸢、花市街、疯马、独眼绑匪……成堆的画面涌入,串起了她昏迷前的记忆。

  “晦儿,你昏迷三天了……”永安公主顶着双哭肿着眼,乌发攀上两缕斑白,她心疼得用湿帕擦去宋清晦额上的汗,连忙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清晦下意识瑟缩地一抖,她看着床前的娘亲,站在娘亲身后的哥哥,怔愣了半晌,突然大哭起来,“阿娘!哥哥……呜呜……我没事,阿晦回来了。”

  永安公主眼里的泪唰的一下滴在被褥上,她抱着宋清晦的脑袋,紧紧贴住她,“阿晦不哭,娘亲就在这里,含章也会保护阿晦,没事了,阿晦别怕。”

  宋含章站在永安公主身后,忍不住别过脸去,不想让宋清晦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娘,季翻雪呢?”宋清晦贴在母亲怀里,仰起脸问道。

  “傻孩子,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他?”永安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含章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一切都因他而起,管他死活做什么?”

  “含章!”永安公主打断道,“季翻雪是你妹妹的丈夫,他死了,难不成让你妹子守寡?”

  “为什么要守寡?我大梁还找不到更好的郎君给我小妹?”小侯爷怒目捏紧拳头,他甚至还想给季翻雪两下。

  “够了!”

  房门突然推开,宋谦带着太医进来,不怒自威的眼睛扫过宋含章,“陈太医,麻烦看看小女身子如何了。”

  陈太医提着药箱,取出丝巾和腕枕,为宋清晦诊脉。

  宋清晦手腕上的伤口轻微结痂,有几处伤得很深,还在时不时渗血,陈太医动作已经十分轻柔,却还是疼得宋清晦“嘶”了一声。

  “宋大人,令千金已无大碍,就是风寒侵体,又受了惊,劳神竭力,需要静养几日。”陈太医随手取出药方添了几笔,“按照这个方子吃上七日后,下官再来复诊。”

  “多谢。”宋谦向陈太医行了一礼,“含章,送陈太医。”

  宋含章憋了一肚子火,不好在外人面前发,只得客客气气送陈太医回府。

  “清晦醒了?”

  屋外,太子谢砚正等在门口。看陈太医出来,赶忙上前询问。

  “殿下不用担心,宋姑娘没事。”陈太医恭敬行礼,将方才同宋谦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砚喃喃地点点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殿下要进去看看吗?”宋含章看谢砚在宋府回廊立了整整三日,不忍谢砚一直站外面吹冷风。

  谢砚迟疑了片刻,想到那日在皇宫夹道里的拒绝,摇了摇头,“算了,清晦姑娘没事就好。你妹妹需要休息,本宫也不便打扰,辛苦宋大人和公主多多照拂。”

  “自然。”谢砚的心思宋含章看在眼里,他心疼挚友的爱而不得,想到这里又恨起了季翻雪。

  二人一路缄默无语,陈太医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低着头不敢多话。

  正当陈太医刚坐进轿子,一个侍卫一路小跑而来,伏在谢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砚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宋含章拜别陈太医,转而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谢砚温润的脸上罕见地冷厉起来,他垂下眸,抚了抚手上的白玉扳指,声音透着不同以往的严肃,“含章——”

  “有些不干净的话,不要让清晦知道。”

  宋含章立即了然,“阿晦没有……”阿晦没有被欺负。

  他话没说完整,又急切刹住。

  大梁民风开放,依大梁律,女子和离再嫁都被允许。民间或许对女子的贞洁没有那么在意。可在上京的官员之间乃至宫中,这件事难免不会成为有心人贬低宋清晦的谈资。

  可莫须有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急切为宋清晦自证?明明他的妹妹已经受尽了苦难,现如今她全须全尾的安稳回来,有些事情难能比她安然无恙还要重要吗?

  “谢豫的人,本宫会去料理。”谢砚背起手,看了眼远处雾蒙蒙的皇宫,“含章,不论如何,清晦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

  ……

  宋清晦醒来的消息传到东厂时,季翻雪正在洗手。

  “后悔迟”中,数十盏长明灯燃烧,照亮这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地牢。

  这件地牢称得上十分整洁,没有脏污的泥水,也没有到处觅食的老鼠,牢房隔音效果很好,只有水流穿过季翻雪双手的声音静静回响。

  一整面墙的刑具清洗干净陈列在架子上,番子们刚洗过,冰冷的铁具上还散着热气。

  听到消息,季翻雪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擦干双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季小九愣了愣,他以为掌印会很高兴。

  “掌印大人,您要不要去宋府瞧瞧?”季小九问。

  季翻雪看了眼刑架上不成人形的一团血肉,眼神一黯。

  “不了。”他说,“我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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